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科幻小說收集站 http://fiction.no-ip.com http://www.fiction.co.nr http://fiction.4mg.com 靈 椅 ---------------------------------------------------------------------------- 「南越古舊物品買賣商店」這個名稱,看起來有點不很明白,但其實十分簡單,那 是一家古董店,而這家古董店老闆的名字,就叫南越。和多年之前,曾經烽火連天,而 今又成為難民的最大來源的那個叫南越的地方,全然無關。 南,並非一個很常見的姓氏,但也不是太偏僻。南越的祖上,是在中國北方開設古 董店的,他也經營了這一行,可以說是受家庭的影響。 但是他的古董經營方法,卻和全世界所有的古董店不一樣。他絕不要求顧客上門, 當然不做廣告,甚至於有顧客上了門,他也愛理不理。 直到他認為找上門來的人,是真正對古物有認識的,他才肯加以接待。不然,只怕 上門來的顧客,誰也忍不住他昂著頭,那種不屑的神氣,不等他鼻子中發出第三下「哼 」聲時,就已經拂袖而去了。 也許因為他太喜歡揚著頭,自鼻子中發出「哼」聲,來表示他對人看不起的緣故, 他的鼻子相當大,而且鼻孔朝天。再加上他臉有橫肉,一點也不像別的古董商那樣,滿 臉笑容,舌燦蓮花,可以把一塊爛木頭說成是楊玉環當年的浴盆,所以「南越古舊物品 買賣商店」的生意,極其清淡。 既然是「買賣商店」,當然也有人拿著古物來向他兜售。奇怪得很,他對於買進古 董的興趣,比賣出古董的興趣大得多,凡是有人來向他兜售古物的,他倒是一定熱情招 待。那可能是他本身對於古物,真正有興趣的緣故。 而且,據曾經和南越有過交易的人說,他絕不壓人家的價錢。要是來向他兜售的古 物,價值一百萬美元,他會告訴來人,先付一半,餘下的一半,等他把古物出售了之後 再給。 由於他的商店生意這樣清淡,幾乎一年也賣不出一件東西,所以來兜售的人,大都 拿了一半的錢就算。 反正古董是沒有標準價錢的,拿到別的古董商那裡去,只怕連一成的錢也要不到。 在這樣的情形下,「南越古舊物品買賣商店」積存的貨物,越來越多,南越也不在 乎,反正他的上代有的是錢。他自稱自己的目的,是把古董交流到真正欣賞古董的人手 中,而不是把古董當作流行商品。 當然,南越也不是全然沒有生意上門的。他對於中外的各種各樣的古董,有著極深 的認識,這一點,是全世界所有頂尖的古董經營者都一致公認的。也由於這一點,使他 有了一樁意外的大生意。 南越的那樁大生意,在旁的古董商來說,那簡直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批金元寶一樣 ,不知道要多麼喜歡才是。可是南越卻一樣懶洋洋地置之不理,把那封買主的來電,放 在一邊,過了好多天,也沒有回覆。 那封長電,是他在十天之前收到的。 南越住在一所十分古老的大房子之中──當然,身為古董物品買賣商店的主人,是 不高興住在一所現代化的洋房之中的。 他住的那所大宅,已有超過四百年的歷史。是明朝一個大官,在一次劇變之前,抽 了他主人的後腿,假借著「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這句夫子名言,帶了大批財物,變賣 了他在江西家鄉的千頃良田,攜了家人,一直向南走,來到了海邊的一個小島上。 這個小島在當時,還是一個荒涼漁村,他卻在那裡停了下來,興工建造了一所巨宅 。 這個大官,從此就在這個小島上住了下來,子子孫孫一直繁衍著,已經和島上原來 的居民,打成一片。 若干年之後,這個小島由於人為的關係,起了劇烈的變化,在國際貿易上的地位, 漸漸重要。而變化越來越劇烈,到了近代,這個小島在國際金融貿易上所扮演的角色, 簡直成了人類歷史上的事蹟。 而到了這時候,一個荒蕪的漁村,也成為一個聚居著幾百萬人口的國際性大都市了 。 大官的後代,已早放棄了這所巨宅。城市中至少有超過十幢五十層以上的建築物, 是這個家族的財產,誰還會要一所幾百年之前造的,雖然堅固,但是卻陳舊陰暗的大宅 ? 若不是關於這所巨宅,有著一個寶藏的傳說的話,只怕早已根本沒有人注意了。 有關巨宅之中有寶藏的傳說,也十分模糊。只是說,當建造這所巨宅的大官,在督 造這所巨宅之際,十分嚴格,每一塊磚,幾乎都經過挑選。而且,砌磚用的灰漿,是用 糯米煮成了濃汁來調的,這樣,堅固的程度,就在普通灰漿的一百倍以上。 (這倒是得到了證明,在最近一次,大官的後代子孫,想拆除幾堵牆的時候,動用 了現代化的器械,幾經辛苦,最後還不得不動用到烈性炸藥,才能把要拆的牆拆掉。至 於他們為甚麼要拆掉那巨宅中的幾堵牆,這一點,留待以後再說。) 傳說,大官宦囊豐富,一生之中,蒐集的奇珍異寶極多,這又要簡單地從那大官的 來歷說起。 原來大官也不是甚麼大官,只是一個身分特殊的人物。這個身分特殊的人物,姓名 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可以不提,而他的身分,卻值得一說。 原來他是明朝的一個藩王──寧王府中的總管。寧王是明太祖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後 ,就封下來的一個封號,最早是封給他第十七個兒子朱權的,一直傳下來,傳到朱權的 玄孫朱宸濠。 朱宸濠這個人,在明史中十分有名。志大才疏,放著好好的王爺不幹,忽然想起做 皇帝來,於是招兵買馬,積極行動,終於在大明正德十四年起兵,想從王府所在地南昌 打到南京去。但是不到兩個月,就兵敗被捕,自然砍了頭。 朱宸濠這個人,還有一點有趣的地方,是他不但在正史上,以「寧王之亂」佔有十 分重要的地位,在稗史小說上,這個人也大大有名──七劍十三俠和他有關,連三點秋 香的唐伯虎,也有人和他扯上關係,說唐伯虎是因為不肯在寧王府的手下做官,這才故 意風流放縱的。 這些,全是閒話,不能說和整個《靈椅》的故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關係不算太 大。可是這一段歷史,卻非簡略地知道不可。 寧王既然要起兵造反,自然要廣集奇才異能之士,而且要準備大量的金錢,搜羅奇 珍異寶。 那個大官是寧王的心腹,一切事情,大半是由他經手的。然而就在寧王起兵造反的 前半年,這傢伙卻突然離開了江西。據說,把寧王苦心積慮,搜羅了好多年的奇珍異寶 ,揀好的,全都帶走了──大宅之中有寶藏的傳說,就是由此而來的。 雖然到了現代,已隔了四百多年,可是如果有家傳異寶的話,幾百年是不會失散的 。但是這個家族之中,卻一直沒有甚麼珍寶流傳下來,只知道當他們第一代來到這小島 上的時候,金銀極多。據說大海船用來壓艙的,不是石塊,而是金塊。 這傳說應是毫無疑問的事實,因為如果金銀不多的話,怎能在當時荒蕪的小島上, 起上這樣考究的一所大宅子? 可是,比起金塊來更有價值的寶物,卻一直沒有怎麼見過,所以才有了傳說。傳說 是那個大官,在親自督造這所巨宅之際,造了一個十分隱祕的密室,把所有的奇珍異寶 ,價值連城、可以供來作造反之用的大批寶貝,藏在這個密室之中。 至於這個密室在大宅的何處,幾百年來,既然有了這樣的傳說,誰不想把它找出來 ,可是卻從來也沒有人成功過。 據島上的人說,直到七、八十年前,大宅中子孫繁衍,實在擠不下了,才有人肯搬 出去,就是為了還想找到密室。 至於是不是真有這樣的一個藏有大批珍寶的密室存在,傳說歸傳說,找尋歸找尋, 卻一直沒有被人發現過。 大宅子雖然大,原來造的時候,連僕傭在內,不過是供二、三十個人住的。等到住 的人超過了三百以上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空間,都塞滿了人,真要是有甚麼密室的話, 也早已被發現了。到後來,住的人越來越多,原來輝煌的巨宅,看起來比難民營還不如 了。 而且,大宅子是造在一個山坳之中,不但交通不便,而且隨著小島變成一個現代化 的城市,這所大宅,幾乎得不到任何現代化設施的供應。一直到如今,水的供應,還要 靠山間的溪流,引到一個蓄水池中,才能取用,其落後可想可知。 所以,儘管寶藏的傳說十分誘人,但久而久之,也就陸續有人搬出去,到後來,搬 出去的人越來越多。 雖然,本來全是有血緣之親的一家人,但是幾百年之後,實在已經和陌生人沒有甚 麼分別了。於是,在大宅幾乎淪為荒廢的情形之下,族中有一個人,提出了一個建議: 對祖宗遺下的巨宅之中,是不是真有寶藏一事,來作一次最徹底的清查。 這件事從提出來到實行,也真不簡單。支族繁衍,也超過一千人以上,哪些人有權 決定這件事,實在也很難下一個斷論。 幸而整個族譜,自從南遷以來,還保留著,於是委託律師,一個一個去找。還在本 地的自然容易找,有的早已移居外地,有一個甚至已在東非洲馬達加斯加島上,和土著 成了婚。 足足經過了五年之久,才算是找到了絕大多數人。有的同意付出一筆費用,作徹底 搜查之用,有的根本不相信巨宅中有甚麼寶藏,連搜尋的費用也不肯拿出來。 他們的辦法倒也十分公平,肯出費用的,將來發現了寶藏,可以分一份,不肯出費 用的,就當作棄權論。 等到所有的法律手續全都辦好了之後,大搜尋就開始了。 別看只是要找一個密室,工程真的還十分浩繁,費用也十分鉅大,委託了英國的一 家專門工程公司進行。這家工程公司,曾經在歐洲好幾處著名古堡之中,運用新式的探 索儀器,發現過許多祕道密室,是這方面的專家。 單是那些笨重的儀器,要從英國運過來,已是大費手腳了。英國的工程專家,工作 倒是一點也不馬虎,先把整個巨宅畫成了平面圖,在繪畫期間,把巨宅中的破爛家具, 全都搬到了空地上。 那些破爛家具,在幾百年之前,也曾有過它們燦爛的歲月。可是到如今,再好的紫 檀木料,只怕也只能用來做筷子了──幾乎沒有一件是完整的。 在繪製平面圖時,註定了每一個空間的尺寸。工程專家隨即發現,這所巨宅的建造 工程,真是一絲不茍──在拆除了所有的加建部分之後,他們發現,每一堵牆的厚度, 都是分毫不差的,外牆厚一尺二寸,內牆厚八寸。 其中,只有一幅牆是例外。 這幅牆的一邊,是一間大房間,原來作甚麼用的,已經不可考究了。還特地請來了 對中國明代傳統建築有研究的專家,研究了一番。 大多數的專家,認為這間房間的位置,十分特殊,進門處,還依稀可以看到門楣上 ,有「避秦齋」三個字的石刻。所以斷定,那是造這所大宅的主人的書齋。 這一個論斷,十分令人興奮。因為屋主人的書齋,那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所在,而那 幅怪異的牆,一邊是緊靠著書齋的,可見其重要性。 而這幅牆的另一面,倒不難查考。那是一個佛堂,建造也和其他任何房間不同,三 面牆上,全是石刻的佛像──並不是浮雕,只是淺刻,線條也不見得如何生動,顯然不 是甚麼高手的傑作。 那些淺刻,也因為年代的久遠,或是經過曾住在這裡的孩童的破壞,而變得剝蝕不 堪,但至少還可以辨認出來。 丈量的結果,令人興奮,因為發現這堵牆的厚度,竟然是五尺! 不論是甚麼牆,就算是古代的城牆也好,也沒有道理厚到五尺的,由此可知,這幅 牆的中間,是空心的。也就是說,傳說中的寶藏密室,就在這幅有兩丈長的牆之間。 試想想,兩丈長,如果中間有三尺空間,那是六十平方尺的空間了。在這樣的空間 中,不知道可以貯放多少奇珍異寶了! 工程專家調來了X光透視儀──依照那個主持人的意思是,既然發現了有這樣的空 間,就乾脆把牆挖開來算了。可是工程專家卻不肯,要做到十足功夫,主持人只好依他 們。 透視工程又花了三天。從一幅一幅的照片之中,顯示那二十尺長的牆,幾乎全是實 心的。雖然實心的、五尺厚的牆,有點不可思議,但是透視儀器是不會錯的。 「幾乎全是實心的」,固然令人沮喪,但也不至於完全失望,因為還有三尺,證明 是空心的。 那三尺證明是空心的地方,X光透視攝影的結果,顯示出其中有一個形狀十分奇特 的東西。由於牆相當厚,所以相片也十分模糊,那東西的形狀不規則,單從相片上看來 ,根本分辨不出是甚麼東西來。 工程專家有了這樣重大的發現,自然高興莫名。主持人也十分高興,立時拍電報, 打電話,通知所有的人來到,參加磚牆的挖掘儀式,以昭公允,看看藏得那麼祕密的, 究竟是甚麼東西。 當開挖那幅牆的時候,來的人超過三百。可是磚牆砌得那麼結實,用了很多器械, 包括最重型的手提風鎬在內,都無法把牆打開一個洞。又由於空間不大,再重型的機器 無法運進來,所以第一天,忙了一天,無功而退。 那麼結實的磚牆結構,又使英國來的工程專家,讚嘆了半天。當天晚上,決定了用 炸藥,把牆炸開一個洞來。 在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曾經引起爭論,不少人怕在爆炸的同時,把裡面的寶藏弄壞 了。討論的結果是,再由工程公司,去聘請炸藥專家來行事。 當第四天,炸藥專家兼程趕到,來看爆破工作的人,比第一次多了一倍。人人都滿 懷希望,感到極度地興奮,好像一大批珍寶,已經化成了金錢,進入了他們的銀行戶頭 一樣。 爆破工作從當天早上開始,一直到中午時分,才準備就緒。穿上了防震衣的專家, 請所有的人離開。其中有幾個不放心,唯恐在一聲爆炸之後,大顆大顆的鑽石會滿天亂 飛,叫人撿了便宜去,所以堅持要留下來,看著爆破的一剎那。 專家無法可想,一面罵著人,一面又加工安裝防爆網,以免在爆破時碎磚飛舞傷了 人。這一來,等到專家按下炸藥的控制鈕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控制鈕一按下去,轟地一聲巨響,煙霧瀰漫。貼著牆角的那幾個人,幾乎都被爆炸 的威力震昏過去。 那個主持人勉力大叫:「別動!誰也別動!」 而爆炸聲一起,在外面的人,也爭先恐後湧了進來,把那間本來是十分寬大的書齋 ,擠得水洩不通。 工程專家反倒全被擠在門外,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群「瘋子」,究竟是在幹甚麼? 這時候,如果真的滿地是奇珍異寶的話,只怕人踏人,也得死上好幾十個人。 而事實上,有的人一進來,就忙不迭在地上撿東西。事後就有好幾個人,指骨被踏 斷,或是手被踏得又紅又腫的。 當然,就算是第一個衝進來的人,看到地上的東西就撿,他們拾到手中的,也不過 是因為爆破而濺開來的碎磚塊而已。 在屋中擠得人人都無法轉身的時候,主持人聲嘶力竭,總算勸得一半人退了出去。 另外還有一半人,看來是怎麼也不肯退出去的了。 主持人沒有辦法,只好道:「大家看,牆上已經有了一個大洞,牆中的東西,就快 可以取出來了,請大家讓出一點空地來!」 這兩句話,倒是十分有效的,在屋中的人,總算讓出了一些空地來。這時,門外、 窗外全是人,拚命向內看著。 每一個人都看到,牆上炸開了一個相當大的洞,大約有一公尺見方左右。只是牆裡 有些甚麼東西,還是看不清楚。 主持人來到了牆洞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亮了手中的強烈電筒,向牆洞內照去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牆洞之內,於是,他們看到了那個東西。 當他們才看到那東西之際,他們實在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因為那東西的樣子不規 則,而且十分古怪,超乎他們的想像和期待之外。 他們期待一口箱子,一個櫃子,或者是一尊大肚佛像,在佛肚子之中,藏滿了珍寶 ,諸如此類。 可是那東西卻甚麼也不是──在X光照片中,模模糊糊,看不清那是甚麼東西來, 這時,在電筒光芒的照耀下,人人可以將之看得清清楚楚。但一時之間,還是不知道那 是甚麼東西。 其實,那究竟是甚麼東西,也不是真正令人無法明白的。只是大家在看到了那東西 之後,實在太錯愕了,而且,再也想不透,何以這樣的一件東西,要放在那麼安全、牢 固而隱祕的地方? 那東西,實在是很普通。成年人的腦筋複雜,不肯相信事實,少年人思想比較簡單 ,在人人屏氣靜息之際,就有一個少年,陡地叫了起來:「咦,是一張椅子!」 是的,那東西,是一張椅子。雖然它的形狀,和別的椅子有點不同,但是那實實在 在,是一張椅子。 那張椅子是半圓形,有著椅背、扶手。整個椅背和扶手,恰好成為半圓形,椅背是 直的。 乍一看之下,令人覺得那不像是椅子的原因,是由於這張椅子,只有一隻椅腳在椅 子的中間。那椅腳是圓柱形,圓柱相當舊,直徑只有五公分左右,這樣細的一條椅腳, 應該是無法支持椅子的。 