倪匡科幻小說收集站 http://fiction.no-ip.com http://www.fiction.co.nr http://fiction.4mg.com 幽 靈 星 座 ---------------------------------------------------------------------------- 在星相學之中,星座分成十二種。 其中,並沒有「幽靈星座」。 幽靈,怎麼會和星座發生聯繫呢? 既然不會,《幽靈星座》這樣的題目,不是根本不能成立嗎? 且慢且慢! 如果肯定人死了之後有幽魂,古今中外,那麼多幽靈(數字之大,無法估計),都 還在地球,還是在傳說的「陰間」? 當然是在「陰間」。 陰間是甚麼意思,單從字義上,就再明白也沒有,那是和人的生存空間「陽間」, 截然相反的另一個空間! 這個空間,根本不在地球上,在另一個星球上! 還能肯定地說,幽靈和星座之間沒有聯繫嗎? 如果承認了「幽靈星座」這個題目的可能性,那麼,請定下神來,用心看這個驚心 動魄的故事。 任何人,不管他是世界級的偉人,還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生的際遇,都不可測 。 有人說:命運是一個寫好了的劇本,不過沒有人可以看到下一場會怎樣。只有到了 那一步,才知道會怎麼樣。而且,全然無法預測,一些看來細小得不能再細小的事,都 可以影響人一生的命運。 每一個人一生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選擇細小事情的機會。例如早上起床,右腳先下 床還是左腳先下床;出門,決定靠左走還是靠右走,都會影響這個人一生的命運。 不相信? 他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他絕對無意偷聽他人的談話,可是在他身後的那一對男女,講話聲響了一些(或許 由於是周遭的環境太靜)。 他聽到女性的聲音在問:「你是甚麼星座的──」 (女性的聲音很動聽,很年輕。他心中笑了一下,那是相識不久的青年男女,在這 樣的環境中,互相尋找著話題──) 他聽到了男人聲音的回答:「幽靈星座。」 (男人聲音沙啞、蒼老,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淒涼,和他剛才想像的「青年男女」絕 不相同。從聲音聽來,那男人至少六十歲了!自然,六十歲男人也有資格和少女談戀愛 ,可是回答卻太奇怪,「幽靈星座」,那是甚麼意思?) 於是,他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如果他能在那一剎那,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回頭去看的話,那麼,自然一切都 大不相同。 他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衣著相當入時的少女,正側著頭,一臉驚訝之色,像是正在 注視著身邊的甚麼,可是她身邊並沒有人。 他不禁大是驚訝! 這時候,他如果決定不去理別人的事,起身,走開去,只怕過幾天,也就會將事情 忘得一乾二淨。可是他卻進一步,向那少女問:「你……剛才好像是在對人說話?」 原振俠「呵呵」笑著,揮著手,打斷了一個年輕人的敘述。喝了一口酒:「你說的 這個鬼故事,不算精采。」 那年輕人漲紅了臉:「我不是在說鬼故事,是在講述一件事實。」 原振俠笑:「你至少要使人家知道,當時你是在甚麼地方──」 那年輕人嚥了一口口水,有相當驚駭的神情。他的身邊有人遞了一杯酒給他,他接 過來,一口喝乾:「海邊。我由於……最近感情上有點困擾,所以常在深夜,一個人到 海邊去靜坐。」 原振俠聽到「感情上有點困擾」,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酒。 那年輕人又道:「我坐在一塊大石上,在身後講話的那一男一女……不……唉,我 已經說過了,當我回過頭去時,我沒有看到那男的,只看到那少女──」 在聽那年輕人講話的幾個人,都現出十分有興趣的神情。年輕人向原振俠望了一眼 ,原振俠微笑:「有點意思了,請說下去。」 在這間佈置得相當優雅的大客廳中,聚集了二、三十人,各色人等都有。原振俠對 於參加這種聚會,並不是十分熱衷,他在這裡出現,另有一個連他自己也十分難以捉摸 的原因──這似乎很難說得通,但情形又確然如此。 還是從頭說起,比較容易明白。 原振俠中午休息時,醫院院長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肯不肯接受一項邀請?」 原振俠笑:「這算是甚麼問題,當然要看是甚麼樣的邀請……」 院長也笑了起來:「當然,比起你多姿多彩的各種歷險,那可能極乏味……嗯,有 一個聚會,估計有十來個年輕人,全是大學生,很想和你談談,見一見你──」 原振俠哈哈大笑:「我絕不是青年導師,不會教年輕人忠君愛國!」 院長瞪了原振俠一眼:「那些青年從外國回來度假,其中一個的父親,是劉心芹。 」 院長說出了這個名字,原振俠「啊」地一聲。那是一個本地極有名望的外科醫生, 已經退休了──那是兩年前的事,在絕不應該的情形下退休。他才五十歲,正是人生智 慧、體力的高峰,而且,在再繁複精細的外科手術中,他也沒有出過絲毫差錯,都是不 斷地成功、成功,他被推崇為世界上,最優秀的十名外科醫生之一。 但突然,他卻宣布退休。 他自然有權決定怎樣做,但整個醫學界卻為之震動,都想知道原因是甚麼。當時, 曾有醫學界組成的「勸說小組」,去和劉博士詳談。小組由十個人組成,院長是成員之 一,臨時拉了原振俠去。原振俠在所有人中,年紀最輕,在一干老資格的醫生面前,他 自然沒有甚麼發言機會。 他對那天晚上的經歷,印象十分深刻。因為他本來和別人一樣,應該勸劉博士不要 退休的,可是結果,他只說了一句話:「劉博士既然決定退休了,何必勉強他再繼續工 作?」 當時,院長十分惱怒,甚至拍了桌子:「醫生,是一種神聖的職業,有著社會責任 。只要還能工作,就不能以私人理由退休──」 雖然不至於「群情洶湧」,但那晚上,不歡而散,倒是真的。 而令得原振俠說出了那句話的原因,是劉心芹的神態相當怪。來勸說他的人,不但 全是他的同行,而且全是老朋友,有的還是二十多年前的同學。 他很客氣地招待著客人,也言笑殷殷。可是,只要話題一觸及他為甚麼要退休,他 就一言不發──這種神態,令人感到他心中,有巨大的隱祕,有難言之隱,有不想說出 來的苦衷。 可是當晚,顯然只有原振俠一個人,體諒到了他那種心情。其餘人,並沒有對劉博 士的神態付以多大的注意。 在院長拍了桌子,憤然和所有人一起「撤退」時,原振俠自然也跟著出去。劉心芹 有禮地送了出來,手中捏著煙斗,各人紛紛上了自己的車子。花園的大鐵門打開,原振 俠在打開車門前,向劉博士望了一下,劉博士忽然用手中的煙斗指向他,欲言又止。原 振俠就不進車子,等著他說話,等到所有車子全駛走了,劉博士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 劉博士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原振俠向前走來:「劉博士有甚麼吩咐?」 劉心芹是一個身形高大,面目英朗的中年人,健康情形極佳,有體育家的體型。這 時,他現出一種十分深刻的迷惘:「聽說你……有不少古怪的經歷──」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那是由於世界上,本來就充滿了怪事!」 劉心芹對原振俠的這個回答,大是滿意。他不斷吸著煙斗,發出「滋滋」聲,也不 住點頭,表示同意。 原振俠看到了這種情形,試探著問了一句:「劉博士是不是也遇到了甚麼怪事?」 一來由於劉博士退休的決定,十分突兀──劉博士出了名熱愛工作,曾有十二小時 不斷施行手術的記錄。二來也由於當晚劉博士的神態有異,所以原振俠才這樣問。以他 對付怪異事情的經驗,他想到劉博士就算遇到了甚麼怪事,也不會怎麼大不了。 劉心芹的反應很正常,他先是側頭略想了一想,徐徐噴出一口煙,這證明他的確有 一點怪事難以明白。可是接著,他卻又搖了搖頭。 搖頭,應該是否定,表示沒有怪事。然而他一開口,卻又道:「也許──」 原振俠給他弄得莫名其妙,但由於劉博士的一切,都值得令人尊敬,所以他耐著性 子,等著,等他進一步的表示。 不過原振俠沒有等到甚麼,劉博士在那大約三分鐘的時間中,顯然在沉思,決不定 是說甚麼還是不說。最後,他吁了一口氣:「沒有甚麼,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詳談。反 正我退休了,有的是時間──」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但他自然也不會逼劉博士說出甚麼來。當晚,在他駕車回住 所的時候,還曾把劉博士的古怪神態,仔細想了一想,得不出甚麼結論。他古怪的遭遇 極多,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只是偶然想起。可是劉博士也一直沒有踐「以後有機會再詳 談」的約,他也不便貿然去找劉博士。 所以,當院長向他提及,劉博士的兒子和一些年輕人,在劉博士住所有一個聚會, 希望他去參加時,他立即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心想,能和劉博士詳談一下,也是好 的──或者可以得到些甚麼,或許甚麼也得不到,這就是他感到,出現在這個聚會,連 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為了甚麼的原因。聚會一開始,原振俠就大失所望。 聚會的主體,全是年輕人,或者說,全是大學生,幾乎來自世界各地。他們有的是 中學同學,有的本來不相識,由別人介紹來。 原振俠比他們年長,但也沒有大多少,所以相處融洽,沒有甚麼問題,也沒有人逐 個介紹。反正大家都有洋名,也就亂叫一通。 原振俠當然是中心人物。 令原振俠失望的是,他本來想見見劉心芹博士──博士在宣布退休之後兩年來,完 全、徹底地退出了任何醫學活動,甚至不肯參加醫學界的聚餐會,也不和老朋友來往。 沒有人知道他在幹甚麼,所有醫學界的人,提起來就覺得怪異莫名。 有一次,原振俠和幾個有名望的醫生在一起,提起了劉心芹博士。一個名醫憤然道 :「他現在的那種情形,不叫隱居,叫逃避!」 另一個道:「奇怪,老劉在逃避甚麼?」 那名醫憤然:「誰知道!或許是在逃避外星人的追殺,又或許在逃避感情上的困擾 ──」 說的當然是氣話,但劉博士行徑怪異,很引起他的前同行的物議,而且,沒有甚麼 好評。 在這種場合,原振俠照例為劉博士辯護幾句,自然也起不了作用。 原振俠一到,十來個年輕人就十分熱情地圍了過來,原振俠正和他們打招呼時,劉 心芹博士咬著煙斗,從書房中走出來──劉府是一幢相當大的花園洋房,格局偏於舊式 ,大客廳旁是小客廳,要通過小客廳,才能到達書房。 這種設計,有一個好處,是主人在書房的時候,不會受到不相干的來客打擾。 劉博士一走出來,就和原振俠打招呼,兩人之間隔了很多人。劉博士聲音宏亮,這 證明他健康狀況極佳:「小原,你來了!你們年輕人多聊聊,我這老頭子,不來打擾你 們了──」 劉心芹年逾半百,當然不再年輕,可是也實在並無老態。原振俠剛想開口留他下來 ,他已轉過身,走進了小客廳。而且,把大小客廳相通的一扇門關上,那分明是拒絕他 人去找他的意思。 原振俠無法可施,好在一群年輕人學識豐富,思想靈活,和他天南地北談著,倒也 並不寂寞。晚飯之後,人人一杯酒在手。 幾個少女商議著,想要原振俠說說他的戀愛故事和戀愛觀,原振俠嚇得連連後退, 退到了一群男孩子面前。 那一群男孩子,正在輪流敘述著「一生之中最神祕的經歷」。看到原振俠過來,大 家都笑:「我們不必說了,甚麼人能有原醫生那麼多怪遭遇!」 原振俠笑:「我算甚麼,那位先生才真了不起──」 幾個少女也擠了進來:「原醫生,那個超級女巫──」 原振俠不等她們說下去,就向一個剛才在說話的年輕人道:「請繼續說下去──」 那年輕人就說著,說的就是一開始,那年輕人在海邊大石上,因為感情上的困擾, 在自怨自艾時遇到的奇事。他的敘述本來有點不連貫,經過原振俠的引導,變得有條理 得多,聽的人也大感興趣。那幾個少女也不再追問原振俠關於「超級女巫」的事,聚精 會神地聽著。 原振俠反倒對那年輕人的敘述,沒有甚麼興趣。他緩緩轉動著酒杯,心想只怕沒有 甚麼機會,再見到劉博士了,不如揀一個適當的機會告辭的好。 這時,那年輕人在繼續著:「我明明聽到有人對答,怎麼會一轉過身去,只見那少 女一個人呢?」 旁邊一個看來很調皮的青年插嘴:「那不更好!那少女一定很美麗動人,一般愛情 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 敘述的那個忽然住了口,現出了十分不可解的疑惑神情。在別人一迭聲的催促中, 他忽然喃喃地道:「如果我當時根本不轉過頭去看,或是看到了只有那少女一個人坐著 ,也不加理會,逕自離去,不知會怎麼樣?」 他這樣自己問自己,聽得各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何意思。一個女孩子笑道:「現在 你有甚麼不對頭?」 那年輕人緩緩搖了搖頭,站了起來,竟然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各人不禁大嘩,在 這種全是年輕人的場合,各人盡興叫著,聲音更響亮,絕對達到可以損害健康的噪音程 度。 原振俠很久沒有處在那麼熱鬧的環境之中了,他也跟著叫:「你倒真是講故事的能 手,知道在甚麼時候賣關子,吊胃口……」 其餘的人一邊一個,去搖那年輕人,像是這樣,就可以把故事自他口中搖出來。 正在喧鬧至不可開交的時候,小客廳的門打開,劉博士走了出來,客廳中靜下來。 劉博士搖頭:「噪音不但可以殺人,看來也可以拆樓──」 大家都笑著,敘述的那年輕人叫了一聲:「爸──」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知道那年輕人原來是劉心芹博士的兒子。而接下來發生的事, 不但令原振俠,也令得所有人訝異莫名。 劉博士笑吟吟地應了一聲,順口問:「甚麼事那麼高興,吵翻了天?」 那年輕人道:「每人在敘述怪經歷,我在講──」 他才講到這裡,劉博士的神情就變了,沉下臉來,聲音也十分異樣,叫著他兒子的 名字:「量中!」 他這樣一叫,客廳中,就算本來還有點聲音,也陡然靜下來。劉博士竟然又聲色俱 厲地申斥:「你又在胡說八道甚麼!」 人人愕然互望。在這樣一個充滿了歡樂氣氛的聚會之中,絕對可以胡說八道一番, 而且,事實上,劉量中──那敘述的年輕人,並沒有胡說甚麼。劉博士的申斥,來得一 點道理也沒有! 人人不知如何是好,劉量中喃喃說了一句:「我也沒有胡說八道!」 劉博士握著煙斗,用煙斗指向劉量中:「你說到甚麼地方?」 這句問話,在場的很多年輕人,聽得莫名其妙。但有縝密推理頭腦的原振俠一聽, 心中就「啊」了一聲,剎那之間,他至少明白了以下幾點: 一、劉量中敘述的是事實,他不止一次對人講起,至少,對他父親講過。 二、劉博士在知道了劉量中的經歷之後,一定曾嚴厲告誡過他,不要再向別人提起 。所以一聽得他又在對那麼多人說起,就勃然大怒,不管是不是會破壞歡娛的氣氛,立 時申斥! 三、劉量中在海邊的遭遇,一定十分驚世駭俗,不然劉博士不會禁止他說。 可是,明白了這三點,於事無補,原振俠不知道劉量中遭遇到的是甚麼! 這時,劉量中還沒有回答,原振俠一面心念電轉,一面已脫口道:「他說到轉過身 去,只見少女一人,未見有別人。」 劉博士吸了一口氣,又吁了一口氣。他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神情動作,顯然 是在說:還好!還好只是講到這裡! 他仍然沉著臉,樣子看來十分威嚴。別說一干年輕人不敢出聲,連原振俠也覺得十 分尷尬──事情忽然之間變成這樣,三分鐘之前,誰也想不到。 原振俠想了一下,又道:「劉量中,他……海邊的那次遭遇……很怪很怪?怪得不 能講出來?」 原振俠問出的這個問題,正是人人想問而不敢問的。所以,有幾個人,一起鼓掌, 向原振俠致敬。 劉博士的神情有點怪異,竭力想令事情輕鬆,但又力有未逮:「沒有甚麼怪,他… …和那少女搭訕幾句,就回宿舍去了……」 原振俠立時向劉量中望去,劉量中嘴唇掀動,沒有出聲。他立時又望向劉博士,及 時看到劉博士,正在向他兒子投以十分嚴厲的眼色。 原振俠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心中暗說了一聲:「太醜惡了!」 果然,他聽到了劉量中言不由衷的聲音:「是啊,既無艷遇,亦無怪事,如此而已 ,豈有他哉!」 原振俠再睜開眼來,看到他居然還攤了攤手。原振俠不敢得罪劉博士,可是劉量中 的態度,卻令他忍無可忍:「你在大學學甚麼?」 劉量中見到可以轉變話題,如釋重負:「學的是化學!」 原振俠發出一下長笑:「你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化學家,可是仍然是一個最糟的說 謊者!」 劉量中陡然紅了臉,其餘人也發出程度不同的不滿聲。聚會到了這一地步,自然是 難以延續下去了。 劉博士看來也無意挽回,轉身又向小客廳走去。一步跨了進去,才停住,一轉身: 「人人都有權保留一點祕密。年輕人,允許人家保持祕密,這是做人處世之道!」 大客廳中的眾青年男女,面上皆有不服氣的神情,可是又沒有人敢開口反駁。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覺得自己義不容辭,要挺身而出,「為民喉舌」!他立時 道:「人人也都有權說出祕密,允許他人說出祕密,也是做人處世之道!」 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居然引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劉量中嘆了一聲,搓著手。劉博士轉過身來,凝視著原振俠:「對,那要看這個人 本身,是想保留祕密,還是想說出來。」 原振俠的行動,直截了當之至,他立時望向劉量中:「你願意說出來,還是願意保 留?」 所有人都向劉量中望去。 這本來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而且一直到現在為止,原振俠雖然覺得事情有點怪 ,但也絕沒有和甚麼嚴重事件,聯想在一起。在說話、動作時,也都十分輕鬆,他也想 不出自己的這個問題,對劉量中來說,會有甚麼為難。 可是,劉量中卻沒有回答。 應該說劉量中沒有立即回答。 他低著頭,神情不是很看得真切,但是可以感到他十分為難。然後,在眾人的錯愕 神情下,劉量中聲音乾澀地道:「我根本沒有甚麼祕密,無所謂保留還是公開──別再 討論了……」 所有人都靜了片刻,然後,有幾個人裝著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轉換了話題,但是 當然氣氛也不如前。劉博士走回了書房,劉量中無精打采,大家也故意說些沒有意義的 話。 原振俠首先告辭,和他一起告辭的有好幾個人。其餘人,顯然也不擬多逗留。 和原振俠一起走出來的幾個年輕人問:「原醫生,照你看,發生了甚麼事?」 原振俠攤了攤手:「可以作一千種推測,也根本無法推測,只有他們父子兩人才知 道!」 其中一個道:「在劉量中的敘述中,我聽到了一個很特別的名詞──」 原振俠點頭:「是,『幽靈星座』!」 那青年又問:「甚麼意思?」 原振俠搖頭:「不知道,或許,根本沒有意義──」 那幾個青年也沒有再問甚麼。原振俠上車,回家,對於劉博士的態度,仍然覺得十 分怪。 從經過的情形來看,像是劉量中並不覺得事情有甚麼嚴重。要不是他父親突然阻止 ,劉量中或許會輕描淡寫地,把事情講出來。 原振俠也無法想像,劉量中敘述的那件事,會有甚麼樣的發展。 他聽了將近一小時音樂,準備就寢時,電話鈴響。他拿起電話來,聽到了壓低了的 ,顯得十分神祕的聲音:「原醫生,我是劉量中!」 原振俠立時取笑:「打電話並不犯法,不必把聲音壓得那麼低──」 電話中,傳來了劉量中的一下嘆息聲,仍然壓得極低:「我有些話要說,電話裡又 不方便──」 原振俠看了看時間:「現在?」 已經凌晨一時了,所以原振俠提醒劉量中。 劉量中堅持:「現在!有甚麼地方可以詳談,我要說的話……很多。」 原振俠心想,劉量中要對自己說甚麼?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講他的那個怪故事,另 一個可能,是說他感情上的困擾。 「來我這裡,我的地址是──」原振俠向劉量中說了地址,劉量中不忘說了聲「謝 謝」。 令原振俠不明白的是,他那一聲「謝謝」,也是壓低了聲音來說,像是他的處境十 分神祕。 原振俠估計,劉量中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可以到。他換上了一張唱片〈巫師和他的徒 弟〉,然後又準備了咖啡,等到要從廚房中出來時,忽然廚房門被人關上。原振俠吃了 一驚,已聽得門上,傳來了迅速密集的敲擊聲,敲出普通的電碼:「猜是誰?」 原振俠一張口,想要發出高興的呼叫聲,可是隨即克制了自己,只是道:「聽聽那 音樂!」 門外靜了一會,才傳來了嬌媚的聲音:「我和你,不是女巫和她的──」 她講到這裡,故意頓了一頓,原振俠也在這時打開門來,恰好伸出手指,按向她的 唇上,不讓她再講下去。兩人的動作,配合協調之極。 瑪仙半倚著門檻站著,原振俠一望向她,視線就再也收不回來──這只怕是所有男 性,在這樣近距離,看到了像瑪仙這樣出色的美女之後唯一的反應。 瑪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著,伸出舌頭來,在原振俠按在她唇上的手指尖,輕輕舔了 一下,原振俠像是觸電一樣縮回手來。 瑪仙探頭向廚房中看了一看,作了一個鬼臉:「準備招待客人?我來得不是時候了 !」 原振俠挑戰似地望著瑪仙:「你是超級女巫,應該知道等一會來的人,是男是女─ ─」 瑪仙一揚眉,看來十分認真地接受了挑戰,她跳跳蹦蹦(那真是青春的彈跳),在 一張沙發上,用一個看來相當怪異的姿勢坐下──盤著腿,卻又半側著身,看來有點像 是瑜珈術中的一式。 原振俠向大門口看了一眼,門關著。瑪仙並沒有他住所的鑰匙,但她是超級女巫, 就算不能透門而入,要把門弄開總也不是難事。 他不知道她為甚麼會突然出現,但原振俠十分高興她的出現。 本來,他們兩人的關係,有若干程度尷尬,但是在南中國海上,他們並沒有討論過 甚麼,自然取得諒解──把原來可以造成嚴重糾纏的事,聽其自然發展。而瑪仙慧黠可 人,雖然「女巫」這個頭銜有點駭人,但在經歷了「大犯罪者」這樣的事情之後,原振 俠對將軍和特務的反感更甚了。 女巫,至少是一種神祕力量的操縱者,而不像將軍、特務,操縱的是權力。 原振俠不清楚在巫術中,是不是也有低層向上層屈服的情形,他肯定,在權力操縱 上就有。當大犯罪者操縱了最高層的權力時,黃絹幾乎沒有經過甚麼考慮,就向他屈服 了! 黃絹的行為,令原振俠失望之極。海棠一被上級召喚,就棄他不顧,反倒可以原諒 ──雖然那也令他悶悶不樂了好一陣。所以,瑪仙出現得正是時候。 他看到瑪仙以這個怪姿勢坐下來之後,半仰著頭,聚精會神,就先過去停止了唱片 ,一下子變得十分靜。 他注視著瑪仙,瑪仙漸漸皺起了眉,現出訝異的神情,呼吸也漸漸急促,雙頰有一 種異樣的蒼白。而且,儘管她看來仍然極美,但是卻無可避免,有一股妖異之氣。 原振俠剛想叫她別再施術──他實在不喜歡瑪仙身上,有這種妖異之氣透出來。 可是,他還沒有開口,瑪仙已經直跳了起來,叫:「快!要來不及了──」 原振俠大是錯愕,瑪仙「跳」起來的情形,也怪異莫名。她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人向上彈起,到了凌空,手腳才舒展開來。於是,落地時,又變得好好地站在地上。 她叫著,原振俠不知她這樣叫是甚麼意思,她隨手一拉原振俠,就向門口衝去。 她向前衝去的勢子十分急驟,眼看要撞在門上,卻見她一探手,就拉開了門,閃身 而出,把原振俠一推,推向電梯門口。她自己直撲樓梯口,聲音一路在她飛奔下樓時傳 來:「我先下去發動車子,你立刻下來──」 原振俠在電梯沒有到達時,思緒撩亂。他知道,瑪仙一定是通過了巫術力量,知道 會有甚麼意外發生,她要去阻止! 他能猜到的,只是這一點。他也考慮過要自樓梯上跳下去,可是電梯已經到了。在 這種一秒鐘都要爭取的情形下,乘搭電梯,實在不是辦法,單是門一開一關,就能叫人 心焦萬分。 等到原振俠衝出大堂,瑪仙已駕著跑車,一下衝到他的面前。他立時上車,喘息未 定,居然還不忘幽默:「我以為女巫最快的趕路方法,是騎著掃帚飛。」 瑪仙翻了翻眼:「我注意到,你住所中沒有掃帚!」 她把車子開得飛快,原振俠的身子隨著車子的急轉彎而擺動。 原振俠叫道:「至少該讓我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有人約了我,要找我的── 」 瑪仙連連點頭:「就是這個人,我感到他會出事,要趕快!這個人……很怪,有一 點很怪的怪事,發生在他身上──」 (原振俠本來想說: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是甚麼人,怎麼會知道有甚麼事,發生在他 的身上?) (不過他沒有問,因為瑪仙把車子開得快絕,而且,那是一條上山的路,盤旋曲折 。原振俠可以相信,瑪仙有卓越之極的駕駛能力,但也不必冒險,在這種情形下去分散 她的注意力。) (後來,隔了相當時日之後,原振俠還是向她問了這個問題。) (瑪仙的回答是:你叫我猜猜要來的人是男是女,我就施術,就和這個我從來也沒 有見過的人,取得了某種聯繫,可以知道他會發生些甚麼事。) (瑪仙的回答,極其玄妙,令原振俠眨了半分鐘眼睛,說不出話來。只好在心中, 暗自感嘆巫術的奇妙。) (而瑪仙則說,原振俠不斷眨眼睛的動作,可愛極了。使得原振俠在來不及拒絕的 情形之下,她已在他的眼上,輕吻了五、六下。) 原振俠當時,「啊」地低呼一聲:「劉量中?」 瑪仙並沒有回答,原振俠這時,也注意到瑪仙走的這條路,正通向劉博士的住所。 劉量中剛才那個電話,如果從家裡打來,他要前來,自然也會由這條路來。 那也就是說,他們和劉量中,有機會在半路上迎頭相遇。 原振俠剛憑推測,得到了那樣的結論,就看到前面一個轉彎處,一輛車子飛快轉出 來,車頭燈在黑暗中看來極亮。 瑪仙的車子離它約有一百多公尺,瑪仙一看到那車子,就發出一下低呼聲。那輛車 子在轉了彎之後,應該駛向前來的,可是它顯然在一剎那間失去了控制,竟然沒有駛到 路面來,而是繼續向前衝出去! 上山的路上,一邊是懸崖,車子撞在水泥欄上,發出巨響,也令得車子一個翻騰, 向著懸崖之下,直跌了下去! 一切全在瑪仙和原振俠兩人眼前發生。當瑪仙駕著車,在撞欄處停下,兩人立時一 起跳下車,向下看去時,車子還在半空中,車頭燈還亮著,在黑暗的空隙,劃出驚心動 魄的光柱。他們一口氣沒透過來,車子已經落地。 那至少超過兩百公尺的山谷,車子一跌下去,結果和所有電影中看到的鏡頭,完全 一樣!而且,也絕對可以在物理學上,證明光的速度,比聲音快了不知多少! 他們先看到晶亮的火光一閃,一蓬火柱,沖霄直上。然後,再是一下轟然巨響,那 一團火光,熊熊燃燒。 原振俠震呆得說不出話來,他想問瑪仙:那是劉量中的車子?可是,由於所受震憾 太甚,竟然出不了聲。 瑪仙盯著山下面,雖然隔得遠,可是山谷下傳上來的火光,還是可以映在她的臉上 ,忽明忽暗,看起來更是詭異莫名! 她嘴唇掀動著,並沒有甚麼聲音發出──平常人如果有這樣動作,可以視為喃喃自 語,可是瑪仙,卻大有可能,是在唸甚麼巫術的咒語。 原振俠的直覺是,這種情形的汽車失事,車中人絕無生還的可能。瑪仙即使再唸甚 麼咒語,也無法令那人死裡逃生,真要唸,還不如唸唸「往生咒」,來得實在些。可是 瑪仙卻十分認真,一直盯著跌下山谷的那車子──那實際上是一團火。 就在這時,另外有一輛車子,從那個彎角轉了過來,來勢也快絕。 此際,離那輛車子墜山,至多只有兩分鐘。那輛車子一轉了彎就停下,車門打開, 一個人忽忙下車。 原振俠以為那是一個駕車人,知道有車子出了事,下車來看的。他一揚手,向那下 車的人叫:「快去報警,有車子跌進了山谷──」 隨著他的叫嚷,那下車的人,向前疾奔過來,自山下面竄起的火光,也可以隱隱約 約,映在他的臉上。原振俠向他看去,震呆得說不出話來──那個人,是劉心芹,劉心 芹博士! 劉心芹以一百公尺衝刺的速度奔向前,若不是他陡然之間,看到了原振俠,收住了 勢子,只怕他會直衝下懸崖去。原振俠要雙手齊出,抵住他的胸口,才能免得兩人相撞 ,劉博士向前衝來的力道之猛,可想而知。 原振俠和劉心芹面對面,劉心芹又驚又怒,陡然之間,大喝一聲,震得原振俠後退 一步。 劉心芹揚起手,看來不知準備如何對付原振俠,但終於只用力一揮手,來到了懸崖 邊上。陡然之間,發出了一下撕心裂肺,聽來令人全身冰冷的慘叫聲:「量中──」 原振俠真的感到全身冰冷!劉心芹在叫他兒子的名字,他和劉量中,可能一先一後 ,開車出來。 劉心芹知道在自己前面,不可能有別的車子,知道跌進了山谷之中的,一定是劉量 中! 儘管有過許許多多非常事件的經歷,原振俠還是不能想像,兩三個小時之前,還是 鮮蹦活跳的一個小伙子,如今已經在烈焰的吞噬下,變成了一團焦炭,生命從此消失! 這個人,到此就等於再也沒有存在過! 原振俠看到劉心芹在叫了一聲之後,身子慢慢蹲了下來,臉上神情,痛苦之極。 原振俠明知就算攀下山去,也沒有甚麼用處,但是總得下去看看才行。 他向瑪仙打了一個手勢,可是瑪仙根本不注意他,現出一種詭異的神情,還在注視 著漸漸變弱的火團。 原振俠打量了一下形勢,雖然漆黑一片,可是以他的身手,想要落下去,多半沒有 甚麼大問題。 他向前跨出了兩步,突然之間,跨出去的腿上一緊。蹲在地上的劉心芹,名聞全球 的出色外科醫生,竟然一下子,抱住了原振俠的小腿,口張得極大,發出一種如同狼嗥 樣的聲音。看起來,像是想在原振俠的腿上,狠狠咬上一口。 原振俠駭然莫名,叫:「劉博士──劉博士──」 劉博士嚎叫起來:「你滿足了?你滿足了?」 原振俠不知如何才好:「你先起來,我不明白你說甚麼,你──」 劉心芹聲嘶力竭:「你滿意了!要他把心中的祕密向你公開,你滿意了?」 原振俠心頭一陣絞痛,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一下。劉心芹這樣指責他,他當然不 願意承當,可是如今,對著一個受了如此沉重打擊的父親,又何必為自己辯護甚麼? 他俯下身,用力扶起劉心芹,可是劉心芹雙腿軟得站不穩。他雙拳如雨點一樣,在 原振俠身上搥打著,同時嚎叫:「都是你們這班人,尤其是你!你們,你,殺了量中! 他因為你的好奇而死……」 原振俠聲音發顫:「你……」他陡然叫起來:「瑪仙,你能令他鎮定一下?」 瑪仙直到這時,才把視線自山谷下的那團火上收回來,她一言不發,走過來,把手 按在劉心芹的後腦上。劉心芹立時停止了叫喊,雙眼有點發直,抓住原振俠衣服的手已 鬆開,身子搖晃,站立不穩。 原振俠忙扶著他,在路邊坐下。