根據重心原理,一條細的柱形的椅腳,是無法令一張椅子保持平衡的。但是,這張 椅子卻四平八穩地放著,一點也不歪斜。 這一點,說穿了其實也簡單得很,一點也不稀奇。因為那柱形的椅腳,有一截是插 在地上的,這樣一來,自然可以使椅子保持平衡了。 椅子的質地,一時之間,看不出是甚麼的。椅背和扶手,以及椅面,都大約有五公 分厚,看來像是一種石頭,或是一種金屬。 當所有的人,看清楚了那的而且確是一張椅子之後,神情之怪異,真是難以形容。 主持人也在怔了半晌之後,道:「是的,一張椅子。嗯,這張椅子,要全是黃金的話, 倒也……值不少錢。」 他在講到「倒也值不少錢」的時候,口氣無精打采至於極點。他對這次行動的費用 是多少,再清楚不過,那是一筆相當鉅大的數字。就算那張椅子,真是黃金鑄成的,在 變賣了之後,除去費用,也就所餘無幾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把手中的電筒,順手交給了身邊的一個人,伸手進牆頭去,抓住 了那張椅子,用力向上提了一提。 自然,那張椅子,如果真的全是黃金鑄成的話,那麼重量會十分驚人,氣力再大的 人,即使是世界重量級舉重冠軍,也無法將之提得起來。 可是這時,主持人一提之下,發出了一下驚呼聲,身子向後一仰,幾乎跌倒,後面 的人忙把他扶住。 原來他是用的力道太大了,而那張椅子又十分輕,所以當他用力向上一提的時候, 他整個人就向後仰跌了下來。 當他站定之後,那張椅子,已被他自牆洞之中提了出來。他愕然片刻,把椅子放了 下來──這時,由於地上沒有洞可供椅腳插進去,所以椅子是放不穩的,一放下來之後 ,就歪倒在一邊。 雖然找到了一幅夾牆,可是花了那麼大的工程,把牆弄了開來,裡面除了一張椅子 之外,甚麼也沒有──即使是那張椅子,甚至也是不能坐的! 那個接了電筒在手的人,已經自牆洞中攀了進去,用電筒四面照著。人人都可以看 得清楚,那個窄小的空洞之中,甚麼也沒有了! 那人失望得用力踢著磚牆,一時之間,也忘了造這屋子的人是他的祖宗,竟然用十 分難聽的粗話,罵起造房子的人來了。 他一開始罵出口時,失望情緒迅速瀰漫,幾乎人人都喃喃地罵了起來。 那些人一面罵著,一面就拿那張椅子出氣,有的人用力踢著它,有的人舉起來摔它 。外面的人也知道,甚麼也沒發現,只發現了一張椅子,也都十分失望。椅子傳到了外 面之後,更被人拋來拋去。 那張椅子雖然輕,但是倒十分結實堅固,不論怎麼擲,怎麼拋,並沒有損壞。有幾 個年輕人,仗著自己氣力大,想把那個長的椅腳拗斷,卻用盡了氣力,也無法成功。 這時,在屋中的人,都已經來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當那張椅子再一次被重重拋了出 去,在地上彈了幾下,又落下來之際,主持人雙手高舉,大聲道:「各位,這……椅子 被放在這個地方,一定有道理的,我建議我們好好研究它一下!」 一個年輕人叫了起來:「還要研究?」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那張椅子來,用力拋了出去,拋過了一堵圍牆,落在一個院子 中。那院子,恰好是用來堆放自屋中搬出來的所有破爛家具的。 主持人苦笑:「研究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錢!」 一個已屆七十的老者搖頭晃腦:「算了吧,這椅子,被放在牆中間,我倒知道是甚 麼用途!」 老者一說,人人都向他望來。老者捋著鬍子,慢條斯理:「古時,在造房子的時候 ,總要將一點吉祥的東西藏在隱祕的地方,例如牆腳下、柱墩中、樑柱上,來保佑合宅 平安,這張椅子,就是這個用處的。」 老者的話,得到了不少知道中國古代建築,的確有這樣傳統的人的認同和附和。可 是一些年輕人卻不相信,大聲道:「椅子算是甚麼吉祥的東西?」 那老者有點惱怒:「後生小子知道甚麼,椅者,不偏不倚,持中之物。中庸之道, 是我國之傳統,我們的祖宗,是要子子孫孫守著這個道理!」 年輕小伙子挨了一頓訓,沒有再敢說甚麼。而那張已被扔進了破爛家具堆中的椅子 ,也沒有人再去過問了。 整件「發掘藏寶」事件,看來像是一齣鬧劇,應該結束了。然而,還有一個尾聲, 就是英國的工程公司的帳單開來了。 那是相當大的一筆數字,即使是幾百個人分攤,每人也得拿出不少來。於是,原來 認了數的人開始有九成以上,左推右宕,把主持人弄得無法可施,只好道:「大家都不 肯拿錢出來,反正舊房子放在那裡也沒有用,不如賣掉它來抵數吧!」 主持人的這個提議,倒獲得了一致通過。 於是,在「古老巨宅一座,連地出售,包括巨宅內的一切陳設用品」的廣告,刊出 之後的第一天,南越這個古舊物品的愛好者,就找到了主持人。 在南越而言,這是他一生買賣的古物之中,最大的一件了。在別人看來,是舊得不 堪的屋子,在他看來,一磚一石,全是古物。 主持人在成交之後,自己都不好意思:「幫你清理一下再交給你吧!」 這一句話,把南越嚇得一頭冷汗,雙手連搖:「不要,千萬不要!我甚麼都要,你 千萬別動!」 就這樣,南越就擁有了整所巨宅,包括那些被搬了出來的破爛家具在內。 主持人心滿意足,就把巨宅和他們的尋寶故事,講給了南越聽。 南越聽了之後,表面上沒有甚麼反應,只是淡然道:「哪有那麼多寶藏!」 可是他心中卻在想:你們這群傻瓜,整所巨宅就是寶藏,就在你們眼前,何必去找 ! 但是不用多久,南越就開始懷疑,究竟那些人是傻瓜,還是他自己是傻瓜了。 他想將巨宅清理一下,作為他的住所和店鋪。對一個古董商人來說,還有甚麼比住 在一件大古董之中更適合的呢? 可是,宅子實在太舊了,除了結實的牆之外,所有的東西,幾乎全要換過。舉個例 子來說,原來宅子中的窗花,全是用上好的棗木,雕出各種花樣圖案來的,如今皆已毀 壞。重新裝一裝,南越找了人來估價錢,是八十萬美元,別說其他的了。 南越算得是財力雄厚的人,可是三年不斷地修飾這幢巨宅,也幾乎令得他吃不消。 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他只好忍痛賣掉了兩件古物,來作為彌補。 那兩件「古舊物品」,一件是兩片玉符,足有一尺長,一面刻有陽符,一面刻有陰 符,玉質純淨無比,是周朝的物品。另一件,是一對上佳的宋汝窯花瓶,足有三尺高, 那可以說是宋瓷中的極品了。 不過,南越總算在這所巨宅中定居了下來。他是個獨身人,有兩個老僕跟著他,三 個人住在這樣大的巨宅之中,真是靜得會出鬼。 可是南越卻引以為傲,當他在宅子門口,掛上「南越古舊物品買賣商店」的招牌之 際,那種神態,就像是登基做了皇帝一樣。 他自然也將他商店的新地址,印發了許多封信,寄給他的同行,和世界各地著名的 博物館。不過令他掃興的是,郵差堅決拒絕步行一小時,把信送到宅中,要他在路口裝 一個信箱。 南越發了一陣脾氣,可是在交涉無效之後,他只好在破爛家具堆中,找了幾片鑲有 螺鈿的紫檀木,自己動手,製成了一個全世界最別緻的郵箱。 南越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來整理那一大堆舊傢俬。最引起他興趣的,自然就是那 張椅子,事實上,那也是一大堆破爛之中,唯一完整的東西。 他本來的野心,是想把那所巨宅,完全恢復到幾百年前,初起好時的舊觀。但是他 在幾個月之後,就發現那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別說把屋子修葺得像原來一樣了,單是 想找明朝的家具,來佈置這所宅子,也不可能,就是把全世界現存的明代家具加起來, 也還不夠! 南越對於古代家具,也有相當深刻的研究,而且也有很好的收藏。只不過他的收藏 ,作為一個古董商而言,自然是豐富的了,但是要來佈置巨宅,卻不及百分之一,只是 勉強佈置了一間書齋、一間臥室和一個客廳而已。 不過雖然如此,他的幾個同行,和對古代家具有認識的人來看過之後,也已經嘆為 觀止了。一本專門性的雜誌,甚至說這宅子中的明代家具,可以說是一個盛大的展覽了 。 中國的家具陳設,發展到了明朝,是一個大巔峰。所有家具,都極注意線條的簡潔 優美,所以明式家具,有許多的造型,一直流傳至今。 這是題外話,只是想說明南越所要的,是真正的明朝古物,而不是要仿製品而已。 那張獨腳椅子,引起了南越絕大興趣的原因相當多: 第一,是他在那主持人的口中,知道了這張椅子發現的經過。 第二,這張椅子,是整個宅子中唯一完整的東西。 第三,這張椅子的樣式,使他感到了極度的迷惑。那張椅子的樣式,已經描述過, 在南越的知識範圍中,明朝是沒有這種樣子的椅子的。 第四,這張椅子是用甚麼材料製成的呢?看來不是金屬,也不像是木頭,色澤十分 暗,質地又十分輕,是一種灰撲撲的顏色,可是又十分結實。南越曾用十分銳利的鋸子 ,想鋸下一小塊來,研究一下究竟是甚麼材料,可是卻連痕跡也沒有留下。 第五,引起了他莫大興趣的,是若干日子之後的事,他又發現了那張椅子,有一個 十分奇特的性能── 他在最初的時間,只是研究這張椅子,並未曾想到去坐它一坐──椅子最大的功能 ,自然是供人坐,可是這張椅子只有一隻椅腳,根本無法平衡。當然,勉強要坐,也還 可以,但肯定不會舒服。 直到那一天,他把書齋佈置完成──在牆上懸上了陳老蓮的一幅〈和合兩仙〉,又 掛上了陳鴻壽的對聯,這兩位,都是明代書畫大家。 然後,他又把四幅裱鑲好了的扇面,掛在另一幅牆上的一個架子之上,那架子旁是 一對宣化銅香爐──四幅扇面的作者是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和沈周。南越最喜歡的 ,還是沈周所畫的那兩隻小雞,嫩黃毛茸,簡直就像會叫會走一樣活潑可愛。 然後,他對著那個被炸藥炸開的大洞,皺著眉頭。當修葺裝修工程開始的時候,他 就曾為這個大洞傷過腦筋,他曾想將之補起來,可是,又哪兒去找同樣的大青磚來補呢 ? 而且,他對那個小小的空間,也有著一種莫名的好奇:在這樣的一所巨宅之中,留 著這樣的一個小空間,究竟有甚麼用處呢? 單純是為了放一張椅子?放一張椅子在裡面,又有甚麼作用? 南越當然知道,巨廈大宅之中,放上一些鎮宅的吉祥物事,是很普通的事。但是一 張樣式那麼古怪的椅子,卻實在叫人無法不好奇。 所以,最後他決定,保留那個牆洞,只是把原來被炸藥炸開時,邊緣參差不齊的地 方修了一下。使得整個牆洞,看來是一個美麗的長橢圓形。 他準備在洞內的空間中,放上一尊佛像,只不過一時之間沒有合適的,所以裡面還 空著。 那天,當他佈置好了字畫之後,他向牆洞看了半晌,心中在想:這牆洞後面的空間 ,本來是安放那張怪椅子的,何不仍然把那張椅子放進去? 可是他繼而一想,又搖起頭來。由於那張椅子的樣式奇特,和其他所有的陳設,全 然不相配襯,放進去,會使整個書齋的氣氛,受到破壞。 可是他在再想了一想之後,還是決定把椅子放回去,而另外用一幅十分精緻的明代 繡花錦幔,把這個洞遮起來。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他十分高興,先鄭而重之,把那幅繡花錦幔,自一個自動維持恰當的濕度和溫度的 溫櫃中,取了出來,抖開,掛上,發現十分調和。 然後,他再搬了那張椅子來,自牆洞中跨了進去。 那張椅子相當輕,一個人可以輕易地將之舉起來。他把唯一的椅腳,對準了地上的 那個圓洞,插了下去,椅子就平衡了。 當他放好了那張椅子之後,望了一下,心中才起了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的念頭。南 越這時,起了要在這張椅子上坐坐的念頭,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想了,就坐了上去。 那張椅子的獨腳相當長,雖然有大約三十公分被插進了地上的圓洞之中,還是使椅 子看來相當高。南越不算是一個矮個子,可是他在坐了上去之後,雙腳就不能自然放在 地上,只是腳尖點著地。 用這樣的姿勢來坐著,當然不是很舒服的事。如果不是南越一直使用中國古代家具 的話,他可能更不慣,因為,椅子的質地十分硬。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南越只坐了一會,就不想再坐下去了。 在他離開椅子之前,他又自然地變換了一下坐的姿勢,把身子向後靠,把雙腳縮了 起來,放在椅面上,雙手抱住了膝蓋。 就在那一剎間,他感到了極度的訝異! 他曾花了不少日子去研究那張椅子,絕對肯定那張椅子的每一部分,都是十分堅硬 的。那唯一的椅腳,看來雖然細,但是也堅硬無比,他試圖鋸一點下來而失敗,就是失 敗在椅腳上。 可是這時候,他這樣一坐之後,整張椅子,卻因為他人體的移動,而輕輕晃動了起 來。 要一張獨腳的椅子,椅腳又是插在地洞之中的,輕輕晃動起來,只有兩個可能。其 一是地洞比椅腳大,椅腳可以在地洞中作有限度的移動,那麼,椅子就會晃動,但這種 晃動,在感覺上,必然是不平穩的。 可是這時,南越感到的晃動,卻十分平穩舒適。 這真令得他驚呆之極,因為那只有另外一個可能了──就是那張椅子的椅腳,是用 一種可以彎曲的材料製成的。例如一根十分強力的粗彈簧,就可以有這樣的效果。 可是,他又十分清楚地知道,那椅子的椅腳,堅硬無比! 所以,當那種晃動的感覺才一產生之際,他還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是頭暈了,所 以才有這種感覺。但隨即,他就肯定那不是幻覺,他的而且確是坐在椅上,那椅子正在 晃動。晃動的幅度還相當大,他可以左、右、後各搖動大約二十五度。 他低下頭去看地洞,那地上的洞,恰好和椅腳吻合,並沒有可供搖動的空隙。 那麼,一定是椅腳變軟了,變得有彈性了? 可是他卻又無法肯定這一點,因為那椅子的背和扶手一樣高,又是半圓形,他探出 頭去,無法看到椅子的獨腳。 南越還以為向前看,可以看到椅子的獨腳是不是在彎曲。可是那椅子是半圓形的, 椅面的前面很平,當他的身子向前俯,俯到了一定的角度時,就無法再坐定在椅子上, 必會向前衝跌出去,跌落在地。 他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離開了那張椅子的。當他落地站定之後,椅子直挺挺地, 他用力去搖那椅子,休想搖動分毫。 休想搖動分毫是正常的,因為,地洞大小和椅腳吻合,而椅腳又是十分堅硬的。可 是,當他又坐了上去之後,椅子卻又可以晃動搖擺。 南越當時的驚訝,真是到了極點,也由於極度的驚訝和迷惑,所以使得他在一時之 間,思緒不是很靈敏。他只是竭力想坐在椅上,看看椅子在搖動時,那堅硬的椅腳是不 是在彎曲,可是偏偏椅子的構造,又令他無法在椅上看得到。 他在跌下了三次之後,定了定神,不禁自己伸手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罵 自己:「真笨!」 當然他是太笨了一些,何必那麼辛苦,竭力要從不可能的角度去觀察椅腳?只要在 面前放上一面鏡子,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得到了。 他伸手,在椅面上拍了拍,自言自語地道:「好,看看你有甚麼古怪!」 他說著,就跨出了牆洞去。在他跨出牆洞的那一剎間,他突然感覺到,好像有人在 對他發出譏嘲的聲音。那是一種相當難以形容的聲響,或許是一下笑聲,或許只是自鼻 子中發出的一下哼聲,或許是一句簡單的表示譏諷的話。 南越不能肯定他感到的是甚麼,但他卻可以知道,那是一種譏嘲。他呆了一呆,突 然轉過身來,這時候,他甚至只有一隻腳跨出了牆洞。 而當他轉過身來之後,在他眼前的,除了那張椅子之外,卻甚麼也沒有。 南越呆了一呆,再去想剛才的情形,又感到了深一層的迷惑。可是他也沒有深究下 去,把另一隻腳,也跨了出去。 書齋中沒有鏡子,他要回到臥房,取到了鏡子,再回來,把鏡子擱在牆上。 當他再坐上椅子之際,他可以清楚地,自鏡子的反映中看到椅腳。他靠向椅背,盯 著鏡子,可是椅子一動也不動。 南越感到奇怪,雙手抓在扶手上,用力搖動身子。可是搖動的,只是他的身子,不 是椅子。 南越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他只是拚命晃動著身子,可是椅子卻仍然一點也不動。 忙了足有半小時,他只好放棄了,下了椅子,取起鏡子來,跨出了洞。心中在想: 椅子一定是根本不會動的,剛才感到椅子在動,是不是因為自己的低血壓而產生的一種 昏眩呢?似乎得好好找醫生檢查一下了。 他一面想著,一面把鏡子放在書桌上。他放得十分小心,因為這面鏡子也是古物。 據他和許多人考證過,那可能是最早出現在中國的一面玻璃鏡子──在玻璃鏡子出現之 前的悠長歲月之中,中國人都是使用銅鑄的鏡子的。 他放好了鏡子,試著把身子挺直,卻又一點昏眩的感覺都沒有。他又在書桌後的椅 子上坐了下來,也都感到一切正常。 這令得他相當不服氣,重新又跨進了洞,再在那張椅子上坐下來,那張椅子又晃動 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經過了許多次的反覆,南越終於明白了一點:那張椅子,絕對 是會搖動的。 可是,那張椅子在搖動之際,是甚麼情形的,他卻無法知道。一當他放上一面鏡子 ,可以看到椅腳之際,椅子就一動也不動。好像那張椅子有靈性一樣,就是不願意叫人 看到它是怎麼搖動的。 南越也曾把椅子取過來,用一種槓桿裝置,試圖去拗扭椅腳,看看椅腳是不是可以 彎曲。但是當壓力加到五百公斤時,椅腳仍然是筆直的,他也不敢再試下去,唯恐壓力 太大了,會把椅腳弄斷。 這時,他已經可以肯定,這是一張奇妙之極的椅子,奇妙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 甚至無法說得出這種怪異的奇妙來。要是損壞了它,那實在太可惜了! 但是南越是一個鍥而不捨的人,他想:鏡子不行,可以用其他的辦法。 於是,他用了很多其他的辦法。先是叫他的兩個老僕人來看──有人看著的時候, 椅子就一動也不動。 南越又用了一種小孩子玩的折光鏡筒,利用鏡子對光線的折射原理,可以看到平時 看不到的角度。可是當他一有這種東西在手時,椅子也一動不動。 他也利用了先進的科技,把電視錄影攝像機,對準了椅腳,希望把椅腳的情形記錄 下來。 但是,總而言之,一有了任何裝置,最簡單的也好,最複雜的也罷,椅子就不會動 了。而當甚麼也沒有的時候,椅子就會搖晃。 在若干時日之後,南越只好放棄了觀察椅子如何會動搖的念頭。他變得十分喜歡這 張椅子,一有空,就坐在那張椅子上,搖搖晃晃──這時候,也照例只有他一個人。 他沒有叫別人也坐上去試試,因為他感到,這張椅子一定有著極奇妙的地方。這種 會搖動的性能,最引起他的興趣,在他的心中,已把這張椅子,列為他所有的古董中最 珍貴的一件,連提也不向人提起。 可是他為了這張椅子,卻做足了功夫。 南越做的功夫,是先從明朝的歷史研究起,當然,集中在朱宸濠這個造反的王爺的 研究。 那巨宅的建造者,據說是寧王府的總管,南越也知道他姓符──因為他的子孫全是 這個姓。可是查來查去,稗官野史、正史列傳全都查遍了,寧王府中,卻並沒有這樣一 個人物。 自然,一個王府的總管,在當時可能是炙手可熱、權勢薰天,但,畢竟是一個小人 物,歷史上,是不會對這種人物有甚麼記載的。 令得南越感到興趣的是,那位朱宸濠王爺,對於一切稀奇古怪的東西、自稱有奇才 異能的人,特別感到興趣。在記載中,有一個人自稱能飛,去王府求見,立時得到極高 的禮遇。 那個自稱會飛的人,就在王府的文武官員之前,侃侃而論,談論為甚麼鳥能飛,人 不能飛的道理。 等到朱宸濠聽得心癢難熬,請那個人表演一下飛行技術的時候,那人居然長嘆一聲 :「不幸生而為人,若生而為鳥,自當飛翔。」 照說,這種分明是混吃混喝的人,一定受到嚴厲的處罰了吧,但是這位王爺在這方 面,器量很大,非但沒有處罰那個信口胡言的人,反倒還送了一點金銀給那人,讓那人 揚長而去。 他的論點是「千金市骨」的典故,說是這樣一來,人人皆知他寧王爺求才若渴,真 有本事的人,自然會來。 真有本事的人後來來了沒有,不得而知,可是他造反並沒有成功,倒是史有明文的 。 這些雜七雜八的記載,自然不會引起南越的興趣,他是希望在雜記之中,可以找出 那張椅子的來歷來。 但既然連符總管這個人都沒有提到,那張椅子,自然不會出現在任何的記事之中。 這令得南越十分失望,可是他對於那張有靈性的椅子的興趣,卻越來越濃。 不過興趣濃是一回事,是不是能弄得明白這張椅子的來龍去脈,又是另一回事。南 越始終不明白,何以當他一個人坐在那張椅子上的時候,那張椅子就會晃動,他只是肯 定這張椅子一定有古怪。 好了,一開始說的是南越的古董買賣生意,因為介紹南越住的那幢巨宅,一下子講 了許多。但那些全不是題外話,和整個故事有著極密切的關係,所以講得不厭其詳。 現在,該說說南越的那宗大買賣了。 南越做生意的態度,是已經說過了的。他的那宗大買賣,是一封相當長的電報,從 北非洲一個國家打來的。南越拆開了電報一看之後,就擱在一邊,理都不理,而要是換 了別的古董商,早就忙不迭去和買主接頭了。 電報的全文如下: 本國政府,在卡爾斯將軍英明偉大領導之下,決定成立國家歷史文物博物館。我國 有悠久的歷史,但在過去久遠的年代中,殖民主義者把我國寶貴的文物,搶掠至盡,該 等文物,流落於國際古物市場者甚多。 素仰閣下為古物經營者個中翹楚,茲特委託閣下,負責蒐集有關北非、伊斯蘭教, 以及中東地區可能蒐集到之各種有陳列價值之古物。 該等古物若是閣下藏品,請開列價格,若是代購,請閣下鑑定其歷史價值之後,抽 取百分之十佣金。本館經費十分充裕,不必為價格擔心。 盼能於最短期間,列出一千件有價值古物之清單,當即派員與閣下商討付款、運輸 問題。 國家歷史文物博物館館長啟 這樣的一樁好買賣,其間可獲得的利潤,少說也在上千萬美元以上,那是別的古董 商夢寐以求的賺錢機會。 可是南越的脾氣,怪起來也真怪。他坐在那張椅子上,一面搖晃著,一面「哼」地 一聲:「遊牧民族,忽然靠石油、鑽石變成了暴發戶,有甚麼文物!」 自然,南越也知道自己這樣說法,是不符合事實的。 卡爾斯的那個國度,雖然在北非,但是和中東文化有著密切的聯繫。而回教文化, 又是人類最古老的文化泉源之一,流落在世上的古物極多,有一些甚至是極古、極有文 化價值的。 但是南越既然不想做這件事,他就不去做。所以,這封可以達成一宗大交易的電報 ,就被他扔在一邊,未曾加以理會。 也正因為這樣,所以原振俠才會有機會來造訪南越。原振俠又怎麼會和南越發生關 係的呢?這中間當然是有橋樑的,而橋樑就是黃絹。 那一天傍晚,原振俠從醫院下班回來,才走進宿舍的大門,就有兩個人站了起來, 大聲而恭敬地問:「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點了點頭,那兩人立時把一包東西雙手奉上:「原醫生,這是黃將軍用最快 的方法傳遞來的,要我們親自交給你!」 原振俠怔了一下,他自然知道,黃將軍,就是黃絹。就是那個在他生命之中,怎樣 努力也抹不去的那個美麗的女郎。 當他接過那包東西來的時候,他不但一片茫然之色,而且還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他當時也不知道那是甚麼,那兩個人立時告退。原振俠一面走,一面把牛皮紙包拆了 開來,裡面是一盒錄影帶。 他又苦笑了一下──黃絹總是這樣,在他努力到一定的程度,以為已經可以把她漸 漸淡忘之際,就會突然出現一下,又把他拉回到深切的思念和惘然的境地。 這卷錄影帶,又是為了甚麼,十萬火急地送到他的手上呢? 進了門,他連外衣也來不及脫,就把錄影帶塞進了錄影機,開了電視。電視螢光幕 上,先是一陣雜亂的黑白線條,然後,就是黃絹。 黃絹仍然留著及腰的長髮,而且她一出現時,身子正在旋轉過來,長髮呈現一個十 分美麗的圖案散了開來,她又伸手輕輕地掠了一下──這正是原振俠不止一次說過,是 她最動人的一個姿勢。看來那是故意安排的,表示她記得原振俠的話。 可是,記得有甚麼用呢? 原振俠心情苦澀──他和她,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兩個人,這兩種不同的人,偏偏又 有那麼多感情上的糾纏,真不知道如何才是了局。而且,有了了局之後又怎麼樣?世上 最無可奈何的事,只怕就是這樣了。 黃絹在轉過來之後,原振俠立時也覺察到,她臉上有著一種落寞。雖然她發出甜媚 的笑容,努力想把自己這種落寞的神情掩飾起來,但是瞞不過原振俠。 接著,就是黃絹動聽的聲音──甚至在聲音之中,原振俠也可以聽出她的心情,實 在是十分寂寞。黃絹在說:「好久不見了,你好!」 她在講了這樣一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原振俠喃喃地道:「還不是那樣,你可好? 」 黃絹當然不會回答:「託你一件事,相信不會佔你太多的時間。」 原振俠聽了之後,心中在想:以黃將軍今日的權勢地位,不論要辦甚麼事,可以供 你驅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為甚麼要來託我呢?是藉此可以使我不忘記你,使我可以 記起你?唉,你可知道世界上最難的事情是甚麼?就是把你忘記! 黃絹在繼續說著:「你那裡,有一個古董商,名字叫南越。我們曾有一封相當正式 的公函給他,可是卻一直沒有回音,所以想請你去見他一下。當然,別人也可以做這件 事,但是我相信不會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原振俠一面不住傷感地想著,一面一直緊盯著電視機的螢光幕。就在這時候,他陡 然震動了一下,立時按下了暫停鍵。不過他還是慢了一些,沒有使剛才他看到的,黃絹 的那個神情停留在螢光幕上。 於是他倒轉,再按,一連試了三次才成功。那時,在螢光幕上的黃絹,右手在掠著 頭髮,視線在望著掠髮的手。 這個神情,看起來也是嫵媚而自然,好像不值得有甚麼特別注意之處。但是原振俠 卻知道,每當黃絹在說話之中,有甚麼事隱瞞著,或是別有用意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 神情出現──並不直視說話的對象,而藉著一些小動作,把視線轉移開去。 令得原振俠感到奇怪的是,黃絹為甚麼在這幾句話中間,會出現這樣的神情呢? 他再把錄影帶倒轉,把黃絹說的那番話,又聽了一遍。黃絹要託他做的事,實在很 普通,那是為了甚麼?是她真正的目的,只是讓自己看看她? 原振俠更感到迷惘,他繼續看下去。黃絹道:「這個叫南越的古董商,住在一所據 說是明朝建造的大宅之中,只怕人也有點怪,多少得下點功夫。其實我們給他的條件十 分優厚,他有很多賺錢的機會,應該不是甚麼困難的事,所以──」 黃絹講到這裡,又現出了那種目光避開了的神情。不過這一次,並不是掠頭髮,而 是無意識地,轉動了她腕上的一隻鐲子。 已經是兩次了!這已經可以使原振俠肯定,黃絹在這番表面上聽來平凡的話中,一 定另外還隱藏著甚麼目的! 黃絹在繼續說著:「所以你的交涉應該不難,不過,你要把你去和他交涉的經過, 詳細告訴我。你也可以用錄影帶的辦法,因為,我也很想看看你,真的好久不見了,不 是嗎?」 黃絹最後的幾句話,有著一股幽怨,那令得原振俠的心往下沉了一沉。錄影帶已經 放完了,螢光幕上是雜亂無章的線條,和沙沙的聲響。 那種雜亂無章的線條,倒很有點像原振俠這時的心情,所以他也不去停止它。直到 過了好久,他才嘆了一聲,按下了停止鍵。 當時,原振俠只是想:事情倒是不難,不過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南越這個古董商, 或許有他的特長,但是至少自己就未曾聽說過。而世界上著名的古董商多的是,例如英 國的蘇富比拍賣公司,法國的伊通古董店,隨便可以舉出十多個來。南越對於正式的公 函既然沒有反應,何必非找他不可? 原振俠雖然感到有點怪,但黃絹既然託了他,別說是這樣的小事,就算事情再困難 ,他也會盡力去做的。 於是,就在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下午,他就按址前往。當他發現他必須由一條山 路,走進一個山坳才能到達目的地之際,他實在十分訝異,不知道這個古董商是怎麼做 生意的。 到後來,他才知道,南越在把他所有的商品,搬進那個巨宅中去的時候,雇了將近 一百個搬運伕,用最原始的方法,搬了好幾個月之久。 山徑兩旁的風景相當好,還有一小段路,兩邊全是竹子。當人走過去的時候,竹葉 碰著人頭,發出「唰唰」的聲響來,很有點「獨坐幽篁裡」的味道。 半小時之後,原振俠才看到了那所巨宅,那的確是十分宏偉的一所巨宅。圍牆上有 著琉璃的飛簷,雖然大部分都殘缺了,但是餘下來的,看得出曾經過細心的清理,在陽 光下,依然燦爛瑰麗。 而且,牆角上都有著象徵吉祥的獸類琉璃製品,一望而知,全是精品。 在大門口,有一對石獅子。石獅子的雕刻精妙處,都已經駁蝕了,但還是可以想像 當年的氣派。 朱紅色的大門,自然是新油漆的。門上的門神像上,鑲著玻璃,因為那一對門神, 是明朝時楊柳青的作品,名貴非凡。門上的兩隻銅環,擦得錚亮,連著虎頭,閃著一種 深紫色的光芒,那是上好的紫銅。 看到了門口這樣的氣派,原振俠幾乎認為自己找錯了地方。他在門口站了一會,才 發現在最不當眼的地方,釘著一塊小銅牌,上面有「南越古舊物品買賣商店」的字樣。 原振俠拿起銅環來,敲了幾下。銅環十分精緻,可以成為精巧的擺設,不太像是實 用的東西,所以原振俠敲得並不太重,唯恐損壞了它。 然後,他在門口等著,打量著,他發現大門上,少了一樣東西。 通常,這樣的巨宅,在大門上,應該有一塊橫匾的。匾上的題字,是表示主人身分 之用,例如「狀元第」之類。可是在這兩扇大門之上,卻沒有這塊匾。 原振俠等了一會,正想再敲門時,中門旁的邊門打了開來。一個看來有七十多歲的 老者,探出頭來,只發出了「嗯」的一聲。 原振俠道:「老先生,我是來見南越先生的。」 那老者是南越的兩個僕人之一,他聽了之後,仍然只發出了「嗯」的一聲,來代替 他的問題。 原振俠又道:「有一點古董買賣上的事。」 那老者這才肯說話:「買,還是賣?」 原振俠不知道南越的脾氣,是買進古董比賣出古董更有興趣,因為其他古董商都是 相反的。他忙道:「是買,要買許多。」 老僕跟著南越久了,多少沾染了南越的一點怪脾氣。一聽說是來買古董的,眼睛向 上翻了翻,連「嗯」也懶得「嗯」了,只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原振俠跟他進去。 原振俠心中未免有點生氣,心想一個古董商,擺出這樣的架子來幹甚麼? 可是,當他走進了客廳之後,他也不禁傻了半天──整個寬敞的客廳,所有的陳設 ,都使他像是回到了幾百年之前。 一色的明式椅、几、架,所有的裝飾品都是精品。牆上的字畫,原振俠不是很懂, 但只是略作瀏覽,就看到了馬遠的山水,趙孟頫的條屏,和倪雲林的大幅中堂。 原振俠著實呆了好一會,弄不懂這個人是古董商,還是收藏家。 他四面看看,那老僕一副不情不願的神色,問:「喝茶嗎?」 原振俠忙道:「好,好,謝謝你!」 那老僕又翻著眼:「你喝茶的時候,可得小心點,我們老爺,是用真正萬曆的青花 瓷茶杯款客的。」 原振俠打了一個突,苦笑了一下:「那……就不必了,請問我甚麼時候,可以見到 南越先生?」 那老僕自鼻子中發出了「哼」的一聲響,原振俠也不知道他那一下「哼」是甚麼意 思,那老僕自顧自走了出去。 反正客廳中可看的東西實在多,原振俠也不覺得時間難以打發。過了半小時之久, 才有一個六十上下的人走了進來,那是南越的另一個僕人。 這個僕人的名字很俗,叫林阿生。但他也是一個古董的愛好者,而且,尤其對中國 、東方的古物,有相當認識。他自小就是南越的書僮,現在雖是主僕,但實際上是南越 的助手。 林阿生一進來,向原振俠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原振俠向紫檀雕花,鑲著螺鈿和自然山水圖案的大理石椅子望了一眼。若單是椅子 ,他倒也坐了,可是椅子上,全放著看來已經相當舊,但是刺繡的手工精美之極的墊子 。 他想起請客人喝茶用的,是明朝萬曆年間的青花瓷,這些墊子,不知是多麼名貴的 古物,還是別去胡亂坐人家的好。 所以他搖了搖頭,道:「不必了,閣下是南越先生?」 林阿生搖頭:「不是,南先生是我主人,小名林阿生,閣下是──」 原振俠忙介紹了自己,林阿生「哦」地一聲:「是,很有些醫學界人士,喜歡古物 的。不知道原先生想要哪一方面的東西?收藏古物已有多久了?興趣集中在那一個地區 的古物?還是用年代來區分,或者是專收小件的?」 那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原振俠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來買古董,還要有這 樣的手續。他只好苦笑了一下:「並不是我要買甚麼古董,而是……」 他把黃絹託他的事,講了一遍。