他雙手抱著頭,自喉際發出可怕的「嗚嗚」聲,聽 了令人心為之碎! 原振俠向下指了指:「我下去看看。」 瑪仙一揚眉:「看甚麼?」 原振俠想不到瑪仙會那麼尖銳地反問,苦笑了一下。的確,下去看甚麼呢?看燒成 廢鐵的車子,還是看燒焦了的劉量中? 他只好苦笑:「總要下去看看。」 瑪仙突然之間,現出了相當怪異的神情,又向下面的火團望去。火團已經熄滅,在 黑暗中看來,只有一點暗紅在閃耀。瑪仙緊蹙著眉,像是有十分難以明白的事,在困擾 著她。 原振俠問了她幾次在想甚麼,她都沒有回答。這時,劉博士卻又搖搖晃晃,站了起 來,腳步踉蹌,向懸崖衝了過去,原振俠吃了一驚,連忙拉住了他。劉博士緊抿著唇, 也不出聲,可是卻用力掙扎,他的力度大得出奇,原振俠幾乎拉不住他。 幸好,這時恰好有一輛巡邏警車經過。車上的警官、警員,跳下車來,問明白是甚 麼事,立即召救傷車。瑪仙趁混亂時,悄悄在原振俠身邊道:「我們回去吧,事情和我 們無關!」 原振俠奇怪瑪仙何以會這樣說,忙道:「也不能說全然無關……雖然劉博士的指責 我不接受,但是……如果不是我說了幾次,要劉量中把話說出來,劉量中不會找我,也 不會有慘劇發生,所以──」 他說到這裡,才向瑪仙看去,看到瑪仙的神情,像是十分恐懼。而她又不想自己恐 懼的神情顯露,正在盡量掩飾──但由於她心中的恐懼,一定極甚,所以她的掩飾,不 是很成功。 原振俠一看到這情形,心中訝異莫名。瑪仙也會恐懼?會有甚麼事令瑪仙恐懼?這 實在是不能想像的事! 不但在瑪仙原來的性格之中,只怕就沒有恐懼這回事,而且她現在,又掌握了巨大 的、奇妙的巫術力量,還有甚麼值得她害怕的? 可是原振俠又可以感到,她真正在感到害怕! 一時之間,原振俠也住了口,不知如何說才好。瑪仙仰頭望向他,美目之中,閃耀 著一種異樣的光采,她再次輕聲說著:「這裡沒有我們的事了──」 一個警官走過來:「不,小姐,你們是目擊證人,請和警方合作。」 瑪仙嘆了一聲,轉問原振俠:「那我們不如攀下去看看了!」 那警官的年紀很輕,他一面請瑪仙和警方合作,一面視線已停在她臉上,再也移不 開去。他一聽得瑪仙說要「下去看看」,不禁嚇了一大跳:「小姐……那太危險了…… 」 原振俠正想下去,卻立時道:「好……」 那警官呆了一呆,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瑪仙向他嘲弄也似,笑了一下,令得那警 官無緣無故紅起臉來:「我和你們一起下去──」 原振俠已經開始行動,雖然是懸崖,但那並不是甚麼窮山惡水,畢竟只是城市中的 山頭而已。對於曾在新幾內亞腹地,攀登過可怕的「缺口的天哨」,進入過「鬼界」的 原振俠而言,自然不算甚麼。要不是他要照顧同時向下落來的瑪仙,速度還可以更快。 瑪仙下落的速度也很快,動作俐落。反倒是那警官,有點笨手笨腳,狼狽不堪! 二十分鐘之後,原振俠拉住了一株小樹,身子向前一蕩,一躍而下,已到了失事汽 車的旁邊。 瑪仙跟著躍下,原振俠過去扶住她。當他的雙手,扶住了她的腰時,竟發現她的嬌 軀在微微發抖。 原振俠立時向瑪仙投以詢問的眼色,可是瑪仙卻轉過頭去,有意避開了原振俠詢問 的眼光,這更令原振俠大惑不解。 瑪仙已輕輕推開了原振俠,腳高腳低,向前走出了幾步,來到了離失事汽車極近處 ,原振俠也跟了上去。 汽車已變成了焦黑的、難以形容的不規則的一團,有一些零件散落在周圍。 車子雖然已全然不成形,但是還可以看得出,車門沒有打開,那也就是說,駕車人 根本沒有任何機會逃生。 原振俠和瑪仙不約而同,一起俯身,想自被擠壓得變形的車窗中,去看看車中的情 形,但是光線實在太暗,甚麼也看不到。 這時,上面,又隱隱傳來劉博士充滿痛苦的嗥叫聲。原振俠突然衝動起來,問著瑪 仙:「你是女巫,既然沒有能力阻止慘劇發生,至少現在該有能力,看清楚車廂中的情 形──」 瑪仙明亮的眼睛望向原振俠,眼神之中,大有責備原振俠不應該這樣說的意思。她 的聲音十分平靜:「我當然看得見,你自己看不到,怪誰?」 原振俠喘著氣:「他……劉量中……在車內?」 瑪仙的聲音,平靜地出奇:「是,燒焦了。駕駛盤嵌進了他胸口,他屍體……已不 像甚麼。」 原振俠自然可以知道「屍體不像甚麼」的意思。想起劉量中不久前,還在談笑風生 ,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發出了一下呻吟聲。 直到這時,那警官才算是落了下來,喘著氣:「這……車子駕駛人,你們認識?」 原振俠和瑪仙都懶得出聲。原振俠自然也承認,剛才對瑪仙的指責毫無理由,可是 他情緒激動,也不知如何開口道歉才好。瑪仙也沒有說甚麼,轉身循著剛才落下來的路 線,向上攀去。 等到他們又到了路邊,劉博士已被救傷車載走。也聚集了更多的警員,有照明設備 自上而下射去,可以看到毀到不成形的失事汽車。 有更高級的警官到場,認識原振俠,說了幾句話。瑪仙神態疲倦:「我們可以離去 ?」 原振俠早就感到瑪仙神態有異,也想和她單獨相處。高級警官道:「當然可以…… 」 他們一起上了車,仍然由瑪仙駕駛,兩人一言不發。一直到了原振俠住所之外,車 停下,瑪仙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的聲音中充滿了歉意:「對不起──」 瑪仙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這時,天色已經曚曚亮了,淡淡的曙色,映在她的 俏臉上,看來有一種不可捉摸的美麗。 她淡然道:「沒甚麼……女巫只不過是女巫,不是萬能的。」 原振俠下了車,繞到車子另一邊,要替瑪仙開車門,可是瑪仙卻搖了搖頭。原振俠 大是愕然:「你──」 他只講了一個字,就被瑪仙截住了話:「我不上去了,有機會,再來看你──」 原振俠實在不知說甚麼才好,他自然不能強拉瑪仙上去,事實上,他也絕沒有那樣 的打算。可是瑪仙就此離去,卻也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瑪仙突然在他住所中出現,劉量中車子失事,是一宗意外,如果沒有那宗意外,瑪 仙難道也只逗留幾分鐘就離去? 而且,在這宗意外中,瑪仙的神態,有相當多可疑之處。她曾現出極度的恐懼,還 努力想掩飾恐懼。原振俠還準備問她幹甚麼,可是她竟然表示要離去! 原振俠在一剎那間,也曾想到過:她生氣了?但他立時否定,瑪仙絕不小氣到這種 程度!瑪仙的神態,看來十足是想逃避甚麼!這令得原振俠好奇心大熾。 原振俠仍然拉開了車門,盯著瑪仙。 瑪仙的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直視著前面,並不看原振俠。 以原振俠和瑪仙的熟稔程度,他也不必長篇責問,他只問了一句:「為甚麼?」 他可以預期瑪仙不回答,甚至可以接受瑪仙,像一個任性的少女不顧而去。但是他 再也想不到,瑪仙竟然作了那樣的回答! 瑪仙的回答是:「你太喜歡追問『為甚麼』了!你已經問得令劉量中遭到了意外, 還要來問我?」 瑪仙的話,令得原振俠在剎那之間,呆若木雞。他直了直身子,正想為自己辯護幾 句,「呼」地一聲響,瑪仙踏下了油門,跑車像箭一樣向前射出去! 原振俠呆立著,一時之間,不知發生了甚麼事。等到他定過神來,他才極其惱怒, 不可克制地大叫:「我要你說明白……儘管你是超級女巫,你也無權胡說八道!」 這時正是清晨,宿舍附近十分寂靜。有幾個晨運爬山的老人,駭然地瞪視著他,不 敢走近來。 原振俠悻然揮著手,回到了住所,洗了一個臉,坐著生悶氣。好一會,才能把自那 個聚會一開始,到瑪仙留下了那兩句話離去,一切經過想了一遍。 他感到自己對劉量中的死,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想到這一點,他心情才好過了一些。天色也已大明,他也不準備睡覺,又把幾個疑 點,整理推測了一下。 他推測,劉量中在打電話給他的時候,聲音壓得十分低,自然是怕人聽到──這一 點,實在不是很合理。劉府的房子很大,劉量中要找一處地方打電話,而不被人聽到, 再容易不過。除非劉府的所有電話,都有盜聽設備。 而事實上,劉量中的電話,還是有人偷聽到了──劉博士偷聽到的。這就是為甚麼 ,劉量中和劉博士,會先後在山路上疾駛的原因。 原振俠肯定,劉量中疾駛,是要來找自己,目的是:他有很多話要對原振俠說。 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在聚會中,劉量中就有很多話要說,被劉博士突然出 現而阻止。當時的情形是:劉博士不讓說,劉量中想說,但是又不敢違背父親的意思。 假設在聚會散了之後,劉量中經過考慮,認為還是應該把那番話說出來,所以才來 找原振俠。那麼,劉博士追在後面,目的自然一樣是要阻止劉量中說話。 原振俠的心中,也就更疑惑。 在聚會中,聽劉量中要講的話,講了一個開頭,並沒有甚麼大不了。 那麼,為甚麼劉博士一定不讓說(不讓說的手段,且十分惡劣)?劉量中如果能再 講下去,那是一件甚麼樣的事情? 這個問題的答案,由於劉量中已經死了,能回答的,只有劉心芹博士。 劉博士不肯讓他的兒子說,自己當然更不會說,只怕從此成謎。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禁苦笑了一下。而且,他也想到,他總是要再和劉博士見面的 ,若是劉博士再責怪他害死了劉量中,他就要反擊,指出一個事實:如果不是劉博士開 車在後面緊追,劉量中不必把車子開得那麼快,那就不會墜崖失事! 劉量中汽車墜崖,當然是意外──可是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時,他不禁苦笑,那真 是意外嗎?他只不過叫瑪仙猜一下,等一會來的人是男是女?瑪仙已經預知了意外的發 生! 能被預見的事,自然不能算是意外。就算要通過巫術力量才能預知,那也不是意外 。 劉量中的車子失事,必然會發生!那由一種不知甚麼力量造成! 原振俠感到心情越來越沉重,一直推測下去,有許多疑點,也可以迎刃而解。例如 :瑪仙為甚麼恐懼──她感到了那股力量的存在,如果她同時感到,那股力量強大而可 怖,超越了她所掌握的巫術力量,那麼,她自然有理由害怕。 在舊問題中,又產生了新問題:那股力量是甚麼?從何而來?由誰掌握? 當陽光照射進來之後,由於一夜失眠,再加上心中疑團太多,原振俠很有點頭重腳 輕,但他的健康,自然可以支持一天煩忙的工作。他灌了兩大杯咖啡,駕車到醫院,才 一進醫院大樓,就聽得擴音器不斷在叫他的名字,要他到院長室去。 原振俠走進院長室的時候,看到昨晚見過的那高級警官也在。院長搓著手:「真想 不到!真想不到!警方要你去……認認屍。」 原振俠皺眉:「我和死者沒有親屬關係,甚至於只見過一次……」 院長道:「劉博士……一清早就轉來本院,精神極差。你目擊失事,只要──」 院長講到這裡,那高級警官接口:「只要你認明一下那輛墜崖的車子,和車裡一具 屍體就可以了。實在也沒有甚麼可認的,我未曾見過一個人的身體,被燒得如此徹底─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車子……弄上來了?」 高級警官的神色也相當疲憊,點頭,甚至懶得出聲。 原振俠也只是作了一個手勢,搭乘警車,再到了失事地點。 車子(一堆廢鐵)已被吊車吊了上來,車門還是沒有弄開。從變了形的窗框中看進 去,駕駛位上,有著一團焦黑色的東西。絕沒有人看到了這樣焦黑色的一團,會聯想起 那是一個人變成的──一個年輕、漂亮、生龍活虎的男孩子。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感到眼珠有一陣異樣的刺痛。 一個警官過來,問他一些例行的問題,原振俠一一回答著。過了大約幾十秒,他才 睜開眼來,視線仍然停留在屍體上。他忽然心中問自己:「死者的頭部呢?頭部如果還 在,至少有一點跡象,怎麼看上去,像是根本沒有頭?」 他的思緒十分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忽然會這樣想?視線所接觸到的那團 東西,實在一點實感也沒有。原振俠努力使自己僵硬的頸子轉動,不再去看那焦黑的屍 體。 這時,一組消防員正想把車門弄開來,一個有經驗的警官道:「屍體燒成了那樣, 要是一經震動,會散裂開來。那……我經歷過一次……再也沒有比發生那種情形,更可 怕的了──」 其餘人,只要略想一想,誰都可以想像到那種可怕的情形。要是內臟沒有燒焦,隨 著身體的破裂而流出來……這只要想深一層,都會令人嘔吐! 一時之間,大家束手無策,有經驗的仵工,也不知如何弄走屍體才好。 原振俠強忍住了嘔吐感,心想,要是瑪仙在,不知道能不能把車門弄開? 當他在這樣想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向車門望去,發現車門雖然關著,但是門鎖部 分,並不是太扭曲。說不定鎖沒有壞,輕輕一拉,就可以拉開門來。 他向前走出一步,由於他並無把握,所以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想做甚麼。他自車框 中伸進手去,想自內扳掣打開車門。 原振俠手伸向通常車子開車門處,略一摸索,剎那之間,他臉色變得蒼白之極。 在他身前的兩個警官陡然一驚,失聲道:「醫生,你不舒服──」 不但他臉色難看至極,接下來,他發出的那一聲尖叫聲,也是難聽之極。令得所有 的人,都幾乎立時挪動身子──移動轉離開了他一步。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連原振俠也不知道! 聽來有點不像話,原振俠要是不知道發生甚麼事,為甚麼會尖叫?會臉色變得那麼 難看?應該說是,他不能確切地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他只是在感覺上,在一伸手進去,想從裡面把車門打開時,摸到了一隻手! 一隻手!一隻冰冷的手!他的手指皮膚觸覺,在剎那間傳向他大腦的信息,的確在 告訴他:你摸到了一隻手,一隻冰冷的手! 這是極度又極度的意外,所以以原振俠經歷怪異事件的豐富經驗,在一剎那之間, 也如此失措。 可是他立即鎮定了下來。經驗和知識都告訴他,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不可能摸到一 隻完整的手! 就算是手,也早應該是燒焦了的手,而燒焦了的手,沒有那麼容易,一下子就摸得 出那是一隻手來。所以,自然而然的結論是:剛才摸到的,是一件摸上去,很像是一隻 冰冷的手的東西。 那是甚麼東西?單靠觸覺,不是很靠得住,得要看一看才行。 於是,原振俠就準備縮回手來。 從他不可控制地尖叫,到這時候定過神來,只是極短的時間。其餘的人,被他嚇得 不知所措,別說採取行動,連出聲的人都沒有。 原振俠的手才一動,突然之間,他心中所感到的恐懼,甚至令得他發不出尖叫聲, 而只是從心底深處,發出了一下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呻吟聲! 幸而這時陽光普照,要是三更半夜,原振俠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抵受得住。 抵受不住的最後結果,是昏過去,而最壞的結果,則有可能被嚇成程度不同的各級 瘋子! 他的手才一動,他就肯定,剛才摸到的,真是一隻冰冷的手! 令原振俠肯定,他剛才真是摸到了一隻冰冷的手,是因為那隻手動了起來。不但動 ,而且還塞了一樣,不知是甚麼東西在他的手中! 原振俠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把那不知是哪裡來,到了他掌心中的東西握住。 (他一直不肯承認,那是由一隻冰涼的手塞給他的。) 同時,他的支持能力也到了極限,身子向外一側,跌出了一步。可能由於他手的動 作,帶動了車門,車門隨著他外跌而打開。 原振俠沒能站穩,一跌出,就半蹲著身,右手緊握著拳(由於掌心中有那東西), 姿勢相當怪。但也由於如此,他才能看清車門打開後的情形──這時,如果他看到一隻 手爬出來,他也不會再感到甚麼恐懼,他的恐懼感早已到了頂點,完全麻木了! 他沒有看到甚麼手,或者,根本沒有手。在毀壞了的車廂之中,是一團焦黑了的屍 體。 原振俠寧願剛才的一切,那種摸到了一隻冰涼的手的感覺,只是一場噩夢。此際既 然沒有手,自然是噩夢已經醒了! 可是,他緊握著的拳頭之中,分明有一樣東西在! 陽光燦爛,可是原振俠還是感到遍體生寒,當每個人的視線都投向他時,他還得竭 力裝出鎮定的神情。他緊握著拳,沒有勇氣打開手來看看,在那麼怪異的情形下,到了 自己手中的是甚麼東西。 (一隻絕不可能存在的冰冷的手,塞過來的東西──雖然小得可以握在拳頭中,但 也可能是任何怪異。確然需要相當大的勇氣,才能打開手來仔細看看。) (原振俠當然不是沒有這個勇氣,但是他至少需要定一定神。) (而這時,他未能定過神來,所以他仍緊握著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站了起來。 在一剎那間,他只覺得耳際有許多嗡嗡的聲響,像是有許多人在對他說話,可是他 卻一句也聽不清楚。 這時他心中想的,只是一件他聽過的事,那位先生記述過的一種情形──人腦在接 受了外來信號之後,會作出錯誤的判斷。 例如人面對鏡子,看不到鏡中的影像,又例如一直以為手上有一隻蛾停著,等等。 他希望如今手中握著東西的感覺,和剛才碰到冰冷的手,也全是由於這種「錯覺」! 可是,有東西在手的感覺,又那麼實在! 原振俠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直到這時,他才聽出四周圍的確有不少人,在向他發 問。有的是在問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有的在問他,是不是肯定這輛車子衝下山谷。 原振俠已然有了足夠的鎮定,可以一個個問題回答。同時,他心中不斷在想:我手 中握著的是甚麼? 他這時,故意不打開手來看,反倒將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感覺也更實在。 他感覺得出,那像是一小片,有著尖角(六角形、正方形,或五角形)的一片── 金屬?玻璃?一時間不能肯定。 那一小片東西,本來應該相當涼,但現在在他的手中握得久了,就有點溫熱。看來 ,那是相當容易傳熱的物體。 這一切感覺,都十分普通。令得原振俠駭異的是,當他緊握著那一小片東西的時候 ,他竟然不是十分能夠肯定地,感到一陣又一陣輕微的顫動! 甚麼叫作「不是十分能夠肯定地感到」?他自己也有點不明白。總之是一種十分模 糊,但又實在存在,實在發生的一種感覺。 起先,他以為那是自己在發抖。但是他隨即知道不是,的確有極輕微的顫動,發自 那一小片東西!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回答了多少問題,大約已令得所有人滿意了。一個警官向他示意 ,他要做的事已做完了。他也看到,仵工已經把燒焦了的屍體,用白布小心包了起來, 放進了黑箱。 燒成了那樣不成形的屍體,連解剖的價值都沒有,而且也絕不適宜給死者的家人看 到。原振俠長嘆了一聲,一個警官來到他身邊:「原醫生,送你回醫院去?」 原振俠略想了一想:「不,送我回宿舍去……我太疲倦……沒法子工作。」 警官諒解地點頭,請原振俠上車。 原振俠一直緊捏著拳,不打開來,一直到了住所的門前,他用左手在右邊褲袋中, 取出鑰匙來開門,右手仍然握著。等到進了屋子,原振俠來到了桌前,將右拳放在桌上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指,因為用力握拳,已經握了很久,而十分僵硬,以致攤開 手指的動作,相當緩慢。 在手指慢慢攤開來的時候,他真願意手心中甚麼也沒有,一切全是幻覺。 可是,他還是看清了手掌心中的那一片東西。那是一小片東西,等邊六邊形,每邊 不會超過一點五公分,極薄,既非金屬,亦非玻璃,或者說,既是金屬也是玻璃。 那一小片東西相當怪,所以要比較詳細來形容一下──面積不大,「厚度」極薄─ ─約莫十分之一公分。看來一面是玻璃,透明的,另一面是一種深灰色的金屬。在金屬 板上,有一點(極小的一點)隨著那一小片東西的移動,而滑來滑去,那一小點是深黑 色。 怪的是,那深黑色的一點,雖然會移動,卻全然不受控制──或者說,不合常理。 這又需要詳細解釋一下。 那一小點,當然是一粒細小的物質。能移動,當然是玻璃和金屬片之間,有可供它 移動的空隙。 (「玻璃」、「金屬板」都還只是假設,原振俠那時,還不能肯定那是甚麼物質。 ) 兩層薄片之間有空隙,一小粒物體能移動。當拿起那薄片時,向哪一邊傾斜,那一 小粒東西,就應該向傾斜的一邊滑下去才對──這是地心引力作用,和牛頓運動定律的 共同結果。沒有甚麼物質,可以不遵照牛頓運動定律運動! 可是那小黑點卻不一樣。 當薄片平放著,它靜止不動,只要一動薄片,它就動,可是全然沒有規律。不論薄 片如何傾斜,它有時向下,有時向上,有時向左,有時向右,有時「躲」在一個角落, 很久不肯再動,有時,就在薄片之中,飛快地轉動,快得幾乎看不清楚! 原振俠看得目瞪口呆。從第一個印象起,到勉力鎮定下來之後,都使他感到:那小 黑點是活的!像是一隻極小的、活躍的硬殼昆蟲,被困在那兩片薄片的空隙之中! 他立即想到了跳蚤,這種小蟲,甚至可以被訓練來作表演。 但他當然立時推翻了自己這種想法──那小黑點比跳蚤小得多! 聯想到了「小昆蟲」,原振俠又鎮定了很多,雖然一切仍然如此詭異,可是昆蟲沒 有甚麼可怕。現在看來,只是一個小黑點,那是由於它形體太小,但可以利用顯微鏡作 進一步觀察。 原振俠是醫生,有倍數高達兩百倍的雙筒顯微鏡。他連忙找了出來,把那片薄片, 放在顯微鏡下,著亮燈,調節著焦距。 那小黑點,在放大了一百二十倍之後,原振俠仍然不知道它是甚麼。 當然,可以肯定那絕不是昆蟲。因為它只是深黑色的一團,呈不規則的圓形。放大 之後,可以看到黑色略有深淺不同。 原振俠輕輕移動薄片,令那小黑點移動。小黑點移動之際,形狀略有變動,可是變 化極微。由於在顯微鏡之下,所以那小薄片,這時看來,和生物學上常用來作顯微觀察 的「切片」,十分相類似。 原振俠終於伸直身子,長長吁了一口氣。他足足看了那小黑點超過半小時,可是卻 全然弄不清那是甚麼東西。他有足夠的怪異經歷,也有著極其豐富的想像力,可是卻實 在對這個薄片,無以名之,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 如果那薄片,不是在那樣怪異的情形下到他手中的,他或許不會那麼在意。他盯著 那薄片,思緒一片混亂,不知如何才好。 由於長時間注視顯微鏡,他眼睛十分疲倦,所以,他閉上了眼睛,手指在眼皮上輕 輕撫揉著。他閉著眼,可是在他眼前,仍然可以看到那個小黑點。 那是十分普通的感覺──任何人,在注視了一件物體若干時間之後,再閉上眼睛, 就仍然可以「看」到那東西在眼前(人人都可以做這個實驗──閉上眼睛,當然不是真 正看到,而只是感覺看到)。所以,原振俠一點不以為異,仍然閉著眼,休息著。 可是在過了至少三分鐘之後,他「眼前」的那個小黑點,並沒有如常地消失,仍然 十分清楚。「看」起來,就像是睜著眼在看一樣! 當原振俠感到這一點時,他睜開眼來,眼前黑點消失。再閉上眼,黑點依然出現, 有時靜止,有時移動。可是既然用顯微鏡來觀察,都不明白那是甚麼,這種閉上眼睛的 感覺,自然更不能判明那是甚麼。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之中,原振俠沒有再去看那薄片,他做了很多不同的事,甚至曾 小睡了一下。可是只要他一閉上眼,那小黑點就固執地在他的「眼前」出現,令得原振 俠更不由自主,伸手在眼前揮動,想將那小黑點揮去。 他是醫生,首先想到:這種不正常的情形,是不是一種病症? 如果是病症,他自然首先想到「飛蚊症」。那是一種視覺上的毛病,沒有甚麼大礙 ,患者會覺得眼前總是有一隻「蚊子」在,或遠或近地移動。那是由於眼球內的玻璃體 中,飄浮著細小的渾濁物而引起的。 原振俠想到這裡,又閉上眼睛一會,否定了自己的「診斷」。 他是在閉著眼時,才「看」到那個小黑點,並不是睜眼時才看到。多半是對那小黑 點印象太深刻了,他想。 在那時候,原振俠對那小黑點,並不是太在意。下午,醫院催他回去,在忙碌的工 作中,雖然一閉上眼,小黑點就出現,他仍然不在意。 原振俠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才離開醫院。他走向停車場,在經過一個十分陰暗 的角落時,他陡然呆了一呆,眼睛睜得極大,定定地望著前面,神情十分怪異。而且, 用一種看來十分詭異的動作,伸手向前揮動著、抓著。 這時,如果他身邊有人,看到他這種情形,一定會十分驚訝,因為他眼前實在甚麼 也沒有! 然而,在原振俠看出來,卻看到那個小黑點,就在眼前──本來是閉上眼,「看」 到的那個小黑點,現在是,在黑暗中,他看到了小黑點。 那仍然是十分難以形容的一種感覺,黑暗中,應該看不到黑色的一點。可是原振俠 卻清清楚楚,看到那小黑點在眼前,他甚至不由自主,想伸手把它抓在手中! 他停了沒有多久,又向前走,等有了燈光,小黑點反倒消失。閉上眼,它又在。 原振俠開始感到有點困擾,而且,莫名其妙,感到了焦躁和不安。甚至令得他呼吸 加速,可是卻又全然說不出原因來。 原振俠加快了腳步,快到停車場了,他身後突然傳來了呼叫聲:「原醫生!原醫生 !院長到處在找──」 原振俠站定腳步,用手在臉上抹著,他十分疲倦,只想回去休息。可是那呼喚的聲 音卻又十分急促,使他不能不轉過身來。 一個醫院職員奔到了他身前,重複著剛才叫的那句話。原振俠嘆了一聲,再走向醫 院建築物。才一進去,就看到院長大失鎮定,團團亂轉,一見了他,一把抓住:「快跟 我來──」 院長不由分說,拉著他便走,原振俠只能猜到有急事,但不知道是甚麼事。一直到 進了電梯,院長才緩過一口氣來:「劉博士企圖自殺──」 原振俠嚇了一跳!下午,在醫院,他曾好幾次企圖和劉博士接觸,可是由於院長的 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連他也不能例外。 原振俠本來想要硬闖進去,但是想到劉博士才有喪子之痛,情緒一定極壞,見了自 己,只怕會引致他更加沮喪。雖然有很多話想問,也就忍住了沒去見他。這時他聽到了 劉博士自殺的消息,當然吃驚,望著院長說不出話。 院長說:「他是醫生,要結束自己生命,比普通人更容易──」 原振俠失聲道:「他……他……」 院長不由自主抹了一下汗:「還好,護士發覺得早。唉,他竟然偷偷藏起了一大瓶 安眠藥!」 原振俠和院長,這時一起跨出電梯,原振俠不禁埋怨:「院長,病人就算藏起了一 大瓶安眠藥,充其量不過是意圖自殺,不等於他一定自殺──」 院長壓低了聲音:「他情緒那麼低沉,藏起安眠藥,當然是立意自殺。」 原振俠站定腳步:「那我去也沒有用,我不是精神病專科,我──」 院長悶哼一聲:「他指名要見你!」 這一點,倒很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劉博士要見他,目的何在?是再將他痛罵一 頓,把劉量中的意外算在他的頭上?還是有甚麼特別的話要說? 他吸了一口氣,跟著院長,一起走進了劉博士的病房。劉博士面色慘白,半躺在床 上,兩個體力壯健的護士,坐在床邊上。 院長來到床前:「老劉,原振俠來了──」 劉博士疲倦地睜開眼來,口角牽動了一下,眼珠轉動著,聲音低沉:「我想和他單 獨談談──」 院長像是想表示不同意,可是卻沒有說甚麼,和那兩個護士作了一個手勢,三個人 一起走出去。 原振俠站在病床面前,劉博士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可是卻看得出,他心情十分激 動。因為他的眼皮在不斷跳動,面肉也不由自主在抽搐。 足足等了五分鐘之久,劉博士仍然不出聲。原振俠輕輕咳了一下,劉博士並不睜開 眼來,但聲音相當清楚:「原醫生,量中……在失事前,曾打了一個電話給你?」 原振俠心中不禁十分反感,因為從種種方面來看,劉博士都在干涉他兒子的行動。 先是在聚會中不讓他暢所欲言,又大有可能偷聽劉量中的電話,劉量中駕車來找自己, 他又跟在後面。雖然說他是劉量中的父親,但一向喜愛自由、不受任何拘束的原振俠, 也覺得太過分了! 所以,儘管劉博士這時的神態,十分值得同情,原振俠還是十分不客氣:「是!我 相信,他在電話中說些甚麼,你一定通過某些裝置,早已聽到了的──」 劉博士震動了一下,長嘆一聲,仍然不睜開眼,講的話,也像是自己在喟嘆:「真 不明白,現在年輕人……為甚麼總不相信父親。」 原振俠悶哼一聲,沒說甚麼。 劉博士的那個問題,可以寫一篇論文,絕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明白。現在也絕不是討 論這個問題的場合,所以原振俠不出聲。 又過了足有兩分鐘,劉博士才又道:「他在和你通電話的時候,把聲音壓得十分低 ──」 原振俠又忍不住說了一句:「知道有人偷聽,誰都會那樣!」 劉博士陡然睜開眼來,用一種十分異樣,難以形容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 看出他想表達甚麼,可是又無法確切知道他的用意。 劉博士沉聲問:「在電話裡,他向你說了甚麼?」 原振俠連半秒鐘也沒有考慮:「他說,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我就請他到我住所來, 他答應了,結果──」 原振俠講到這裡,也感到了一陣難過,難以說得下去。劉博士反倒鎮定得多,吁了 一口氣,忽然問:「遇到了不明白的事,你抱甚麼態度?」 原振俠全然無法預料到,劉博士會在這種情形之下,和他討論起處事的態度來。他 皺了皺眉:「當然盡一切可能去探索究竟!」 劉博士「嗯」地一聲:「所謂盡一切可能,到甚麼程度?」 原振俠道:「自然是力所能逮的頂點!」 劉博士苦笑:「一點也不留餘地?」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是!」 劉博士又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或許每個人性格不同,或許我…… 老了。我……有不明白的事,探索一下,沒有結果,就放棄了,不會再探索下去。」 原振俠仍然不知道他那樣說,是甚麼意思,自然也接不上話去。劉博士再長嘆一聲 ,疲倦地揮著手:「我的態度是對的,年輕人!」 原振俠道:「人人性格不同,行事方法也不同。」 劉博士再度睜開眼:「在行事態度上,你不會聽我勸;在具體事情上,你也不願接 受我的勸告?」 劉博士的話,莫測高深,原振俠只好姑且答應著。劉博士雙眼望向天花板,像是那 上面有甚麼值得專注的東西──事實上當然甚麼也沒有。 他道:「在最近幾天……或許今天,或許若干天之後,要是有陌生女孩子來找你, 千萬不能受她所惑!」 他說話時,態度十分認真且嚴肅。原振俠呆住了,不知如何回答──那不但高深莫 測,簡直莫名其妙! 原振俠在呆了片刻之後,才道:「我不明白──」 劉博士突然憤怒起來:「我說得再明白也沒有,怎會不明白?」 原振俠嚥了一口口水:「譬如說,甚麼叫『千萬不能受她所惑』?」 劉博士嘆了一聲,像是盡了最大的耐心:「就是別被她騙!