林阿生「啊」地一聲:「原來是這樣,主人說,他 對這一類買賣,沒有甚麼興趣,還是委託別家吧!」 原振俠又呆了一呆。大生意上門,非但不歡迎,而且還拒絕,這種情形也十分罕見 。 不過既然林阿生這樣說了,他自然不能硬要人家做生意,而且林阿生已經擺出了一 副送客的姿態。不過就此了事,他也無法向黃絹交代,是以他只好又道:「南越先生不 見顧客的嗎?」 林阿生道:「當然,他不見對古物沒有甚麼認識的人,南先生是不會為了可以賺點 錢而浪費時間的!」 原振俠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一生之中,可以說從來也未曾遇到過這樣的場面。他 提高了聲音:「不是賺一點錢,而是可以有上千萬美元的利潤!」 林阿生瞪著眼:「先生,當一個人已經有了一千萬的時候,再為了另外的一千萬去 委曲自己,那實在是愚蠢不過的事,你說是不是?」 原振俠又呆了半晌,想想林阿生的話,也十分有理,想不出甚麼話來反駁。他只好 嘆了一聲:「那我只好告辭了,對不起,打擾了!」 他絕對沒有想到,這樣簡單的一件事,會鬧了個沒趣。 在回家的途程上,想想剛才的經過,原振俠覺得,那簡直可以當作奇聞來講給別人 聽。 回到家中之後,原振俠已決定忘記了這件事。他選了一張聖桑的鋼琴協奏曲,整理 了幾個墊子,準備躺下來,舒舒服服地,欣賞一下法國音樂大師節奏明快瑰麗的作品。 可是,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原振俠一拿起電話,就聽到了黃絹的聲音。 黃絹的聲音低沉輕柔,十分動聽。可是原振俠由於內心深處對她的特異感情,一聽 到了她的聲音,竟像是遭到了雷擊一樣,好一會沒有能發出聲來。 直到黃絹問了好幾遍,他才緩過氣來答:「是我!」 在他作了回答之後,黃絹也停了片刻,才道:「我託你做的事──」 原振俠立時答:「我才從那古董店回來,沒有見到那個叫南越的人,只見到了他的 一個助手。他助手說,對你的買賣,沒有興趣!」 原振俠預計,黃絹在聽了自己這樣的答覆之後,一定會十分驚訝,因為這畢竟是不 合常理的事。 可是黃絹的反應,卻像是遭到了拒絕是很自然的事一樣,一點也沒有訝異,只是道 :「唉,是我不好,我忘記告訴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黃絹不覺得驚訝,原振俠卻感到了奇怪。他勉強笑了一下:「忘記告訴我,在見這 個古董商之前,必須至少在古董知識方面,進修十年八年?」 黃絹「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十分動人。可是在這時候,原振俠卻有一個強 烈的感覺,感到黃絹這時的視線,一定不是望著電話,而是望向別處的。 那是她心中有事情隱瞞著的一種習慣動作,就像是在錄影帶中曾見過兩次的一樣。 她笑著──笑聲聽起來也有做作的意味,原振俠心想:她究竟想要幹甚麼?她真正 的目的是甚麼? 黃絹笑著道:「當然不必!這個古董商的脾氣有點怪,但是他真正有好東西。我已 經打聽過,上門去的人,會被問及對甚麼有興趣,你是怎麼回答的?」 原振俠照實說了,黃絹的笑聲聽來更動人:「難怪你連他本人都見不著了。你再去 一次,告訴那個助手,你對椅子有興趣!」 原振俠陡然一呆,忍不住問:「你究竟想要幹甚麼?」 黃絹像是想不到原振俠有此一問,停了片刻才道:「椅子之中,也有不少是古董。 你就照我的話去做好了,請你再去一次。」 黃絹最後的一句話,是放軟了聲音在說著的。那令得原振俠起了一陣迴腸蕩氣之感 :「你一呼百諾,為甚麼一定要我做這種事?」 黃絹又停了一會:「我需要一個我認為靠得住的人,來替我做這件事,我實在走不 開,不然,我一定自己來了!」 原振俠緩緩地道:「一個甚麼國家文物博物館,就那麼重要?而且,椅子,和博物 館有甚麼關係?」 黃絹聽來像是發出了一下頗不耐煩的聲音,但隨即語氣卻又十分柔和:「能不能為 我再去一次?」 原振俠長嘆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能夠拒絕嗎?」 在黃絹動聽的笑聲之中,通話結束了。 原振俠把手放在電話上,呆了半晌,連他自己也不能了解自己。何以平時是一個性 格十分堅強的人,但是一和黃絹有了接觸,便會變得那樣討厭──他有時,真的自己討 厭自己! 可是一想到黃絹飄揚的長髮、纖細的腰、宜嗔宜喜的俏臉,他還是只好再嘆了一口 氣。 於是,他再度在那所巨宅之中,見到了林阿生。 原振俠不想自己假充對古董內行,只是攤著手說:「我對椅子有興趣,椅子!」 他特別強調了「椅子」兩個字,因為將椅子和古董連在一起,畢竟不是十分常見的 事。 卻不料林阿生聽了之後,居然一副鄭重考慮的樣子,想了一會,才道:「請你等一 等!」 他拋下了原振俠,倒十分放心讓他一個人,留在全是價值非凡的古物的大廳之中。 原振俠等了二十分鐘左右,才看到了南越。 南越的樣態更難看了,他甚至是昂著臉進來的,只是眼珠向下,略微瞄了原振俠一 下。不過開口倒十分客氣:「閣下對椅子感到興趣?」 原振俠忙道:「是。」 南越「嗯」了一聲:「請問閣下對椅子知道多少?」 這一句話,又把原振俠問住了。 南越隨便揀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也不理會椅子上的錦墊,一副長輩教訓晚輩的 樣子:「椅子,中國古代是沒有的。漢以前,中國人只知道席地而坐,到唐,椅子才從 西域胡人處傳進來。椅子的形狀,可以變化出無數種來……」 原振俠聽到這裡,忍不住冷冷地道:「用處卻只有兩種,一種是供人坐著……」 他說到這裡,故意頓了一頓。南越總算低下了臉,向他望來,顯然是想聽聽,椅子 的另一種用途是甚麼? 原振俠笑了一下:「還有一種用途是,舉起來,敲在某一個渾蛋的頭上,好令得他 變得正常些!」 在南越還沒有會過意來之際,原振俠已經轉身向外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大聲道 :「希望你不會有被椅子砸中頭部的一天!」 他走得相當快,一直到出了巨宅,未曾回頭。所以也不知道,南越在聽了自己這句 話之後的反應如何? 他自己卻感到無比的痛快,兩次到這裡來,都憋了一肚子的氣,總算全發洩出來了 ! 他回到家裡,等候著黃絹再打電話來,好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她,同時也向她說明, 事情看來很簡單,但自己實在沒有法子做得到。 可是一直到深夜,黃絹並沒有電話來。第二天是星期天,原振俠也放棄了原先準備 參加的體育活動,只是在家裡聽音樂。每一次電話鈴響,他都以為是黃絹打來的,等到 拿起電話來,聽到不是黃絹的聲音,他就悵然若失。 一天就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度過,黃昏時分,他離開了宿舍,在附近的一條小山徑 中散步。那條小山徑十分幽靜,他找了一個大樹樁坐了下來,抱著膝蓋,聽著不遠處的 山溪,因為最近多雨而發出的潺潺水流聲。 就在天色漸漸黑下來的時候,他看到有一個人,正由小徑的入口處走過來。一面走 ,一面在東張西望。 原振俠起先並沒有留意,可是那人來到了距離他約莫有十公尺處,竟然揚聲叫了起 來:「原醫生!原醫生!」 原振俠陡然怔了一怔,他可以想像任何人會在這種優雅的情調中出現,叫著他,甚 至是黃絹如果突然出現的話,他也不會更訝異。可是這個人,居然到這裡來找他,那真 是他絕想不到的事。 天色已經昏暗了下來,原振俠還看不清那人的臉面。但是只聽聲音,他已經認了出 來,那個走過來的人,正是那個架子大得嚇人的古董商南越。 剎那之間,原振俠又是驚訝,又勾起了兩次受的氣。他也故意揚起了臉,並不答理 ,一直等到南越來到了他的身前。 南越看到了他,十分高興:「原醫生,有人說你在這裡散步,這裡的環境幽美,你 真是雅人!」 原振俠先是「哼」地一聲,但是接著,忍不住自己也感到好笑。裝腔端架子,畢竟 不是他的本性,他隨即笑了起來:「南先生,何以前倨而後恭?」 南越嘆了一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原振俠盯著他,這時,他才注意到,南越並 不是故意昂著臉的,而是他的鼻孔翹向上,所以自然給人一種他揚著臉的感覺。這時, 他現出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來。 原振俠倒有點好笑:「南先生,要是你改變了主意,願意接手這項買賣的話,反正 我的朋友還沒有打電話來,還來得及。」 南越聽了之後,卻搖了搖頭,搔著頭,仍然不知道說甚麼才好。他的這種神態,倒 令得原振俠有點摸不著頭腦,只好等著。 過了好一會,天色幾乎已完全黑下來了,南越才道:「原醫生,你可否把你的資料 給我看一看?」 原振俠聽得莫名其妙:「甚麼資料?」 南越嚥下了一口口水:「有關那張椅子的資料!」 原振俠站了起來,揮著手:「我不知道你在說些甚麼!甚麼叫一張椅子的資料?」 他說著,走近了一步,看清了南越的臉上,一副焦切迫望的樣子。這種樣子,倒不 是假裝得出來的,可是原振俠又實實在在,不知道他在說些甚麼。 南越遲疑著:「是這樣,你走了之後不久,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原振俠忍不住諷刺了他一下:「原來你那所古宅之中還有電話的!」 南越的神態有點忸怩:「我們畢竟很難抵抗現代的科學文明,不過我用的電話,全 是古物,我書齋中的那具,是電話發明之後第二年的出品!」 南越使用的電話,就算歷史可以上溯到白堊紀,原振俠也沒有興趣。他有點焦躁地 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對方廢話少說。 南越會意:「電話是北非一個國家的領事館打來的,就是要向我購買古物的那個國 家。一個自稱是副領事的人說,有一份有關一張奇特的椅子的資料在你那裡,如果我有 興趣,你又肯答應……可以看一看。」 原振俠耐著性子聽完,向小徑的出口處走去,南越跟在後面。一直離開了山徑,來 到了有路燈的地方,原振俠才站定。 他才一站定,南越便急急來到他的身前。原振俠很誠懇地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 講甚麼,椅子,甚麼椅子?」 南越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最大的決心,洩露一個重大祕密一樣:「一張自己會晃 動的椅子!」 這句話,卻並沒有引起原振俠甚麼特別的驚訝。因為原振俠絕想不到,南越所說那 張「自己會晃動的椅子」是那麼古怪。一般來說,會晃動的椅子,一點也不稀奇,一張 普通的搖椅,就會晃動。 南越看出原振俠不明白,他雙手亂揮著,神情焦急,終於嘆了一聲:「唉,說也說 不明白……」隨即他又一咬牙:「我甚至可以給你看看那張椅子,雖然有關這張椅子的 事,我對林阿生也沒有說起過,只要你肯把那份資料給我看看!」 原振俠嘆了一聲,用緩慢的聲調回答:「第一,我對一張自己會晃動的椅子,真的 一點興趣也沒有,別說你大方地肯讓我看,就算你送給我,我也不會要。第二,我根本 沒有你說的那份資料,也不明白何以一張椅子會有甚麼資料。既然該國領事館已和你直 接接觸,我和你之間也就沒有甚麼了!」 他說著,雙手用力一揮,作了一個十分堅決的手勢,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幾次回頭,看到南越苦著臉,跟在後面。可能是由於他剛才的那番話,說得太堅 決了,所以他並沒有再開口請求甚麼。 一直到原振俠走進了宿舍的大門,他才長嘆一聲:「原醫生,這是我的名片,上面 有我的電話。請你有意披露那資料時,打電話給我!」 原振俠雖然接過了名片,但是道:「不會有這樣機會的,我真的沒有那份資料!」 南越看來仍然不相信,又長嘆了一聲。原振俠不再理會他,推開玻璃大門,走了進 去。當他踏進電梯之際,還看到南越木然站在門外。 原振俠只感到莫名其妙。他所能肯定的是,黃絹一定不知道又玩了些甚麼花樣,因 為黃絹也提及過椅子。 他回到了屋中,坐了下來,心中有又被黃絹玩弄了的感覺。 他也隱隱感到,以黃絹如今的身分地位,由她來顧及的事,一定是十分重大的事件 ,不會是普通的小事。可是,一張椅子,原振俠實在沒有法子,把一張椅子和任何重大 的事聯繫起來。 他甚至想到:一張椅子,會不會是甚麼代號呢?一張椅子,可以象徵一種地位,例 如皇帝的寶座。那麼,黃絹和南越口中的椅子,是在象徵著甚麼? 原振俠並無頭緒,就在這時,門鈴聲傳來。原振俠暗嘆一聲,以為仍然是南越,可 是當他打開門,卻看到門外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男人。 那個陌生男人的身形相當高,比原振俠足足要高一個頭,可是極瘦,瘦得使人覺得 這樣瘦的人,應該很難站得穩的感覺。 這個人膚色極其黝黑,但顯然不是黑人,看來有點像阿拉伯人。他膚色如此之黑, 只怕是受長期日光曝曬的結果。 他有著極深的雙眼和尖削的鼻子──他整個臉,也只能看到這兩部分,其他部分, 全被亂成一團的頭髮,和濃密的虯髯遮住了。他的身上,穿著一套帆布的衣服。 這種衣服,在攝氏三十度的天氣穿著,實在太熱了。所以這個人的身上,散發著難 聞的汗味,原振俠一看,就忍不住皺眉。 可是那個人看來十分心急,門才打開,他伸手一指原振俠:「原醫生?快,飛機在 等著,我們立即可以走!」 原振俠心想,今天是怎麼一回事,怎麼老是遇到講話莫名其妙的人?對於這種無頭 無腦的話,他甚至懶得回答,正想將門重重關上,那人又道:「黃將軍說,只要我親自 來請你,你一定肯來,你還等甚麼?」 那人的這兩句話,與其說是直率或莫名其妙,簡直不如說無禮來得好。 原振俠沒好氣:「你是甚麼人?」 那人「哦」地一聲:「是,我忘了介紹我自己。我是漢烈米,一個狂熱的考古工作 者。」 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手指甲上還沾著許多泥屑。 原振俠「啊」地一聲,這時,他一點不嫌對方的手髒,立時伸出手去和他握著,一 面握著手,一面問:「漢烈米博士?就是曾經發掘公元前九世紀,阿利安人建立的哥林 多城邦遺址,找到了著名的斯巴達人文物的漢烈米博士!」 對方一聽,咧著嘴笑了起來,樣子實在不敢恭維,就像是亂草堆中,忽然現出了一 個洞一樣:「真了不起,我以為只有專家才懂我的工作。你是一個醫生,常識真是豐富 ,黃將軍說得不錯!」 原振俠十分高興,因為眼前這個人,實在是考古學家中極出色的一個。他專事發掘 歷史上曾出現過,但卻已被時間淹沒了的舊城、舊堡,而且極有成就。他曾在沙漠中, 挖出整個不知名民族建立的古城,也曾在南美發現過馬雅人的遺跡。 原振俠道:「你那次發現了斯巴達人,早在三千年前就施行複雜外科手術的記錄, 包括截肢手術在內。我對於古代醫學史十分有興趣,所以留意了你的大名!」 漢烈米博士道:「是啊,斯巴達人喜歡打仗,所以特別多受傷的人,促使他們在外 科上的技術超人一等。」 他講到這裡,像是突然想起了甚麼,用力打了自己的頭一下:「唉,我怎麼光顧著 講話了?」 原振俠也忙道:「是啊,請進來坐!」 漢烈米叫了起來:「還坐?到飛機上去坐吧,快走!我坐了十幾小時飛機來找你的 ,回去要花同樣的時間,快走!」 這個人,一面說著,一面已迫不及待地拉著原振俠的手腕,拖著他向外便走。 原振俠叫了起來:「博士,你要我到甚麼地方去?」 漢烈米大聲道:「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人類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巴比倫、亞述等 古國的國土!」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說甚麼才好,只好先嘆了一口氣:「我多少還知道一些美索 不達米亞平原的沿革史,可是,我到那地方去幹嘛?」 漢烈米博士一怔:「啊,你不知道,沒有人對你說過?」 原振俠大力搖著頭,他以為這一來,這位著名的考古學家,總該向他說說清楚了吧 ! 誰知道科學家自有科學家的一套,他竟然若無其事:「那也不要緊,我會對你說, 在飛機上對你說!」 別看漢烈米人瘦,氣力還相當大,就這兩句話功夫,原振俠已被他拉出了門。原振 俠只好使力,再把他拉回來。 這時他們兩人拉來拉去的情形,實在十分滑稽。一旁若是有人看到了,一定哈哈大 笑不已,可是原振俠卻笑不出來。 他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別再拉我!這裡到美索不達米亞,超過兩萬公里,我總 不能說走就走!」 漢烈米呆了一呆:「為甚麼不能?」 這一類的科學家,原振俠倒不是第一次遇上。這類科學家,在他們自己的專業之中 ,是頂尖人物,他們工作、學術上的成就,可以贏得全世界的喝采,是人類光輝的文化 中的一個環節。 但是他們在其他方面,尤其在生活方面,卻可以不通世務之極。像是叫人立時走, 到幾萬公里之外的一個目的地去,就好像把人拉出去,到街角的小咖啡室,去喝一杯咖 啡那樣簡單,還要問人:「為甚麼不能?」 原振俠揮著手解釋:「我有我的工作……」 漢烈米一下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我對你太失望了!黃將軍說,在那座奇妙的古墓 之中,所發現的怪異不可解釋的事,只有你可以理解,誰知你這個人那樣不爽快,婆婆 媽媽的!」 原振俠聽得他這樣說,不禁呆了一呆! 漢烈米一再提及「黃將軍」,那自然是指黃絹而言。由於他出現得那麼突然,像是 一陣旋風一樣,簡直令人無法好好想一想。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對事情有了一絲概念:漢烈米一定是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 發現了一座古墓,而在那座古墓之中,又有一些奇異的事發生,他的考古工作,可能是 在黃絹的支持下進行的。 所以黃絹才告訴他,這種奇異的事,原振俠可以理解,所以這個狂熱的考古學家, 就像是旋風一樣捲了來。 原振俠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他當然不會承認漢烈米對他性格上的指責。他沉著聲 :「先生,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工作責任,你是一個考古家,我是一個醫生。我能叫你立 刻從考古工作,轉到醫學研究上面去嗎?當然不能!」 漢烈米呆了半晌,神情變得有點苦澀:「可是,那裡的……情形,如果你不去看一 看的話……真是……我無法說得上來……」 他一面說,一面不斷作著手勢,可是他說的話,原振俠仍然聽不很懂。 而在突然之間,他像是忽然又想到甚麼,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對,最重要的一點 我忘記了,黃將軍說,只要你一到,她就會趕來和你相會!」 原振俠不禁心頭怦怦亂跳了起來,這對他來說,實在是難以抗拒的誘惑。本來,他 是一直在拒絕的,可是這時,他卻沉默了起來,深深地吸著氣。 漢烈米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盯著他:「怎麼樣?她說,如果你還是不肯去的話,你就 不是你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黃絹太了解他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始終無法突破黃絹 建造起來的感情囚籠,還是他自己根本無意去突破? 他感到一陣迷惘,喃喃地道:「我……當然是我!」 漢烈米大為高興道:「你答應了?」 原振俠點了點頭,他那種點頭的動作,十分緩慢,看起來,像是他感到極度的疲倦 。不過漢烈米並不理會這些,只是興高采烈地歡呼著。 一小時之後,原振俠已經和漢烈米,一起坐在那架佈置精緻優美的小型噴射機上, 在接近一萬公尺的高空,以時速六百公里向前航行。飛機是黃絹的座機,漢烈米就是搭 這架飛機來的。 這架飛機的搭乘者,都有著外交特權。繁瑣的手續,對享有外交特權的人來說,是 根本不存在的。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算是略為定了定神,因為在過去的一小時之中,他做了那麼多 的事。 他先去找了院長,表示自己堅決要離開若干天。醫院院長在目瞪口呆之餘,還未曾 向他解釋說醫院中人手缺乏,原振俠把話說完,就轉身離開,令得一向好脾氣的院長, 也忍不住在他的身後大聲吼叫。 然後,他就收拾了最簡單的行囊。雖然他要遠行上萬公里,可是他隨身所帶的東西 ,卻比小學生的遠足更加簡單,而且,漢烈米還一直在旁催他。 當他終於登上飛機之際,他不禁吁了一口氣,同時想到,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測的─ ─每天的生活,看來十分刻板,但是忽然之間,卻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當他在和古董商打交道之際,怎會想得到,突然會到了高空之中,而目的地竟然是 美索不達米亞? 當飛機迅速升高,都市的夜景、閃亮的燈火,迅速消失之後,漢烈米仍然忍不住他 的興奮,不住搓著手:「真好,十二小時,我估計十二小時之後,我們就可以到達目的 地了!」 然後,他又向著駕駛艙大聲叫著:「快告訴黃將軍,原醫生來了!」 原振俠看他高興得像是進入了一幢全然用糖果造成的城堡一樣,不明白他為何這樣 興奮。因為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個醫生,對考古方面的常識,十分有限,要是有連 漢烈米都不能了解的考古學上的難題,他實在幫不了甚麼忙的! 他想了一想,道:「你總不能在長途飛行中一直大叫大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 該說說了吧!」 漢烈米轉了一個位子,在原振俠對面坐了下來──機艙中的佈置,全然是一個十分 舒適的小客廳,有柔軟的沙發,精美的茶几,和放著各種美酒的架子。 漢烈米坐下之後,像是他就是飛機的主人一樣,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原振俠: 「當然,我要把一切全告訴你。兩年前開始,我就在幾個阿拉伯政府的支持下,在美索 不達米亞平原上,廣泛地搜尋巴比倫、亞述等古代國家的遺跡。」 漢烈米的工作是考古,考古學的重大項目之一,是發掘古代的遺跡。美索不達米亞 平原,可以說是考古家心目之中的寶庫。 「美索不達米亞」,是一句希臘話,意思是「兩河之間的地方」。這個地區,是歷 史、地理課本上相當重要的一環,因為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兩岸,是人類文明的發 祥地之一,和中國的黃河、印度的恆河同樣重要。 「兩河流域」的古文明,隨著時間巨輪的前進,現在已經不再重要。但是在人類歷 史上,卻有著極重要的地位,影響十分巨大。 現在,在兩河流域地區,是敘利亞的東部和伊拉克,都是阿拉伯國家,和卡爾斯將 軍的國度,有著相同的宗教信仰。 當卡爾斯將軍的影響逐漸擴大,黃絹甚至可以代表整個阿拉伯世界發言之際,有意 在兩河流域探索古跡的行動,黃絹也就成了這個探索行動委員會的負責人。 黃絹本身,對於考古並不是很熱衷,但是她卻看得出,如果在兩河流域有驚人的考 古學上的發現時,可以使阿拉伯國家在世界上的地位,得到某種程度的提高。 所以在一開始時,她就說:「要就不做,讓那些未被發掘的古跡,安靜地埋在地下 ;要就全力去做,我們請最好的人,動用最好的設備,給以充足的經費!」 當時參加成立會議的人,都表示同意。於是,漢烈米博士,就受邀參加了這項工作 。 由於兩河流域,本來就是考古工作者心目中的寶庫,過去的年代中,也不知道有過 多少考古工作者,在這幅新月形的沃地上工作過。不少西方的考古工作者,也曾有過巨 大的發現。 但是,像這次那樣,有組織的大規模行動,卻還屬首次。 所以,當漢烈米登高一呼,徵求隊員之際,不到一個月功夫,已經組成了一個超過 兩百人的龐大考古隊,進行工作。 兩年來,考古隊的收穫十分豐盛。他們發現了整座小鎮市,是屬於巴比倫古國的, 估計當時聚居在這個遺跡中的人口,超過一萬人。鎮市甚至是經過細心規劃的,中央部 分,明顯地有一座巨大的建築,可能是供居民大集會之用。 他們也發掘出了不少古物,甚至包括了公元前一千六百年,曾把亞述城置於統治之 下的米坦尼國國王所建造的神殿。 這個神殿,亞述人在獨立之後,曾把他們如何戰敗宗主國的輝煌歷史,用連環畫的 形式,浮刻在廟中所有的牆上。在被發掘出來時,其中有幾塊大石上的浮雕,還十分清 晰。 有一塊大石上,是刻著一個亞述武士,正在運用他們發明的一種利用彈力發射石塊 的武器,在向敵人攻擊。 這塊大石,就被配上了精美的架子,放在卡爾斯將軍的辦公室之中。 他們也找到許多埃及古物,因為亞述人曾經一度佔領過埃及,那是公元前七百多年 的事。 在考古工作中不斷有巨大的發現,使得所有參與工作的人,越來越興奮。起先,他 們還是集中在一起工作的,但是漢烈米工作上的野心越來越大,他招請了更多的人,把 原來的考古隊,分成了十組,分布在廣闊的平原上,同時進行工作。 在這兩年中,全世界的考古學家,若是未曾參加過漢烈米領導的工作隊,簡直見了 同行,會連頭都抬不起來。 漢烈米這個狂熱的考古工作者,自然更是全副心神,都投入其中。為了方便工作, 他有一架小型飛機──當然那不是甚麼豪華的噴射機,而只是一架雙螺旋槳的小飛機, 只是為了方便從這個小組發掘的地方,趕到另一個小組的工作地點去視察而已。 那一天,黃昏時分…… 漢烈米向原振俠,簡單解釋了一下考古隊開始工作的情形之後,神情顯得十分異樣 ,甚至在黝黑的膚色之中,透出了紅色來,尤其是在雙頰之上。那證明他的情緒,正處 在極度的興奮之中。而這時候,他只不過在敘述,可知他當時,在事情真實發生之時, 他是如何興奮! 而事實上,當時,漢烈米的興奮,是他一生中之最。 那一天黃昏時分,漢烈米在他親自領導的那個小組的工地上。多天前,巨大的挖土 機,在挖去了將近三公尺的浮土之後,已經顯示出了一大片用方整的石板鋪成的地基。 每一塊石板的大小、厚度,都是一樣的。 對兩河流域歷史文化熟悉的人,一看到這種石板,就可以知道,這種石板,在當時 ,非但要經過遙遠途程的運輸,而且還要有高度的技巧,才能鑿成這種樣子──在每一 塊石板的邊緣,都有著凸出和凹進去的雕刻,那是方便石板和石板之間的銜接的──這 種建築上的技巧,一直到現在還被沿用著。 這種應用於古代建築上的石板,即使發現了殘缺不全的一塊,也會被世界各地的大 博物館視為瑰寶,何況這時出現的,是整整一大片,簡直可稱為一個廣場! 所以,當石板廣場才一顯露之際,漢烈米就興奮得在石板上跳來跳去。消息迅速傳 出去,立時有記者從埃及、敘利亞、伊拉克,甚至紐約、倫敦趕來,忙著攝影和報導這 個消息。 漢烈米選在三天之後,當整個方形的廣場,全被發掘出來之後,就在廣場上招待記 者。 廣場經過測量,是一個每邊九十一點三二公尺長度的正方形。 當時,約有近二十個記者。漢烈米神氣得像是皇帝一樣,雖然他仍是泥垢滿面── 為了工作,他絕不浪費時間把自己弄乾淨一點──答覆著記者的詢問。 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派來的記者,問題最中肯:「博士,一個廣場是不會單獨存在的 ,你估計那是甚麼的遺址?是一個大神廟,一座大宮殿,還是一整座城市?」 漢烈米搖著頭。兩個工人托著一塊被掘起了的石板過來,漢烈米指著石板:「看, 這種形制的石板,根據以往發掘工作的記錄,亞述人只用來建造尊貴的人的陵墓。所以 ,我斷定這個廣場,是亞述帝國歷史上,一位了不起人物的陵墓!」 記者又追問:「你估計那是誰的陵墓呢?」 漢烈米呵呵笑了起來:「我是考古工作者,考古工作者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是 不作沒有價值的猜測估計的。你們還不如問我,我的野心,希望發現的是甚麼人的陵墓 還好。」 記者忙問:「那麼,博士,你心目之中,希望這是甚麼人的陵墓呢?」 漢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表了他的野心:「我心中有兩個人,都是亞述帝國歷 史上,最輝煌的君主──」 能派來向漢烈米博士作採訪的記者,自然都是在歷史知識上極其豐富的人。漢烈米 才講到這裡,立時有幾個人叫了起來:「帝格拉•帕拉沙(TIGLATH-PILE SER)三世!」 也有人叫道:「沙爾貢(SARGON)二世!」 漢烈米十分鄭重地點著頭:「是,那就是我的野心。」 記者群在那一剎間,忽然全都靜了下來。因為他們都意識到,這種希望如果實現了 ,那將是有史以來,在兩河流域的考古工作最大的發現! 被提及的那兩個君主,都是在公元前七百年左右,亞述帝國的英明君主。他們曾為 亞述帝國建立了廣大的版圖,是亞述帝國歷史上最輝煌的年代。版圖東起伊朗高原,西 面達到地中海沿岸,甚至曾佔領埃及。 如果是這兩個君主其中之一的陵墓,單看這個石板廣場的氣派,就可以知道陵墓工 程是如何偉大! 而讀過歷史的人都知道,亞述人在軍事技術方面,有許多發明,他們的建築技巧, 也是當時人類文明的頂峰。亞述帝國的首都尼尼微,在記載之中,有著和天宮一樣瑰麗 的王宮。這種記載,都是用楔形文字寫在泥版上,再燒乾泥版而保存下來的。 漢烈米在沉靜之中,高舉著雙手:「祝我成功吧!」 在場的所有人,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有幾個記者,在發布了新聞之後,要求留下 來,參加整個發掘過程,但是卻被漢烈米拒絕了。 漢烈米告訴他們:「考古學上的發掘工作,是一件十分細緻的專門性工作,領導者 必須在縝密的思考下,根據他所能掌握的資料,小心翼翼進行。我不想有人在一旁打擾 ,等我的發掘,有了進一步的消息時,一定會通知各位。」 漢烈米的理由是如此充分,所以,當天下午,黃絹的直升機,就降落在這個石板廣 場之後不久,也被漢烈米以同樣的理由,請離了現場。 在整個廣場被清理出來之後的日子裡,漢烈米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著。在臨時房 屋中,他先和夠資格的考古學家反覆討論,該如何進一步發掘。這樣巨大的方形石板廣 場,以前從未發現過,也不能在任何古籍中,找到有關的記載。 雖然已可以肯定,那是一座陵墓,但是陵墓的其他部分是在甚麼地方?最重要的, 自然是找到這座陵墓的入口處。 初步的決定是,由廣場起,向四面發掘開去,調來了更多的挖土機,和熟練的挖土 機操縱者,日以繼夜地發掘。開始的第一天,成績令人振奮莫名,在廣場的四角,距離 廣場的角,不到十公尺處,都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石墩。 那石墩之大,簡直猶如一個舞台,直徑接近十公尺,都是用巨大的石塊砌成的,一 共是四個。 四個巨大的石台上,石塊表面都凹凸不平。在清除了上面的積土之後,發現了石塊 表面有焚燒過的痕跡,十分明顯。看起來,像是那四個巨大的石墩,是用來作舉火之用 的。 亞述人的信仰習慣之中,並沒有大規模舉火的記載。於是,這又是一個重大的發現 。 可是,再接下去,卻令人沮喪之極。挖掘的範圍一直向外擴展開去,可是卻甚麼也 沒有發現。 一直到擴展出去的範圍,已經每邊都達到將近一百公尺了,漢烈米只好勉強睜著佈 滿了紅絲的眼睛,宣布放棄,另行設法,再行討論。 漢烈米和其他考古學家討論的是: 如果這個廣場,是陵墓的一個構成部分,那麼這個陵墓的入口處,應該是在甚麼地 方呢? 在過往的年代中,已經被發掘出來的亞述帝國時期陵墓的結構圖,全被找出來,作 為參考。結構大致是相同的,但又和這個石板廣場不一樣。 在已被發掘出來的亞述帝國時期建造的陵墓之中,沒有一座是有著那樣大,或者小 一點的石板廣場的。 漢烈米甚至對自己的判斷,起了懷疑──這是一座陵墓嗎?還是只不過使用了和建 造陵墓的同類石板,實際上那並不是陵墓的一部分,是另有用途的一個建築。譬如說, 在四周的石墩上,燃起巨大的火堆,而在廣場中集中了一些人,進行某種儀式所用的? 漢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學家,都感到了極度的迷惑。他們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了一個 人類自有考古學以來最大的發現,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那是甚麼! 