不論她看來多麼可憐, 講的話多動聽,多麼能吸引你的好奇心,都不要上當──」 原振俠心中奇絕,只當那是人在受了重大打擊之後,一種異常的反應。他只是「嗯 嗯」地應著,不置可否。 劉博士卻用相當嚴厲的眼光逼視他,他只好大聲:「是,我知道了──」 劉博士又長嘆一聲:「你去吧──告訴院長,我不會自殺……我弄了一大瓶安眠藥 ,只不過想睡得沉一點……最好永遠睡著,可又不是死──」 劉博士的話,聽來有點語無倫次。「長眠」是死亡的同義詞,他卻將之分了開來。 接著,他又喃喃說了一句話,卻令原振俠震動:「至少,睡著了,那些冤魂不會一 直纏著我──」 原振俠感到一股寒意,失聲道:「冤魂?」 劉心芹博士現出疲倦之極的神情。他閉上眼睛的動作緩慢而堅決,像是雙眼一經閉 上之後,就再也不準備睜開! 他嘆了一聲,並沒有反應。原振俠還想問些甚麼,可是又實在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劉博士言行,都十分怪異,可以揣知他內心深處,一定蘊藏著不願被人知道的大祕 密。 但如果劉博士決心要不讓他心中的祕密被人所知,只怕也沒有甚麼辦法,可以逼他 講出來!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禁暗嘆了一聲,感嘆人和人之間的溝通方式之落後──人和人 之間溝通,只能靠間接的方式,通過語言或文字進行,而無法根據對方的思想,直接了 解。 由於溝通方式之落後,所以人和人之間,就有了祕密。而自有人類歷史以來,不知 多少紛爭,都是由於互相間有祕密才發生的! 原振俠也想到,瑪仙不但是愛神在實驗室中,精心培育出來的,而且也掌握了超特 的巫術力量。 她是不是可以知道劉博士內心深處的祕密?當原振俠想到瑪仙時,自然而然,也想 到了瑪仙態度的怪異之處。 瑪仙曾在劉量中車子失事的現場,現出過十分害怕的神情!原振俠事後,甚至沒有 機會問她,她就離開了他。 瑪仙的離開,當然是臨時決定的,是不是有甚麼怪異的事,使她這樣做?使她竟然 不想和她一生之中唯一的男人,多相處一會? 一時之間,原振俠的思緒極亂,他還想劉博士多說一些甚麼,可是劉博士卻並不出 聲。病房中極靜,原振俠剛想悄悄退出去,劉博士卻又向他作了一個手勢,掙扎著說: 「量中……的死……不是意外……遲早會發生……我曾責怪你……當然那不是你的責任 。請你原諒一個喪失兒子的老父親──」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原振俠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卻真的無法明白,他 說的話是甚麼意思! 劉量中車子墜入山谷,明明是意外!何以他說「不是意外」?甚至「遲早會發生」 ? 原振俠走近病床,吸了一口氣:「我不明白,請──」 劉博士的動作雖然緩慢,但是作了一個極其堅決的手勢:「你不需要明白──」 他在近乎不講理地說了這句話之後,突然嗆咳起來,一直緊閉著眼,咳了好一會, 才喘著氣:「世上有很多很多事,不明白比明白好得多──」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他自然不同意這個說法。而且,他對劉博士的那種態度,覺得 極不耐煩,他的語氣也就不那麼客氣:「博士,你要是想說甚麼,而又不明白說,那不 如提都別提──」 劉博士雙眼閉得更緊,神情痛苦,幾乎是叫出了一句話來:「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 ……」 然後,他用力揮著手,趕原振俠離去。原振俠退到了門口,才又問了一句:「你指 名要見我,該講的話,全都對我說了?」 劉博士沒有說話,仍然堅決地向外揮手。 原振俠退出了病房,他感到院長在他的身後,向他問了幾句話,可是他卻沒有聽進 去。因為這時,他正迅速地,把在病房中和劉博士的對話想上一遍。 劉博士指名要見他,一定有目的。可是這時,原振俠已經退了出來,竟然無法弄清 楚,劉博士的目的是甚麼? 他定了定神,轉過身來,看到院長滿面焦急! 他道:「放心,劉博士說他不會自殺……他拿了安眠藥,是為了可以沉睡──」 原振俠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他沉睡,就可以避免一些冤魂的糾纏! 」 院長現出全然莫名其妙的神情,原振俠不等他發問,就道:「別問我,我也根本不 懂,他那麼說是甚麼意思!」 院長嘆了一聲:「那意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原振俠想反駁一下,可是卻沒有說甚麼,他不以為劉博士是因為受了打擊,而精神 頹喪。劉量中的死,對他自然有打擊,可是整件事,劉博士似乎另有他自己的看法。那 一定是極其怪異的看法──那可能也是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原因。 院長又問:「他又對你說了些甚麼?」 原振俠一面伴著院長走開去,一面約略把劉博士的話轉述了一下。院長神情越聽越 疑惑:「甚麼意思?會有甚麼女人來找你?」 原振俠搖頭:「一點概念也沒有──」 院長嘆了一聲,很為老朋友如今的情形而難過。 原振俠再次來到停車場,上了車,定了定神,才駕車回住所。 在走近醫院單身醫生宿舍時,原振俠感到有人緊跟在自己身後,走進了建築物的玻 璃大門。 原振俠轉頭去看,看到一個垂著頭,任由她一頭柔軟的濃髮,瀑布一樣灑下來的女 郎,穿著素淨普通,顯然不是宿舍的住客。 原振俠一轉身看她,她收不住步子,幾乎一下子撞到了原振俠的身上── 然後,她陡地站定,抬頭望來。 原振俠首先接觸到的,是她那一雙黑白分明,大得驚人,明亮得驚人的大眼睛。可 是在那麼動人的一對大眼睛之中,卻充滿了驚惶和恐懼。那是一雙可以表達任何人類感 情的眼睛,所以原振俠可以毫無疑問,知道她的心中,一定感到極度害怕! 她看來至多二十歲出頭,臉色蒼白,面型清秀,有一種令人一看,就對之產生愛憐 的力量。女性有那種楚楚動人的美態,十分容易激起男性的呵護之心。 女郎的一雙大眼睛望定了原振俠,眨動了幾下。當她的大眼睛忽閃時,更有一種令 人窒息的美麗。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小姐,你──」 那女郎也吸了一口氣:「我……來找人……找……原振俠原醫生……」 原振俠心中訝異:「我就是──」 他在答了三個字之後,陡然想起劉博士在病房中,給他的警告! 警告是:或許是今天,或許若干天之後,要是有陌生女孩子來找你,千萬不能受她 所惑! 警告的進一步解釋是:別被她騙──不論她看來多可憐,講的話多動聽,多麼能吸 引你的好奇心,都不要上當! 劉博士提出這樣的警告,當時原振俠聽了,感到全無來由,莫名其妙。 可是這時,他一想起那些警告,就大不相同。因為,現在,就有一個女孩出現在他 面前。 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原振俠在一剎那間,神情一定相當怪異,所以那女郎怔了一怔,反倒後退了一步。 原振俠用力搖了搖頭,相令自己思想集中一些:「你找……我?」 女郎輕咬了一下下唇,聲音輕柔:「是──量中曾對我說過,真要支持不下去,可 以去找……可以找你……」 原振俠「啊」地一聲:「劉量中?」 女郎點了點頭,大眼睛之中,隱約有淚花亂閃。原振俠忙向電梯作了一個手勢,他 們一起走了進去,那女郎才道:「我姓施,施哲。」 原振俠禮貌地點頭,那女郎──施哲的聲音有點哽咽:「我是量中的好朋友。」 原振俠迅速地轉著念,同時咀嚼著她所說的話。她說「我是劉量中的好朋友」,而 不說「劉量中是我的好朋友」,那是不是有甚麼特殊的意義? 本來,這是根本不值得思索的事。可是施哲的出現,十分突兀,又有劉博士的警告 ,所以在原振俠的心理上,形成了異乎尋常的警覺。 施哲又低嘆了一聲:「我和他……偶然地在海邊認識。你如果是他的朋友,應該聽 他說起過,在海邊見到我的經過。」 這時,電梯門打開,原振俠一步跨出去,一聽得施哲那樣講,他又怔了一怔,轉過 頭來,望向施哲。想起那天聚會,劉量中說他在海邊,聽到身後有人交談,轉過身來, 只見到一個少女的那件事。 原振俠並不覺得那件事有甚麼怪,怪的是,劉量中說到這裡,他父親就出現,用異 乎尋常的態度,禁止他再說下去! 接下來,一切怪異的事,幾乎全從那裡開始!海邊的那個少女,似乎是一個關鍵性 的重要人物,而今就在他的面前! 原振俠站在電梯口,施哲還在電梯中,由於站得久了,電梯門自動關上,幾乎把原 振俠夾在中間。施哲按下了開門掣鈕,門再打開,原振俠後退,施哲跟了出來。 原振俠這才道:「他……我只聽他說了一點點,他說……」 原振俠的記性好,一面打開門,請施哲進去,一面就把劉量中的敘述,說了一遍。 說到劉量中被打斷處,他就望定了施哲。施哲幽幽地道:「他心情不好……事實上 ,坐在他後面的,只是我一個人。」 原振俠提醒她:「可是他說聽到你和另一個人……相當蒼老的聲音在對話──」 施哲淡淡地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中有無言的悲哀:「我到海邊去,是答應參加一個 慈善演出,擔任一個單人劇,需要一個人演幾個不同角色,我正在排練──」 原振俠「啊」地一聲:「一定是施小姐的演技十分出色,才使他誤會了──」 施哲坐下,原振俠指了指一堆酒瓶,她也隨手指了其中的一種酒。 她把酒杯放在手中,緩緩轉著:「接下來的發展很自然,他訝異地問我,我據實回 答,他啞然失笑。我們都很享受和對方的相遇,他坦然告訴我,他正失戀,我一見面就 喜歡他,自然想盡女性的本分,把他從痛苦的陷阱中拉出來──」 原振俠用心聽著。施哲說得十分直接,也十分坦白,原振俠極欣賞這種說話的方式 ,他呷了一口酒:「你一定毫無困難地,可以達到目的──」 施哲垂下眼瞼,長睫毛閃動。原振俠望向手中的酒杯,有點不忍心去盯著她看,因 為那種情景,有點像施哲的努力,未曾成功── 這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是極傷自尊心的事! 當原振俠的視線,集中在手上的酒杯中時,藉著酒杯的反映,可以約略看到在一邊 的施哲的行動。施哲坐著不動,原振俠看到,她抬起頭來,發現原振俠並沒有望向她, 她就向四面看著。 杯身的反映不是很清楚,施哲只是四周看著,動作的幅度極少,本來也不容易看清 楚。可是她的一雙眼睛實在太大,眼中又有著異樣的光采,在杯身的反映中,顯得十分 奪目。所以,她那種游目四顧的情形,也看得十分清楚。 原振俠一見,就呆了一呆。 原振俠立時想到:她正在尋找著甚麼──施哲會在他的住所,尋找甚麼呢?這簡直 有點不可思議,因為她根本是個陌生人! 接著,原振俠看到,施哲的眼光,停在那具顯微鏡上。而且立即收了回來,像是她 已找到了她所要搜尋的東西了。 多年來異常生活的經驗,使原振俠有十分敏銳的觀察力。即使是在酒杯的反映中, 看到一些小動作,他也可以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而在這時候,劉博士的警告,起了作用──本來他絕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對施哲 起疑。可是這時,他心中充滿了疑惑,放下酒杯,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喝問:「你在尋找 甚麼?你有甚麼目的?」 可是他沒有問出口,因為他看到施哲的大眼睛中,淚花亂轉。隨著她眼睛的眨動, 淚珠兒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顆一顆,晶瑩明澈,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 那是極動人的情景,看了之後,使人真正覺得,把眼淚和珍珠聯在一起的人是天才 。也使人相起鮫人的神話──長髮而美艷的鮫人,一面梳著頭,一面神傷,眼淚落下, 化成珍珠。 原振俠不忍心再發出任何責問,但那絕不表示他心中不再起疑。 看來,施哲的傷心是突如其來的──這就更令人起疑,她看到了甚麼,才忽然傷心 ? 原振俠不由自主,也向顯微鏡那裡看去。那一角,絕無異狀,也沒有甚麼看了令人 傷心落淚的東西。 原振俠盤算著,應該如何開口詢問,就聽得施哲幽幽地嘆了一聲:「對不起,忽然 之間,我想起了量中,覺得太難過──」 原振俠轉回頭去,施哲已抹乾了眼淚,可是悲切的神情更深。 原振俠喝了一口酒,心中在想:她一定是看到了甚麼之後,才想到了劉量中的。可 是那顯微鏡……他一面想,一面隨口問:「你到本市多久了?為甚麼那次聚會,沒見到 你?」 施哲垂著頭,她的柔髮偏向一邊,露出雪白的一截頸子:「在機場,打電話給他, 才……知道已發生了不幸,真……不知該如何才好。」 原振俠又問道:「劉量中曾向你提及過我?」 施哲點頭:「他說過,他崇拜你,超過他的父親。他似乎預知,有不幸的事將發生 在他身上──」 原振俠一揚眉:「請說得明白一些。」 施哲側頭想了一想:「沒有甚麼具體的例子。只是有一次,他說起,如果我和他之 間,有甚麼巨大的變化,而……到了最困難的時候,我可以來找你幫助。」 她的話,聽起來很合理,無可懷疑。可是原振俠聽了,卻感到說不出來的不是味道 ,但是又絕對無法指出,不合理在甚麼地方。 他只好道:「那麼,我能為你做些甚麼?」 施哲呆了半晌,在那片刻之中,她神情惘然,甚至在她美麗的雙眼中,找不到視線 的焦點。然後,她再嘆了一聲:「我要人知道我和量中……我們是真正相愛的。雖然聽 來沒有可能,但……愛情常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發生。」 這句話,令得原振俠大有同感,揮著手,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由於他對那句話神馳,多半也現出了惘然的神情。這時,他看到施哲的目光游移, 可是又在那具顯微鏡上,停留了片刻。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原振俠還想再問甚麼,施哲又道:「要是我早到,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阻止慘劇的發 生?」 原振俠沒有回答──施哲已不像是在問別人,而像是自己問自己。 「如果怎麼樣,會不會怎麼樣」這種模式的問題,永不會有確實的答案。因為沒有 發生的事,就沒有人知道是甚麼樣的! 可是,施哲的話,聽來又不像是空泛的追悔,倒像是她真有能力去改變甚麼。 原振俠望著她,覺得這個美麗的女郎,神祕如謎──事實上,一直到現在為止,所 有的一切,都神祕如謎! 施哲站了起來,動作緩慢:「對不起,打擾你了,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她看來準備告辭──這又令原振俠有點意外。但是當她伸出手時,原振俠還是握了 一下,只覺得她的手其冷如冰。直到這時,原振俠才明白了,施哲令他感到神祕如謎的 一個原因! 從施哲一出現,甚至施哲還只是跟在他身後的時候,他就有了那種怪異的感覺── 這也是他為甚麼會突然轉過身來,施哲幾乎撞在他身上的原因。 冷!一種極寒冷的感覺,像是施哲的體溫是零度,會向外冒寒氣! 施哲的冰冷體溫好像會擴散。 以他和施哲之間的相識程度,握手,自然只是輕輕地一握,立時鬆開。可是,一剎 那間和施哲手部的接觸,卻更令他肯定了這一點。 然而,那又全然不可思議。人的體溫,怎可能是冰點呢?原振俠一時之間,怔怔地 望著施哲,不知該說甚麼才好。 施哲有點淒然地一笑:「我……的手很冷?」 原振俠由衷道:「簡直像冰!」 施哲吸了一口氣:「讓我用熱水去洗一洗,洗手間──」 原振俠忙向一扇門指了一指。施哲向前走去,經過那個放著顯微鏡的小桌子,像是 腳步不穩,略側了一側,伸手扶向小桌子。 原振俠那時,並沒有直接看著她──當女性要上洗手間時,有教養的男性,都不會 盯著去看。原振俠又舉杯喝酒,他又是在杯身的反映中,看到施哲的行動。 他看到的情形,令他幾乎失聲驚呼! 施哲伸手向小桌,把在桌面上顯微鏡旁的一件東西,迅速拈起,移手向前,繼續向 前若無其事地走去。 她拿走的,就是那片本身看來怪異莫名的薄金屬片!原振俠張大了口,勉強把驚呼 聲忍了下來。 剎那之間,他心中疑問之多,幾乎令他窒息! 施哲走進了洗手間之後,他才能呼出一口氣來。由於疑問太多,他不由自主,失常 地、毫無意義地揮著手,不知該如何才好。 那金屬薄片,本來已經夠神祕的了,想起突然在失事車子中,得到它的情形,原振 俠仍不禁駭然。當時,好像,好像有一隻冰涼的手在觸摸他,而剛才,施哲的手,也是 冰冷的,這其中是不是有甚麼聯繫? 他曾仔細觀察過那小薄片,不得要領。他也絕不知道,施哲為甚麼要用那麼鬼祟的 手段,把那小薄片偷走。 他至少有兩點可以肯定: 第一、施哲為了這小薄片而來。第二、她知道這小薄片是甚麼東西,不然,不會下 手去偷。 施哲在浴室中,原振俠也幾乎可以肯定,她絕不是在「用熱水洗手」,不知在幹甚 麼。這個美麗的女郎,看來比神祕更神祕! 原振俠不知道有多少問題,要責問施哲。可是當一個年輕美麗的女郎在浴室中,關 著門,禮貌上總不能拍門請她快一點出來,只好等她自己出來。 原振俠感到手心在冒汗,他用力擦了一下手,就在這時,門鈴聲突然響起。原振俠 在此際,有一個十分奇妙的預感。或許是由於他心中疑問太多,他感到,自己如果不小 心,所有的疑問,會得不到答案,因為施哲可能會用意想不到的方法逃走,逃避他的責 問。 所以,他去開門的時候,視線仍然不離開浴室的門,以免施哲突然逃走。 他打開了門,門外是神情顯得相當怪異的瑪仙。 原振俠「啊」地一聲──瑪仙突然離去,曾惹得他很生氣,這時卻又突然出現。他 悶哼了一聲:「超級女巫行事,果然神出鬼沒──」 瑪仙並不理會原振俠的譏諷,向內張望了一下,神情更有點難以形容的異樣:「對 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心想:當施哲自浴室出來的一剎那,可能會有點尷尬,但他自 然也不必向瑪仙解釋甚麼。所以他坦然道:「我以為你甚麼都知道的──」 瑪仙伶牙俐齒,語鋒十分尖銳。可是這時,她卻一反常態,對原振俠的諷刺,並不 反駁,逕自走出幾步,來到一張椅子前,坐了下來。 更令原振俠不解的是,她坐下之後,轉動了一下椅子的方向,使她可以面對浴室的 門。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他知道瑪仙有極敏銳的感覺力量──巫術的力量。 剛才,一打開門,她就知道有客人在。而如今看她的行動,分明是一下子,就料到 了客人是在浴室之中! 更令得原振俠驚訝的是,瑪仙面對著浴室門,緊盯著,雙眼之中,閃耀著一種異樣 的神采,灼灼生光,而且神情極其緊張。倒像是浴室門隨時會打開,會有一條九頭怪龍 闖出來! 原振俠連帶也感染到了一股緊張,他盡量使自己聲音,聽來平淡:「施哲,是劉量 中──」 他話才說到一半,瑪仙陡然一揮手,用聽來極威嚴的聲音低喝:「住口──」 原振俠怔了一怔,又看到瑪仙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走近去。事情本來已夠神 祕,瑪仙突然出現之後,更加神祕。 他來到瑪仙的身邊,瑪仙陡然站起身,在他的耳邊,用極快的語調、極低的聲音道 :「記得,不論她做了甚麼,都不要問她──」 原振俠陡然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瑪仙這樣警告他是甚麼意思。他只是立即感到 ,那做不到,他要問施哲的事太多了! 原振俠還未曾答應,浴室門打開,施哲已走了出來。原振俠首先向她的雙手看去, 她看來像是才洗了手,雙手緩緩揮著。那薄片雖然小,可是這時也決計不在她的手中, 而被她藏起來了! 施哲一出來,看到瑪仙,也怔了一怔。雖然她那種驚詫,在她臉上只是一閃而過, 可是原振俠還是可以十分明顯地感覺得到。緊接著,她現出不知如何才好的神情,恰如 一個敏感的少女,在如今這種情形下所應有的神情。 瑪仙也作了一個適度驚訝的表情,立時望向原振俠,調皮地笑著:「難怪我一進來 之後,你就一直失魂落魄,原來有客人在──」 瑪仙這時的神態、語氣,都表現得相當輕鬆,也可以說自然之至。但是原振俠對她 實在太熟悉,所以立即可以知道,她正是要藉著這種看來輕鬆的態度,去掩飾甚麼。 原振俠對瑪仙的這種態度,不表贊同。所以他不理會瑪仙,直視著施哲,想要開口 責問。 可是也就在這時,他陡然覺到,瑪仙握住了他的手。 瑪仙的笑容,看來仍然那麼輕鬆,可是她握手的動作,卻用了極大的力道。原振俠 甚至感到了,手指由於被擠握的一陣劇痛! 那令得他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吸了一口氣。施哲微笑了一下:「我……你有朋 友,我不打擾了,謝謝你肯見我──」 原振俠看她說著,已走向門口。他當然不肯就此放施哲離去,一張口,剛想說甚麼 ,陡然之間,像是就在他的頭頂上,響起了一個霹靂一樣,他感到了一下令他身子震動 的斷喝聲:「讓她走──」 斷喝聲顯然出自瑪仙,震撼人心,至於極點。可是卻又不是「聽」到,只是感到有 那樣的一下斷喝! 剎那之間,原振俠被震懾得舉止遲鈍。他只看到,瑪仙向走到門口的施哲,揮了揮 手,施哲打開門,走出去,門關上。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定過神來。他待要立時追出去,瑪仙已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臂,原振俠掙了一掙,沒有掙脫,向瑪仙看去,不禁吃了一驚。 瑪仙不但神情緊張,而且,不少細小的汗珠,正在沁出來。雙頰通紅,雙眼之中的 異光更甚,一望而知,有甚麼極不尋常的事發生。 原振俠還沒有問,瑪仙已急速地喘起氣來,聲音顯得十分疲倦:「千萬別去追她! 」 瑪仙說著,鬆開了原振俠的手臂。她說話的聲調,聽來雖然疲倦,但是行動十分快 疾,一下子就到了窗前,利用窗帘的掩遮,向下看著。 原振俠心知瑪仙一再阻攔,一定大有理由,可是他實在不甘心,讓施哲就此離去─ ─施哲在他住所中,鬼頭鬼腦,取走了那小薄片,以後她是不是會再出現,大成問題! 要是施哲從此不再露面,心中那麼多疑問,卻去問誰? 他一面急速轉著念,一面也到了窗前,恰好看到施哲走出建築物,還抬頭向上,看 了一眼。 原振俠想趁此機會,打開窗子叫住她,可是瑪仙第三次的阻撓又來了。這一次,她 像更是情急,在原振俠的身後,用力一拉,拉得原振俠跌退了一步,一個站立不穩,身 子向著她傾斜跌了下去。 瑪仙在這時候,應該可以有足夠的氣力扶住原振俠,可是她卻也身子一側,又拉了 原振俠一下。 這一來,變成他們雙雙向地上跌了下去。原振俠又窘又生氣,手在地毯上一按,想 要站起來,可是瑪仙卻已趁機勾住了他的頸。和瑪仙一個照面,他看到她臉上,充滿了 驚恐和關切,不禁呆了一呆。 在瑪仙一進來之後,原振俠就看出她緊張之極。等到施哲出現,瑪仙雖然在外表上 看來,輕鬆得很,但原振俠更可以肯定,那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 (超級女巫瑪仙怎會恐懼?這真是不可思議之極!可是,原振俠知道,在這一連串 的怪事之中,瑪仙已經第二次表示恐懼了!) 施哲離開,瑪仙可以不必再掩飾,把她內心的恐懼,全在臉上表現了出來,看來更 是驚心動魄。原振俠心中一軟,自然而然道:「瑪仙,別怕──」 他明知瑪仙在各方面的能力,都遠在自己之上,可是看到瑪仙那樣害怕,男性保護 女性的本能,自然迸發。 瑪仙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一下子把原振俠摟得更緊,把臉深埋在原振俠的懷中。她 柔軟的身體,大部分和原振俠緊密接觸,原振俠可以感到,她全然像是受了驚恐的小動 物,竟然在不能控制地微微發抖! 這真是令原振俠訝異莫名,他輕拍著瑪仙的背,不再急於起來。兩人就這樣相擁著 ,躺在地毯上,雙方都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 過了好一會,瑪仙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抬起臉,向原振俠望來,神情已大是鎮定 ,只是略有餘悸。原振俠心急想問甚麼,可是瑪仙已用她自己香馥柔軟的唇,封住了原 振俠的口。 原振俠心中的疑問再多,在這樣充滿了人性原始的誘惑之下,也只好暫時等一等了 。 長長的親吻之後,瑪仙又吁了一口氣:「謝謝你剛才叫我別怕,我……真的害怕! 」 原振俠拉著她,兩人坐了起來──仍然坐在地毯上,互相抱著對方的雙膝。 他沒有發問,因為他知道,瑪仙必然會把她害怕的原因說出來。 瑪仙並沒有立即說甚麼,眼珠轉動著,過了一會,才問:「你不覺得我上次突然離 去,十分怪異?」 原振俠直視著她:「是,你好像害怕!」 瑪仙輕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是,在車子失事現場,我有強烈的感覺──那是巫 術能力之一,就像剛才我忽然施展力量,向你大喝,叫你別有任何行動──」 原振俠想起剛才「感」到的那一聲大喝,還有被震憾的感覺。巫術的力量竟然可以 發揮到這一地步!就算他早對巫術有了一定的認識,也覺得匪夷所思。 瑪仙繼續著:「我強烈感到,那不是普通的失事,而是一種極度邪惡、極度陰險兇 狠的力量所造成的。我無法對這股力量作詳細的形容,只知道這股力量,對任何人來說 ,都凶險莫名!」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宇宙之間,有各種各樣的力量,其中,已為人類實 用科學所知道的,只怕還不到億分之一。 瑪仙這時提及的這種兇惡的力量,只怕人類的語言或文字,根本無法表達,他諒解 地點了點頭。 瑪仙補充著:「事實上,在你這裡,我預感到和你曾有過聯絡的人,會有意外時, 就已經感到了這股力量的存在。」 原振俠沉聲:「你無法和那股力量抗衡?」 瑪仙側著頭,想著。她嬌俏的臉龐上,現出十分嚴肅的神情:「我根本不知道那是 甚麼力量,如何去抗衡?」 原振俠默默不語,覺得事情遠比自己想像的來得嚴重。瑪仙急速吸了幾口氣:「當 時我急於離去,想藉我巫術的力量,弄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我也感到,這股力量如此 凶險,可以不沾染,自然避之則吉,所以我不想你再問下去。我也感到,劉量中的祕密 ,他想告訴你甚麼,都和那股力量有關──」 瑪仙一口氣講到這裡,原振俠聽得心頭怵然:「你……現在已知道……那股力量是 甚麼了?」 瑪仙神情迷惘,緩緩搖著頭,原振俠更是駭然。瑪仙也弄不明白那股力量是甚麼, 她只是強烈地感到,有一股這樣凶險力量的存在──至少已有一個人遇害。這種力量如 此虛無和難以捉摸,自然也難對付之極。 瑪仙又不由自主,現出害怕的神情:「我感到有必要,再和劉博士詳細談一談── 」 一提起了劉博士,原振俠便想起了他的警告。但瑪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讓她先講 :「我先來找你,你打開門,我就覺得和那種邪惡力量相同的……一種……感應……就 在你的浴室中──」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時,施哲在浴室中── 他當然也不會忘記,瑪仙一進來,就如臨大敵,緊張莫名地盯著浴室門的情形! 瑪仙望了原振俠一眼:「當時的情形,真是凶險絕倫。我知道這股力量要是作起惡 來,你我可能都會遭受不測,我又強烈感到你有許多問題想問她……我已經可以知道, 在浴室中的是一個女人,奇怪的是──」 瑪仙可能由於思緒的紊亂,她的話,也不是很有條理。原振俠皺著眉,用心聽著。 瑪仙也覺察到了,她略頓了一頓,歉意地一笑:「我說得太亂了?」 原振俠道:「還好,當時,我實在不知有多少問題要問她。」 瑪仙忽然問:「你說她的名字是──」 原振俠道:「施──施哲。」 瑪仙側頭想了一會,搖搖頭:「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她又想了一回,嘆了一聲:「奇怪的是,我可以肯定,那種力量,從她身上發出來 。但是另有一股完全相反的力量,也發自她的身上──」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不明白瑪仙的意思。 瑪仙十分感慨:「人類的語言,詞彙太貧乏,很多情形,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原振俠悶哼一聲:「女巫小姐,將就一點,用別人聽得懂的話──」 瑪仙向原振俠作了一個十分可愛的鬼臉,看得原振俠怦然心動,臉上有點發燙。 她道:「好,我用『善』或『惡』來代表兩種力量,我竟然發現兩種力量,同時在 施哲的身上發出──」 原振俠道:「那也沒有甚麼奇怪,人性並不是那麼單純,往往有善的一面,也有惡 的一面。」 瑪仙搖頭:「我說的是實在的力量──」她在講了一句之後,頓了一頓,作進一步 的補充:「不是抽象的人性。也就是說,當她面對你的時候,那股惡的力量可以致你於 死!」 原振俠凜然:「她要殺我?但是另一股也來自她的善的力量,卻又救了我?」 瑪仙揮著手:「大致上是如此,而你還竭力想她留下來,我如何不急!在事情未曾 有絲毫頭緒之前,像她那樣的……不知甚麼東西,自然離得越遠越好!」 原振俠笑了起來:「是不是有別的原因在?」 瑪仙揚眉:「我妒嫉過黃絹?妒嫉過海棠?原,告訴你,這個不知甚麼東西──」 原振俠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不知甚麼東西」的稱呼,他打斷了瑪仙的話頭:「她是 一個很美麗動人的少女!」 瑪仙搖頭:「不是!」 瑪仙的話說得十分堅決,原振俠仍然帶著笑意:「不美麗動人?」 他以為瑪仙說「不是」,一定是那個意思。那麼,施哲實際上,既是無可否認地美 麗動人,就仍然可以說瑪仙是在妒嫉。 誰知道瑪仙的回答,全然出乎意料,她一字一頓地道:「不是,她不是人!」 兩個人本來坐在地毯上,原振俠一聽得瑪仙這樣回答,一挺身,直跳了起來,指著 瑪仙。瑪仙仰頭看著他,聲音更堅定:「她不是人!」 原振俠「颼」地吸一口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瑪仙說施哲「不是人」,那 是甚麼意思? 他不由自主搖著頭:「這算甚麼?是巫術的咒語?她不是人?那麼是甚麼?妖怪? 鬼魂?」 瑪仙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只是惘然搖頭:「不知是甚麼東西!」 原振俠俯身,雙手插入她的腋下,用力一提,把瑪仙提了起來。他和她面對面,幾 乎鼻尖對鼻尖地站著:「你說清楚一些!」 瑪仙苦笑:「還不夠清楚嗎?她不是人,我不知道她是甚麼東西!」 原振俠揚起雙手,又重重拍在自己的身上,笑了兩下:「算我聽不懂!」 