這實在令漢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學家感到發狂,他們提出了種種設想,有的說,這個 大廣場,可能是亞述帝國勢力最盛大時閱兵之用的;有的說,那是展覽亞述帝國在軍事 器械上的成就的一個展覽廣場。 有的考古學家找來了早在一百多年前,考古學家找到的亞述帝國王宮廢墟的平面圖 ,看看是不是有相類的廣場。 那座王宮,是沙爾貢二世在公元前七百多年建造的,位於當時亞述帝國的首都尼尼 微。整座王宮,是建造在一個將近二十公尺高的大平台上的──這一點,曾令得漢烈米 和考古學家們興奮了一陣。這整座王宮都是建立在一個大平台上的,由此可知當時亞述 的建築師,對於平台有特殊的愛好。 但是從已發現的廢墟來看,沙爾貢王宮的平台,不是石塊,而是泥土的。這座王宮 ,有將近三百餘間房間,內院、外院,分布得十分整齊,和如今被發掘出來的大石板廣 場,又大有不同。 討論一直在持續著,在第三天晚上,漢烈米雙眼已經通紅了。突然之間,他直跳了 起來,視線離開了攤在巨大桌子上的種種圖樣,大聲叫了兩下,又用手拍著自己的頭。 在場的考古學家,都知道他的習慣。那一定是他想到了甚麼,有了巨大的突破,所 以才會有這樣的怪動作,而且,一定是突破越大,動作越怪。這時他的行動怪異莫名, 那麼,一定是有了巨大的發現了。 所以,一時之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漢烈米是那樣興奮,以致他講 起話來,斷斷續續,他先揮著手,叫:「在座,對楔形文字有研究的人舉手!」 剎那之間,至少有二十個人舉起手來。古代的楔形文字,全然是普通人知道範圍之 外的事,但集中在這裡的,全是世界第一流的考古學家,有二十個人精通楔形文字,也 就不是甚麼奇事。 漢烈米博士本人,也是一個精通古亞述帝國楔形文字的專家。 而這時,也有幾個考古學家,已經明白漢烈米想到的是甚麼了。其中一個叫了起來 :「真是,我們何必在這裡猜測,應該在史籍中去找資料!」 漢烈米呵呵笑了起來:「可不是麼!世界上楔形文字的專家,至少有一半在這裡, 把所有楔形文的記載,全都弄到這裡來!」 漢烈米的話,立時變為命令,由考古隊的行政人員去執行。漢烈米又宣布:「在資 料未曾來到之前,大家休息一下吧!」 旁人怎麼休息,漢烈米不理會。他自己,就在那個大石板廣場的中心部分,攤手攤 腳,躺了下來。 廣場真大,躺下來之後,由於視線角度的關係,看起來更是偉大。 漢烈米無法從設想來知道這個廣場的真正用途,但是他很有信心,可以在楔形文字 的記載之中,找到這個廣場的來龍去脈。 漢烈米的信心,並不是全無根據的。因為考古學家在十九世紀中葉,就已經發掘到 了收藏楔形文字泥版的圖書館,有著巨量的楔形文字記載。 楔形文字,據考證,在公元前三千年已經開始有人使用。等傳到亞述帝國時,由於 長期的使用,作為一種文字,已經由單純的象形、會意進步到了發音,足以記錄十分複 雜的事件之用。在兩河流域各地,都有大量的發現,而且,早已被整理、譯解了出來。 當時,並沒有紙張,所有的楔形文字文獻,全是刻在石頭或泥版上的。最早期的, 出現在石頭上,但在石頭上刻文字,相當困難,後來就演變為刻在濕泥版上,等泥版乾 了之後,文字也就留了下來。當然,這時漢烈米下令弄來的,不會是泥版本身,而是經 過了現代科學攝影編印之後的紙張。 考古隊是得到好幾個阿拉伯國家全力支持的,尤其是現在,已經有重大的發現,工 作進行起來更順利得多。在漢烈米躺在大石板廣場之後的二十四小時之後,可以搜羅到 有關楔形文字的資料,一共是三大木箱,已由專機運到。 在那二十四小時之中,漢烈米一直逗留在那個大石板廣場之上。有時,他坐著,有 時,他躺著,有時,他蹲在那四個巨大的石墩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漢烈米博士在思索,所以除了那位專門照顧他生活的中年女士,誰也 不去打擾他。 等到資料運到,精通楔形文字的專家,已經增加到了五十位。那時,正是黃昏時分 ,漢烈米就在廣場上,召開了一次會議。 夕陽西下,把站在廣場上的人的影子,斜斜長長地投在石板廣場上,看來相當詭異 。 漢烈米揮著手,有點聲嘶力竭:「在我們的知識之中,這個廣場,是一片空白。我 們大家都研究過楔形文字,所以這些資料之中,我們以前接觸過的,可以不必再加以注 意,集中力量在我們以前未曾注意過的資料。我們把資料分開來研究,一有發現,立即 和我聯絡!」 三隻大木箱被拆了開來,五十位專家,每人取走了相當數量的資料,各自去埋頭研 究。漢烈米自己也取了一大疊,他堅持不肯進臨時房屋,就在廣場之上,點起了燈,開 始了研究。 又過去了三天,所有的資料全都經過專家過目。可是,在所有的資料之中,沒有一 點有關這個廣場的記錄!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有的考古學家,都顯得無比沮喪。 當天晚上,幾乎人人都不想說話,其餘的工作人員,也都沉默了起來。 有了那麼重大的發現,可是卻無法有進一步的突破,這真是叫人難過的事。漢烈米 仍然留在廣場上,他甚至像是發脾氣的小孩子一樣,拒絕進食。 一直到午夜,他才有了決定。他重重在廣場上頓了一腳,他的決定是:明天一早就 開始,把這個大廣場的所有石板,全都撬起來,看看是不是有甚麼,在那些石板之下! 漢烈米的這個決定,引起了劇烈的爭論。有一大半考古學家認為,漢烈米的決定, 是對一個偉大而完美的古跡的破壞,這是不可饒恕的粗暴行為! 漢烈米激動地駁斥他們:「有了一個發現,但是對這個發現一無所知,那有甚麼用 ?」 反對者的言詞也很激動:「你發現了一件古物,總不能因為不明白它的來歷,而把 它弄碎!」 漢烈米指著腳下的那些石板,吼叫著:「掘了起來,還可以照樣鋪上!」 反對者也吼叫:「再鋪上,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那是不可饒恕的破壞!」 當激烈的爭辯沒有結果時,黃絹恰好乘坐直升機來到。她在了解了經過之後,拍著 漢烈米博士:「一切工作,都是他主持的,就算他主張把這個廣場用炸藥炸掉,我也不 會反對!」 漢烈米感激黃絹的支持,一下子衝過去,把她抱了起來,不住打著轉。他轉動得如 此之急速,令得黃絹的長髮,呈大半圓形,散布了開來。 既然黃絹這樣說了,反對者自然無可奈何。有上百位持反對意見的,憤然離去,表 示抗議。 第二天,太陽還未升起,各種工具已經準備妥當了,每一塊石板上都編了號,以準 備再照原來的次序鋪上去。先從邊緣開始,一塊塊石板,被挖掘起來。 在石板之下,顯然是經過建築程序,全是堅硬的泥層,毫無疑問,泥層是經過處理 的,使之更結實。而且,在平整的泥土上,有著顯著的線條。 這又是一項巨大的發現,令得漢烈米歡喜若狂。但真正令得他高興得幾乎昏了過去 的是,在中心部分的九塊石板被移開之後,石板之下不是泥土,而是兩塊更巨大的長方 形石板。 當漢烈米看到了那兩塊長方形的大石板之際,他大叫著:「門!這是兩扇門,通向 神祕領域的大門!」 他叫著,然後跪了下來,親吻著那兩扇石門。再用精巧的工具,小心翼翼,在另外 幾個考古學家的協助之下,把那兩扇石門打了開來。 那真是石門,可以向上打開。石門的一邊,有著門應該有的栓,那使得這兩扇石門 ,不必像其餘的石板一樣移開,而是可以打開的。 門打開之後,人人在陽光之下,都可以看得到,是一個相當大的地洞,有整齊的石 級,一直通向下面。 所有人的興奮,到這時,真已到了沸點。在洞口,先用回聲探測儀,測到了這個地 洞的深度,是廣場邊長的十分之一:九點一三二公尺。 回聲探測儀是絕對精確的,這個探測結果,也使人感到建築廣場的建築師的計算, 是何等精確。有了那麼重大的發現,首先進入地洞的榮耀,自然歸於漢烈米博士。 漢烈米挑選了八個他的支持者,再加上聞訊特地趕來的黃絹,一共是十個人,由他 帶頭,進入地洞。自然,他們有著最好的配備,包括氧氣面具,強力照明設備和無線電 通訊儀。 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強力的鼓風機,還是對著地洞口,操作了半小時,好把新鮮空 氣吹進地洞去。 然後,漢烈米手持強力電筒,先踏下了石級,走進地洞去,黃絹和其他八個考古學 家跟在後面。 十公尺左右的地洞,並不是十分深,沒有多久便已到了洞底。那是一個大約三公尺 見方的空間,對準石級處,又有兩扇石門,石門上刻著巨大的楔形文字。漢烈米一看見 就認了出來:「權力之門」。 「權力之門」是甚麼意思呢?漢烈米這些考古學家想不出所以然來。黃絹在這時候 ,倒有點怦然心動,權力──這正是她委曲自己,和卡爾斯將軍在一起之後,最大的追 求目標。在短短的時間中,她所追求到的權力,可以說是人類史上罕有的奇蹟了! 可是權力的追求,是漫無止境的。而且,追求權力者的慾望,就像是吸毒者對毒品 的需求一樣,不斷在增加,永無滿足。 權力之門──如果表示進了這兩扇門之後,就可以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黃絹想 到這裡,捏著電筒的手心,不由自主在冒著汗。 自然,漢烈米博士和其他的學者,是不知道黃絹的心情的。漢烈米在用電筒照射了 一遍之後,聲音之中,充滿了惱怒:「在我們之前,有人來過了!」 漢烈米一生之中,不知道進入過多少古代神祕的建築,包括建造在地面上和地底下 的。豐富的經驗,使他一看就可以知道,某些建築物是自從封閉之後,就再也未曾被人 發現過。但是也有更多的,是在淹沒的歲月之中,被盜寶人光顧過的。 對於考古學家來說,最痛恨各種類型的盜寶人。他們有特殊的本領,進入古建築, 肆意破壞,盜取寶物。被他們光顧過的地方,考古學家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去整理,而在 更多的情形下,破壞程度令得考據工作失誤,或根本無法進行! 這時,在兩扇石門之間的門縫,有著多處缺口。顯而易見,不知是在甚麼時候,這 兩扇建造完美的石門,被人用簡陋的工具,粗暴地撬開來過。 漢烈米的惱怒,傳染了其他人。反倒是黃絹最鎮定,她道:「在我們弄開門之前, 是不是要先戴上氧氣面罩?」 漢烈米恨恨地道:「但願裡面充滿了毒氣,曾進去過的人,死在裡面!」 雖然憤恨,但還是人人戴上了氧氣面罩。 古代的建築物,尤其是建在地底的,常因為年代久遠,使空氣發生了變化。若是貿 然進入,就會跌進死亡的陷阱之中,佩戴了氧氣面具之後,自然安全得多。漢烈米使用 了極薄而又堅硬的金屬片,自門縫之中,插了進去,然後,輕輕搖動著,再用力向前或 後推拉著。不一會,門已向外移動了一些。 漢烈米向身後的人作了一個手勢,一時之間,強力電筒的光芒,集中在門上。漢烈 米再一用力,石門發出一陣「軋軋」的聲響,向外面打了開來。 在那一剎間,各人的心情,都緊張到了極點。整個大石板廣場的祕密,可能全在這 兩扇石門之中了。如果漢烈米最初的估計沒錯,那麼,打開了石門之後,將可以通向人 類古代最偉大的建築之一,一座巨大的陵墓之中,裡面有數不盡的瑰寶,等待著他們。 所以當石門向外漸漸打開之際,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屏住了氣息的。 等到石門終於打開,在強力電筒的光芒照耀之下,人人都發出一下驚嘆聲來──石 門並不是很大,甚至稱不上壯觀,可是,門內的空間,宏大得幾乎使人不能相信! 當然,門內的空間,不會有地面上的廣場那麼大,可是它是建造在地底下的。在石 門沒有打開之前,誰也料不到,在地底下,會有那麼大的一個陵堂! 那毫無疑問,是一個陵堂,正方形,每一邊,大約有二十公尺,高,大約是十公尺 。必須說明一下的是,在石門打開之後,並不能立時進入那個陵堂,因為石門是開在接 近頂部的。也就是說,在石門打開之後,還要走下二十餘級石級,才能踏足在陵堂的地 上。 所以,當石門打開,各人向內看去時,看到那個陵堂,是由上而下的角度。那樣的 角度,自然更可以清楚地看到陵堂的全貌。 在陵堂的中心,是一個長方形的石台。那石台的形狀,有點特別,就在石台邊上, 有著兩具骸骨。 在電筒光芒的照耀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出,那兩具骸骨,一具相當高大,生前一定 是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人,而另一具則比較瘦小。 那具高大的骸骨,是被包在一件金光閃閃,看來全然是用黃金打成的薄片串成的戰 袍之中,只有手、足和頭部露在外面。還有一頂黃金鑄的戰袍頭盔,放在距離那副高大 骸骨的頭部不遠處。 而那具短小的骸骨,卻只是穿著看來相當破敗的麻質衣服。 黃絹看到了這種情形,只覺得訝異,不明白這種情形代表了甚麼。她至多只能猜想 ,那個穿著黃金戰袍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一個大人物,這裡,應該就是這個大人物的 陵墓。她也可以進一步聯想到,這個大人物,可能是亞述帝國顯赫的歷史上的一位君主 ,而這裡,就是這個皇帝的陵墓。 可是,何以皇帝的遺體,會不在棺槨之中呢?又何以在皇帝的遺體之旁,另外有一 具骸骨呢──雖然在骸骨上,是無法認出在世時的地位身分的,但是那些破敗的麻質衣 服,表示這個人絕不會是身分高貴的人,何以他的遺體,能和皇帝一起在陵墓之中? 黃絹的心中,充滿了疑問。正當她要開口相詢時,已經聽得漢烈米發出了一下憤怒 之極的悶哼聲,接著,他就向下直衝了下去! 看他衝下去的勢子,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跳了下去一樣。他衝下去的勢子是如此之 急,以致衝完了石級之後,他又向前奔出了幾步,直到他到了那個石台附近,才收得住 勢子。 當他站定之後,他又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來。這時,其餘的考古學家,也紛紛向下衝 去,有幾個在黃絹身後的,甚至不顧禮貌,搶向前去。 這種情形,使黃絹知道,這些出色的考古學家,一定有了極其重大的發現。可是她 不明白,何以漢烈米博士,又發出了兩下憤怒之極的吼叫聲呢? 她也急急向下走去,看到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那具黃金戰袍中的骸骨。她望向漢烈米 :「博士,恭喜你有了巨大的發現!」 巨大的陵墓之中,空氣顯然沒有問題,所以各人已將氧氣面罩取了下來。漢烈米神 情仍然極怒,甚至因為發怒,而變得有點出言無狀:「恭喜個屁!」 黃絹有點啼笑皆非,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這時,已另外有兩個考古學家 對漢烈米道:「還是值得恭喜,毫無疑問,這是沙爾貢二世的遺體。漢烈米博士,這是 人類考古史上最大的發現!」 漢烈米叫了起來:「石門一打開,我就知道這裡是沙爾貢二世的陵墓。可是你們看 看,這裡遭到了甚麼樣的破壞!一個偉大君主,他在世時,統治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可 是他的遺體,就這樣躺在地上!」 一個皇帝的遺體,就這樣躺在他建築那麼宏偉巨大、在當時來說,不知道花費了多 少人力物力建成的陵墓的地上,這真是說不過去的。 棺槨在甚麼地方?在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黃絹),亞述帝國君主的陵寢,都 使用巨大的石棺來殮葬。而石棺,也一定放在一個長方形的石台之上。 如今,那個石台在──這種形制的石台,對他們來說,都不陌生,就是放置石棺用 的,可是石棺呢? 皇帝的陵墓之中沒有石棺,那是不可思議的。而且,另外一具骸骨,是屬於甚麼人 的? 接下來的疑問更多了──在這座陵堂之中,幾乎沒有別的任何陳設,除了正中那個 石台之外,一無所有。 整座陵堂,上下四面,全是石塊砌成的。在十九世紀中葉,被考古家發掘出來的沙 爾貢二世王宮之中,遺址的壁上,都有著精美的刻畫,表示帝王生平的活動。可知道這 位君主,十分喜歡把自己的活動表現出來。 那麼,何以在他的陵墓之中,反倒全無所有,一點沒有刻畫呢? 沒有刻畫,文字倒是有的。一個考古學家攀上了石台,看到了石台上,用楔形文字 刻著一行小小的字句,他連忙叫漢烈米過來。 