他以為瑪仙會作進一步的解釋,可是瑪仙卻也沒有甚麼表示,只是問:「她來找你 ,對你說了一些甚麼?」 原振俠道:「我認為她不是來對我說甚麼的,她說的話,沒有甚麼特別意義。她來 找我,目的是想偷東西!」 這一次,輪到瑪仙訝異:「偷甚麼?」 原振俠苦笑:「我不知道是甚麼東西──」 這句話一出口,他笑容更苦澀。因為他的話,和瑪仙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瑪仙說施哲「不知道是甚麼東西」,而他也說了同樣的話!這表示,在一連串的怪 事中,全是不可測,不可知,不可捉摸的神祕! 瑪仙疾聲道:「就算不知是甚麼,總有形狀可以形容,那是──」 原振俠忙比著大小:「那是極薄的一個薄片,裡面有一個會動的小黑點──」 他把那薄片詳細地形容了一遍:「那……是甚麼?」 瑪仙搖頭:「不知道,你是怎麼會有這薄片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又把他得到那薄片的經過,說了一遍。 瑪仙神情疑惑之極,看起來,她像是想到了一些甚麼,可是又不能肯定。過了片刻 ,她才道:「一隻冰冷……的手?」 原振俠脫口道:「是,就像施哲的手一樣!」 瑪仙一聽,立時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原振俠只是揮了一下手,並不理會瑪仙那種 嘲弄的神情。 瑪仙又眨了眨眼:「你實際上並沒有看到有一隻手──那和施哲的手不一樣?」 原振俠嘆了一聲:「是,我沒有看到有一隻手,只是感到。那和我與施哲握手時, 又看到又感到不一樣──」他講完了之後,加了一句:「滿意了?」 瑪仙卻又對他的話沒有直接的反應,神情沉思:「那位先生曾有過一次經歷,當人 腦的活動,受到了外來強烈訊號所干擾時,這個人就會看到、感到根本不存在的一切。 你知道這件事?」 原振俠道:「是,他把整件事記述在題為《茫點》的故事中──你想說明甚麼?我 感到有一隻冰冷的手,只是幻覺?」 瑪仙點頭:「當然是,連我都可以通過影響你腦部的活動,而使你有一些怪異的感 覺。剛才你聽到我的大喝聲,是我施展了巫術的結果。」 原振俠攤著手:「這說明了甚麼?」 瑪仙立時道:「這說明,那股邪惡的力量,可以影響人的腦部活動,使人變得狂亂 。在狂亂中,做出可怕的事情來──」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包括……駕車衝落山谷,自我毀滅?」 瑪仙的大眼睛中,也閃過了一絲沉鬱:「也許──」 兩人靜了下來,好一會不說話。瑪仙首先打破沉默,她來到原振俠的身後,背貼著 背,把她身子的一部分重量,靠在原振俠的身上:「把你檢查那薄片的經過,詳細告訴 我──」 原振俠視察那薄片,其實一無所得,根本無法知道那是甚麼東西。他只好根據事實 ,把經過情形講了一遍,然後問:「你有甚麼意見?」 瑪仙仍然斜倚著:「看來,薄片中的那一小點,像是有生命的?」 原振俠呆了一呆。金屬薄片之中,會有生命,他未曾想到過這一點,也不認為有此 可能,所以他自然而然搖著頭。 瑪仙陡然一個轉身,變成面對著原振俠。她並且雙臂環抱住他,在他耳際低聲嘆息 :「你甚至肯定,在失事車子中有一隻冰冷的手,但不能想像薄片中有生命──」 原振俠只覺得耳際癢酥酥地,說不出來舒服。他按住了瑪仙的雙手:「當時我感到 有冰冷的手,或許正是腦部活動受了干擾之故。至於那小黑點……如果是生命,那是一 種甚麼形式的生命?」 瑪仙喃喃地道:「不知道……或許,那只是象徵式的一種生命。」 瑪仙的話,越來越不可解,原振俠也轉了一個身,變得和她面對面。或許是由於原 振俠的目光之中,帶有男性本能的侵略性,所以瑪仙在和他的目光一接觸之後,縱使她 是一個超級女巫,也自然而然,喚起了她女性的本能,紅著臉,低下頭去。 這種情景,自然極其動人。儘管原振俠心亂如麻,也情不自禁,伸手在她因為俯首 而顯露出來的那一截柔滑細膩、雪白粉嫩的後頸上,輕輕撫摸著。瑪仙像是貓一樣依偎 著他,自喉際發出滿足的、低低的「咕咕」聲。 好一會,兩人才同時吁了一口氣。原振俠嘆了一聲:「你說的話,我越來越不明白 !」 瑪仙滿面都是笑容:「不是我故弄玄虛,是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施哲一定知道那 薄片是甚麼,所以才會來不問而取──」 原振俠點頭:「是,這就是我為甚麼,一定要留下她來的原因,但……為你所阻止 。」 瑪仙眉心打著結,她有這樣神情的時候,十分可愛,也十分惹人憐惜。所以原振俠 伸出手指,在她的眉心中輕輕撫著。 她的聲音,充滿了感情:「我寧願永遠也不知道那薄片是甚麼,也不願意你和她多 相處一秒……她……甚至不知道是甚麼東西!」 討論來討論去,問題又回到了老地方,對於探索事實的真相,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們又呆了片刻,原振俠道:「你覺得需要再和劉博士詳談,我覺得也有必要。他 曾給了我一個十分古怪的警告,像是早知道會有施哲這樣一個人出現──」 瑪仙聽得大有興趣,上身向後略仰。他們仍然面對面地相擁著,瑪仙這一個動作, 令得原振俠怦然心動。瑪仙也紅了紅臉,兩人都有同樣的矜持,所以一起鬆開了手,使 身體的距離變遠。 瑪仙一面掠著髮,一面問:「怎麼樣的情形?」 原振俠來回踱著,敘述著經過情形。瑪仙在聽到一半時,顯得十分興奮,可是突然 之間,她神情駭然,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腕。 原振俠只覺得她的手忽冷忽熱,古怪之極。他想起曾聽到過的對巫術的解釋──人 的體能,聚集了四周圍充滿在天地之中的能量,才達致巫術的效果。瑪仙的手忽冷忽熱 ,是不是正是她體內的生物電,正在進行異常的活動? 原振俠這樣想著,瑪仙陡然震動了一下:「快!快去看劉博士──」 如果沒有劉量中車子失事在先,這時原振俠不但不會緊張,說不定還會取笑她幾句 。但這時,她的情形,就和她預見到劉量中會有意外時一模一樣。 這令得原振俠怵然而驚,連半秒鐘也不耽擱,伸手一拉瑪仙,向外就奔。他奔得那 麼急,甚至因為來不及打開門,幾乎兩個人一起撞在門上。 上了車子,瑪仙駕車,向醫院疾駛,幸好是深夜,可以由得車子橫衝直撞。在醫院 的大門口直駛進去,打開車門,兩人都跳出車子來,他們都感到,即使多爭取十分之一 秒的時間,也是好的! 他們一起向前奔,瑪仙的行動,比原振俠快得多。不一會,原振俠就落後了好幾公 尺,然後,突然之間,瑪仙陡地站定。 原振俠正在飛奔向前,實在再也想不到瑪仙會突然站定。他沒有法子收得住勢子, 向瑪仙撞了上去,兩人又一起衝向前幾步,跌倒在草地上。 瑪仙陡然伸手指向上,叫:「不──等我上來再說──」 原振俠根本沒有發現任何不對頭之處,直到瑪仙一叫,他抬頭向上看去,才看到他 們可能已經遲了。 因為在醫院建築物頂上,十二層高的頂上,有一個人。只能看到他穿著病人的衣服 ,正在跨出屋頂上的石欄! 從瑪仙的叫聲中,原振俠可以立即肯定,這個人一定是劉博士! 劉博士正在攀出石欄,他一條腿已經跨了出來。他才對原振俠說過,他不會自殺, 可是他這時的行動是在幹甚麼?難道是在做運動! 瑪仙和原振俠都一躍而起。瑪仙雙手一起伸向上,自她的口中,發出了一陣可怕之 極的嘯聲,令得在一旁的原振俠,心神皆顫。 她揚起的雙手,手指在不斷伸屈,隱隱甚至可以看到有藍殷殷的光芒,在她的指尖 上閃耀不定,情景真是詭異莫名。 原振俠看得出,那正是她在施展巫術,想要阻止不幸的事發生。 原振俠一直抬頭看著,屋頂上面劉博士的行動,緩慢了下來。好像是瑪仙施展的巫 術,已起了阻延的作用。 向上看去,實在看不出有甚麼力量,在使劉博士要向下跳(當然更看不到有人在他 身後推他)。但是瑪仙如果在地面上,就可以施展巫術力量,阻止他下跳的話,一定也 有別的力量,可以在相當距離之外,令他向下跳的。 原振俠不知怎麼才好,瑪仙仍然不斷在發出那種可怕的聲音。已經有幾個人,自建 築物中,奔了出來。 瑪仙看來,正集中精神在施術,神情詭異可怖,有著巫術的極度幽祕! 原振俠不想也不敢去打擾她,他本來想上屋頂去。在他想來,上屋頂去,把劉博士 拉到安全的地方,比在下面施術有用得多。 可是建築物中有人奔出來,都以駭異莫名的神情,望著瑪仙。原振俠又生怕施術中 的瑪仙,若是受了騷擾,會有甚麼可怕的後果,所以,他急得向奔過來的幾個人大叫: 「快上去──上面有人要自殺!」 他叫著,伸手向上。那幾個人抬頭一看,自然也看到了一條腿已跨了出來的劉博士 ! 瑪仙的神態雖然駭人,但在叫嚷的是原振俠,醫院中沒有人不認得。有兩個人立時 掉頭,向建築物奔了回去。 還有幾個,奔到近前,駭然望著瑪仙,有兩個甚至還想過來,對瑪仙有所行動。原 振俠大喝一聲:「別理她,你們也上屋頂去──」 自瑪仙口中發出來的聲音,聽來更是可怕。她臉上全是汗珠,臉色也漸漸變成了可 怕的鮮紅色,汗水已把她的頭髮弄濕,貼在額上、臉頰上。就算她原來再美麗,這時看 來,也恰如一個女巫。 原振俠已看到,屋頂上多了兩個人,正迅速在向劉博士接近。 他心中鬆了一口氣,因為只要那兩個人到了劉博士身邊,就可以阻止慘劇發生。 可是,也就在此際,只聽得瑪仙發出了一下尖厲之極的呼叫聲。幾乎是呼叫聲才起 ,劉博士的另一條腿,也跨出了石欄! 原振俠可以看到,屋頂上的那兩個人,疾撲向前,伸手便抓。然而,就差那麼十公 分,那兩個人抓空,劉博士的身子,已向下直摔了下來! 在一剎那間,原振俠的感覺,就像是自己從高空中摔跌下來,心劇烈地跳動,呼吸 窒礙,眼前金星亂迸。 瑪仙那一下尖叫聲,也陡然靜止──由於一切都同時發生,所以錯覺上,劉博士像 是被瑪仙的尖叫聲催跌下來的! 從十二層高跌下來──眼看著一個人,從十二層高跌下來,真是怵目驚心,至於極 點。 原振俠只覺得雙腿發軟,天旋地轉。倏然之間,身邊一陣風也似,瑪仙正向前疾掠 而出。 看瑪仙的去勢,像是要奔向前,把凌空飛墜的劉博士接住!原振俠在剎那間,也無 暇去考慮是不是有這個可能,下意識地大叫一聲。 瑪仙的去勢極快,看來像是真的可以把劉博士接個正著,但究竟還是慢了一步! 劉博士在她不到一公尺前面處,落到了地上!雖然下面是柔軟的草地,可是高空飛 墜,人的身體和草地接觸時,還是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聲響。 其時,醫院中有更多人奔出來,所有人目睹慘劇,都發出了驚呼聲。 原振俠奔向前,奔到站立不動的瑪仙身邊,低頭去看地上的人。 墜樓的人,果然是劉博士。 他正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側躺在草地上,臉上神情怪異莫名,鮮血自他的眼耳 口鼻中湧出來,可怕之極! 原振俠是一個有經驗的醫生,可以看出他並沒有立時死亡。他啞著嗓子叫:「擔架 !一切急救設備!」 有幾個人疾奔了開去,劉博士口唇掀動著,大口大口鮮血湧出來,那是內臟受了嚴 重傷害的惡徵。 原振俠忙俯下身去,可是卻只聽到自他喉際,發出了鮮血翻滾的可怕聲音。 轉眼之間,擔架已來,醫護人員抬劉博士上擔架。原振俠看到劉博士眼神渙散,知 道他能生還的機會,一定微乎其微,但是他還是想跟到急救室去。 這時,現場環境極亂。原振俠走了幾步,才想起瑪仙,抬頭去找她,只見她仍然泥 塑木雕一樣站著不動,面色蒼白,汗水順著她的髮鬢,在大滴大滴向下落著。 原振俠推開了幾個人,來到了瑪仙的身邊,用力推了她一下。瑪仙才如夢初醒,聲 音疲乏之極:「劉博士……他死了──」 原振俠想苦笑一下,可是臉上肌肉,竟然僵硬得無法運動。 瑪仙又道:「我離他比較遠……也有可能,它力量比我強……但是它必然離他更近 ……它可能就在屋頂上!」 原振俠抬頭向屋頂看去,看到屋頂上,有幾個人在來回走動。他道:「我們上去看 看?」 瑪仙也抬頭向上,苦笑:「看得到嗎?看到了又怎樣?我相信我們早已看到過了─ ─」 這幾句話,旁人聽來,可能很難明白,但原振俠聽了,卻著實嚇了一大跳。他完全 可以知道瑪仙是在說誰,她在說施哲。 原振俠努力自齒縫中,迸出一句話來:「施哲就是邪惡力量的化身?」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時,她除了頭髮還是濕濡濡的之外,看來已完全恢復了正 常,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澈無比。她壓低聲音:「我們走──」 原振俠還想說甚麼,她又道:「劉博士死了!」 原振俠用懷疑的眼神望向她,瑪仙聲音低沉:「活人,我能感到他腦部有活動!」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巫術的力量,很有直接接觸他人思想的功能──劉博士臨死 之前,曾有一剎那間的口唇抖動,看來像是想講甚麼,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是不是瑪仙已知道了他那時的思想? 從思想化為語言,要運動許多人體器官,但直接了解思想,只要這個人一想,就可 以知道了! 瑪仙一接觸到原振俠的眼光,立時了解似地點了點頭:「我們要快!」 原振俠和她一起向外奔去,一面問:「他……劉博士說了甚麼?」 瑪仙只是飛快地向前奔,抿著嘴,並不出聲,原振俠用足氣力,才能追得上。等到 上了車,原振俠才喘著氣:「我從來不知道,你跑得那麼快!」 瑪仙搖著頭:「你應該知道,我第一次嚇你,你就沒能追上我!」 原振俠「啊」地一聲,想起那時瑪仙鬼怪一樣可怖,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 瑪仙一面發動了車子,一面仍向他狠狠作了一個鬼臉──當然,現在的她,就算作鬼臉 ,看來也動人可愛之至。 車子飛快地向前駛,不論原振俠怎樣問,瑪仙都抿著嘴不出聲。不一會,原振俠就 發覺,車子在駛向劉博士的住所。他苦笑了一下:「我們使用汽車這種交通工具,要是 和我們敵對的力量,使用更先進的交通工具,只怕早已到達了!」 瑪仙悶哼了一聲:「只好賭它至多也使用汽車!」 她終於肯開口了,原振俠十分高興:「劉博士慘死時說了甚麼?」 瑪仙令車子急速地轉了一個彎,掠過了劉量中車子失事的那片懸崖,把速度加快: 「你別心急,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我……是在賭……對方現在還不知道這個重要的 祕密。」 原振俠現在,已很能適應,聽得懂瑪仙的話──她使用的語言,與眾不同。瑪仙剛 才那幾句話,就包含了很多內容。 第一,她在劉博士處,得知了一個重大的祕密。這個祕密,不是劉博士告訴她,而 是她接收了劉博士慘死之前,腦部活動而得知。 其次,這個祕密,她假設「對方」還不知道。而這個祕密,一定也不利於對方,所 以她才要第一時間去把它發掘出來。再者,她這時不說這祕密是甚麼,是為了怕一說之 下,對方有機會知道! 掌握了巫術力量的瑪仙,生活能力和常人截然不同。也因為這樣,自然而然,也有 了她自己的語言! 原振俠不再問,雙手緊握著拳。整件事,自昨天晚上聚會中,劉博士態度突然失常 開始,一直到現在,每一個變化,都神祕莫測!甚至不知道,無法設想究竟是怎麼一回 事,是甚麼力量在作怪! 他可以肯定的是,有一股力量在作怪!而瑪仙稱之為邪惡的力量,凶險之極,連她 也由心底深處,對這股力量,感到害怕。 劉博士的「遺言」,是不是對揭穿這股力量的來龍去脈,有所幫助?而如果明白了 這股力量的來由,卻根本沒有甚麼能力和它對抗,這不是更悲哀嗎? 這時,原振俠就在瑪仙的身邊,他腦中在想些甚麼,看來瑪仙即使不是百分之一百 知道,也至少可以感應到七、八成。 所以,當原振俠亂七八糟在胡思亂想時,瑪仙不時妙目流盼,向他投以代表了各種 言語的眼色。瑪仙的眼神靈活明澈,眼波橫溢之際,動人之極,原振俠看得神馳,思緒 也有點不受羈勒。瑪仙立時感到了這一點,不再看他,專心駕駛。 沒有多久,車子已在劉博士的住所前,陡然停下,車身震動了一下。 原振俠和瑪仙一起下車。原振俠想起昨晚離去的情形,相隔那麼短時間,劉博士和 劉量中,竟都已遭了不測,世事無常,至於極點! 瑪仙奔在前面,到了門前,把手心貼向門鎖。原振俠睜大了眼,剛想說「我真的不 知道,巫術還能用來開鎖」時,瑪仙已縮回手來,取出一片小鐵片,把它當鑰匙一樣, 插進鎖孔中,輕輕一轉,鎖已打開。 她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巫術不能開鎖,可是能知道如何才能打開鎖──」 原振俠現出十分佩服的神情。雖然事情十分神祕莫測,甚至凶險,但瑪仙性格活潑 開朗,這時看出原振俠的心意,她得意非凡地揚了揚眉,大踏步走進去,又道:「而且 巫術的力量能和電能聯絡──」 她說著,作了一個手勢,整個屋子,突然大放光明。看來所有的燈,一起同時亮著 ! 瑪仙又向原振俠,誇耀似地揚了揚她的俏臉:「巫術的重大課題,就是聚集宇宙間 的能量來利用。電能是最普通的能量,自然也最容易掌握──」 原振俠由衷叫道:「還說容易,在我看來,已經是嘆為觀止了──」 瑪仙更大是高興,轉身在原振俠頰邊,飛快地輕吻一下:「到劉博士的書房去── 」 要是原振俠以前沒有來過,要找劉博士的書房,還得花一點時間。他穿過小客廳, 來到書房門口,瑪仙在門口停了一停,吸了一口氣,四面看看,而且迅速地作了一些古 怪的手勢,這才伸手去開門。書房一樣燈火通明,瑪仙直趨一張巨大的書桌,拉開了左 面的一個抽屜。 她扒開了抽屜中的一些雜物,取出了一隻看來十分普通的盒子,神情有點緊張,甚 至把盒子抱在懷中片刻,像是害怕它會飛走──她那種動作,更顯得詭異莫名。 然後,她打開了盒子,盒子中也有不少零星雜物,體積最大的,是兩盒盒式錄音帶 。瑪仙用一種捕捉活物的動作,將兩盒錄音帶,攫在手中,迅速地掀起上衣,把錄音帶 放進了上衣之中。 當她做這種動作之時,她飽滿挺聳的胸脯,映入原振俠的眼瞼,令得原振俠心頭狂 跳! 原振俠的視線,曾接觸過瑪仙胸脯的全部,那是原振俠一生之中,許多難忘的經歷 之一。有時,一閉上眼睛,那種來自女性胸脯極度的誘惑,就會浮現在眼前。 所以這時,雖然視線和膩白的雙乳,只是局部的接觸,原振俠卻也感到了無比的刺 激。 瑪仙雙頰有點發紅,神情也有點赧然:「巫術動作,有點不雅!」 原振俠感到喉嚨發乾,說不出話來,只是傻瓜一樣,作著沒有意義的手勢。 瑪仙也不推上抽屜:「我們快走!」 她一手捂著胸,一手拉著原振俠,向外便走。一直到上了車,發動,她才道:「如 果我建議你回宿舍去,再也不要理這件事,你是不是接受?」 她看來不像在開玩笑,十分認真地在等候原振俠的回答。原振俠乍一聽得她那麼說 ,自然十分生氣,可是一轉念間,他卻淡然道:「好啊,請你送我到有街車處,我自己 回去──」 瑪仙現出不相信的神情來,原振俠笑著:「你不肯和我分享祕密,我想會有人肯和 我分享──」 在瑪仙雙眉向上一揚之際,原振俠不等她說甚麼,已然道:「例如,像施哲,她一 定會再來找我──」 瑪仙閉上眼睛,長長吸一口氣:「男人,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女人對他最好──」 她這樣說的時候,聲音柔軟動聽之極,原振俠被她的語聲,撩撥得有一股難以形容 的感覺。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口邊,在她的手指上,輪流輕輕地咬噬著,令得瑪 仙發出更令人心蕩的低吟聲。 他道:「是,男人或許不知道,可是男人很注重女人的實際表現──」 瑪仙半仰著頭,身子柔軟地向他靠來,膩聲道:「我……我……是你的──」 原振俠嘆了一聲:「怎麼說法不同了?原來是『我是你唯一的男人』!」 瑪仙挺了挺身子,掠了掠亂髮,踏下油門。足足有三分鐘之久,兩人之間,互不交 談,在他們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們各自的心情,都相當矛盾。 瑪仙先打破沉寂:「說法有甚麼關係?我……真覺得事情十分凶險,只怕會有…… 意料之外的災禍,所以不希望你參加。」 原振俠道:「問題是我已經參加了!」 瑪仙幽幽嘆息了一下:「那就算了,聽其自然吧──」 她略頓了一頓,又繼續著:「劉博士慘死之前,想說出的話,是他有兩盒錄音帶, 記錄著他和劉量中之間的對話,十分重要。」 原振俠坐直了身子:「當時他並未能講出來,是你捕捉到了他的腦部活動?」 瑪仙點頭:「是,人在臨死時,腦部活動特別強烈,很容易捕捉得到。」 原振俠也習慣了瑪仙口中的「容易」、「很普通」的這種說法。他有點故意地盯著 她的胸脯,藉著錄音帶是在她的胸前,有點肆無忌憚。 瑪仙輕咬著下唇,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俏臉通紅! 他們兩人又沉醉在綺思之中,那令得他們都心跳加劇、呼吸加速。 過了好一會,瑪仙才有點神思恍惚地道:「到我的住所去……還記得那……地方? 」 原振俠心中更是怦怦亂跳,伸手在肩頭上,撫摸了一下,他自然記得瑪仙的住所。 就在住所的花園中,獒犬抓傷了他的肩頭,醜如鬼怪的瑪仙,撲了上來,從他的傷口中 ,吮吸著他的鮮血,使巫術的力量發揮到最高峰,她也由醜如鬼怪,變得美如天仙!也 就在那時,她宣布,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原振俠的聲音,聽來有點像夢囈:「為甚麼要到那地方去?」 瑪仙的聲音,聽來也恍恍惚惚:「我……回來之後,曾花了不少心血,佈置我的住 所,佈下了不少防禦的力量。我感到有極兇惡的敵人,那裡最安全──」 原振俠卻有點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最安全……就是做甚麼都可以不受干擾?」 瑪仙的臉上更紅,簡直就像是有兩團晚霞,在她的臉上滾來滾去。原振俠不由自主 ,伸手,用手背在她的臉頰上,輕輕碰了一下,剛覺出她的俏臉燙得驚人,瑪仙已陡然 踏下了剎車。 車子震動著,停了下來。瑪仙轉過頭,眼波橫溢,向原振俠望來,豐滿的嘴唇中, 雖然沒有聲音發出,可是又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傾訴。她終於發出了「嚶」地一下嬌吟聲 ,兩人身子同時靠近,緊擁在一起。 此情此景,本來一切會如何發展,實在再自然不過。可是這時,他們的情形,卻多 少有點不正常。 當兩人擁在一起時,放在瑪仙胸前的兩盒錄音帶,阻隔在他們兩人的身體之間。盒 子很硬,不但令他們無法進一步緊擁,而且也使他們想起,他們正捲進一件神祕之極的 事情之中,有兩個人莫名其妙死亡,現在顯然不是男歡女愛的良好時刻! 他們同時想到這一點,澎湃洶湧的熱情,一下子冷卻。兩人互望著,各自諒解地一 笑,坐直了身子。瑪仙有點自嘲:「我最經不起挑逗,你……」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會揀最適合的時間和地點來挑逗你──」 他的話,本身已是露骨之極的挑逗了──瑪仙的臉上,又閃過幾絲紅暈,心頭卻甜 蜜無比。她知道,原振俠成為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那是毫無問題的事情了。同時,她 也想到,自己呢?自己是原振俠生命中,第幾個女人? 當然不是第一個,甚至也不是第二個。去研究第幾個是沒有意義的,那麼,是不是 該研究,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但那又有甚麼意義? 她雖然是超級女巫,可是一接觸到了這類問題,她心情撩亂,也就和尋常少女一般 無異! 她按著駕駛盤,竭力使自己心境恢復平靜。然後又駕車駛向前,一路上,兩人都沉 默不語,而思潮翻滾,都各有心事。 車子從大鐵門口駛進去,當日的情景,猶如目前。 (當日的情景,記述在《巫艷》一書中。) 車子停下,瑪仙和原振俠下車。瑪仙一伸手就推開了門,拉著原振俠進去。 等到門在他們身後關上,眼前十分黑暗。原振俠聽到瑪仙長長吁了一口氣,像是一 直在逃亡,直到這時,才總算安全了。 原振俠想起剛才在車中說的話,輕輕把瑪仙向懷中一拉,瑪仙也柔順地靠過來。原 振俠輕輕環住了她的細腰,瑪仙的喘息聲,在他耳際響起,更令得他心頭綺念大生。即 使在黑暗中,瑪仙的雙眼,也那麼明亮,他先輕輕地在她的眼上吻著,然後,自然而然 ,四片灼熱的唇,已經黏在一起。 這時,那兩盒錄音帶,又夾在他們身子的中間,起著阻撓作用,使他們無法緊擁, 也破壞著進一步發展的情趣。原振俠有點懊喪:「看來有點像蹩腳滑稽片!」 瑪仙笑了一下:「或許,有某種力量,在促使我們先聽一聽錄音帶的內容?」 原振俠聽得瑪仙那樣說,也不禁怵然。他們互摟著,一起走向前,瑪仙帶著原振俠 ,進了一間房間,點燃了一支粗大的蠟燭。 原振俠看到,那支蠟燭,直徑有二十公分,高約一公尺,巨大無比,如同一根柱子 ,燭芯也十分粗。這還不怪,更怪的是,燭火點燃,發出光亮,可是看出去,一切都悠 悠忽忽,陰陰森森,朦朦朧朧,神神祕祕,比完全黑暗更甚。燭光的火焰,甚至也不是 紅色,而是一種幽幽的慘灰色! 那間房間十分大,正中,放置那支巨燭的,是一張六角形的桌子,桌旁有六張高背 的椅子。房間中放著許許多多東西,難以盡述,有看來極其先進的各種儀器、電腦、螢 光屏,也有許多動物的乾屍──爬蟲類的更多。在一個衣架也似的物體上,甚至有兩團 圓形的,害得原振俠心中嘀咕,懷疑是縮小了的人頭的東西!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這時,進入了至今地球上,巫術力量最強的 一個空間之中!瑪仙在那種慘灰色的燭光下,回眸向他一笑,灰色的光芒令她俏麗絕倫 的臉旁,籠罩著神祕的面紗。原振俠可以肯定,在這裡,瑪仙有力量可以要他怎樣就怎 樣! 他先遵從著瑪仙的示意,在那六角形的桌子旁坐了下來,覺得喉際發乾。他講了一 句:「一定要把氣氛弄得那麼神祕兮兮?」 瑪仙道:「是,不知為甚麼原因,但一定要這樣──」 她已經取過了一具小型錄音機,在原振俠的身邊坐了下來。 錄音帶盒上有編號,她先把第一號放進了錄音機,按下了放音鍵。她和原振俠握著 手,神情都很緊張。不多久,錄音機中就傳出了一些聲響──電話自動接駁的聲音,接 著,便是劉量中的聲音。 那是一通電話的錄音。 劉博士當時,為甚麼會把這個電話記錄下來,不得而知。看來,據推測,他有記錄 每一次電話通話的習慣。而這次通話,由於後來事態的發展,所以被保留了下來。 通話的雙方,是劉量中和劉博士父子兩人。 劉量中打長途電話給他父親。時間,可以肯定是劉量中在海邊,見到了施哲之後不 久的事。 通話的內容如下: 劉量中:(聲音猶豫、疑惑)爸爸,我遇到了一件十分怪異的事! 劉博士:(顯然並不以為異,笑著)呵呵,在你這個年齡,當然甚麼都新鮮怪異。 劉量中:(急急聲明)不,那件事真的很怪。爸,你聽說過甚麼叫「幽靈星座」? (瑪仙和原振俠聽到這裡,怔了一怔,互望了一眼,神情怪異。) 劉博士:(呆了片刻)幽靈星座?甚麼意思?(聲音極勉強,顯然不願意討論下去 )你別胡思亂想,學校裡怎麼樣? 劉量中:(不滿地)爸,我要和你討論一件怪異之極的事!我在海邊,遇到了一個 女孩子── 劉博士:(勉強笑著)孩子,戀愛了? 劉量中:(急急地)我說不上來……嗯,我遇見她的時候,情形很怪。當時,我心 情十分不好,一個人在海邊坐著,在一塊大石上。聽到身後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正在 對話…… (劉量中在電話中,向他父親敘述著他和施哲見面的經過,正如故事一開始時,聚 會中他所說的一樣,所以不再重複。) (原振俠和瑪仙都十分奇怪──在海邊認識了一個女孩子,一般來說,不值得向父 親用長途電話報告。) (劉量中在聚會中的敘述,中途被劉博士打斷。原振俠在施哲的話中,約略知道了 一些以後的經過。) (可是這時,聽劉量中在長途電話中的敘述,和施哲所說的,大不相同。兩個人之 中,必有一個在說謊。) (可以肯定,說謊的是施哲。) (因為劉量中絕沒有道理,編了一個謊話,用長途電話去欺騙他的父親!) (在聚會中被博士出現,而打斷了的敘述如下──原振俠相信,那也就是後來劉量 中打電話告訴他,有很多話要說的那些話!) 劉量中:(聲音越來越急促)我回過頭去,看到只有一個美麗的少女。可是我明明 聽到,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和她對答,我自然大是訝異…… 接下來在海邊發生的事,劉量中在電話中敘述得相當詳細。以下有不少對話,是根 據他的敘述,整理出來的,看起來比較容易明白。 劉量中一臉訝異的神色,望著那第一眼必然給人以極佳印象的少女:「對不起,剛 才……我明明聽到你和……一個人在對答!」 那少女(施哲)微笑著,當她微笑時,口角俏皮地向上翹,雙眼的眼波流轉,更叫 人喜愛:「是嗎?那有甚麼問題?」 劉量中笑起來:「和你對答的那個人呢?我為甚麼看不到他?」 施哲笑得更歡:「你這人真有趣,為甚麼你一定要看得到他?」 劉量中呆了一呆,若不是初次見面,他真想伸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擰一下:「你才有 趣!有人在和你講話,我自然看得到他!」 劉量中說著,已站起身來,來到了施哲的身前。施哲仍然坐著,雙手抱膝,用一種 十分優雅的姿勢,抬頭看著劉量中。海邊的風相當勁,令她的頭髮飄拂,有幾綹胡亂貼 在臉上,看來益增風姿。 劉量中本來獨自一個人在海邊,心情不佳。可是此際,他卻心曠神怡,情緒大好, 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這個少女,是自己一生之中,遇到的最好的一個,別放過她……別 放過她! 他略俯身,使自己和施哲之間的距離更接近一些,滿面挑戰似的笑容對著她。 她殷唇啟動之間,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為甚麼?」 劉量中已經到了她的面前,作恍然大悟狀,先伸手在自己額角上拍了一下:「知道 了,剛才和你對話的,是隱形人!」 說著,他張開雙臂,向著施哲,環抱過去。他這個動作是相當優美,是有教養的人 才做得到的。 劉量中不是甚麼調情聖手,但是年輕男孩子,尤其像劉量中那樣,熱情爽朗的,自 然都有挑逗應付女孩子的一套辦法──隨機應變,見機而作,都很能博取異性的歡心。 劉量中這時,突如其來去環抱施哲,考慮到有兩個結果:一個是一下子就把施哲擁 在懷中,那自然理想之至;另一個是施哲閃開去,抱不到她,那麼,他也有下一步,繼 續挑逗的動作和言語。 劉量中的動作雖然快,可是施哲的反應也極快,他雙臂還沒有合攏,施哲已避了開 去。可是劉量中卻繼續裝成抱住了一個人那樣,而且,作出和那人掙扎之狀,跌跌撞撞 ,口中叫著:「我捉到你了──雖然你是隱形人,可是我捉住你了──」 他的表演,令施哲咯咯嬌笑:「哪有甚麼隱形人──你真詼諧!」 劉量中陡然一躍向前,這一次,他順利地把施哲環抱在懷。他當然懂得這時不能太 性急,所以那只是輕輕地環抱,而且立刻鬆手後退:「看,就是因為你太美麗動人,叫 我忍不住想抱你一下,就那樣,放走了一個隱形人──」 施哲不出聲,望向他,神情極動人。 (請注意,這裡,已和後來施哲到原振俠住所來,說甚麼她在一個人排練戲劇,大 不相同了!) (施哲當然在說謊。) (向原振俠說謊,目的是要取得那片薄片。) 劉量中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時,夕陽西斜,流轉綺麗的彩霞,在施哲深 邃的眼睛中,反映出極其奪目的光采,看來又浪漫又美麗。 劉量中接著,又說了許多話,他說自己獨自在海邊的原因,也說了見到了施哲之後 ,才知道自己的傷心和苦惱,多麼沒有來由。他快樂的語調和神情,激情熱烈的語言, 都表示他心底深處對施哲的愛意──那是一種一見鍾情式、不可抑制的感情爆發。 施哲在開始的時候,還保持著一定的矜持。但不知是原來她就對劉量中也有一定的 好感,還是劉量中充滿了愛戀的話,打動了她的芳心,她的笑容越來越是動人,看起來 更令人沉醉,望向劉量中的眼神,也漸漸明亮。 可是劉量中總覺得,她美麗明澈的眼睛之中,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憂鬱,或是幽怨 ,像是有千重心事,無法向人傾訴。劉量中發現了這一點,就面對著她,盯著她烏黑漆 亮的眸子看。 任何人,盯著別人的眼珠看,都有機會可以看到別人的眼珠中,有自己的縮小了許 多倍的反映。這是眼球水晶體的反映作用,是十分普通的一種現象。 劉量中也在施哲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的反映。這時,他正熱情澎湃,不克自制, 他凝視著她,她的雙眼之中,也含有情意。劉量中忽然自己雙手緊握,嘆了一聲,仍然 直視著施哲:「要是我能變小、變小、一直變小,小得可以住進你的瞳仁之中,那就好 了──」 這本來是十分動聽的情話。心理學上的根據是,男女雙方互相吸引,最終目的,是 發揮人的生物本能,所以綿綿情話之中,常有不自覺地表露對對方身體的「侵犯」意圖 ,通常是下意識的。聽的一方,也只會感到甜蜜,不會覺得甚麼意外。 尤其是,劉量中這幾句話,不但浪漫,面且充滿了詩意,更不應該會發生甚麼問題 。 可是,施哲在一聽之後,反應之強烈,卻全然出乎常理之外。 情形可以在劉量中和劉博士的對話中得知。 劉量中:(聲音充滿訝異)我這樣說,有甚麼不對?可是,爸,她一聽,就像是我 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柄刺向她的利刃!在晚霞中,她的臉色煞白,身子發抖,在她眼 睛中,也看不到我的身影了,看到的只是一大團深不可測的漆黑。而在那種漆黑內,像 是包含著數不盡的恐懼和悲苦。當時我不知如何才好,爸,你說……是為了甚麼? 劉博士:(沉吟片刻)不知道。或許這女孩特別敏感,不愛聽……這類的話── 劉量中:(急急地)不,不!我知道一定另有原因,因為再接下來,她所說的話, 簡直……不可理解! 劉博士:她又說了一些甚麼? 施哲的神態,如劉量中在事後的形容,她猝然轉過頭去,劉量中甚至可以聽到她的 心跳聲。她急速喘氣:「你……請你再也不要說這種話……我不想你變……小,小得像 我要你變的那樣……你可以逃得過去……你快逃──」 她急促在說的話,劉量中一點也不能理解。她的行動更怪,她一直尖聲地在叫劉量 中「快逃」! 可是實際上,劉量中怔呆,不知所以,一點行動也沒有。她卻霍地站起身來,向外 便奔,去勢極快。 劉量中一見,大叫一聲,也一躍而起。在一剎那間,劉量中根本不及去想別的甚麼 ,他只想到一點:她要逃走,不能讓她離開。 (常聽得人說,命運由性格決定,一點不假。劉量中的遭遇,是一個最佳例子。) (劉量中的性格熱情豪爽、開朗浪漫、激烈任性,是想到就做的那一型。所以一見 施哲要走,他的反應是跳起來就追,而一點也不作別的考慮。) (如果他考慮一下,猶豫一下,想一下施哲剛才那番話是甚麼意思,像一般性格持 重的人那樣。一剎那的耽擱,施哲奔遠,就追不到她,以後一切發展,自然就大不相同 。) 劉量中傾全力向前撲出,一伸手。恰好施哲因為向前疾奔而擺手,右手正好向後擺 來,劉量中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 (命運也是機會!劉量中不是恰好有這個機會,抓住了施哲的手,只要有十分之一 秒的差異,而使他抓不到,以後一切,自然也大不相同。) 劉量中一抓住了施哲的手,緊握著,唯恐被她掙脫。他只覺得施哲的手,冷得出奇 ,絕不像是人手,比冰還要冷。冷得他幾乎握不住,冷得他手心生疼,比緊握住一塊冰 還冷。 別人在這種情形下,多半會立即鬆手。可是劉量中怕一鬆手,就再也見不到她,所 以仍然緊握著,而且,用力拉了一下。 施哲向前衝的勢子還在,被劉量中一拉,兩股勢子一錯,令得她身子陡然轉了一個 向,對著劉量中懷中直撲了過來! 劉量中仍然緊握著她的手,等她撲進了懷中,另一隻手臂已把她環住。同時,迅速 無比,向她唇上吻下去。 施哲在一開始的時候,用力掙扎,力道之大,使劉量中將她摟得更緊,她又劇烈地 搖擺著頭,不使劉量中吻到她的唇。所以,當劉量中和她嘴唇終於相接觸時,那是一個 不折不扣的強吻。 但是當四片嘴唇終於接觸時,兩人都陡然震動,所有的動作,都歸於靜止。 在一剎那間,劉量中感到怪異到了極點──施哲看來,如此豐滿誘人的唇,竟是冰 冷的──這種感覺,可以說詭異之極!冷,一般總和堅硬連在一起,可是她的唇是那麼 柔軟。 那種冷法,使劉量中幾乎以為自己的唇,和她的唇,再也無法分得開來! 曾在寒冷天氣中生活過的人,都有這樣的經驗。一不小心,手或唇,若是碰上了冰 點以下的金屬物體,那麼,由於寒冷,皮膚會被黏住,如果驟然分開,表皮會被扯脫! 劉量中這時,就有那樣的感覺! 他正在擁吻一個看來極其動人的美女,而居然會有那樣的想法,這可算怪異莫名。 而且,這時,他已覺出,懷中的美女不但手冷、唇冷,整個身體,都是冰冷的。他將她 緊擁在懷,就等於抱住了一大塊柔軟的冰,寒意迅速向他沁過來。 劉量中實在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他身體強壯,開始還能忍受,不到一分鐘,他已感 到了僵硬,不住發起抖來。 直到這時,他才略為抬起頭來,離開了施哲的唇。雖然寒冷繼續來襲,但是他看到 施哲半仰著頭,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不住在顫動,臉色蒼白得出奇的神情,一時之間, 還捨不得放開她。 這種情形,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施哲就輕輕推了他一下。劉量中覺得,就算在正 常的情形之下,也應該放開她了。何況這時,他冷得發僵發抖,自施哲身上傳過來的寒 意,令他無法抵受! 他想鬆開手臂,但由於寒冷實在太甚,竟然無法挪動。還是施哲抓住了他的手,使 他的手臂,離開她的細腰。 她後退了一步,望向仍在發抖的劉量中──一離開了她之後,四周溫暖的空氣,重 又將他包圍,使他呼吸暢順。可是由於寒冷而引起的顫抖,一時之間,也不容易就此止 住。 她望了他相當久,天色已變得昏暗。她的眼睛,在暮色之中看來,閃耀著一種異樣 深邃的光采。她用一種極低沉的聲音說:「在握了我的手之後……只有你……還敢親吻 我──」 劉量中勉力定神,雖然一切都那麼怪異,但是他還是由衷地、熱情洋溢地道:「你 是那麼美麗動人!」 他那句讚美的話,在這樣的境地之下,毫不考慮地衝口而出,自然更令聽的人感動 。施哲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又張開眼來。 在她又張開眼來的一剎那,劉量中感到她的神情十分複雜,但是也一閃即逝。她雙 手作著不像有甚麼意義的手勢:「你……你難道不覺得我有甚麼怪異?」 劉量中脫口說:「有,你是那麼──」 劉量中這句話一出口,他才真正感到了事情的詭異,也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 個寒戰! 天色更黑,施哲離他約有兩公尺,看起來,有點朦朧,可是秀麗的臉龐輪廓還在, 雙眼仍然精亮有神。但是劉量中想到她冰冷的身子,詭異之感,更侵襲全身! 他想到的是,人體的溫度,絕不可能低到這種程度。施哲全身,簡直比冰還冷,她 的體溫,幾乎在冰點之下──人絕不可能體溫如此之低,而仍然存活! 劉量中首先想到了一個字,可是他卻沒有勇氣想下去,連連搖著頭。 施哲的聲音,在心中駭異之極的劉量中聽來,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你想到 甚麼了?想到了我不是人?」 劉量中用力揮著手,感到了事情怪誕之極。他用一種十分荒謬的心情問:「你是… …鬼?」 他終於把這個字講了出來。天色更黑,他心中也寒意頓生,可是他倒真的不是很害 怕。他性格浪漫,在一剎那間,許多有關美麗的女鬼和書生相戀的傳說或故事,都湧上 了他的心頭,使他感到,就算施哲是鬼,那更刺激、更動人! 可是施哲的回答,卻令他愕然。施哲嘆了一聲:「不,我不是鬼──」 劉量中雙眼睜得極大,天色也更黑,他急急地問:「那你是甚麼?」 施哲的回答更令人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我……是甚麼──」 (劉量中和施哲的交往,全是由錄音帶中聽到,再轉敘出來的。) (當原振俠和瑪仙,聽到施哲說了這樣一句話時,都一起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 聲──瑪仙曾說施哲「不知是甚麼東西」,原振俠認為不合理之極。可是這時,連施哲 自己,也說不知道自己是甚麼!) 錄音帶中,接下來的對話是: 劉量中:(急促地)爸,她究竟是甚麼? 劉博士:(遲疑,聲音中充滿了恐懼)我……怎麼知道……接下來,她又說了甚麼 ? 劉量中:(深深吸氣)她說……的話,荒誕之極!爸,人的體溫可以是冰點嗎? 劉博士:(斥責)當然不能!別廢話,快說,她接下來說了甚麼? 劉量中:(聲音如呻吟)她說她來自幽靈星座,是幽冥使者。這……是甚麼話? 劉博士:(喃喃地)鬼話── 劉量中:可是……她又不是鬼……幽冥使者……是甚麼東西? 劉博士:(呼吸急促)孩子,別再去想她……你快回來……能不能立刻動身? 劉量中:(遲疑地)我不知道能不能…… (劉量中在遲疑,自然因為他不捨得施哲。) 當時施哲那樣講,劉量中全然不明白是甚麼意思,他想問,可是卻連怎樣問也不知 道。 在這時候,施哲突然又發出了一下聽來十分痛苦的嘆息聲。那倒大大激起了劉量中 的英雄情懷,大聲道:「你有甚麼為難處?說出來,我一定幫你──」 施哲再長嘆一聲,伸手向劉量中指了一指──她的手指當然未曾觸及他,可是他卻 也彷彿感到有一股寒意,自她的指尖中直透了出來,怪異莫名。她一面指著,一面道: 「你啊──」 她只講了兩個字,就迅速後退。劉量中自然不肯讓她這樣離去,他忙逼過去,施哲 雙手亂搖:「別逼我,讓我離去!讓我離去,事情或者還有希望,請相信我,請你相信 我──」 她語音急促,說到後來,一面仍在急速後退,語中帶著哭音,簡直在哀求,楚楚動 人。可是越是這樣,越是激起劉量中要幫她之心。 她退出了百來公尺,看出劉量中絕不肯就此干休,就站定。等劉量中來到了她的身 前,她才道:「你已經知道了我絕不可能是人,你怎麼不考慮一下聽我的話?」 劉量中和她站得極近,隱隱可以感到自她身上透出來的寒意。 他沒有再擁抱她,但是直視著她,堅決地說:「不管你是甚麼,我不要離開你── 」 施哲緩慢而細長地吸了一口氣:「答應我,我一定會再來見你──」 劉量中全然不去考慮,何以她的身體那麼冷,又湊過去,再度在她的唇上,輕吻了 一下。她微閉著眼,享受著那溫柔的一吻。劉量中雖然不願意,可是還是答應了她聽來 嬌柔動人之極的話── 他隨即和他父親通話,說不能決定回來與否,就是想等施哲再度出現。 當時,劉量中輕吻了施哲一下,施哲再後退,劉量中沒有再追上去。 施哲一直在後退,沒有轉過身,所以一直面對著劉量中。當她越退越遠,身形已經 隱沒在黑暗中的時候,劉量中彷彿仍然感到,她漆亮的眼睛在凝視著自己。 他在完全看不到她之後,仍然在黑暗中,佇立了很久才離去。 他來到自己的車子旁,想起施哲不知是怎麼離去的,應該送她一程,又想起她既然 那麼怪異,想來也不會要他送她。他思緒極度紊亂,決定一回住所,就和父親通電話─ ─劉量中十分崇拜父親,這時,遇到了這樣的怪事,自然非找父親商量不可。 他們父子兩人的通話,最後一段更值得注意: 劉量中:(遲疑地)她說一定會再來見我,我……想等她。 劉博士:(十分肯定地)她如果會再見你,不論你在地球哪一個角落,她都會在你 面前出現! 劉量中:(仍然遲疑)你……怎麼知道? 劉博士:(支吾地)我……你來,我們當面談。 劉量中:(十分機敏)爸,你知道甚麼是幽靈星座?也知道甚麼是幽冥使者? 劉博士:(沉默片刻)我堅持你回來!你一定要立即回來,孩子,事情怪異得超乎 你的想像。你來,我可以提供一些……資料……給你…… 劉量中:(狂喜)好極了,原來你真的知道甚麼是幽靈星座,我立刻回來! 通話到這裡為止,可是在結束之前,錄音機還記錄下了劉博士的幾下嘆息聲。雖然 只是幾聲嘆息,但也可以聽出,嘆息者的內心充滿了憂傷! 瑪仙和原振俠互望著,瑪仙取出已播完的錄音帶,放入另一卷。原振俠道:「我猜 ,這一卷,記錄的是他們父子面對面的談話。」 瑪仙點頭:「就是幽靈星座的……一些資料!」 原振俠一臉迷惑:「幽冥……使者,真不可思議!」 瑪仙忽然斜睨他,眼波橫溢:「你曾握過她的手,真的比冰還冷?」 原振俠坦然:「只是輕碰了一下,是極冷!」 瑪仙輕咬著下唇,這一個小動作,顯然是她在動腦筋,也不知她在想些甚麼。然後 ,她又按下了放音掣鍵。 原振俠料得對,第二卷錄音帶,是劉氏父子面對面談話的記錄。一開始聽,就可以 知道,那是劉量中才一回來之後,和他父親的第一次談話。 劉量中顯然十分心急,想揭開施哲神祕的面目。至於劉博士,為甚麼要把父子之間 的談話記錄下來,在他們的談話中,也頗有蛛絲馬跡可尋。 以下,是他們的對話(跟這件事無關的部分,已經刪去): 劉量中首先急切地問:「在飛機上,我就一直在想,她……她的體溫,竟然那麼低 ,她絕不可能是……地球人。爸,你是醫生,對人體有相當的研究,應該可以肯定,地 球人的體溫不可能那麼低!」 劉博士有點答非所問,而且聲音聽來,相當恍惚,像是他這時正在思索著甚麼別的 問題:「我研究的只是地球人的身體,對地球人的靈魂,毫無認識──」 劉量中呆了一呆,苦笑:「爸,別在這時……和我討論太深奧的問題。我的問題十 分簡單──我愛上了她,要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劉博士停了片刻:「她……當然不是地球人──」 劉量中吸了一口氣:「那也不要緊,和外星美女溝通談戀愛,那是遲早會發生的事 ,就由我開始,也是人間美談。她那麼美麗,雖然她……那麼冷,但古時形容美女,有 『冰肌玉骨』這樣的句子,她可以說是名副其實──」 (劉量中對施哲的迷戀,在他這幾句話中,表露無遺。) 劉博士嘆了一聲:「我不認為她是外星人──」 劉量中怔了一怔,笑了起來:「不是地球人,必然是外星人,不可能是別的──」 劉博士的聲音,聽來像是相當鎮定,但是也可以聽出,有一股深切的悲哀:「你這 種說法,表面看來道理十足,但實際上,不能成立──」 劉量中大笑起來:「怎麼不能成立?」 劉博士悶哼了一聲:「生命形式,不止是『人』一種。就算在地球上,也不單只有 人──」 劉量中提高了聲音:「她是人,是一個形態十分動人、面貌十分美麗的女人──」 劉博士聲音冰冷:「那只是她的外形,實在,她是甚麼東西,只怕連她自己也說不 上來。她自稱是幽冥使者,那是甚麼?」 劉量中的聲音大是不滿:「爸,這是詭辯!」 劉博士嘆了一聲:「不是,孩子,不是!你遇到的那個少女,我……我……我…… 」 劉博士一直在遲疑著,劉量中連連追問,問了好幾次,劉博士仍然在支吾。錄音帶 上,是一陣腳步聲,想來是劉量中正在不耐煩地踱步。 過了足有一分鐘之久,劉博士才道:「我知道她不是地球人,也不是外星人。她… …是幽冥使者,來自幽靈星座──」 劉博士的語氣,聽來像是十分肯定,可是他的話,卻說了等於白說。劉量中「哈」 地一聲:「幽冥使者,那是甚麼意思?」 劉博士的回答更奇:「一定有一種特殊的意義,只不過不容易了解。或者說,就算 了解,也無法用言語表達──」 劉量中大聲問:「為甚麼?」 劉博士解釋得十分簡單,也十分透徹:「因為人類的語言,只能表達人類知識範圍 之內的事。」 劉量中顯然失望:「我以為回來,會有肯定的答案,早知是這樣──」 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劉博士的語聲:「肯定的答案是,要你再也不要 想她,你做得到做不到?」 幾乎百分之一秒的空隙都沒有,劉量中已大聲道:「當然不能──」 劉博士的聲音,變得極低沉,極哀傷:「那麼,接下來可以肯定的是,會有極悲慘 的事,發生在你的身上!」 停了一會,劉量中才連笑帶問:「會有甚麼極悲慘的事發生?」 劉博士的話,聽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悲慘到了超乎你想像之外!隨便你怎麼想, 都想不到──」 劉量中問:「我會失戀?」 劉博士的一聲冷笑,當然否定了劉量中的那一問。 劉量中再問:「我會死亡?」 劉博士仍然冷笑,這次,一連三下。人人一聽,就可以聽出,他在堅決地否定劉量 中的問題。 劉量中哈哈大笑著:「爸,你真幽默,還會有甚麼比死更悲慘的?」 劉博士卻沒有立即回答。劉量中在不斷追問,語調越來越是急促,和他剛才哈哈大 笑時,大不相同。 錄音帶只能使人聽到聲音,在各種聲音中,憑判斷去推測發生了甚麼事。 這時,劉量中的聲音,越來越是焦急,而劉博士一直未曾出聲。使人感到,那時, 劉博士的神情,一定十分嚴肅、認真,可能還十分悲痛。所以才會令得劉量中這樣焦急 想知道,究竟甚麼情形,比死亡更悲慘! 原振俠和瑪仙兩人,聽到這裡,也緊張得屏住了氣息,等候劉博士的回答。 因為他們也想不出劉博士的「極悲慘極悲慘」,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形。 可是就在這時,瑪仙陡然一伸手,按下了停止鍵,同時,令錄音帶跳出來。 原振俠錯愕得還未曾來得及發問,瑪仙已然把錄音帶放向她的胸前──正確地說, 是放進了她衣服之內,高聳的雙乳之間。 她在劉博士的住所,才得到那兩卷錄音帶時,也這樣放置。當時她還自嘲:「巫術 的動作,有時十分不雅。」 原振俠也可以猜到,把東西放在緊貼著乳房處,大抵是可以起到一種巫術的保護作 用。這時,她為甚麼忽然又這樣做呢? 原振俠想問,還沒有問出口,瑪仙的神情,變得十分緊張,聲音聽來也異樣之極, 令人不由自主,感到氣氛詭異之極。她只說了三個字:「她來了……」 這三個字,聽來普通之極。可是原振俠在剎那之間,極度震撼──她來了?她是誰 ?是施哲? 原振俠定定地望著瑪仙,瑪仙先是作了幾個十分怪異的手勢,接著,又在一幅螢光 屏下,急急地按下了幾個掣鈕。 像這種不可思議的巫術動作,和操作現代尖端科技的製成品,同時進行的情形,原 振俠早已見慣,不會覺得奇怪。「愛神」有力量侵入控制電腦,據瑪仙的解釋,就和巫 術的能力相類似。 螢光屏亮了起來,畫面是瑪仙屋子花園外面情形,看來並沒有甚麼人。可是瑪仙盯 著螢光屏,神情十分緊張。過了不一會,有一個恍恍惚惚的人影出現,像是電視有了故 障,但接著,人影像是由分散而漸漸凝聚,那是一種怪異之極的現象,看得原振俠目瞪 口呆! 等到人影「凝聚」成為一個人體時,原振俠可以看出來,那個人,正是施哲! 他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這……她究竟……是人?是妖?」 瑪仙也「颼」地吸了一口氣:「她不是人,也不是妖,她……她甚麼也不是──」 原振俠自然不會接受這種說法,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論是甚麼人,都不會甚麼 也不是! 但這時,原振俠並沒有任何爭辯。他也盯著螢光屏看,看到施哲的神情,十分悲傷 ,四面看著,又略有迷惘的神情,眼神淒迷。 原振俠駭然:「她來找我們?」 瑪仙點頭:「我看,我施展的巫術陣法,並不能阻止她太久──」 原振俠不由自主,叫了起來:「陣法?」 瑪仙悶哼一聲:「不必大驚小怪,這個名詞又不是我創造的。連諸葛亮也擺過八陣 圖,使東吳大將陸遜,進了八陣圖,再也走不出來。有關陣法的記載太多,不必我一一 列舉了吧?」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別告訴我……那些有關陣法的記載,都是巫術──」 瑪仙作了一個俏皮的怪臉:「名稱不同,道理一樣──利用一種能量,影響人的腦 部活動,使人看到不存在的障礙,不能前進──」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這時,他看到螢光屏上,施哲急速向前走了幾步,面前顯然 甚麼也沒有,可是她卻陡然站定。 同時,她現出疑惑的神情,仍然四面張望著。 原振俠「啊」地一聲:「瑪仙,她現在,陷入了你佈下的一個陣法之中?」 瑪仙側著頭:「實際情形,自然複雜得多,但最簡單的說法,就是那樣。」 原振俠顯得十分興奮:「你剛才說,一種能量,對人的腦部活動發生影響,陣法才 發生作用──」 瑪仙咬著下唇,點頭,靈活的眼睛轉動著,像是在告訴原振俠,我知道你想說甚麼 。 原振俠一停也沒有停,指著螢光屏:「那就不能說她不是人,至少,她也受到了你 佈下的能量的影響──」 瑪仙點頭:「是,我佈下的能量,可以影響許多不同種類的能量,人腦活動是其中 之一種。但她根本沒有任何人腦活動的跡象!」 原振俠不禁駭然,明明是一個人,卻說她沒有絲毫腦部活動,這實在無法令人接受 。他失聲道:「那……她難道是幽靈?」 瑪仙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向自己的胸口,望了一眼。原振俠明白她的意思,是在 說,在錄音帶中,劉博士可能對這個問題,會有回答。這卷錄音帶自然十分重要,不能 失去,所以瑪仙才緊張地把它放在雙乳之間,用巫術的力量保護。 而這時候,螢光屏上的情形,又起了變化。施哲在遲疑了片刻之後,突然泛起了一 個十分神祕詭異的笑容,大踏步向前走來。 瑪仙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她的力量極強,我們要作最壞的打算──」 原振俠不禁苦笑,施哲的力量極強──這是瑪仙說的,對他而言,一無所覺。而瑪 仙也只知道對方力量強,至於是甚麼力量,她也說不上來! 她甚至不知道施哲是甚麼!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時,瑪仙悶哼一聲:「不單是我,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甚麼!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螢光屏上,施哲已進了花園,瑪仙又按下了幾個掣鈕,施哲已 出現在大廳上!根本不知道在急速的畫面轉換,至多半秒鐘時間,她如何能那麼快就來 到。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既然擋不住她,就讓她進來──」 瑪仙神情十分驚惶,原振俠心中對瑪仙的驚惶,很不以為然。他說著,一躍而起, 把房門打開。 (瑪仙知道有一股無以名之的極強的力量,所以她害怕。原振俠根本不知道,自然 不覺得有甚麼好怕的。) 門一打開,施哲就在門外。原振俠怔了一怔,立即伸手指向她:「施小姐,你說謊 !而且,請你把拿走的那小薄片還給我──」 他聽到在身後,有瑪仙吃驚的吸氣聲,但是他卻仍然一點也不膽怯。 施哲抬頭,向他看了一眼,眼中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采,令人不敢逼視。連原振俠 ,也要鼓起最大的勇氣,才能不退縮。 他們互相凝視對方,約有半分鐘,施哲才嘆了一聲,聲音十分柔軟動聽:「懇求兩 位幾件事──」 原振俠一個「好」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他身後的瑪仙,已然疾聲道:「別忘記劉 博士的警告──」 劉博士的警告是:千萬別被一個陌生女子所惑!千萬不要! 如果沒有劉博士墜樓慘死這件事,原振俠或許不會注意瑪仙的提醒。可是劉博士死 得神祕莫名,又顯然和詭異之極的施哲有關連,那就令得原振俠不能不大為警惕。 由於施哲的神態語調,都十分楚楚動人,所以原振俠不忍嚴詞峻拒,他只是道:「 甚麼要求,你先說來聽聽──」 瑪仙的聲音,聽來有點刺耳:「聽也不要聽!」 她說著,已來到了原振俠的身邊,盯著施哲。在她的雙眼之中,也有著異樣的光采 :「劉量中和劉博士的死,你要負責!」 施哲在瑪仙的嚴詞責問之下震動,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緩緩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 ,她才抬起頭來:「不,我不需要負責。」 瑪仙疾聲道:「他們被謀殺,被一種邪惡之極的力量所謀殺──」 施哲這次,一點也沒有思索,就點頭:「是,那力量來自幽靈星座──」 她的話,令原振俠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震撼,甚至令他戰慄──他忙向身邊的瑪仙 看去。瑪仙卻神情勇敢,顯然她雖然對那股邪惡力量感到害怕,但是也絕不退縮,準備 迎戰。 這時,她那種昂首挺胸的神態,就像是一隻弓起背、豎起毛的貓,面對一頭兇猛的 惡犬! 原振俠不禁大是佩服,他立時道:「你曾自稱來自幽靈星座,怎說不必負責?」 施哲仍然道:「我不必負責,事實上,我還──」 她說到這裡,慘然一笑。在那期間,瑪仙又看向她,作了幾個怪異的手勢,動作快 絕。施哲略現訝異的神色:「沒有用,雖然很奇特,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對我沒有用處 ,別費神了──」 瑪仙顯然是暗中在施行巫術,可是非但沒有用,反倒被對方識穿,那多少令她有點 狼狽。 施哲又嘆了一聲:「把劉博士留下來的東西給我,忘記整件事,對大家都有好處, 好不好?」 她的要求,對瑪仙和原振俠來說,自然不合情理之極,絕沒有答應之理。可是不知 怎地,至少原振俠,聽了她的話之後,不知是由於她眉目間那種幽怨的神情,還是由於 她的聲音動聽,他向瑪仙望去,竟大有勸瑪仙將那卷錄音帶拿出來的神情。 瑪仙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回答施哲:「由得幽靈星座的力量殺人?」 在瑪仙凌厲的眼色瞪視之下,原振俠心中才陡然一凜,想到剛才自己一定曾受了甚 麼力量的影響,會對事件作出錯誤的判斷,那令他感到一股寒意。 而且,他自從打開門之後,一直站在原來的位置沒有動過,施哲離他很近。他真的 感到,自施哲的身上,有陣陣的寒氣透出,向他襲來,使他禁受不住。 他想後退一步,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後退代表了失敗。所以他仍然堅持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他吸一大口氣時,吸進的竟是極冷的空氣! 原振俠心頭駭然之極,要勉力鎮定,才能使身子不抖得那麼劇烈。他想起劉量中, 竟然敢擁吻一個比冰還冷的身體,那實在需要過人的勇氣! 施哲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像是知道原振俠正在硬挺,她竟後退了兩步,笑得又勉強 又淒然:「你們已經知道得太多了!那……對你們沒有好處!」 瑪仙道:「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該由得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繼續殺人?」 施哲的聲音聽來平靜:「是。」 瑪仙和原振俠陡然震動!這種坦然的承認,不禁使人發怒,也使人感到這股力量的 邪惡和強大! 施哲繼續道:「各種各樣的力量,一直在促使死亡的發生。來自幽靈星座的力量, 只是其中之一,也一直在進行。為甚麼你們對之特別緊張?而且,這也絕不是你們的力 量所能阻止的事,雖然──」 她講到這裡,伸手向瑪仙指了一指:「雖然你有一般人所沒有的能力,但是你也沒 有力量阻止。反倒是聽我的勸,把甚麼都忘記。那麼,或許……我還可以盡力……使事 情變得……好一些!」 施哲最後的一段話,聽起來不是很容易明白。原振俠朗聲道:「不見得沒有辦法! 」 施哲嘆了一聲,眉宇之間,在悲切之中,有著厭惡:「我是因為劉量中的緣故…… 才跟你們商量的。你們不但是他的同類,而且……認識他!」 原振俠聽出施哲的話裡,竟大有「恩賜」的意味在內,他冷笑了一聲:「你可以不 理會我和劉量中的關係!」 施哲又嘆了一聲:「我沒有辦法……我愛他!」 瑪仙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兩人的神情,都訝異之極。瑪仙先發出了一下低呼聲, 倏忽之間,她對施哲的態度,突然改變。她自己向後退,同時道:「請先進來,坐下來 慢慢說。」 她的轉變,令施哲遲疑起來。 施哲也並不拒絕,向房間內走來。當她貼近著原振俠走過去時,原振俠不由自主, 打了一個寒戰。 原振俠知道,瑪仙的態度,突然改變,是她至少肯定,施哲說她愛劉量中,那是真 的! 劉量中和施哲,如果相愛,那不論施哲是甚麼,她絕沒有害他之理! 她不會害劉量中,自然也不會害劉博士。兩個人的死亡,也就正如她剛才所說,她 不必負責! 原振俠轉過身,看到施哲已坐了下來,和瑪仙互相對望著,誰都不說話。 原振俠揮著手:「如果我們之間,把敵對情緒拋開,是不是先把劉博士父子的對話 ,聽完再說?」 瑪仙卻一點也不理會原振俠的提議,望著施哲:「你能背叛幽靈星座?」 施哲沒有回答,原振俠忍不住大聲:「所謂的幽靈星座,究竟是甚著東西?」 施哲緩慢地,聽來像是十分疲倦地回答:「一種存在,對你們的靈魂有興趣──」 原振俠「啊」地一聲,陡然想起了若干年前,他曾遇到過的一樁奇事。 在那件事中,一個「魔王」,收買人的靈魂! (這件怪事,記述在題為《魔女》的故事中。) 他失聲問:「收買靈魂的魔王?」 施哲略怔了一怔,隨即搖頭:「不同,我也知道那個魔王,可是不同──」 瑪仙小心翼翼地試探:「你是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你的任務是──」 施哲臉色蒼白,在這種情形下,她的眼珠看來更黑更深。她嘴唇掀動著,好幾次想 講甚麼,可是卻只是在她的喉際,發出一種類似嗚咽的聲音來。 原振俠和瑪仙相顧愕然,不知道她何以這樣痛苦。原振俠正想發問,施哲陡然站起 來。 瑪仙也在同時,緊握住了原振俠的手。施哲先是身子迅速地轉了一個圈,然後,向 瑪仙作了一個手勢。 原振俠全然不明白這個手勢是甚麼意思,可是瑪仙是明白了的,因為她立時有反應 ──神情駭然,可是極其堅決地搖頭。 施哲的神情驚怒,伸手直指著瑪仙。瑪仙叫了起來:「我不會後悔,我知道你是好 意,但是我絕不能照你的意思去做──」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眼前的情景,詭異莫名。