大家都攀上了石台,看到那行小字,是刻在一個小小的圓孔之旁的。整句句子很快 被譯讀了出來:我們的君主,偉大的沙爾貢二世,堅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 就是那樣簡單的一句話。而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全然叫人摸不著頭腦! 這句話的意思,本來是再容易不過了,但是細想一想,卻又不可思議之極。這裡是 沙爾貢二世的陵寢,是他的墳墓,他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死人,所謂「堅持」, 當然是他生前的堅持。為甚麼他要堅持坐在自己的陵墓之中呢? 或許,他是一個有著特殊怪癖的皇帝,但是,死人又如何可以坐著呢? 就算這位偉大的君主,堅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而他的臣屬,又遵照了他的遺言 ,讓他「坐」著的話,當然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問題是,他坐在甚麼地方呢?就坐在這 個石台上?至少,要有一張椅子吧,椅子又在甚麼地方呢?而且,他為甚麼要堅持「坐 」著呢? 一個接一個問題,令得連漢烈米在內的所有考古學家,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看他 們的神情,不像是在一座極有考古價值的古墓之中,而像是進了甚麼迷幻境界一樣。 黃絹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她連連發出問題,可是卻沒有人睬她。黃絹來到漢 烈米面前,大聲道:「博士!」 漢烈米陡然震動了一下,搖著手:「這裡有太多不可解的事,請你靜一靜!」 黃絹指著金戰袍:「有甚麼不可解的,這個穿著了金戰袍的人,一定是一位君主! 」 漢烈米揮著手:「是啊,可是還有一個──」 他說到這裡,陡地叫了一聲,撲到了另外一具屍體之旁。這具屍骨,本來本身也是 一個謎,但是由於謎團太多了,這具骸骨反倒被人忽略了。漢烈米這時,由於和黃絹的 對話,陡然想了起來,剎那之間,至少有五個人,圍住了那具骸骨。 漢烈米仔細看著,那實在是一具普通的骸骨,看不出任何特異之處來。可是這樣普 通的一具骸骨,卻出現在一個君主的陵墓之中。 漢烈米在看了一會之後,向其他各人作了一個手勢。他和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把那 骸骨翻了過來。 雖然他們的動作十分小心,可是在翻動之際,那具骸骨還是散了開來。 (我們在很多電影之中看到,有一具完整的骸骨掛在半空之中,但實際上,永遠不 會出現這樣的情形。當一個人的身體,肌肉腐爛殆盡,只剩下骸骨的時候,聯結骨節和 骨節的組織,也一定早已腐敗,所以,人的骨骼便無法聯結在一起,必然會散落的。) 那骸骨的頭部,甚至向外滾了開去,一個考古學家忙將之捧了起來。 當骸骨在被翻過來之際,在肋骨之際,有一柄匕首,跌了出來。 那是一柄形狀相當奇特的匕首,柄的部分還鑲有寶石,匕首略彎,呈新月形。這種 匕首,正是亞述帝國的武士隨身佩用的那種。 漢烈米拾起了匕首來,喃喃地道:「這個人,是被人殺死在這裡的!」 匕首自肋骨中跌出來,那麼這個人是被人用匕首刺進胸口致死的,這一點應該毫無 疑問了──這個人在中了匕首之後,身子撲向地,面向下死去。 在骸骨被翻過來之後,看到在骸骨之下,還有一塊三十公分見方的泥版。這種大小 形狀的泥版,考古學家們定然也不陌生,楔形文字就是刻在這種泥版之上的。 可能是那人向下撲去的時候,故意要把那塊泥版壓在身下的。因為他有幾隻手指, 就在泥版的邊緣,當時的情形,可能是他還緊捏著這塊泥版。 泥版已經裂開了,但顯然在碎裂之後,還沒有人動過。所以,還是照碎開時的位置 排列著,可以看得出上面刻著楔形文字。 漢烈米作了一個手勢,幾個人一起伏下來,仔細研究著上面的文字。 在那塊泥版上的楔形文字,和他們以前接觸過的大不相同,刻得又小又精細,密密 麻麻,所以看起來十分吃力。漢烈米取出了隨身攜帶的放大鏡來,遇到他有疑惑之處, 他就和其他專家討論著。 黃絹已經不耐煩起來,她先是撫摸著那件由金片串成的戰袍,對古代的冶金工藝, 讚嘆不已。 她也想到,這一件戰袍,卡爾斯將軍一定會愛之若狂。因為那是古代一個聲勢烜赫 的君主的殉葬品,而這個君主,曾統治亞洲、非洲一大片土地──要把自己的統治勢力 ,擴展到至少和古代幾個烜赫的君主一樣,這正是卡爾斯將軍的野心! 黃絹回轉身來,看到所有考古學家,都伏在地上看那塊泥版,好像永遠不會停止一 樣。她等了一會,已經用了她最大的耐心,但是在二十分鐘之後,她還是忍不住了:「 我是不是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們有了極偉大的發現!」 漢烈米的神情十分怪異,但是他的反應卻十分快,他立時尖叫了起來:「等一等! 」 漢烈米博士是權威,黃絹倒還懂得尊重權威,所以她又耐著性子等了二十分鐘。可 是那些考古學家,還是一點沒有停止的意思。 黃絹感到忍無可忍了,她提高了聲音:「你們在這裡慢慢研究吧,我去向全世界宣 布這個發現。」 漢烈米的視線,仍然盯在那塊泥版上,他揮著手:「我勸你別去宣布,因為這裡, 有一件十分不可解釋的事發生過。我們只有發現,而無法解釋,這是一件十分尷尬的事 情!」 黃絹吸了一口氣:「甚麼不可解釋的事?是因為沒有石棺?你不是說有人進來過麼 ,石棺早已被人盜走了,也不是甚麼奇事!」 漢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根本沒有石棺!」 黃絹不明白,她冷笑:「沒有石棺?沙爾貢二世就這樣躺在石台上?整個陵堂就是 他的石棺?」 漢烈米慢慢直起身子來,神情疑惑之極,一手指著泥版,道:「沒有石棺,沙爾貢 二世,不是躺在一具石棺之中,而是坐在一張椅子之上的!」 黃絹怔了一怔。她雖然不是考古方面的專家,但總是一個常識十分豐富的人,人死 了之後,在他的陵墓之中,不是躺在棺中,而是坐在一張椅子上,這樣的事情,當然不 尋常到了極點了。 黃絹當時「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甚麼椅子?是他的皇帝寶座?他死了,還 不肯放棄,一直要坐在寶座上?」 黃絹是帶著嘲笑而這樣說的,但是漢烈米的神情,卻相當嚴肅:「這張椅子,有一 個專門名詞,是由三個字組成的。可是,我們不認得那三個字,而這三個字,是來形容 那張椅子的!」 黃絹更不耐煩起來:「甚麼椅子?我在這裡,看不到任何椅子!」 漢烈米雙手揮動著,神情疑惑,看來他的思緒,正處於一種十分混亂的情況之中。 黃絹再向其他的考古學家看去,看到他們個個都有同樣的神情。 黃絹攤著手:「好了,這塊泥版上的那些小字,究竟說些甚麼?」 所有的人都不出聲,一起向漢烈米望去,在等待他的決定。 黃絹在那一剎間,不可遏止地表現了她的惱怒:「博士,你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們 之間的合同吧?有任何發現,學術上的成就是你的,但是所有的東西都是阿拉伯世界的 ,而且,你要負責作詳細的解釋!」 漢烈米的聲音聽來有點疲倦,他望著黃絹,神情更迷惘:「這塊泥版上,記載著有 一張椅子。這張椅子的來歷……十分怪異,可是,亞述帝國君主的權力,是自這張椅子 而來的。」 黃絹怔了一怔:「這算是甚麼?一個神話,還是一個民間傳說?」 漢烈米搖頭:「不,這是一份正式的記載。這種記載,是用來記錄帝國的最高祕密 的,通常,只有君主和君主的繼承人,可以參與這種高度的機密。而刻錄這種祕密的人 ,事後一定會被君主賜死,以免祕密外洩!」 黃絹聽漢烈米講得這樣鄭重,心中也不禁怵然而驚。在那種時代,君主有著無限的 權威,要處死一個人的話,真是容易極了! 黃絹吸了一口氣,她甚至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景來──在建築輝煌的王宮,某一間 祕室之中,君主在口述著,由一個記錄者,利用了當時的刻寫工具,在泥版上迅速地把 一切記錄下來。 然後,兩個身材魁偉的衛士進來,架著那記錄者出去。不久,記錄者的頭顱,就被 放在一隻金光璨然的盤子之中,奉上來給君主檢驗。於是,記錄在泥版上的祕密,就只 有君主一個人知道了! 這是十分恐怖詭祕的場景,令黃絹感到很不舒服,她揮著手:「那麼,椅子上哪兒 去了?等一等,你剛才提到說,椅子的來歷十分怪異,是甚麼意思?」 漢烈米的神情苦澀:「上面記載著,那張靈異的椅子,是天神從天庭帶下來,專賜 給人間的君主的。人間的君主,有了這張椅子,就等於擁有了一個大帝國,他可以有統 治一個大帝國的權力。這個帝國,可以隨他的心意擴大,到完全滿足這個君主的要求為 止!」 黃絹呆了半晌,一時之間,她的思緒也開始混亂了起來。幾乎歷史上的任何君主, 都野心勃勃,希望自己統治的版圖,可以作無限制的擴大。 就算有一個君主,已可以統治整個地球了,可以保證,他一定還想把統治權力,擴 展到別的星球去! 如果真有一張來自天庭,由天神帶下來的靈異的椅子,可以使君主達成這種願望的 ,那麼,這張椅子,對於任何君主來說,都是至高無上的無價之寶! 黃絹一想到這裡,心頭不由自主,怦怦亂跳了起來。她立時想到卡爾斯將軍,如果 卡爾斯將軍,得到了那張靈異的椅子…… 她整個人,在那一剎間,沉浸在一種狂熱的幻想之中,甚至不由自主,雙頰發起熱 來。 可是,她畢竟是一個相當理智的人,她立時鎮定了下來:「別理會古代的傳說了! 」 漢烈米卻堅持著:「我必須把這裡記錄的一切,全譯讀給你聽!」 黃絹也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示意漢烈米繼續說下去。 漢烈米又道:「記錄說,沙爾貢二世有了這張靈異的椅子,所以他的權力範圍,擴 張到了頂峰──我想,那是指當時一個君主的知識程度,所能達到的頂峰。沙爾貢二世 在當時,不可能知道整個世界有多大,不然,他會成為全世界的統治者。」 黃絹笑了一下。漢烈米對於那泥版上的記錄,似乎毫無保留地接受了,但是,她卻 有所保留,她道:「先別發表你自己的意見!」 漢烈米吸了一口氣:「而在沙爾貢二世臨死之際,他覺得自己的野心還沒有完成, 所以他堅持要用那張靈異的椅子,來替代石棺。他要自己坐在那張椅子上,好使他的權 力繼續下去!」 黃絹搖頭:「人已經死了,權力如何持續下去呢?」 漢烈米道:「那我不知道了。或許,在一個靈異的世界之中,他的權力可以得到繼 續,或許,權力可以通過他的承繼人繼續下去!」 這時候,有一個考古學家,用十分低沉的聲音道:「照我看,他的目的,是要那張 靈異的椅子,和他一起淹沒在地底──他不要人類歷史上,再出現一個像他一樣偉大的 君主!」 漢烈米點頭:「有這個可能──」 黃絹打斷了他的話頭:「先別討論這些了,那張椅子呢,在甚麼地方?」 漢烈米指著那個石台:「當然,那張來自天庭的靈椅,是應該在這個石台之上的。 而沙爾貢二世,就穿著了他的黃金戰袍,坐在那張椅子上!」 黃絹道:「可是──」 漢烈米權威地揮了一下手,不讓黃絹插口:「可是,我相信,在他落葬之後不久─ ─當時,那個大石廣場還是暴露在日光之下的,不像我們發現的時候,上面堆滿了浮土 。就在那時候,有人偷進了他的陵墓,盜走了那張椅子,所以,椅子就不在這裡了!」 黃絹悶哼一聲:「這是你的推測?」 漢烈米道:「我的根據是十分明顯的。石門有被硬撬過的痕跡,這個人的骸骨出現 在陵墓之中,他一定是盜墓人之一,被同伴殺死在這裡的,而君主的遺骸,就跌落在石 台之下──我甚至可以肯定,那是發生在落葬之後半年之內的事。因為骸骨在地上是完 整的,證明他被從椅上拉下來時,屍體甚至還沒有開始腐爛。當然,最明顯的證據是椅 子不見了!」 黃絹用心聽著,思潮起伏:「那麼,這張椅子又到哪裡去了呢?」 漢烈米苦笑:「那又有誰知道?這是發生在兩千七百多年以前的事!」 黃絹忽然有了一個念頭,一個十分模糊的念頭。當她才有這個念頭之際,根本是不 完全的,可是念頭卻迅速形成。她想到:要是能找到這椅子,而這張椅子又真的能使君 主能隨心所欲地擴展他的統治勢力的話,那麼,卡爾斯將軍如今的野心──要統治阿拉 伯世界,簡直不算是甚麼了! 她先作了一個手勢,還未曾開口,漢烈米又已道:「這裡的一切一切,實在太神祕 了,有太多令人不明白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他的話正合黃絹的心意,她忙高舉雙手:「既然這樣,我有一個提議,或者說,那 是我的決定。這裡的一切,我們絕不向外界作任何宣布,所有的人,都要宣誓保守祕密 ──」 她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才用聽來令人不寒而慄的一種聲音道:「如果洩露了祕密 ,將會受到嚴厲的制裁,我以真神的名義起誓,制裁一定會執行。」 剎那之間,包括漢烈米在內,所有的人都怔呆著。他們自然知道,黃絹所代表的是 一股甚麼力量──雖然考古學家來自世界各國,卡爾斯將軍的權力,還沒有擴張到這一 地步。但是,受卡爾斯將軍控制、培植的全世界範圍內的恐怖組織,魔爪卻可以觸到世 界上任何角落! 黃絹這時,說得那麼認真,誰都可以明白這是甚麼意思。在沉默中,漢烈米首先表 現了他學者應有的倔強:「黃將軍,我個人,不受威脅!」 黃絹早料到,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她立時從容地道:「博 士,我不是威脅,而是為了學術上的理由。這個歷史上的大神祕,是我們發現的,若是 在研究還未曾有結果之前,就把點滴的情形洩露出去,對各位來說,也是不公平的!」 這一番話,倒立時取得了漢烈米的同意。其餘各考古學家,也先後點了頭。 黃絹大聲道:「從現在起,除了已進入過這裡的人之外,入口處將由軍隊封鎖,不 會再有任何人進來。我們所要集中力量研究的,是那張椅子在被人盜走之後,到甚麼地 方去了?」 黃絹的這個「研究課題」一提出來,不禁令得人人皺眉。盜墓,照漢烈米的估計, 是發生在兩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事了──沙爾貢二世在世的年份,是有史可稽的,他逝世 的那年,是公元前七○五年。 要追查一宗兩千多年前的盜墓案中,一件贓物的下落,這不是太渺茫了麼?誰有那 麼大的本事,可以完成這樣的任務? 黃絹看出了各人面有難色:「各位,盡我們的力量吧!」她指著那具骸骨:「至少 有一個盜墓者死在這裡,可以在他身上找線索!」 漢烈米苦笑:「黃將軍,你的要求,我相信世上沒有人可以做得到!」 黃絹堅持著:「博士,你還沒有開始做,怎麼知道做不到?不論你需要甚麼樣的資 助,都沒有問題。我看單是這個陵堂,就不知道有多少可供研究之處,建立這陵堂的資 料,也有待發掘。是甚麼人知道了沙爾貢二世權力的來源,而到這裡來盜墓的……不知 有多少問題等待發掘!」 漢烈米嘆了一口氣,他不能不承認黃絹的話大有道理:「好,我們一定盡力。」 黃絹和他們一一握手,然後,她一回到地面,立時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調動最忠 於卡爾斯將軍的近衛隊兩個營,將近一千名裝備精良、素經訓練的官兵,來守衛這個廣 場。 而且,她還採取了一個相當卑鄙的措施。不過這個措施,只有卡爾斯將軍、她和參 與其事的特務人員才知道,漢烈米和曾經進入陵墓的考古學家,全被瞞在鼓裡。這個措 施是,黃絹派了大量有經驗的特務,在暗中監視著漢烈米等考古學家,唯恐他們把祕密 洩露出去。 於是整個研究工作,是在極度機密的情形之下進行的。參與工作的考古學家,其實 都是遵守著諾言,並未洩露有關這座陵墓的任何消息。 研究工作是從多方面、極廣泛地展開的,其中有的過程,相當沉悶,只是簡略地敘 述一下就算了。 例如把兩具骸骨,經過碳十四放射試驗之後,都確定了年份,正是記載中,沙爾貢 二世逝世的那一年。 那把匕首的來歷,也經過了詳細的考證,證明只有當時君主的近身侍衛才佩戴,而 且是君主親自賞賜的。佩有這匕首的人,有特殊的權力,可以不經過任何手續,殺死他 認為會對君主不利的人,這是武士的一種高度的榮耀和權力的象徵。 這是一個相當重大的線索。沙爾貢二世在位的時候,得到這種榮耀的武士,不是很 多,在記錄之中,幾乎都有案可稽。 