他只是知道施哲和瑪仙之間,甚至可以不必憑藉語言,就 互相溝通。這時瑪仙叫了起來,只不過是由於她心情激動之故,情形就像兩個要藉語言 溝通的人,其中一個忽然激動而大聲呼叫一樣! 施哲的聲音聽來深沉:「其實,我們的方式,應該算是溫和的,可以接受。」 瑪仙立時道:「別自己騙自己了!別說我們不能接受,連你也不能──」 施哲惘然:「我?我為甚麼不能?」 瑪仙聲色俱厲:「你要是能接受,為甚麼那麼痛苦?」 施哲張大了口,身子發著顫:「我……我……」 她閉上眼睛,赫然有晶瑩的淚珠,自她顫動的睫毛之中沁出來,順著她蒼白的臉頰 流下來。 那種情形,看來十分動人。原振俠看到瑪仙還想說話,連忙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 可是瑪仙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繼續她鋒銳的言詞:「你痛苦,是因為你不下手,你的同 類還是下手了!現在,你愛的人在哪裡?」 隨著瑪仙的質問,施哲抖得更劇烈。原振俠大是不忍,叫了起來:「讓她喘一口氣 再說──」 瑪仙聲音尖厲:「不──她已有背叛幽靈星座的想法,她的同類一定已經知道,如 果她不是立刻有決定,和我們充分合作,只怕她──」 施哲陡然笑了起來:「沒有甚麼人可以和我合作,從我愛上他那一刻起,我就知道 ,我是宇宙間最孤獨的存在。除了我一個之外,再也沒有甚麼力量可以幫助我!可是… …可是我還是要那樣做……你們把這種態度叫甚麼!視死如歸?雖然白刃加頸,也義無 反顧?」 她的聲音,越來越是淒厲。當說到她是「宇宙間最孤獨的存在」之際,當真令人不 寒而慄,無法想像,這是一種甚麼樣可怕淒苦悲慘的情景。 瑪仙急速地喘氣,問:「你思緒那麼亂,可以不可以靜下來,好好讓我們知道來龍 去脈?」 施哲的氣息更急促,胸脯大幅度起伏,像是才經過了劇烈運動一樣! 瑪仙顯然又捕捉到了一些她的思緒,但是卻又不知道如何應付才好,她只是道:「 請你……請你……請你……」 而施哲在這時,已疾轉過身,以極高速度,向前衝了出去。瑪仙的書房雖然相當大 ,可是施哲這時向前衝出的速度極快! 施哲衝得快,看來,她必然會撞向她身前的事物──那是一組儀器裝置,原振俠陡 然叫:「小──」 他當然想叫「小心」,可是才叫出了一個「小」字,就突然住了口,整個人僵硬, 非但發不出聲音,甚至連血液也為之凝結! 他看到了一生之中,至今為止,所看到的最不可思議的異象:向前疾衝的施哲,竟 然「溶」進了那組儀器之中,也可以說是「穿透」過去的。更奇特的是,當施哲的身子 ,進入了一組固體的儀器,甚至當她透過了儀器之後,還可以清楚地感到,她又「溶」 進了牆,然後,再透過牆,離開了房間。 這是視覺上難以想像的奇特現象──她透過了儀器,已經奇特無比,牆是在儀器之 後,如何能「看」到有儀器阻隔著的牆?而且更看到了她透牆而出? 原振俠經歷過許多怪異的事,也目睹過不少難以想像的異象。可是,卻再也沒一次 ,比他剛才所見的更加詭祕,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僵硬了多久,直到他感到身子的一邊,有一個柔軟的身體偎依著── 可能已經很久了,他才緩緩地轉頭,向在他身邊的瑪仙看了一眼。 瑪仙的神情,也訝異莫名,但總比原振俠好一點。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這……剛才我們看到的是甚麼現象?」 瑪仙的聲音低沉:「她……不知是一種甚麼形式的存在……這種形式的存在,可以 隨時穿越任何物體……是一種空間的突破……」 她說著,神情一直極之嚴肅和緊張。可是突然之間,她像是想起了甚麼,陡然揮了 一下手,變得十分輕鬆,笑了起來。 原振俠對她這種態度的改變,莫名其妙。瑪仙吸了一口氣:「也許,那只是她施行 的一種小法術──」 原振俠的聲音,聽來像是呻吟:「小法術?」 瑪仙點頭:「是,這種可以穿牆而過的異象,在中國傳統法術之中,相當普通。在 《聊齋誌異》這本書中,就有一則相當生動的記載。」 一經瑪仙提醒,原振俠也立時想了起來,「啊」地一聲,一揮手:「對了,第一卷 〈勞山道士〉那一篇──」 他一面說,一面憶想著那篇聊齋故事中記載的情形──一個道士,有穿牆而過的本 領,而且,還輕易地教人學會這種本領! 勞山道士教人穿牆而過的過程是:「乃傳以訣,令自咒畢」。可知在施術之際,要 唸口訣的咒語,那也和巫術差不多。原振俠一面想,一面向瑪仙看去,瑪仙用力搖頭, 長髮隨著她搖頭的動作而擺動,看來風姿撩人。 瑪仙道:「我沒有這個本領──」 原振俠伸手在她鼻尖上輕輕一按:「你不是一個超級女巫,只是一個九流女巫!」 瑪仙輕咬著下唇:「只要能把你變成我的,我是第十流女巫也好──」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要把我怎麼變?變得小到可以放在你手袋裡?」 瑪仙張開口:「變得小到可以一口吞下去!」 剛才,目睹的異象如此怪異,他們都驚訝莫名。但當想通了,那只是一種空間的突 破,他們自然心情輕鬆起來,言談之間,打情罵俏,自然再無阻礙。 原振俠作了一個「害怕」的鬼臉:「剛才,你說施哲不知是一種甚麼形式的存在, 那是甚麼意思?」 瑪仙苦笑:「就照字面解釋好了。她的形體,看來和我們一樣,但實際上,完全相 反──」 原振俠仍不明白,瑪仙道:「譬如說,我們的身體是熱的,她是冷的;我們會為牆 所阻,她卻可以穿牆過去。」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可是,她也懂得愛,而且是真正的愛!」 瑪仙低下頭去:「是──」 原振俠問:「剛才,你們忽然只憑思想溝通,忽然又激動地叫嚷,一定交換了不少 意見?究竟說了些甚麼?」 瑪仙坐了下來,原振俠來到她的身前,也坐下,膝頭相碰,那是真正的「促膝而談 」。而且,兩人的手,也自然而然相握著。 瑪仙道:「她堅持我們應該把一切全部忘記,繼續由得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殺人─ ─」 原振俠搖頭:「當然不可以,你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她這個要求,太過分了 ──」 瑪仙沉聲:「她卻有她的理由。」 原振俠悶哼:「殺人也有理?」 瑪仙嘆了一聲:「是!她說,地球上,為了不明原因而死亡的人不知多少。地球人 的生命,並不那麼……珍貴,一個小小的意外,一小群細菌,就可以奪取人的生命。他 們雖然運用力量在殺人,可是殺死的人很少,根本不成比例!」 原振俠不由自主,感到了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悲哀。他曾接觸過不少異性高級生物 對地球人所作的評論,他自然也知道地球人許多無可挽回的弱點。可是,像施哲那樣, 赤裸裸、毫無保留地說地球人是一種低級形式的生命,原振俠也覺得難以接受。 但是他卻又想不出用甚麼話來反駁,只是毫無意義地揮著手。 過了好一會,他才苦澀地道:「就算地球人的生命真是那麼低級,幽靈星座也無權 隨意奪取,地球人會盡一切力量活下去──」 瑪仙嘆了一聲,沒有說甚麼。原振俠情緒激動起來,提高聲音:「你想說,你同意 了施哲的見解?」 瑪仙的聲音中,也有著無可奈何的悲哀:「我不同意她的見解,但無法不承認她指 出的,全是事實。每天死於各種疾病,死於各種意外,甚至死於人和人之間自相殘殺的 人,不知多少!」 原振俠悶聲說:「總是少一個好一個!既然知道有一種力量,在奪取人的生命,總 要設法將這種力量消滅──」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就像現在,死於『後天免疫不全症候群』的人不多,在 因病致死的情形中,微不足道,但絕不能不進行消滅這種病症的研究!」 瑪仙喃喃地說道:「問題是在於研究是不是會有結果──」 原振俠沉聲道:「人類在歷史中,已經克服了許多絕症,戰勝了許多細菌!」 瑪仙雙手交叉著,掛在原振俠的肩上:「我無意和你爭論,但是,來自幽靈星座的 幽冥使者,絕不是細菌。別問我他們是甚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一種甚麼形式 的存在。」 原振俠怔了一怔:「你說『他們』?幽冥使者,不止施哲一個?」 瑪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顯然是──」 原振俠又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四面看著。剛才,他曾目擊施哲穿牆而出,若是還 有別的幽冥使者,自然也有同樣能力。那也就是說,隨時可以有不知是甚麼形式的存在 ,從任何一個方向,穿牆而入,完全無從防禦,完全無從抗拒! 這種情形,一想起來,實在無法不令人自心底深處,產生一股寒意──人,竟是那 麼不設防! 原振俠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瑪仙溫柔地在他臉上輕輕撫摸著。他捏住了她的手, 她軟聲安慰著:「情形不如你想像那麼壞,就像細菌侵襲人體一樣,看來人體無法躲避 ,但總還有一定的抵抗力量──」 原振俠是醫生,當然極明白細菌向人體進攻的情形,人體也的確有一定的抵抗能力 。他緩緩吁了一口氣:「有多少幽冥使者?」 瑪仙又搖頭:「不知道,施哲曾奉令取劉量中的靈魂,結果,由於意想不到的愛情 ,她沒有下手,可是劉量中卻還是死了。由此可以證明,有另外的使者下了手,這…… 」 瑪仙還沒有講完,原振俠已高叫了起來:「等一等……等……等……」 他甚至不由自主喘著氣,揮著手。瑪仙停了下來,望著他:「一切是施哲告訴我的 ──她沒有說出來,但是我和她可以溝通。」 原振俠道:「這種情形我能理解,可是甚麼叫『奉令取劉量中的靈魂』?」 瑪仙的神情凜然:「我想,那就是所謂『幽冥使者』的任務──」 原振俠又急急問:「那為甚麼一定要劉量中死?」 瑪仙反問:「人不死,怎麼取那人的靈魂?」 原振俠像是置身於夢幻之中,講話時所發出來的聲音,也虛無飄渺:「人死了,又 怎樣取那人的靈魂?」 瑪仙長嘆一聲:「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女巫,不是甚麼幽冥使者──」 原振俠勉力鎮定:「先歸納一下:一、幽冥使者要人的靈魂;二、為了達到目的, 就必須利用一種邪惡的力量去殺人──」 瑪仙接了下去:「三、殺人的方式,是利用一種能力,影響被害人腦部活動,使被 害人自殺、發生意外,或在別的情形下死亡──」 原振俠苦笑:「地球人的靈魂是甚麼樣子的?他們要了又有甚麼用?」 瑪仙凝視著他:「我不知道要來有甚麼用,甚至不知道是誰想要。但靈魂是甚麼樣 子,你比我清楚,因為你見到──」 原振俠幾乎直跳了起來:「你說甚麼?我哪裡、甚麼時候見過人的靈魂?」 瑪仙並不回答,一雙妙目,注視著他。原振俠在怔呆之後,陡然想起一件事。 剎那之間,他吃驚地張大了口:「你是說……那……小薄片?」 瑪仙搖頭:「我是說那小薄片中的小黑點!」 原振俠不由自主,盡量搖著頭,他無法接受瑪仙的說法,可是瑪仙一直望著他。他 仍然搖頭,過了好一會,兩人的動作不變。 原振俠不由自主,閉上眼睛片刻,才再睜開來。他又想到,在自己花了相當長的時 間,研究那小薄片究竟是甚麼東西之後,那個小黑點,曾一直在自己的眼前,徘徊不去 ,直到相當久之後,方始消失,這種現象,又說明了甚麼? 他的思緒十分紊亂,瑪仙已道:「人的靈魂,本來就是人腦活動的能量,自然也可 以有影響他人的腦部活動的能力──」 原振俠脫口道:「可是……那只是一個小黑點。」 瑪仙的聲音,有點調侃的意味:「你想它應該是甚麼形狀?像一個人?還是一個猙 獰的惡鬼?我想,那真正只是一個『點』!」 原振俠啞然:「『真正只是一個點』?那是甚麼意思?」 瑪仙道:「幾何學上的『點』!」 原振俠「啊」地一聲──在幾何學中,「點」只有位置,沒有大小,是一種十分奇 特的存在。那是幾何學上的一種構思,可是瑪仙這時,卻用來解釋靈魂的存在形式。 原振俠仍然感到不能接受,但是卻也想不出甚麼反駁來。他呆了一會,才道:「那 ……點……在小薄片中的點,根本沒有大小、體積,只是一個點?」 瑪仙神情認真地點頭:「只有位置!」 原振俠作著手勢:「可是它……會移動!」 瑪仙加強語氣:「我相信薄片之中,絕無任何空隙。而那小黑點仍然能在其間移動 ,那證明小黑點,根本只有位置,沒有大小!」 原振俠來回走了幾步,心頭又生出一股寒意。瑪仙看來知道他這時的感覺,所以, 來到了他的身邊,輕輕抱住了他,偎在他的身邊。 雖然才經歷過許多驚險不可思議的事,但是瑪仙輕輕的擁抱,還是使原振俠情緒穩 定不少。他也輕抱著瑪仙:「那……小黑點……是誰的靈魂?」 瑪仙遲疑了一陣:「不能肯定,但是猜想過來,可能是劉量中。」 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原振俠也這樣想。可是他還是無法想像,整件事是怎麼樣的 ,所以,他仍然不由自主搖著頭。 瑪仙笑著,雙手攬住了他的頭,不讓他再左右搖擺。原振俠趁機輕吻了瑪仙一下: 「我無法假設一切經過──靈魂怎麼會在薄片之中?薄片由誰製造?又怎麼會到我手中 ?」 瑪仙嘆了一聲:「是,不明白的事太多──」 她的神情又有點緊張,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按了一下,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雙頰有自 然的羞紅。 原振俠心頭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他全然可以了解瑪仙的這種神態是甚麼意思,他 低聲道:「施哲走了,安全了?再繼續聽錄音帶?」 瑪仙點了點頭,頰上紅雲更甚,嬌艷欲滴,欲語又止。原振俠心怦怦亂跳,緩緩伸 手向瑪仙的胸脯。他的動作十分慢,因為他還怕誤會了她的意思,雖然她的眼神、神態 都在暗示,要他把藏在雙乳之間的錄音帶取出來。 瑪仙在原振俠的手,接近她的胸脯時,閉上了眼睛,呼吸有點急促,以致胸脯起伏 。 她穿著敞領的衣服,酥胸半露,飽滿挺秀的雙乳,在起伏時,看來格外誘人。 原振俠感到喉際有點發乾,他不由自主舔了舔唇,而同時,他的指尖,也碰觸到了 瑪仙的胸──兩人同時震動,就像有一股電流,忽然通過了他們的身子。原振俠感到的 電流,來自瑪仙柔滑細膩的乳房,瑪仙感到的電流,來自原振俠微顫的手指。 原振俠當然可以在和瑪仙胸脯接觸最少的情形下,把錄音帶取出來。可是,他為甚 麼要那樣做?他當然不會那麼做! 所以,他的手,把挺秀而充滿彈性,柔軟而飽滿的乳房,握在掌中。瑪仙櫻唇微張 ,氣息急促,潔白的牙齒之間,舌尖在挑逗地伸縮著。原振俠手臂一緊,令她的身子緊 貼自己,然後,用自己的唇,緊貼住她的。兩人都發出了一種原始的、沒有意義的聲音 ,不過都聽得出,這種聲音代表了他們心中的歡樂。 好久,瑪仙才略向後退了退,低頭向自己胸脯看去。原振俠的手,仍然停留在她腴 白得眩目的乳房上,掌心有意無意,在輕揉著她變得堅硬的乳尖。 原振俠有點不好意思地縮回手,直到這時,他才把那卷錄音帶,取在手中。然後又 大具挑逗性地盯著瑪仙的酥胸。 瑪仙並不掩遮自己的身體,而神情有一種異樣的興奮。原振俠心中暗嘆了一聲:自 己終於逃不脫這個超級女巫的引誘了!一是現在就投降,一是考驗一下自己的意志,看 看雖然終究逃不過去,但可以逃避或抗拒多久?可是這樣做,又有甚麼意思呢?倒不如 …… 他的思緒十分紊亂,神情也顯得十分古古怪怪。就在他矛盾猶豫時,瑪仙忽然發出 大有嘲弄意味的一笑:「你或許不會相信,剛才你的動作……和你的一吻……都是在我 強烈的暗示之下進行的!」 原振俠承認,他點頭。瑪仙又道:「我暗示要你在我胸前取錄音帶,又要你有我暗 示的動作,這一切,都有玄妙的巫術作用。」 原振俠有點惘然,瑪仙抱歉地一笑,伸了伸舌頭。原振俠想起剛才,輕輕咬住她舌 尖的情景,心中又蕩了一蕩。可是瑪仙卻翩然後退,半轉過身去,笑著:「只要你心中 有半分猶豫,你就不能成為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原振俠怔了一怔,明白自己剛才亂糟糟地在想的,她已經知道了。瑪仙的話,令得 他感到自尊心受了傷害,他維持著風度極佳的微笑:「如果竟然沒有那種情形呢?」 瑪仙充滿信心:「會有的!」 原振俠一副接受了挑戰的神情,挺著胸,哈哈大笑。雖然他不知自己接受了甚麼挑 戰,和應戰有甚麼意義,可是事實上,他卻又接受了挑戰。他笑著:「希望不會在幾十 年之後──」 瑪仙並不回答,一雙妙目,眼波流轉,就在原振俠的身上,滾來滾去,撩撥得原振 俠心煩意亂,用力一揮手:「再來聽錄音帶……剛才我的行動,有甚麼巫術上的玄妙好 處?」 瑪仙道:「可以使我對錄音帶的保護力量加強,不會被人奪走──」 原振俠聳了聳肩,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瑪仙走過來,在他的手中,接過錄音帶,又 放進錄音機中,按下了放音的掣鈕。 施哲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聆聽劉量中和劉博士父子的對話。施哲來得神祕,去得 更神祕,她的出現,使他們對整件事,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可是也令得整件事,變得 更不可捉摸。 劉博士和劉量中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先是劉博士極沉痛的聲音,在劉量中不斷的 追問之下,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劉量中的話,是因為劉博士的話而來的──還是甚麼比死更悲慘的? 這時,劉博士的回答是:「死亡並不可怕,也不悲慘。可怕和悲慘的是,當你死亡 之後,你的靈魂,會變成奴隸,甚至可能再也不會有死亡,來作為最後解脫的手段,會 成為永永遠遠的奴隸!」 劉博士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語調極低沉,以致他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有著重重 敲擊著別人心靈的力量。這時,雖然通過錄音機傳出來,依然使原振俠和瑪仙,感到心 境沉重之極。可想而知,當時劉量中在聽了之後,震驚是何等之甚──這當然是接下來 的半分鐘,只聽到喘息聲的原因。 接著,劉量中陡然叫了起來:「爸!你在說甚麼──你是醫生,一個科學家,怎麼 說出這種不科學的話來?」 劉博士的聲音仍然沉重:「孩子,別對我說科學,人類的科學,到今天為止,一點 也不值得誇耀,還幼稚得無法形容──」 劉量中仍然呵呵笑著,從笑聲中聽來,他的性格爽朗:「好,那麼,請問,誰有能 力把我的靈魂,變成永遠永遠的奴隸?」 他在重複著劉博士的話時,故意提高了聲音,一聽就聽出他心中仍然不以為然,根 本不相信。 可以想像,他在向劉博士發出這種挑戰性的問題時,他的神情動作,一定也充滿了 不相信。 劉博士的回答,再簡單也沒有,只是四個字:「幽靈星座──」 原振俠和瑪仙聽到這裡,互望了一眼。他們利用眼神,迅速地交換著心中所想到的 :原來劉博士早知道有幽靈星座──劉博士是怎麼知道幽靈星座的? 雖然錄音機不會給他們任何答案,但是他們還是盯著錄音機看。 劉量中叫了起來:「幽靈星座究竟是甚麼?」 劉博士的回答,竟然和施哲的回答一樣:「是一種形式的存在……」 劉量中疾聲問:「總得通過一種力量,由誰來發出這種叫靈魂變奴隸的力量?」 劉博士的聲音也有點激動:「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 劉量中大聲問道:「在哪裡?誰?」 劉博士沉聲答:「就是你愛上的那少女──」 劉量中哈哈大笑,可是只笑了兩聲,笑聲便陡然停止。當然,那是由於他想到了施 哲的許多異特之處的緣故──施哲的身子竟是冰冷的,她絕不可能是人,這實在是可以 肯定的事! 可以想像當時劉量中駭然之極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在那段時間中,寂靜之至, 兩個人的氣息聲都聽不到,足見他們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然後,才是劉量中的聲音:「她……或許十分怪異,但是關於你所說的甚麼幽靈星 座──」 劉博士打斷了他的話頭:「不是我提出來的,你在海邊第一次聽到,她和一個人在 說話,就聽到過這個名稱,是不是?」 劉量中的聲音聽來十分氣餒:「這──是一種甚麼樣的情形?」 劉博士道:「那是幽冥使者,正在訓練一個已成了奴隸的靈魂!」 劉量中的聲音聽來像是夢囈一樣,把他父親的話,重複了一遍。 原振俠和瑪仙又互望了一眼,這次他們交換的問題是:劉博士是怎麼知道的? 劉博士道:「是,孩子,要是你不想成為永遠的奴隸,你就要從此不再想那個令你 傾心的女孩子!」 劉量中急速喘著氣:「我做不到,我也不相信你所說的一切!」 劉博士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深切無比的悲哀,「你要怎樣才肯相信?」 劉量中道:「讓我知道你所說的一切,有確實的證據,而不是假設!」 劉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說的一切,全是事實。我曾接觸過幽靈星座,也曾接 觸過幽冥使者,那是兩年前的事!」 劉量中的聲音,顯得十分緊張:「經過情形怎樣?你怎麼從來也沒有提起過?」 原振俠和瑪仙也緊張之極:原來劉博士曾和幽靈星座有過接觸!他們不約而同,一 起吸了一口氣,握住了對方的手。 劉博士發出極苦澀的笑聲:「那是九死一生、可怖之極的經歷,不是你也遇到了幽 冥使者,我絕不會再提起這件往事!」 劉量中在急急地問:「你遇到的……就是我愛的?」 劉博士聲音更苦澀:「他們的外型,都十分吸引人,你經歷太淺──」 劉量中抗議:「爸!我早已成年了!」 劉博士悶哼一聲:「兩年前──」 他在講了那三個字之後,突然沒有了聲息。原振俠還在等,瑪仙已「啊」地一聲, 叫了起來:「磁力消失了!我感到磁力消失了!」 磁力,是一種十分奇妙的能量。尋常人對磁力,並沒有感覺上的直接反應,可是瑪 仙卻不同,她是一個超級女巫,自然對各種能量,都有極敏銳的感覺。這時,她這樣叫 著,原振俠一時之間,還不知道是甚麼意思。只見瑪仙指著錄音機,錄音帶還在轉動, 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原振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他也不由自主叫:「不!這太過分了!」 劉博士和劉量中的對話,正到了真正關鍵性的時刻。劉博士要講到他兩年前和幽冥 使者相遇,九死一生的經過,可是卻磁性消失,沒有聲音了! 原振俠又道:「是……施哲搞鬼?」 瑪仙側著頭,全神貫注,也不知道她在想甚麼。過了片刻,她才道:「不,是劉博 士中止了錄音。」 原振俠有點不服氣:「如何可以肯定?」 瑪仙現出十分疲倦的神態來:「要向你解釋的話,太麻煩了!」 原振俠還不肯死心,令錄音帶快速前轉,又聽著另一面,可是在「兩年前」那句話 之後,再也沒有任何聲響。由於焦急和憤怒,他的鼻尖,在隱隱冒汗。瑪仙愛憐地替他 抹去了汗:「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不一定要靠錄音帶,來了解事情的真相!」 原振俠仍憤然:「劉博士早知道重要關鍵不在錄音帶上,為甚麼慘死之前,還要人 家去找它們!」 瑪仙道:「我們已經在錄音帶上,得知了很多事情,對解開整個謎團,大有幫助。 」 原振俠抿著嘴,不出聲,瑪仙來回走了幾步,又令原振俠坐了下來。她雙手交叉, 擱在原振俠的雙膝上,就在原振俠的面前,席地而坐,身子柔軟得看來像一頭貓。令得 原振俠自然而然,撫摸著她的秀髮。 瑪仙道:「那小黑點,是成了奴隸的靈魂!」 原振俠搖頭:「我想不通,把人的靈魂變成小黑點,有甚麼用處?」 瑪仙嘆了一聲:「想來一定大有用處……原,人死不要緊,要是靈魂成了永遠的奴 隸,那真是太悲慘太悲慘了!」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真的感到害怕,身子甚至在微微發抖。原振俠皺著眉,他在設 想「靈魂永遠變成奴隸」,是怎麼樣的一種情形。至於「靈魂」究竟是一種甚麼樣的存 在,根本沒有具體的認識,所以也無從設想起。 他遲疑地回答:「要是那小薄片……中的黑點,就是已成奴隸的靈魂,在理論上來 說,也沒有甚麼悲慘。」 瑪仙睜大了水靈靈的眼睛,仰著頭,望向原振俠。她由於思緒真的感到了極度的惶 惑,所以看來大有楚楚可憐之感。 原振俠伸手指,在她的唇際輕按了一下:「靈魂的存在只是一個『點』,完全沒有 形體,沒有大小,那麼,就算最小的空間,對它來說,也是無窮大。首先沒有空間的禁 錮,在活動範圍而言,也無窮無盡。很難想像──一個有充分活動範圍的奴隸!」 瑪仙神情疑惑:「靈魂如果是思想的積聚能量,那麼,如果在思想受了禁錮,豈不 就是奴隸了?」 原振俠攤開手:「我無法想像思想怎麼禁錮!誰、甚麼力量能不讓人想甚麼?所能 做到的,至多是不讓人把想到的表達出來而已。」 瑪仙緩緩搖著頭:「劉博士這樣說,總是有道理的!」 原振俠捧住了她的臉:「你剛才說有許多事要做,我們能做甚麼?」 瑪仙道:「再到劉博士的住所去!」 原振俠興奮起來:「劉博士還有更多的祕密留下來?」 瑪仙搖頭:「我看不會再有了──到他的住所去,等幽冥使者!」 原振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由於他們父子兩人都曾見過幽冥使者?」 瑪仙點頭:「也由於他們父子兩人,都死在幽冥使者的邪惡力量之下!」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看,如果你把陣法撤除,在這裡等也是一樣。」 瑪仙略想了一想,站了起來,背對著原振俠,口中唸唸有詞,雙手大幅度揮動著。 過了一會,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和剛才一樣坐了下來:「讓我們來設想一下,他們父 子對話繼續的情形!」 原振俠呆了半晌:「劉博士說了兩年前發生的事。」 瑪仙可愛地聳了一下鼻尖:「有一件十分值得注意的事。兩年前,劉博士事業正在 頂峰,可是他卻突然宣布退休!」 原振俠道:「是啊,當時,轟動了整個醫學界……難道他的決定……和他的遭遇有 關?」 瑪仙一揚眉:「自然可以作這樣的假設──在和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打交道之後, 劉博士為了某種原因,不再當醫生,過著隱居式的生活。他生活巨大改變,自然是由於 打交道的經過十分駭人!」 原振俠忙道:「所以,他接到了劉量中的長途電話,聽到一半,就知道是怎麼一回 事,這才叫劉量中立刻回家來的!」 瑪仙面有疑色:「疑點之一:劉量中離開那地方,難道就可以逃避幽冥使者了?」 原振俠一攤手:「顯然不能,博士還要劉量中不再去想施哲──不想她,才能躲得 過去!」 瑪仙調皮地向原振俠眨了眨眼,原振俠知道她的意思,大有感慨:「我不會去想幽 冥使者──」 瑪仙忙接上去:「對,想想女巫,可愛多了!」 原振俠有點心滿意足地答應著,又指著瑪仙的頭:「想,是腦部的一種活動,這種 活動,可能成為幽冥使者追蹤利用的目標。」 瑪仙想了一會:「疑點之二:反正要的是地球人的靈魂,地球上到處全是人,隨便 找一個就可以。據施哲說,他們要的並不多,為甚麼非要找上劉量中不可?」 對這個疑點,原振俠連作假設都在所不能,自然只好存疑。他略想了一想:「疑點 之三:幽冥使者原來的形體是怎樣的?疑點之四:何以施哲根本不是人,連她自己也不 知道,是一種甚麼形式的存在,卻居然能有著人類的感情?」 瑪仙壓低了聲音:「最重要的是疑點之五:我們不想把整件事忘記,是不是會有甚 麼不測橫禍,發生在我們的身上?」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思緒一片紊亂,說不出話來。這時,天色漸明,有幾線曙光, 自窗簾的縫中射進來。瑪仙跳起來,熄了燈,整個書房籠罩在一種迷濛的光輝中,看來 十分神祕。 瑪仙在一股射進來的陽光前,站著,忽然伸手,隔斷了那股光芒,讓光射在她的掌 心上。然後又縮回手,光線便又直射到了牆上,她重複了這個看來沒有意義的動作好幾 次。 然後,她轉過身來,神情疑惑:「光線是一種不存在的存在!」 原振俠搖頭:「光線不是存在,是一種能量!」 瑪仙一揚眉:「能量就不是一種存在?」 原振俠站起來:「你想說明甚麼?」 瑪仙側著頭──當她思考時,總自然而然地擺出這個看來動人的姿勢:「我想說明 ,幽靈星座,照一般的理解,應該是一組星,或是一顆星,那是實實在在的存在。但是 ,也可以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並沒有甚麼星體,一切和實際的存在相反!」 原振俠緊蹙著眉,也不能怪他不是十分明白瑪仙的話。看瑪仙的神情,可知連她自 己,也不是有十分確切的概念。他想了一想:「聽起來,倒有點像一種早有人提出過的 『反物質』的觀念!」 眉心也打著結的瑪仙,一聽之下,大是高興:「對!有點類似!」 原振俠不禁苦笑──有一群尖端科學家,提出了一種觀念,稱之為「反物質」觀念 ,說除了物質的存在之外,還有反物質的存在,一切和物質相反。但那是一種甚麼形式 的存在呢?卻沒有人說得上來,理由也頗叫人啼笑皆非:因為既然一切皆和物質的存在 相反,那超越了人類的知識和想像,永遠無法明白。 瑪仙剛才所說的設想,看來就接近這種觀念──幽靈星座,是一種人類知識所無法 了解的存在! 但原振俠又不能十分同意──畢竟有「人」自那個星座來,來的「人」是幽冥使者 。就算他的生命形態和人完全相反,但外形看來,的而且確是人! 他覺得思緒十分紊亂,來回走了幾步,來到瑪仙的身後,環抱著她的細腰。瑪仙也 柔順地靠向他,他們除了等待之外,似乎沒有甚麼可做了。 原振俠自言自語:「在如今這樣情形下,那位先生會怎麼做?」 瑪仙笑:「你可以問問他。」 原振俠真想那樣做,環抱住細腰的手臂,甚至鬆了一下。可是瑪仙卻把他的手按住 ,不讓他鬆手,原振俠也立時明白了瑪仙的意思:「不必問,每件事都要去問他,變成 那個姓溫的少年了!」 瑪仙仰著頭,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怪臉:「你真是,原醫生,早就不是少年人了!」 原振俠心意大動,伸手在她柔軟的腹際,按捏了一下。 瑪仙發出如同呻吟一樣的聲響,用極低的聲音,像是在問原振俠,又像是在問自己 :「成年人之間的遊戲,要玩到甚麼時候為止?」 原振俠茫然:「不知道!」 然後,他們兩人,各自嘆了一聲,陷入了沉思之中。原振俠手指輕按著瑪仙的額: 「人家在想甚麼,你知道,這是一種甚麼感受?」 瑪仙的神態和聲音,都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真要是全知道人家在想甚麼 ,那倒好了。最怕是知道一點,又不知道一點,連適應都沒有法子適應!」 原振俠知道,她不滿自己對她的態度。本來,他和她之間,再不應該有甚麼阻礙, 有的話,只是他的自尊心,只是他的不願成為女巫的俘虜──雖然他一直知道,他遲早 逃不過去! 他沒有敢搭腔,只是把思緒轉到幽靈星座的神祕。他想到,劉博士一直把他們父子 的交談錄音,為甚麼到了最要緊關頭,卻不再錄音? 當時,他一定向劉量中講了「兩年前的事」,劉量中聽了之後,推測受到了一定的 衝擊,可是,也不見得完全相信。 劉量中後來一連串的行動,可以證明這一點──他要求見原振俠,目的自然想聽原 振俠的意見,因為他知道原振俠怪異的經歷多,見多識廣。所以,才有了那一次聚會。 但劉博士卻對劉量中的行動不滿,中途打斷了劉量中的敘述,不歡而散。劉博士知 道大禍將臨,這證明他兩年之前,真有過「九死一生」的經歷,經歷和幽靈星座以及幽 冥使者有關! 劉博士如果有把發生的事情,擇要記錄下來的習慣,那麼,兩年前的事,一定曾有 詳盡的記錄──不管是甚麼形式的記錄,一定有! 原振俠一想到這裡,陡然之間,有豁然開朗之感,發出了一下歡呼聲──正因為兩 年前的事,早有詳細完整的記錄,所以才不必再在他對劉量中的敘述時錄音。 更可以進一步推想到的是,劉博士對他兒子說到兩年前發生過的事時,一定還曾把 那些記錄,拿出來給劉量中看過,以增加說服力! 原振俠一張口,想把自己想到的說出來,可是一直偎依著他的瑪仙,已經反伸過手 來,輕輕掩住了他的口:「只要找到以前的記錄,就可以知道兩年前發生過甚麼事!」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有短暫時間發怔。他心中暗嘆著,剛才,瑪仙幽幽地說, 不能全部知道人家心裡在想甚麼時,原振俠還想安慰她幾句。可是這時,瑪仙顯然又知 道他想過些甚麼,而且如此急不及待地表現了出來,那又令得原振俠心中有點反感。 他心中在暗暗道:瑪仙!瑪仙!你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 男人絕不會喜歡一個甚麼都知道,甚麼都料得到的女人!男人喜歡在女人面前,赤 裸自己的身體,而又把心思一層層掩遮起來! 就算你能料透人的心意,又何必表現出來? 原振俠在迅速轉著念,瑪仙已轉過身來,望著他,神情十分迷惘:「你剛才想了些 甚麼?怎麼我一點也感應不出來,只是一片紊亂!」 原振俠道:「剛才我想到的事,和你有關。」 瑪仙「啊」地一聲,低下頭去,想了片刻:「每次,我都知道你在想我,可是我就 是無法捕捉到你在想甚麼,和你在怎麼想……或許事不關己時,能力就強,事情一和我 有關,我也變得和常人一樣了。」 原振俠由衷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那太好了,不然,誰敢和你相處?」 瑪仙眨著眼,一副不知原振俠何以要那麼說的神情。 原振俠忙把話題岔開去:「還是要到劉博士的住所去,把劉博士的記錄找出來。」 瑪仙後退一步,閉上眼睛:「劉博士的書房……在左首的一列書櫥……對了,那裡 有一個暗格……奇怪……那暗格……」 她一面斷斷續續說著,一面蹙著眉。原振俠對於她用各種形式來施展巫術,早已司 空見慣,不會再覺得奇怪,只是靜靜看著她。 瑪仙緩緩搖著頭:「怪事,一定曾有一個具大神通的人幫過劉博士,幫他度過兩年 前的那一關,所以劉博士才能九死一生。不然,他早在兩年前就已死了!」 原振俠越聽越怪,幾次想問,又怕打擾了瑪仙作法。瑪仙說到這裡,倏然睜開眼來 :「那個暗格,有一種十分奇妙的保護力量,不讓人家發現它的祕密。這種保護力量, 像是針對幽靈星座而設的!」 瑪仙在解釋著的時候,神情十分興奮,揮著手,俏臉也泛起紅雲。 原振俠仍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瑪仙揚聲說著:「那表示有一種力量,早就和幽靈星 座對抗過!」 原振俠苦笑:「是又怎麼樣?那種力量失敗了,劉氏父子相繼慘死,就是證明!」 瑪仙怔了一怔,然後搖頭:「不一定,或許那股力量遠離了,或許是一時不注意。 我們本來就人單勢孤,要是有這股力量聯合,對抗起來就容易多了!」 原振俠對這番話,大表同意。瑪仙又道:「有這股力量在保護著,劉博士的記錄, 不會落入幽冥使者之手。我想他的記錄,一定對幽靈星座十分不利,要是我們把這種保 護力量移開──要得知記錄的內容,必要這樣做──會不會弄巧成拙,反倒使記錄被幽 冥使者搶走?」 原振俠道:「就算有這個危險,也一定要知道記錄的內容。那一定可以解決許多謎 團,可以揭開幽靈星座的大祕密,說不定還可以弄清楚,你說的那股力量,來自何處。 」 瑪仙喃喃地道:「我會盡力,必要時,由你一個人接觸劉博士的記錄,我傾全力保 護,或許可以抵擋一時!」 原振俠見瑪仙說得十分鄭重,倒也不敢掉以輕心:「你覺得一定會有事發生?」 瑪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神色不但凝重,而且還有一股難以掩飾的憂鬱。 在這件怪事一開始之際,瑪仙的表現,就不是十分正常。她先是表示了異樣的害怕 ,甚至於逃避也似地離去,又好幾次表示自己的巫術力量,難以和對方抗衡。 這一切,別說和她超特的巫術能力不相稱,就算和她的性格,也不是十分相合。 這種種,都只說明了一點──從一開始起,她就有預感,感到事情會極其凶險,所 以她才會這樣不安! 而令她都感到恐懼的凶險,會降臨在甚麼人的身上?她?還是自己?還是兩個人一 起遭殃? 原振俠一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他試探著問:「施哲……第一次來找我, 離去的時候,你曾叫我千萬別阻攔她!」 瑪仙有點精神恍惚:「是!」 原振俠委婉地說:「那……是不是可以聽施哲的勸,把……整件事忘掉?」 瑪仙神情苦澀:「只怕不行了,太遲了!」 原振俠吃了一驚,張大了口。瑪仙解釋:「我們已經知道得太多,就算不想消滅那 股邪惡力量,也得為我們自身的安全鬥爭!」 原振俠更是大吃一驚:「我們的生存……受到了威脅?來自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的 威脅?」 瑪仙有點想逃避的意思,她甚至不和原振俠對視,而且盡量令自己的語調聽來輕鬆 :「應該是,實際上,地球上每一個人都受著威脅。誰知道幽冥使者會向甚麼人下手, 簡直全不可測!」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之極,他苦笑:「幽冥使者……這個稱呼倒真名副其實──來 自幽靈星座,專門拘人魂魄,也是勾魂使者。拘了人的靈魂去,禁錮起來,作為永遠的 奴隸──」 他講到這裡,又「嘿嘿」乾笑了兩聲:「不知道他們選擇目標的條件是甚麼?在我 們兩個人之間,他們要選一個的話,不知道選誰?」 原振俠話才出口,瑪仙已然道:「一點也不好笑!」 原振俠靜了片刻:「我感到你有一些話,沒有對我說出來。」 瑪仙倒也承認:「我無法把我每一個想法,每一個感覺都告訴你的。」 原振俠仍然在追問:「你一定曾有十分……結果不是十分好的預感。」 瑪仙用力搖著頭,看她的神情,她實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原振俠的目光一直 在追逐她。若是旁人,用再嚴厲十倍的眼光對付她,她也全然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原振 俠不同──這個高大挺拔如松,俊秀飄逸如鶴的男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她在他 的面前,幾乎沒有抗拒能力! 所以,她只好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緩緩地道:「豈止『結果不是十分好』,簡直 是不祥和可怕的預感!」 原振俠雙手緊握著拳:「內容是──」 瑪仙望向原振俠,現出哀求的神色來。她所要哀求的自然是:能不能不說? 可是原振俠卻用一個十分冷峻的眼神,拒絕了她的哀求。瑪仙長嘆一聲:「我預感 到我……會和你分離,一種不可想像的……分離。」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瑪仙的話不是很明白,但是他立即聽懂了。他道:「是我 死亡,還是你?」 瑪仙緩緩搖著頭,原振俠又陡地一凜:「我們兩人之中,有一個會和劉量中情形一 樣?還是兩個人……都……那樣?」 瑪仙陡然發出一下呻吟聲,「嚶」然嬌呼,撲向原振俠的懷中,身子盡量緊貼著他 ,在微微發抖:「別再追問了,我雖然有預感,可是所有的預感,全是一種模糊的感覺 ,怎會有具體的內容?何況,那只不過是預感,不一定會變事實!」 原振俠長嘆一聲,拉著她一會,沒有再問下去。過了片刻,才道:「想放棄,真的 來不及了?」 瑪仙想了一想才回答:「我們處於一個十分凶險的境地,與其退縮,不如冒險向前 闖!」 這兩句話,令得原振俠豪意大生:「說得是!要向前闖,就必要知道對方更多資料 ──」他說到這裡,又不免有點氣餒:「我們連幽靈星座,是一種甚麼樣的存在,都一 無所知!」 瑪仙吸了一口氣:「希望施哲能徹底背叛幽靈星座,那對我們就極有利!」 他們一面說著,一面向外走去。原振俠看得出,雖然瑪仙故意對她的預感避而不談 ,像是完全不將之放在心上,但看得出,她未能擺脫這種不祥預感的陰影。 上了車,瑪仙用一流的駕駛術,把那輛性能優越之極的跑車,駛得飛快。車子在二 十分鐘之後,駛過劉量中翻車墜崖處。 兩人都不出聲,劉量中為何會墜崖,當時他們一無所知,只當是一樁意外,但現在 ,抽絲剝繭,雖然未曾真相大白,總已知道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所以又經過那地點 時,兩人心中,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原振俠略移動了一下身子:「在劉量中的車子中,得到那小薄片,這件事最不可思 議。」 瑪仙只是發出了「嗯」的一聲。 原振俠嘆了一聲:「幽冥使者殺了人,收取了人的靈魂,將之禁錮在小薄片之中。 這一切行動,就算一下子可以完成,何以小薄片會留在車中,會由『一隻冰冷的手』讓 我得到?」 瑪仙仍然沒有回答,原振俠無可奈何:「太詭異了,簡直──」 他講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因為在剎那間,他感到後頸上,有一股極冷的冷風, 正在向他襲來!他先轉頭向瑪仙,瑪仙一點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而那種冰冷的感覺 ,一下子消失。他轉過頭去,在他身後,當然沒有人! 瑪仙這時才道:「一切詭異的事,如果真相大白了,都可能極其簡單。」 原振俠緩緩吸一口氣,伸手在後頸上撫摸了一下,陡然想起劉博士的話:他們的形 體和人一樣!他們實際上是怎樣的?只是一股冷風,還是一團冷氣? 他用力搖了一下頭,車子已在劉博士的大屋子前停了下來。瑪仙在前,原振俠在後 ,走進屋子時,原振俠再次感到後頸上,有一股冰冷的侵襲──那絕不是幻覺,甚至也 不是冷風的吹襲,簡直就像是有一塊小小的冰塊,突然貼了上來,就在後頸上溶化。 原振俠陡然站定,那種感覺,又是一下就消失無蹤。 他吸了一口氣,一連兩次,由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都來不及應付。這時,他揮 了揮手,已經決定,如果再有一下這種感覺,他會立即反手,拍向自己的後頸! 一定有甚麼東西,碰在後頸上,才會產生那種感覺。他動作如果夠快,應該可以把 那東西,壓在掌心和後頸之間,就像有蚊子來叮咬,動作如果快,一下子就可以把蚊子 拍死一樣! 他一面向前走,一面仍然揮動著手臂,神情十分緊張。穿過了大客廳,進入小客廳 ,就在快進入書房時,那種冰冷,陡然又生。原振俠一反手,「啪」地一聲,拍中了自 己的後頸。 走在前面的瑪仙,轉過頭來看,她看到原振俠不但姿態怪異──手按在自己的後頸 上,而且按得極緊,那總不是正常的姿勢。而且,原振俠的神情,也古怪到了極點! 瑪仙怔了一怔,也陡然吃驚。原振俠已叫了起來:「怎麼辦?我……掌心壓到了一 點東西,不知是甚麼,只是冰冷如……」 講到這裡,他神情更是駭然之極!他極快地一掌拍出,確然被他拍到一個冰冷的, 不知是甚麼東西,壓到了後頸和掌心之間──實在沒有甚麼,只是一小幅冰冷的感覺─ ─好像還有過一些掙扎,那是開始時的感覺,開始是掙扎,但他才說了幾句話,就變成 了滲透──一股寒意,自他的後頸在逐漸滲入! 那雖然不足以令他魂飛魄散,也足以令得他駭異莫名!他不知道那是甚麼妖異,也 不知道讓那團冰冷,自後頸穿進口中之後,會有甚麼結果?他寧願那股冰冷滲透他的手 掌,那想像起來,至多不過是掌心中穿一個洞而已。而如果由後頸到口,居然穿了一個 洞,那又是甚麼樣的情景? 一時之間,原振俠張大了口,不知如何才好,瑪仙也顯然感到了事態的嚴重。 瑪仙依然吃驚,雙手伸向原振俠,十指伸得極直,甚至指節骨也因為手指伸得太直 ,而發出輕微的「格格」聲。 原振俠甚至可以感到自瑪仙的指尖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正在幫助自己,對 抗後頸上那種妖異之極的感覺。而也就在這時,似乎有十分低微的聲音,由他腦際感到 ,而且他一聽,就辨出那是施哲的聲音:沒有惡意,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告訴你……我 和量中……至少已經在一起了! 原振俠仍然不知該加何應付,他張大了口。施哲的「聲音」清清楚楚,先是一下聽 來,像是經過了不知多少苦難之後,放下重負的吁氣聲,有幾分像嘆息,然後,才是語 聲:「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真好!」 原振俠這時已鎮定了許多,他先用眼神,向瑪仙表示並不是有甚麼凶險。瑪仙俏臉 上的神情,仍然極其古怪。原振俠突然道:「你們……甚至不是『人』,怎麼能說是『 相愛的人』?」 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那令得他陡然震動,按在後頸上的手,也鬆了開來,由 於太震動,他要極快地握住了瑪仙的手,才能使自己鎮定。 他「聽」到了劉量中的聲音,聲音聽來也很清楚:「那就算是兩個相愛的感情好了 。愛,本來就只是一種意念,無形無質,是不是人,有沒有人,都不是主要,主要的是 要有愛!」 原振俠在震動之後,有一陣昏眩之感。 一切都不可理解,也無法想像!原振俠和瑪仙經歷過的怪異再多,也不如這一次那 樣,全然無可捉摸。 他還想問甚麼,卻看到瑪仙緩緩搖了搖頭,喃喃地說著:「謝謝你們的通知!」 然後,她抬起頭來,望向原振俠,神情極迷惘:「他們……用甚麼方法通知我們? 如果施哲和劉量中在一起,那麼,他們……應該……同在那個小薄片中,怎麼還能和我 們聯絡?」 原振俠無助地搖著頭,瑪仙問的,正是他心中無數疑問之一,他如何答得上來? 瑪仙忽然又轉過身,直視著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氣,向身後的原振俠擺了擺手:「 我們來遲了,有人比我們早到了劉博士的書房!」 她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提高聲音:「請出來!」 原振俠心中一凜,自然而然,靠近了瑪仙,他看到瑪仙的眼神中,有一股異樣的光 采,炯炯懾人。而隨著她的語聲,前面有一下聽來相當怪異的聲音傳來。 那一下聲音,聽來像是淡然一笑,又像是一下無可奈何的嘆息,也像是一下悶哼聲 。隨著那一下聲響,人影閃動,一個人緩緩走了出來。瑪仙立時反手握住了原振俠的手 ,從她的緊握中,原振俠可以感到她的緊張! 走出來的那個人,也怪異莫名。那當然是一個女人,而且是身形極其標準動人的一 個女人。 她穿的是一襲堪稱緊身的黑色長衣,極薄,可是又不是緊貼著身子,所以把她的身 裁,表現得恰到好處──腿長腰細,隆乳鳧臀,也更把她白膩之極的皮膚,更襯得粉光 緻緻。 那是一個標準的美人胴體,絕不會在瑪仙之下。而且,甚至沒有甚麼道理可說,一 看到這樣的身子,這樣的衣著,就使人感到十分古典、含蓄,在感覺上,和瑪仙的現代 、神祕,韻味大不相同。 看到了那麼動人的身形,再想仔細看一看這個麗人的臉龐,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可 是當原振俠的視線,投向她的臉面時,他就陡然呆了一呆。同時,他也聽到身邊的瑪仙 ,發出了充滿驚詫的「咦」的一聲。 那麗人的頭臉上,蒙著一層黑色的輕紗! 她蒙著輕紗的方式,十分奇特。好像有一個特製的架子,黑色的一重一重的輕紗, 就籠在架子上,形成一個罩子,而罩子又把她整個頭部,全都遮住。 那種輕紗,一時之間,也不容易分辨出是甚麼質地──當然應該是蠶絲,可是又那 麼薄,那麼輕,那麼柔,看起來,在架子上的,至少有三、四重,可是還是可以透過輕 紗,依稀看到那麗人的臉面。當然,五官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輪廓還是隱約可辨,尤 其是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在黑色的輕紗掩映之下,也格外明顯。 她走動得不算快,但是在走動時,總會引起空氣的流動。所以頭上的紗,也就在掀 動飛揚,看起來更是神祕美麗之極! 原振俠怔了一怔之後,剛想說:這是最新的時裝嗎?可是話未曾出口,就陡然想起 了,第一次見到瑪仙時的情形:一個美麗之極的少女胴體,可是頭臉上,卻密密地紮著 布──由於極度的醜陋!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轉頭向瑪仙看了一眼。瑪仙目光炯炯,盯著那麗 人,可是她顯然也知道原振俠在想甚麼,低聲道:「不,她和我不同!」 那麗人來到離他們約有五、六步處站定,一開口,聲音也十分柔軟動聽:「我和你 們不同!」 那麗人的這句話,在原振俠聽來,一時之間,不是很容易明白。瑪仙卻疾聲問:「 那麼,你和甚麼人相同?」 麗人也沒有考慮:「我和施哲相同!」 瑪仙的神情緊張,她卻沒有太多的驚訝,看來她像是早已知道了這個答案。但是原 振俠聽了,卻著實嚇了一跳! 她自稱和施哲一樣! 而施哲的身分,卻神祕莫名──既然說她自己是「幽冥使者」,但卻又說「不知自 己是甚麼東西」,那麼,眼前這個麗人,難道也是── 他一想到這裡,脫口低呼:「幽冥使者?」 麗人像是對這個稱呼並不陌生,低嘆了一聲,又像是自嘲地,無可奈何地笑:「看 來這個名詞已經開始傳出去了。嗯,如果你喜歡,可以這樣說,不過,我倒另外有一個 名字!」 原振俠思緒一片紊亂,也沒有問她究竟是甚麼名字的意思。他和瑪仙,曾不止一次 討論過,都認為所謂「幽冥使者」,不止施哲一個,如今果然又出現了一個,連外型都 那麼神祕! 他聽到瑪仙吸了一口氣:「好,看來我們要作詳談。我叫瑪仙,這位是原振俠,你 的名字是──」 原振俠聽得瑪仙那樣說,不禁苦笑。瑪仙的話,聽起來普通之極,同樣的話,幾乎 任何人一生之中,都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可是如今,在這樣的情形下聽來,卻又令人有 遍體生寒的悚然。 那麗人的聲音,聽來仍是輕輕柔柔。如果不是一切都那麼詭異不可測,而瑪仙又有 大是凶險的預感,那種輕柔的聲音一入耳,甚至還會使人感到甜膩。 她道:「我的名字叫黑紗。」 原振俠陡然發出了一下低呼聲,用力揮了一下手。在黑色的輕紗之下,依稀可見她 眼光流轉(她的眼睛,像瑪仙一樣,有一種異樣的光輝),她道:「怎麼?我的名字, 有甚麼不對?」 瑪仙和原振俠幾乎同時回答:「聽起來是怪了一點。不過……你的名字,使我聯想 起另外兩個人!」 在這樣的情形下,忽然講起全然不相干的話來,對他們雙方來說,可能都是意外。 黑紗問,聲音帶著好奇:「是哪一方面引起的聯想?」 原振俠解釋著:「純粹是文字上的聯想,姓黑的人不多吧?」 黑紗輕笑了起來:「我根本沒想到過這一點,真有這個姓?我因為喜歡把自己罩在 黑色的輕紗中,所以才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瑪仙常識豐富:「中國人有姓黑的。我們想起的兩個人之一,她的名字是黃絹!」 瑪仙在這樣說的時候,似笑非笑地望了原振俠一眼。原振俠假裝看不見:「你的名 字,和她是巧對。」 黑紗側頭想了一想,像是在一剎那間,她才弄明白原振俠和瑪仙兩人的話,是甚麼 意思。她又低嘆了一聲:「真複雜,在文字上可以玩那麼多花樣的遊戲。雖然有趣,可 也不知浪費了多少時間!」 原振俠苦笑,他當然不打算和突然出現、外型詭祕,又自稱是施哲同類,同是幽冥 使者的黑紗,討論漢字的功過。而黑紗也同樣不再追問她的名字,還和另外一個甚麼人 可以聯想在一起。她作了一個看來相當古怪的手勢,誘人的手指,看來相當修長:「施 哲已經無法向你們傳遞任何消息,劉量中也一樣!」 原振俠急急道:「可是剛才──」 黑紗吸了一口氣:「剛才你感到的信息,是經過我轉達的。」 原振俠又疾聲問:「你能和他們通消息?」 黑紗搖頭──當她搖頭的時候,黑色的輕紗飛揚,重重疊疊,像是她的頭上,凝聚 著一團黑煙,看來古怪之極。她道:「也不能了,一開始還可以,但現在已絕不能了! 」 原振俠心中不知有多少疑問要問,可是瑪仙卻已經搶在他前面。同時,原振俠也強 烈地感到瑪仙在警告他:「你甚麼也別說,讓我來應付!」 原振俠感到自己很難做得到,他向瑪仙投以抗議的眼色。瑪仙立時向他望來,眼神 不但嚴厲,而且還大有恐懼之色! 那令得原振俠心頭一凜──黑紗的突然出現,看來雖然詭異,但一切好像十分平靜 。可是,她是幽冥使者,不但可以令人死亡,而且可以令人的靈魂,淪為永遠的奴隸! 在她輕柔動聽的語音之下,不知道藏著甚麼樣的凶險! 瑪仙一定是感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眼神。 原振俠竭力抑制著自己,抿著嘴,不再出聲。 瑪仙已經在問:「你來,是為了劉博士兩年前留下來的資料?」 黑紗點頭:「是,不能讓這些資料存在!」 瑪仙緊接著再問:「這是你自幽靈星座來的唯一任務?」 黑紗像是感到一點意外,略為遲疑:「不,還有另一件任務!」 瑪仙陡然吸了一口氣:「幽冥使者的任務?」 黑紗沒有立即回答。原振俠在這時,感到有一股冷森森的眼光,自輕紗後面射出來 ,那令得他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也感到十分煩躁。他揮了一下手,未能將那股冷森的 目光造成的不安揮去。 他在那時,也忘記了瑪仙剛才嚴重的告誡,陡然提高了聲音:「不管你有甚麼任務 ,這裡是地球,不能由得你們這種,不知是甚麼存在的邪惡力量胡亂行事!」 原振俠一開始吼叫,就有不可遏制的衝動。他才叫了一兩句,瑪仙已經打橫跨出一 步,擋在他和黑紗之間,可是他仍然感到,黑紗的眼光在直射向自己! 他也一再又感到了瑪仙的警告,可是他卻有極不願服從的反抗,繼續在大聲叫:「 你也無權把劉博士的資料毀去!我們有權知道你們在地球上的活動!」 黑紗的聲音,居然仍是那麼輕柔:「知道和不知道,都沒有分別。在知道了有一種 殺人的力量叫鼠疫桿菌之後,還不是一樣死了上百萬人?在知道一種力量叫熱核爆炸之 後,死了多少人?知道有地震──」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聽來聲嘶力竭的叫聲:「住口!這些都不能成為你們繼續殺人, 甚至……把人的靈魂,作永遠禁錮的藉口!我──」 瑪仙陡然轉過身來,原振俠本來還想繼續向下說,可是當他看到了瑪仙的臉時,他 陡然嚇了一跳,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瑪仙的神情,是極度憤怒和極度驚恐的結合,肌肉扭曲,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看 她的神情,倒像是原振俠不聽一再勸阻,闖下了甚麼瀰天大禍一樣!她的雙手也一下緊 握著拳,一下伸開手指來,原振俠甚至被她的那種樣子,嚇得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瑪仙用力一頓足,發出了一陣濃重的嘆息聲。原振俠不知該說甚麼才好,已聽得黑 紗道:「那些資料,受到一種奇怪力量的保護,我甚至無法接近。你只管去取來仔細看 好了,我未能完成毀棄它的任務。」 瑪仙又陡然轉回身去,用聽來尖厲得幾乎要震破人耳膜的聲音叫:「你甚麼任務也 不能完成,你會被消滅,不能再存在!」 原振俠這時,在瑪仙的背後,看不到瑪仙的神情。但瑪仙的叫聲撕心裂肺,可見她 的情緒,實在激動之極。 在一剎那,原振俠也陡地想到:幽冥使者的任務,是殺人,殺了人之後,再把人的 靈魂,作為永遠的奴隸!由於黑紗的外型看來如此柔美,幾乎把這一點忘記了!難道… …難道黑紗的目標是自己? 他才想到這一點,就看到黑紗迅速後退。可是瑪仙的動作更快,像是獵豹撲向羚羊 ,身子一聳,向著黑紗,直撲了出去!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瑪仙是一個身懷超絕巫術能力的女巫 ,怎麼會有打架的行為?難道這也是巫術行為? 瑪仙在向前撲去時,還發出一下更加驚人的尖叫聲,震得原振俠耳際直響,眼前發 花!看出去,看到的情景,也像是在搖晃。 他看到瑪仙撲得快,黑紗退得更快,一下子就退到了牆前。瑪仙撲到,照說應該可 以把黑紗壓在牆上,可是黑紗的身子,卻一下子進入了牆中。瑪仙極快地伸手一抓,「 哧」地一聲,把她頭上的輕紗整幅抓了下來。 瑪仙的動作真是快絕,像瘋了一樣,立時半轉身,撲向門,一下砰然巨響,把門撞 開,到了牆的後面。她在飛撲時,由於動作太快,滿頭頭髮飛揚,竟有一剎那,筆直向 上! 牆後面就是劉博士的書房,原振俠從極度的驚駭之中,定過神來,也奮力向前衝去 。他緊急衝向前,被瑪仙撞開的門,正好反彈回來,原振俠一肘再將門撞開,進了書房 ,看到瑪仙雙手按在書桌上,低著頭。 書房並不是很大,如果除了瑪仙之外還有人,原振俠一眼就可以看得到。 但是,沒有人。黑紗不但「穿透」了一堵牆,她在進了書房之後,一定又用同樣的 方法離開。而瑪仙雖然精通巫術,也無法再去追她! 書房中極靜,原振俠一進來就停步,瑪仙也一直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變過。在靜寂 中,有「答答」的聲音傳來,原振俠循聲看去,看到那是汗水自瑪仙鼻尖上向下滴來, 滴向桌面上發出的聲音。 原振俠走向她,愛憐地托住了她的下頦,想把她的臉抬起來。瑪仙對原振俠,本來 再柔順不過,可是這時,她卻掙了一下,不讓原振俠把她的頭抬起來。 原振俠怔了一怔,略低了低身子,去看她。在一剎那間,他看到,瑪仙的臉上,有 一股極其深切的悲哀,那令他心陡然向下沉。可是隨即,那種神情消失──變化得如此 之快,叫原振俠疑心,剛才是自己眼花。 瑪仙已完全回復了正常──只是神情的正常。她滿面都是汗珠,當她看來神情平靜 地抬起頭來時,細小的汗珠,甚至飛灑開來,有不少,濺在原振俠的手上和臉上。原振 俠伸出舌頭,舔著濺在口邊的汗珠,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滋味。 瑪仙向他望了一眼,抱歉地淺笑,撩起上衣來抹汗,露出了雪白的腹際。原振俠看 得有點癡,等瑪仙放下了衣襟,他才問:「剛才你在想甚麼?好像……好像……」 他覺得很難形容瑪仙剛才的那種深切的悲哀,想了一想,才又道:「好像很哀傷? 」 瑪仙揚了揚眉:「有嗎?我自己不覺得,剛才我想用巫術的力量,把……她困住。 可是看來,巫術的力量不足以對付她們──巫術的力量,畢竟只是人類力量,而她們遠 超越了人類的力量!」 原振俠在瑪仙的頰邊親了一下:「不必太悲觀,至少有一種力量,還在她們之上! 」 他說著,向一邊的書架指了一指。瑪仙輕咬著下唇:「是,那種保護資料的力量, 她說甚麼來?我早就感到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在,黑紗她說……她甚至於無法接近?」 原振俠「嗯」了一聲:「是,她是那麼說!」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向書架,在第二層上,取下了幾本書。在書架後面的牆上 ,有一塊木板,瑪仙拉下木板,現出一個小小的空間。那是一個十分簡陋的暗格,裡面 放著一本筆記本,看來並沒有甚麼特別的保護,瑪仙一伸手進去,就把筆記本取了出來 。 原振俠大是訝異:「那種保護力量呢?」 瑪仙並不轉身:「保護力量是一種能量,看不見摸不著,看來專對付幽冥使者。那 是能量和能量之間的一種對抗,和我們通常觀念上的對抗,完全不同!」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瑪仙轉過身來,先把筆記本在雙掌之間,壓了一會,皺著眉, 搖頭:「弄不清楚保護力量來自何處,可是還存在!」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快打開筆記本來看。瑪仙揭開了封面,就看到在扉頁上 ,用極潦草的筆跡,寫著幾行字。 兩人一看這兩行字,心中就又緊張又高興。字自然是劉博士寫的:「這本子記載著 至今我想起來,仍然心寒心悸,可是又幾乎無法相信的事──我和一個自稱來自幽靈星 座的幽冥使者,打交道的經過。」 他們深深吸了一口氣,聚精會神地看。看完之後,兩人都好一會不出聲。 劉博士記下來的,是他奇異的遭遇。要不是他那兒子劉量中,也有了幾乎相同的遭 遇,他的奇遇就有可能成為永遠的祕密。 劉博士的遭遇是獨立的,但也和整個故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有必要寫出 來。 事情開始在一個黃昏,劉博士從醫院回家。他喪妻之後,未曾再娶,又喜歡清靜, 房子雖然大,也只是請人定期來打掃。所以在大多數情形之下,只有他一個人在房子。 (劉量中在中學時期就寄宿,回家的時候不多。) 那個黃昏,看來和其他任何一個黃昏並沒有不同。可是劉博士的感覺十分敏銳,他 一推開門,就覺得情形有點不對──說不上有甚麼不對,可是就感到有點異樣。他停了 一停,想弄明白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才會使他有這樣的感覺。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因為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女郎,正從裡面走出來,看樣子,從 他的書房出來。劉博士不禁大是憤怒,可是同時,也大是詫異。因為那女郎不但年輕、 美麗,而且態度從容之極,一點也不覺得她擅自進入了別人的住所! 劉博士也表現了他優雅的風度,他甚至現出了笑容,向那個見了他,反倒用十分深 邃、閃耀著不可測的光芒的大眼睛望定了他的女郎道:「小姐,你現在所站的,好像是 屬於我的地方!」 那女郎現出了一絲迷惑的神色。看來像是她未能聽懂劉博士的話,在一剎那間,劉 博士心中想到的是:那麼美麗的女郎,難道是白癡?因為若是連這樣的一句話都聽不懂 ,那她的智力,肯定有問題! 但是,在極短的時間中,那女郎的神情變得會意。她淺淺一笑:「是啊,對不起, 我不是很習慣。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懂,你的地方,我的地方,他的地方,有甚麼不同 呢?地方一點也不變,誰的都一樣!」 劉博士提高了聲音:「當然不同,憑這樣,才建立了社會秩序!」 他在說話的時候,用力揮著手。 同時,劉博士也覺得十分滑稽。他當然絕無必要,和一個闖進他家中的陌生女郎, 討論那麼嚴肅的問題,可是他卻又自然而然說了出來! 那女郎又輕笑了一下:「社會秩序?那又有甚麼用?」 劉博士決心不再糾纏下去:「請你出去,我不喜歡別人打擾!」 那女郎卻一點也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她用十分優美的姿態站著,看起來十分動人。 而她的聲音,也十分動聽:「有一些事,要和你商量,今天,你把兩個人,從死神的手 裡搶了回來!」 劉博士這天,動了兩個大手術。要是那兩個病人不接受手術,非死不可,他知道女 郎一定是指這件事而言。女郎的語氣,怪的是竟然大有責備之意,像是在責怪他,不應 該把人的生命,從死神的手中搶回來! 劉博士自然有相當程度的幽默感,他立時哈哈大笑,指著那女郎:「怎麼一回事? 你代表死神來聲討我?」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全然是調侃的性質,可是那女郎的回答,卻令他呆了半晌。 那女郎道:「不完全是,可是也很接近!」 劉博士發呆,伸出去指著那女郎的手,縮不回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說才好。 那女郎緩緩向他走過來,來到了近前。劉博士才吁了一口氣,剛想說話,那女郎的 一個動作,又令得他非但說不出話來,而且全身發顫! 那女郎的動作,其實一點也不怪異,只是伸出她看來瑩白如玉的手,握住了劉博士 還向前指著的那隻手而已。可是自她手上傳過來的那股寒意,如此之甚,卻令他發顫。 一半是由於寒冷,一半也是由於恐懼──人的身體,絕不可能那樣冷!就算在凍房之中 冷凍的屍體,也不可能那樣冷! 劉博士想起剛才自己所說的話,身子抖得更甚,死神!難道真有死神? 那女郎握了劉博士的手大約半分鐘,劉博士已有整條手臂都凍僵了的感覺。女郎一 鬆手,他一面忙不迭後退,一面不由自主,在自己冰冷的手上呵著氣──那完全是被凍 僵了的感覺,呵著氣,指尖上才有一點麻癢的感覺產生出來。 他張大口,想說話,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又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他才迸 出了一個字來:「你──」 那女郎道:「我不是死神的代表,但相當接近。」 劉博士的聲音聽來像在哭:「相當接近!那……是甚麼……意思?」 女郎側著頭,像是在想,應該如何解釋,才能使對方明白:「就是相當接近,我來 自幽靈星座,是一名幽冥使者!」 劉博士又發了一會抖,才掙扎道:「那……是甚麼?」 女郎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或者應該說,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無法用你明白 的語言和文字表達出來!」 (原振俠和瑪仙,一直不明白施哲說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甚麼」,這句話的意 思,直到看劉博士的記載,看到這裡,才算是明白了──施哲當然知道自己是甚麼,可 是卻無法用地球上的任何語言表達出來!) 劉博士勉力使自己鎮定,可是聲音聽來,還是不免古怪:「你……到地球來幹甚麼 ?」 那女郎笑了一下,她的笑容燦爛無比,可是她講的話,卻令人心寒:「我們需要地 球人的靈魂!」 劉博士深深吸一口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他想了好幾遍:有人在開玩笑, 一定是一個刻意安排的玩笑!可是那女郎的手那麼冷,就算他不是醫生,也可以知道, 活人的體溫決計不可能那麼低! 他甚至想起了民間的傳說,向女郎的身邊看了一下,可是卻分明有影子。那女郎又 像是有知道他在想甚麼的能力,又笑了一下:「我不是鬼,身體,是真正的身體!」 劉博士又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你……來找我幹甚麼?你們要靈魂作甚麼?你怎知 我動了兩個大手術?」 他思緒紊亂,所以問的問題,也十分雜亂。那女郎走出兩步,自顧自坐了下來。劉 博士已覺得自己的雙腿一直在發抖,所以他也一下子倒進了沙發。 那女郎搖頭,笑──她一直帶著動人的、淺淺的笑容:「可以說要來研究。今天那 兩個人,我等著要他們的靈魂,可是結果卻被你破壞了!人要死了,靈魂才會被我們用 特種方法收集得到!」 劉博士的聲音,聽來像是夢囈:「用……甚麼方法?」 那女郎一翻手,在她白膩的手掌之中,有一片小小的薄片。她向劉博士伸過手來, 劉博士在她的手心中,拾起薄片來,指尖和她的掌心輕碰了一下,又冷得打了一個寒戰 。他取了薄片在手,那女郎示意他照照看,他就看到了,在薄片之中,是一個極小的黑 點。 那黑點看來會動,情狀怪異莫名。 (劉博士在這裡,用了相當多字,形容這個薄片的怪異情形,由於前文已經提及過 ,所以那一段就刪去了,不再重複。) 劉博士連問了好幾遍:「這就是人的靈魂?」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他又問:「這靈魂,就永遠被禁錮在裡面了?這比死更悲慘 ,比……」 他實在找不出話來形容這種情形,這時,他也知道人類的語言,的確太貧乏了。 那女郎卻神情悠閒:「也不見得有甚麼悲慘,嗯……怎麼說呢?我比另外一些幽冥 使者……可以說,對地球人比較好。所以我一直只在醫院中收集人的靈魂,你明白我的 意思?」 劉博士的聲音,苦澀無比:「明白……不明白……」 那女郎嘆了一聲:「我等待人的自然死亡,並不製造死亡!」 劉博士感到遍體生寒:「你還有許多同類……在製造死亡?」 女郎笑了一下:「地球上每天都有許多人死,其中一些,真正的死因,也不會有人 去深究。例如各種意外,誰會深究是怎麼發生的?」 劉博士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你們一直在地球上進行殺害!」 女郎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對的神情。 (接下來一大段對話,劉博士漸漸鎮定,也認識到了來自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一 直在攫取地球人的生命,十分嚴重。他和那女郎對話的內容,十之八九,和原振俠、瑪 仙兩人跟施哲、黑紗的對話相同,所以也不必重複──一句話,地球人的生命,在幽冥 使者的心目之中,完全不算是一回事!) 劉博士變得十分激動,手揮動著,漲紅了臉。那女郎有點訝異地看著他,忽然道: 「地球人真奇怪,自己殺自己,成千上萬的殺戮,在人類歷史上,從來也未曾中止過, 也不覺得怎樣。可是一知道有一種外來的力量,在取走人的性命,就覺得絕不可接受! 」 她講得十分平靜,劉博士聽得目瞪口呆,無法反駁她的話。 (原振俠和瑪仙看到這裡,也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女郎所說的,全是事實!) (雖然聽來殘酷,但卻是事實!) (無可否認的事實!) (人類自相殘殺的歷史,可以上溯到文明還未開展的時代。而在號稱文明古國的中 國,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有一次活埋十萬人的記載!) 那女郎想是在等著劉博士的回答,可是劉博士卻許久講不出話來。那女郎這才又道 :「我其實也不想看到人死亡,可是如果本來要死的人,都由於你的力量,而使他們可 以再活下去,我也只好和我的同類一樣了!」 劉博士駭然:「你……提議我不要醫治病人?」 女郎仍然笑得輕柔:「是,讓他們自然死亡!」 劉博士的聲音有點哽咽:「那……沒有甚麼意義,還有許多別的醫生!」 女郎的神情,甚至有一種眩目的俏皮:「或許,我會再去說服別的醫生!」 劉博士發出了一連串的呻吟,用力搖著頭。他有置身於夢幻中的感覺,站起又坐下 ,最後,問了一個問題:「你們需要多少……靈魂?」 女郎側著頭:「不多,一年幾百個。」 劉博士長嘆一聲:「好,你說服了我,我明天就宣布退休!」 (劉博士的退休宣布,轟動醫學界,突如其來,事先一點跡象也沒有,而且態度如 此堅決,人人不知是何原因。直到這時,原振俠和瑪仙才知道原因。) 那女郎十分滿意:「那太好了!」 劉博士有點怯意,再問:「如果……我不答應你的提議,那你……會怎樣?」 女郎輕描淡寫:「令你死亡,然後,取走你的靈魂!」 劉博士遍體生寒,女郎嫣然一笑,向劉博士走來,劉博士呆若木雞地站著。女郎在 他身邊經過時,一股寒氣襲來,更令他發顫。 而當他轉過頭去,看到那女郎一直向前走,竟然「溶」進了牆中,穿牆而出之際, 他真的昏了過去──昏倒在沙發上。 他大約昏迷了半小時左右才醒轉,他肯定自己的經歷絕非幻覺,就連夜把這一切經 過,全記了下來,並且將之當作他的大祕密──他一直十分害怕再見到幽冥使者,那使 他的生活,表面看來平靜,但實際上,卻充滿了恐懼──這從他後來,又陸續加添的記 載上,可以看出來。他把內心深處的恐懼,透過記錄在發洩,那種文字,令看到的人也 可以感染到他的害怕。 可想而知,當劉博士忽然接到兒子的長途電話,提及幽靈星座,幽冥使者之際,他 所受到的震動,是如何之甚了! 也難怪,當劉量中要講述他的遭遇時,劉博士要粗暴地制止! 也自然,當劉量中說他甚至愛上了施哲的時候,劉博士震驚莫名! 劉博士最後,決定把自己所知的全都告訴劉量中。可是劉量中卻顯然半信半疑,他 還是要找原振俠,想把整件事,和見多識廣的原振俠商量一下。但是當他駕車前來的時 候,車子跌進了山谷之中! 劉博士知道劉量中會有危險,幽冥使者會令人死亡,可是也無法挽回。不但無法挽 回劉量中,而且也無法挽回他自己! 令劉量中死亡的,不會是施哲,因為施哲竟然愛上了劉量中──這是整件不可思議 的事件之中,最最匪夷所思的一個環節。施哲是一種甚麼樣的存在,根本說不上來,劉 量中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地球人,兩者之間,居然會有地球人的男女戀情! 原振俠和瑪仙討論著,分析著整件事,到這一點時,兩人由於心頭的感覺實在太異 特,所以也為之默然半晌。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事情漸漸明白了,可是還要作 幾個假設。」 瑪仙皺著眉:「假設……所謂幽冥使者,是一種外星高級生物?外星人?」 原振俠也皺著眉:「我想,應該比外星人更複雜,更不容易理解。可以……說是一 種外星……來自外星的一種意識形態!」 瑪仙苦笑:「越說越糊塗了,說具體一點!」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一組來自外星的力量,到了地球,化成了地球人的形體。」 瑪仙補充:「看來全是很美麗的女人。」 原振俠嘆了一聲:「是原來就有這樣的女人,被外來力量佔據了身體呢?還是根本 連身體,也是外來力量幻化出來的?」 瑪仙道:「這倒不必深究了──這種力量在地球上活動的目的,是要收取地球人的 靈魂,作研究之用!」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她們有能力把人的靈魂變成一個點……施哲說她終於和劉量 中在一起……是不是她也進入了那個薄片中?」 原振俠在這樣問的時候,神情極惘然,瑪仙雖然是超級女巫,可是看起來,也好不 了多少。因為這時他們在推測的,全然超乎他們的知識範圍! 瑪仙道:「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們要令人死亡時,是用一種能量,強烈影響 人腦部活動,使得被害人發生意外!」 原振俠點頭,喃喃地道:「兇手!來自外星的兇手!地球人雖然一直在自相殘殺, 但這種……事情……也難以容忍!」 瑪仙嘆了一聲:「也沒有法子防止。或許,多幾個像施哲那樣的幽冥使者,情形會 好一些?」 原振俠思緒極紊亂,他忽然問:「你扯脫了她蒙在頭上的紗,可曾在她消失之前, 看到她的樣貌?」 瑪仙望了原振俠片刻,才用十分平淡的聲音回答:「有,極美麗,白得異樣,可是 又一點恐怖感都沒有,白得像最好的玉!」 原振俠也望著瑪仙:「不會比你更美……麗吧!」 瑪仙道:「謝謝你,最好讓她再現身,來比較一下。」 原振俠抬起了頭:「美麗其實是個別的,無從比較。我想,她也不會再出現了。」 瑪仙的語音很平靜,可是她所說的話,聽來卻十分突兀:「你可以請求她影響你腦 部的活動,使你可以『看』到她!」 原振俠一怔:「她為甚麼要答應我?」 瑪仙道:「她會的,因為她想令你死亡!」 原振俠陡地站了起來,凝視著瑪仙,瑪仙神情嚴肅,深邃美麗的眼睛中,現出堅決 無比的神采,絕不像在開玩笑。原振俠想起,她在黑紗出現時的驚恐神態,不由得心頭 生寒! 他呆了片刻,才道:「那麼……她怎麼還不開始行動?她……」 原振俠想令得氣氛輕鬆些,本來想說「難道她也愛上了我?」可是事情如此怪異, 這種話,實在又說不出口。就在他頓了一頓時,突然聽到一列書架之後,傳來了一個輕 柔的聲音──黑紗的聲音:「由於一種我完全無法了解的,地球人的感情,所以我才沒 有開始行動。」 瑪仙和原振俠立時緊握著手,他們看著黑紗的身子,透過書架,現身出來,站在他 們面前。她頭部的輕紗被扯脫,現出她白玉雕成一樣的臉面,顯得她一雙眼珠分外漆黑 。 原振俠凝視著她,冷笑:「幽冥使者也會對人類的感情有興趣?」 黑紗柔聲回答:「當然會!別忘了施哲,甚至背叛了幽靈星座,為了要和她所愛的 地球人靈魂相聚!」 瑪仙忽然問了一句無關重要的話:「他們現在的情形怎麼樣?」 黑紗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澄淨。當她向瑪仙望來的時候,瑪仙不由自主, 閉上了眼睛──她自然也有一雙美目,可是自從修習巫術以來,眼中總有一絲十分詭異 的目光,當然遠不是妖冶,但也總不如黑紗的眼睛,那樣清純! 黑紗的回答是:「看不出,但是想像之中,他們都一定極快樂!」 原振俠苦笑:「兩個被永遠禁錮的靈魂,會快樂?」 黑紗垂下眼瞼,長睫毛抖動。由於她膚色特別白,所以睫毛看來,也格外濃黑── 這人體中如此不起眼,幾乎沒有作用的小器官,竟然也可以在人的美態上,佔有那麼重 要的位置! 她道:「只要這兩個靈魂一直相愛,就會快樂。永遠的禁錮,再也不必分開,對他 們來說,可能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黑紗的那一番話,原振俠和瑪仙都聽得無話可說,而且在不斷回味深思她的話。的 確,只要愛意不變,在任何環境之下,都會快樂! 原振俠隔了好一會,才道:「可以看到他們?」 黑紗點了點頭,向原振俠伸過手來,原振俠也自然而然,伸出手去。兩人的手,輕 輕碰了一下,剎那之間,原振俠不禁「啊」地一聲──碰到了一隻冰冷的手,這種感覺 ,他以前曾有過! 那是在毀損了的車子中,他一伸手進去,就碰到了一隻冰冷的手。接著,他手中, 就多了一塊奇異的薄片! 而這時,也是一樣,他和黑紗冰冷的手碰了一下之後,他手中也多了一片薄片。原 振俠先不去看那薄片,失聲道:「那次給我薄片的就是你!」 黑紗緩緩點頭,原振俠大奇:「那時,你人……在甚麼地方?」 瑪仙笑:「原,你也糊塗了,黑紗小姐既然有本領穿透固體,她自然掌握了突破空 間的力量。她人在另一空間,手突破了空間的限制,自然就可以碰到你的手!」 原振俠也不禁失笑,伸手,在自己的額角上,輕輕打了一下。 瑪仙仍然笑著:「只是我不明白,何以要把那薄片交給原醫生?」 黑紗道:「說起來,也很簡單。在劉量中的生命被取走之後,原振俠醫生是幽冥使 者的下一個目標,而且會由施哲執行!」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勉強支持著:「仍然看不出把薄片交給我的理由。」 黑紗不急不徐地解釋:「我知道施哲和劉量中相愛──我一點也不知道那是一種甚 麼感情,但是卻也知道,施哲是多麼希望能和劉量中在一起。所以我把薄片交給了你, 因為施哲一定會來找你的!」 原振俠更疑惑:「可是,施哲卻沒有對我不利!」 黑紗半轉過身去,仰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令得她的腰看來更細,胸脯也更 挺聳:「她已經決心背叛幽靈星座了,自然不想再害你。」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瑪仙望向他:「每次,當施哲出現,我都覺得凶險莫名,原來 她……她……」 她說到這裡,盯向黑紗:「施哲背叛了,任務就由你來執行,可是你又為甚麼不執 行?」 黑紗大有深意地望向瑪仙:「你應該知道為甚麼!」 瑪仙的臉色略變,原振俠心中一動:「你們在打甚麼啞謎?」 黑紗道:「就是我剛才提到過的那種……人類獨有的,我還不是很了解,但已足夠 使我決定做一些事的感情──」 她向瑪仙指了一指:「她感到了凶險,知道兩人中有一個會發生意外,會死亡,而 且無從抵抗。她更知道噩運不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卻運用了一股極強的力量,把 噩運向她自己轉移──」 黑紗的話,聽起來不算是很暢順,可是原振俠聽到這裡,整個人都傻了,只覺得熱 血沸騰,激動無比! 黑紗的話再明白也沒有:幽冥使者要令原振俠死亡,但瑪仙卻把死亡的噩運,用巫 術力量,轉移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換句話說,她要替代原振俠去死,去接受靈魂被永遠禁錮的噩運! 原振俠不知如何表達自己心中的激動,他只是不住喃喃地叫:「哦!瑪仙!小瑪仙 !」 瑪仙急速地眨著眼,眼中淚花轉動,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擺著手:「這也很 普通,不值得感激成那樣子,是不是?」 原振俠大叫了起來:「不是!」 他一面叫,一面已一躍向前,把瑪仙緊緊擁在懷中! 黑紗在一旁,側著頭,很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們的動作。瑪仙緊偎在原振俠的懷中, 發出滿足的一種聲音──這種聲音聽起來有點莫名其妙。 然後,他們兩人又互相凝視,眼光的交接,替代了千言萬語。黑紗顯然有一種能力 ,就算不是全部,也大體可以知道,這時兩人的心中在想些甚麼。 所以原振俠和瑪仙兩人並沒有說話,反倒是黑紗,在一旁大是感慨:「真奇妙,兩 個人的心意,竟然可以有那麼多和對方的相同──」她使用的詞彙相當怪,又道:「兩 個人腦部活動的頻率,簡直是一樣的!這種情形,就叫……愛情?」 原振俠和瑪仙沒有回答她,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黑紗又道:「當我知道一個人為 了另一個人,竟然可以毫不猶豫犧牲自己的生命時,我無法執行我的任務!」 原振俠望向黑紗:「真出乎意料之外,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一個愛上了她要 令之死亡的對象,一個又被地球人的愛情感動了?」 黑紗幽幽地道:「有甚麼奇怪?我們不過是來自一個和你們生存狀態截然不同的空 間,甚麼勾魂、殺人、邪惡力量等等,全是你們叫出來的!」 原振俠苦笑:「可是,你們殺人!」 看來,在這一點上,黑紗的觀點,再也無法和地球人一致。自她美麗的櫻唇之中, 吐出的那麼動聽的聲音,竟然說的是這樣的話:「人總是要死的,遲點早點,實在不算 甚麼!何況──」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阻止她再說下去。因為他知道,說下去,無非是地球人一直 在自相殘殺,和不知有多少原因可以令大量人死亡等等。 黑紗停了一會,才道:「何況,地球人的靈魂,到了幽靈星座,被研究分析,可以 有對地球人極好的結果!」 瑪仙一直在享受著原振俠的熱擁,這時也不禁直了直身子:「好處?會有甚麼好處 ?」 黑紗翻動著她那纖穠適度,又嫩又白的手,作了一個相當美妙的手勢:「人類靈魂 中,有太多卑污的成分,如果研究出一種方法,可以把卑污、低劣、自利、兇殘、貪婪 、狡猾、侵佔、欺瞞等等成分去掉,那麼地球人的行為,一定會比現在好很多!」 原振俠聽得嚥了一口口水。黑紗只是順口說來,已把地球人靈魂深處的卑污,說出 了許多種來,再要說下去,自然再加十倍也說不完。 那樣說來,幽靈星座竟是沒有惡意的了?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之極,他覺得整件事,和一開始時的設想,都不一樣。他和瑪 仙,曾經要盡一切力量,和來自幽靈星座的邪惡力量對抗,可是現在,看瑪仙也是一片 惘然的神情,顯見得她的心中,也同樣感到了疑惑! 黑紗在這時,諒解地笑:「或許,我們的做法,很傷地球人的自尊心,所以,我們 一直在暗中進行,而且,我看收集也該停止了!因為初步研究的結果,人類靈魂不是很 多型,只是排列組合的變化。當然,有的人卑污成分多,有的人高尚成分多,像瑪仙, 她的靈魂,就再高貴不過,劉量中的也是──你怎麼不看看他和施哲現在的情形?」 那薄片到了原振俠的手中之後,種種疑問,排山倒海一樣湧來,他竟然未能有機會 去看一看。這時,他才揚起了薄片來,和瑪仙頭併頭地看。先找到了那個小黑點,小黑 點在不快不慢地移動,在小黑點之外,有一圈十分淡,淡得如同輕煙一樣的小圓圈,把 小黑點圈在中間,自然也在跟著移動。 原振俠吸著氣:「小黑點外的那一圈──」 黑紗的聲音十分感慨:「就是施哲,現在,連我也沒有法子和她聯絡了。看起來─ ─」 瑪仙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他們一定快樂,和世上、宇宙間任何戀人一樣快樂, 或者更快樂。因為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令得他們分離!」 原振俠自然而然點頭,表示同意,瑪仙又嘲弄似地一笑:「人類的愛情,在愛著的 時候,自然偉大,但也很容易變。變,主要是外來的因素,完全沒有外來影響,就可靠 得多!」 黑紗對瑪仙的這一番話,像是不很明白,蹙著眉。那自然是她對於人類的愛情,還 不是十分了解之故。瑪仙向她走過去,到了她的身前:「你放棄執行任務,算不算背叛 了幽靈星座?」 黑紗眉心打著結,神情變得十分憂鬱,看來楚楚動人:「不算是背叛,但是……但 是也要接受懲罰!」 原振俠和瑪仙兩人,由衷地驚呼了一聲:「甚麼樣的懲罰?」 黑紗低嘆了一聲:「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我無法擺脫地球人的形體。」 原振俠又「啊」地一聲:「你現在的形體,是原來就有這個人,你……佔據了她的 身體?」 黑紗像是吃了一驚:「不,不!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她在急急這樣講了一句之後,想了一想,現出相當可怕的神情:「是……有這樣的 情形,可是我們不是,別人有──」 她的這句話,聽來有點沒頭沒腦。可是原振俠和瑪仙畢竟不是普通人,一聽得她那 樣說法,一股寒意,自心底直透出來,望定了黑紗。可能他們的神情,難看到了極點, 所以黑紗現出同情的神色,和一個無助的笑容。 黑紗剛才的話,其實再明白也沒有:她、施哲和其他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並沒有 佔據了地球人的身體在地球上展開活動。但是,「別人有」! 「別人有」! 「別人有」的意思就是,別的外星人,情形和她們相同或不相同,用一組能量,佔 據了地球人的身體,在地球上活動!這實在是叫人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慄的事。外星人 或外來的勢力,用這種方式在活動,你面對的人,可能根本不是地球人!你熟悉的朋友 、師長、親戚,甚至親如父母、子女、妻子、丈夫,他們的身體,可能早被外星人的思 想佔據,已經不再是地球人! 原振俠呆了半晌,才使自己從極度的震慄之中,鎮定下來。他知道那種可怕的情況 ,絕不是自己的力量所能控制──外星人若是來到地球,那必然是科學文明勝過地球許 多倍,在這樣的情形下,地球等於不設防,絕無抵抗的可能! (原振俠又想到,地球人若然不是那麼熱衷於自相殘殺,科學文明必然會比現在進 步很多,那麼,情形會不會好得多呢?) (原振俠的設想,沒有答案。因為人類過去、現在、將來,都將熱衷於自相殘殺! ) 原振俠作了幾下沒有意義的手勢:「那麼你的形體,是怎麼來的?」 黑紗笑了笑:「根據最適宜在地球上活動,而幻變出來的。可是……我們和地球人 太不同了,所以無法變得和地球人一樣的體溫,我們是冰冷的!」 瑪仙由衷地道:「你的身體雖然冷,可是你的心意,卻很溫暖!」 黑紗嘆了一聲:「我將用這個形體在地球上生活很多年……至少三十年……」 黑紗講到這裡,現出十分為難的神情,手指繞著,欲言又止。瑪仙慨然道:「你是 為了不加害我們,才受到這樣的懲罰。如果有甚麼要我們幫忙的,只管說,一點不用猶 豫!」 黑紗嘆了一聲:「只有你們兩人知道我是……來自幽靈星座的──」 原振俠和瑪仙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振俠一揮手:「不止兩個,至少會有十個人 左右,會知道你的真正身分,或者更多!」 黑紗震動了一下,在她澄澈的大眼睛中,現出了一片無助的、惘然的神采。原振俠 忙道:「我以我的生命作保證,那些人,比我和瑪仙更出色,他們是地球人靈魂美好一 面的代表。他們知道了你的身分,不但不會對你有絲毫不利,而且還會盡他們一切力量 幫助你!」 黑紗美麗的臉龐上,由驚惶而變得十分嚮往,她伸了伸舌頭:「甚至,甚至可以和 他們之中的一個……談談戀愛?」 她會忽然這樣說,倒令得原振俠和瑪仙陡然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瑪仙見機說 :「當然可以,不過,你若是真和其中一個相愛了,三十年未免太短了!」 黑紗說得十分認真,顯然她對於戀愛,極其嚮往:「真奇怪,在有了和地球人相同 的形體之後,會對一切地球人的感情,都有極濃厚的探索興趣……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 現在的形體,但像施哲一樣,等有了真正的愛情,我也不在乎多延遲幾十年!」 原振俠和瑪仙連聲道:「足夠了!足夠了!」 瑪仙又道:「你還是有相當超特的能力,對不對?」 黑紗皺了皺眉:「不會比你更強!」 原振俠叫了起來:「那還不夠?她是超級女巫!地球上像她那樣的人,幾乎是獨一 無二的!」 瑪仙謙虛地笑,他們三人忽然之間,說笑融洽無間,這是原振俠再也沒有想到的事 。事情變化,一切全那麼突然,令人的情緒,都幾乎無法適應! 原振俠想了想,問:「自幽靈星座,一共來了多少幽冥使者?」 黑紗立即道:「從第一個開始,到我,一共是四十九個。」 原振俠「啊」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四十九──七七四十九!這個數字,在陰陽 之間,一直有著十分特殊的意義,和人的生死、肉體和靈魂有關。黑紗是第四十九個, 應該是最後一個了! 原振俠指著黑紗:「你是……最後一個?」 黑紗側著頭,樣子十分可愛:「大概是,最後兩個,一個愛上了地球人,一個準備 去愛地球人!我竟不能分別是我們的生命形式高級,還是地球人的生命形式高級!」 瑪仙笑:「我也不能分辨,但是我可以肯定,地球人之間的戀情,有趣之極!」 黑紗聽了,現出一副十分嚮往的神情,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動,動人莫名。過了一 會,她忽然嘆了一聲:「為了收集各種不同類型的靈魂作研究,我們也曾取走了不少, 你們稱之為偉人的生命!」 原振俠心中,始終還有點芥蒂:「是啊,像劉量中、劉博士,都是人類的精英。」 黑紗道:「那還不算甚麼──」 原振俠和瑪仙同時吃驚:「還有甚麼更重要的人物,是被你們……結束了生命的? 」 黑紗不經意地,一點也不覺得有甚麼吃驚地,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 一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原振俠和瑪仙直跳了起來!黑紗還補充了一句:「幽冥使者 影響了一個人的腦部活動,這個人就暗殺了那個人──咦,你們為甚麼那麼吃驚?」 原振俠叫了起來:「那個人──那個人是一個大人物!」 黑紗十分不以為然,搖著頭:「這是你們地球人最大的毛病!大人物,大人物是人 ,小人物也是人,並沒有甚麼不同!可是你們,就習慣向大人物崇拜,向大人物屈服, 任由大人物擺佈,形成了愚昧和落後!那個人的靈魂,研究下來,就和普通人沒有甚麼 不同!」 原振俠和瑪仙,聽得目瞪口呆,黑紗一揮手:「我們會再見,但先要分開一陣!」 她盈盈向前走,又穿過了牆,消失了。 在她走了之後,至少五分鐘,瑪仙才問:「你認為黑紗……她會和誰戀愛?」 原振俠道:「她有資格和任何人!」 瑪仙道:「在你剛才所說的十個人之中!」 原振俠喃喃地道:「那位先生?不會!浪子高達?不會!亞洲之鷹羅開?不會!年 輕人?不會!」 他又數了幾個人,一直搖頭。瑪仙湊向他的耳際:「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反手摟住了她的細腰,大聲道:「更不會!」 ---------------------------------------------------------------------------- (全文完) from 炬島科技公司「原振俠傳奇」電子版 倪匡科幻小說收集站 http://fiction.no-ip.com http://www.fiction.co.nr http://fiction.4m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