於是,專家又在楔形文字的記載中去找。在花了一個月的枯燥的翻查之後,從那柄 匕首的柄上,寶石排列的圖案,找出了這柄匕首擁有者的姓氏,那是屬於一個叫德亞的 武士所有。德亞武士,是當時最得君主信任的人,他的職位,可能是近衛武士的首腦。 這個發現,是相當令人興奮的。當發現的報告,呈到了黃絹那裡的時候,她自然而 然地想到,這個德亞武士,他的地位相當於中國在君主時代,大內高手的首領。那是長 期和帝王接近的一個職位,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 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所擁有的,應該是隨身佩戴的匕首,怎麼會在一個衣著上看來 地位十分卑微的人的胸間,而這個人,又怎麼會死在帝王的陵墓之中? 黃絹在接到了報告之後,立時和漢烈米商量這個問題。漢烈米搖著頭:「我不知道 ,黃將軍,我是一個考古學家,不是一個幻想小說作家。」 黃絹表示了她的不滿:「博士,考古學家,有時也需要推理頭腦來輔助的!」 漢烈米回答:「是,但是推理,也必須多少有事實來作支持,不能憑空臆測的!」 黃絹心中暗罵了一聲「書呆子」。但是由於有太多的地方,要依靠漢烈米的專業知 識,所以她忍下了怒意:「我作一個假設,請你判斷一下,是不是可以成立。」 漢烈米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黃絹一想到自己的假設,神情卻十分興奮:「我的假 設是,當時,君主把一件祕密,叫記錄者刻寫在泥版上,所以,我們才有了那塊刻滿了 小字的泥版,對不對?」 漢烈米點頭:「是,這是記錄高度機密的傳統方式。」 黃絹神情更興奮:「你說過,為了怕記錄師洩露這個最高機密,他在事後,必然會 被處死?」 「是,有很多這樣的記載。」 黃絹吸了一口氣:「君主是不是有可能,派德亞武士,去執行殺死記錄師的任務? 」 漢烈米沉吟了一下:「有可能,這種任務,通常都是由君主最信任的人去執行的。 嗯……黃將軍,你想說明甚麼?你認為在陵墓中的另一具骸骨,就是德亞武士?」 黃絹大搖其頭:「當然不是,那具骸骨,是死在德亞武士的匕首之下的。德亞武士 殺了這個人,這個人,據我的推斷,就是那個記錄師!」 漢烈米怔了一怔:「不會吧,德亞武士如果奉命去殺記錄師,應該是當時就發生的 事,不會延遲到在君主死了之後!」 黃絹笑了起來:「博士,你的頭腦太直接了,不會轉彎。」 漢烈米望著黃絹,仍是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黃絹作了一下手勢,以加強語氣:「這是我的假設:德亞奉命去殺記錄師,記錄師 知道自己性命難保,就向德亞武士,洩露了有關這張來自天庭,由天神帶下來的椅子的 祕密。」 漢烈米嚥了一口口水,盯著黃絹,黃絹在等著他的回答。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十分 異樣,在未曾說甚麼之前,先叫了一聲:「等一等!」 然後,他側著頭,想了片刻,才又道:「這位德亞武士後來到了何處,做了一些甚 麼事,並沒有明確的記載。但是,在沙爾貢二世死了之後,亞述帝國的國勢,迅速衰落 ,快得令人難以想像。沒有多少年,連首都尼尼微,也被一支軍隊攻陷了,那支軍隊, 是由一位叫堤亞的將軍率領的。」 黃絹的雙眼發亮:「你是說,那個領軍攻陷了亞述帝國首都的將軍,有可能就是那 個德亞武士?」 漢烈米忽然苦笑了一下:「我受你的影響,也開始幻想起來了。但是,姓氏的發音 如此接近,他們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是存在的。」 黃絹興奮得不由自主地搓著手:「那我的假設,就更有可能成立了。我的假設是, 德亞武士在記錄師的口中,得知這個祕密之後,就暫時沒有下手殺那個記錄師,因為他 有了一個祕密念頭──他長期在君主的身邊,知道作為一個大帝國的君主,是多麼令人 嚮往的事,他忽然之間,起了野心──這全然是人的正常心理。他知道,君主的權力, 既然是來自那張椅子,如果他能得到那張椅子的話,他也可以成為權勢傾天下的君主。 博士,你想想,任何人在得知這個祕密之後,都會想要得到這張椅子的,對不對?」 黃絹一口氣地講著,興奮令得她的臉頰泛出一股紅暈來,使她看來十分動人。 漢烈米怔怔地望著她,聲音有點惘然:「或許,權力的野心,會使一個武士那樣想 。可是,像你,那麼美麗的一位女性,為甚麼也有同樣的野心呢?」 黃絹絕未料到漢烈米忽然之間,會冒出這樣的一句話來。她感到有點尷尬,但是她 立時據實回答:「博士,幾年之前,我已經進入了權力的圈子之中。這個圈子有一種奇 異的力量,只要一進入,就無法退出來,只有不斷地深入進去!」 漢烈米嘆了一聲:「寄望於一張近三千年前曾出現過的椅子,不是太渺茫了嗎?」 黃絹沉默了半晌,才道:「博士,權力圈子中的種種,你是不能了解的,任何再虛 妄的事,再卑鄙的事,再沒有人性的事,只要可以使權力鞏固,可以使權力擴大,都有 人去做。歷史上有太多這樣的記載了,為了權力,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間,可以自相殘 殺,可以做任何事!我只不過想探索那張椅子的來龍去脈,這絕不算是過分,對不對? 」 漢烈米緩緩地搖著頭:「你說得對,權力圈子中的事,我是無法了解的。」 黃絹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十分嫵媚:「再來討論當時可能發生的事。德亞武士在知 道了這個祕密之後,當然想謀奪那張椅子。」 漢烈米點頭,表示同意。黃絹又道:「可是,他一定未能得手。因為沙爾貢二世知 道自己的權力,來自那張椅子,當他有生之日,自然不會被人謀奪了去。就算地位特殊 ,深得他信任的德亞武士,也無法如願。」 漢烈米用心聽著。黃絹的分析,十分合理,也很引人入勝,在聽著黃絹的假設之際 ,漢烈米也在想著另一個問題──在沙爾貢二世生前,那張椅子,是放在王宮的甚麼地 方呢? 一定有一張這樣的椅子存在──這張椅子是不是有那種靈異的力量,或許還可以懷 疑,但是有過這樣的一張椅子,那是毫無疑問的事。 這張椅子,是不是就是沙爾貢二世的宮殿中的寶座?那是一張鑲滿了黃金和寶石的 皇帝寶座,在沙爾貢二世王宮的壁畫之中,有多處地方出現過這張寶座。 沙爾貢王宮,是在十九世紀中葉就被考古家發現的,整座宮殿被發掘出來時,還相 當完整。尤其是大小宮殿的壁上,都有著淺刻的壁畫,記載著君主的宮廷生活、狩獵行 動和軍事行動等等,自然在刻畫中,也曾出現君主的寶座。 是不是那張椅子,就是寶座?如果不是,那麼,這張椅子,是不是也曾在壁畫中出 現過? 漢烈米一想到這裡,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他這種突如其來的行動,把黃絹嚇了一跳 ,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是她立時在漢烈米的神情上可以知道,這位考古大師,一定 是在突然之間,想到些甚麼了。 所以,黃絹並不去打擾他,只是看著漢烈米撲向一個大書架去。 黃絹在接到了報告之後,是立時到考古隊的工作地點去找漢烈米的,所以他們是在 漢烈米的工作室中見面。漢烈米這時的行動,真是「摸」向那個書架的,他很快就從書 架上,取下幾本厚厚的、巨大的畫冊來,捧著,放在一張桌子上。然後作了一個手勢, 示意黃絹過來。 黃絹已經看到,那幾本又厚又大的畫冊的封面上,有著「沙爾貢二世王宮壁刻畫之 臨摹」的字樣。 漢烈米先把手按在那些畫冊上:「這是十九世紀中葉,王宮被發現之後,當時考古 學家的心血結晶。他們把王宮每一個角落上,所刻的壁畫,全都臨摹了下來。有的完整 ,有的殘缺不齊──」 黃絹在這時候,已經知道漢烈米的目的了。她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歡呼聲: 「你希望在那些壁畫之中,找出那張椅子來!」 漢烈米一揮手,手指相叩,發出了「的」的一聲響:「來,我們一起找,別錯過任 何有椅子的部分!」 畫冊一共有四冊,漢烈米分了兩冊給黃絹。兩個人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一看到 畫中有椅子的,兩人就互相研究。 畫冊中臨摹下來的宮殿壁畫之中,有椅子的部分,還真不少。出現次數最多的,自 然是大殿上的那張寶座。漢烈米指著寶座,用詢問的眼色,望向黃絹。 黃絹搖頭:「我想不是那寶座。因為若果是,當時德亞武士,可以輕而易舉,製造 一張同樣的,而把寶座換走,不必再等君主死了之後,到陵墓中去偷盜。」 漢烈米同意黃絹的分析:「那麼,這張椅子,就有可能是畫中出現過的任何一張! 」 黃絹思索著:「也可能根本未在畫中出現──我想,德亞一定不知道他應該向那一 張椅子下手,所以,除非等君主死了之後,才能確定。沙爾貢二世的葬禮,當然隆重得 很,德亞也沒有機會下手。當時,人人都不知道,何以君主堅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 只有德亞武士知道。沙爾貢二世一定是在臨死之前,才指出了他要坐在那一張椅子上, 德亞當時如果在,他也直到那時,才知道他要弄到手的椅子是哪一張!」 漢烈米又找到了兩幅畫,是君主坐在椅子上的。一幅,看來威武的君主,坐在一張 巨大的,看來是用織錦鋪面的椅子之上,而另一幅,君主坐在一張樣子看來十分奇怪的 椅子上。漢烈米盯著那幅畫,現出了十分迷惑的神情來,不住地搖著頭。 黃絹一看到漢烈米的這種神情,也忙去看那幅畫,她卻看不出有甚麼特異之處。畫 上,君主──顯然是沙爾貢二世,坐在一張椅子上,沒有別的背景。那張椅子的形制, 相當奇特,最奇特之處,是那張椅子只有一隻椅腳。 獨一的一隻椅腳,在椅子的正中,看起來相當細,椅子的椅背和扶手,一樣高低, 是一個半圓形。這樣的椅子,看起來絕不會是一張舒服的椅子。 黃絹正想開口問,漢烈米已經叫了起來:「豬!我真是一隻豬,我以前竟然沒有注 意到這張椅子!你看看,這張椅子的形制,絕對和亞述人的文化、生活習慣無關,一定 就是這張椅子!」 黃絹的聲音,甚至有點發顫:「你肯定?」 漢烈米用力點頭:「絕對肯定!一隻腳的椅子,在現代是常見的,那要經過力學的 計算,古代人做不到。而且,椅腳是用甚麼材料製造的呢?一定要相當堅硬的金屬才行 ,古代沒有那麼高明的冶金術──」 他講到這裡,忽然笑了起來:「其實,只要一點,就可以肯定這張椅子,就是我們 要找的那張了。你看,這張獨腳椅子的椅腳,是有一部分插在地上的。」 黃絹「啊」地一聲:「對了,那石台上的小圓孔!那個小圓孔,就是要來插椅腳用 的──沙爾貢二世的遺體,就坐在這張獨腳椅子之上!」 漢烈米點頭點得更用力,黃絹又道:「在沙爾貢二世下葬之後不久,德亞武士就和 記錄師一起偷進了陵墓。假設是:德亞武士得到了那張椅子,但是卻把記錄師殺死在陵 墓之中。」 漢烈米想了一想,在同意黃絹的假設之後,又補充了幾句:「兩千七百多年之前的 一樁醜惡的盜竊和謀殺事件,真相和我們的分析,絕不會相去太遠!」 有了這樣的分析,而且,也肯定了那張「來自天庭,天神所賜」的椅子的形狀,這 是令人感到極其興奮的重大發現。 可是很快地,黃絹就感到,事情實在沒有甚麼值得令人興奮之處。知道了一切,就 算假設的經過就是事實,那又有甚麼用? 重要的是,這張椅子以後的下落怎樣了? 德亞武士得到了這張椅子,他是不是後來成了有權有勢的君主?在他之後,那張椅 子,又落在誰的手裡?現在,這張椅子在哪裡? 當黃絹提出了這一連串的問題之際,漢烈米博士,這個偉大的考古學家的神情,就 像是全然未曾溫習過書本,而被老師叫上去回答問題的小學生一樣,張大了口,一個字 也答不上來。 黃絹嘆了一口氣:「博士,我知道是困難,極度地困難,幾乎沒有可能。但儘量再 努力一下,至少,已經有了一個開始了,是不是?」 漢烈米只好神情苦澀地點著頭。他果然在努力,又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各種各 樣的文獻、記錄、圖片之中,企圖找尋這張椅子的下落。可是,那畢竟是兩千七百多年 之前的事了! 要找尋兩千七百多年之前失竊的一張椅子的下落,真的,只怕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 。因為不但需要解開空間的謎,也要解開時間的謎,要在立體之中摸索,而不是在平面 上摸索! 漢烈米進一步的研究,可說是一點結果也沒有,他已經決定放棄了! 漢烈米在飛機上,向原振俠詳細敘述著事情的經過。原振俠在開始的時候,並沒有 多大的興趣,但是,越來越被他的敘述吸引。 原振俠完全可以了解黃絹的心情。黃絹之所以想得到那張「來自天庭,天神所賜」 的椅子,是想藉此獲得她想要得到的君主的權力。 原振俠當然不相信,一張椅子會有這種靈異的力量。所以,漢烈米一再強調:「我 對你講的一切,全是極度機密。黃將軍特許我告訴你,可是你千萬別再對任何人說起這 件事!」 原振俠並不覺得事情真是如何嚴重,他甚至開玩笑似地說:「是不是也像古代的記 錄師那樣,由於我已經知道了祕密,要把我殺了,好使祕密不外洩?」 漢烈米苦笑了一下:「原醫生,你的話,一點也不幽默!」 原振俠又替自己和漢烈米斟了酒,然後說:「我一點也看不出為甚麼要我去?我去 了又有甚麼用?我對於考古學,可以說一無所知!」 漢烈米沉吟了一下,才道:「在我已決定放棄的那天晚上,又有了些新的發現。」 原振俠打趣地問:「找到那張椅子了?」 漢烈米卻認真地回答:「可以這樣說!」 原振俠陡地一怔,忘了自己是在飛機的機艙之中,一下子陡然站了起來,驚訝莫名 :「怎麼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 漢烈米吸了一口氣:「找到了椅子的下落,並不是循著兩千七百多年前,僅有的線 索追尋下去的結果,而是一個十分偶然的機會。」 原振俠重又坐了下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失聲道:「別告訴我,那張天神所賜 的椅子,是在那個古董商南越的手中!」 漢烈米看了原振俠半晌,才嘆了一聲:「我正是想那樣說!」 原振俠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不是太巧了嗎?」 漢烈米瞪著眼:「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由於巧合才能繼續發展下去的。自然也有更 多的事,是由於沒有巧合,所以就沒有了下文。」 原振俠仍然充滿了疑惑,望著漢烈米。漢烈米苦笑了一下:「由於黃將軍保密的措 施極嚴,很引起了學術界的不滿。不久之前,在紐約召開了一個會議,一定要我去出席 ,解釋一下這種情形──」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我們考古學家認為,任何考古學上的發現,都是屬於全 人類的,沒有甚麼人可以獨佔成果。」 原振俠苦笑著:「你試試和任何一位將軍去講你們的觀點,除非你手上,也有足夠 的軍事力量!」 漢烈米的神情也十分苦澀:「是啊,配備精良的武裝部隊,守住了陵墓,所有的經 費,又是他們拿出來的,我們考古學家學術上的信念,在強權和金錢之前,簡直甚麼也 不值!」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世事本來就是這樣的,別發牢騷了。說說是甚麼樣的巧合, 使你找到了那張天神所賜的椅子的?」 漢烈米又呷了一口酒:「在那次會議上,我約略解釋了幾句。會議通過了一封抗議 性的通電,發給卡爾斯將軍,那封通電,自然沒有下文。在會議過程中,有好幾次私下 閒談的機會,一位姓符的中國學者,像講笑話一樣,講了他不久之前,參與了一幢古舊 建築物中去尋找寶藏的事。當他講到了經過千辛萬苦,只找到了一張椅子時,我整個人 都傻掉了!」 他接著,又把如何在那巨宅之中,發現椅子的經過,向原振俠講了一遍。 漢烈米雖然是在轉述這件事的經過,但由於當時,他一聽到了在一幢有數百年歷史 的巨宅,一個處於巨宅內十分隱祕的空間之中,發現了一張椅子的那件事之後,有了異 樣的感覺,所以他立時詢問,問得十分詳細。 再加上那位姓符的學者,正是巨宅最早主人的後代。在「尋寶」的過程之中,由於 他是考古學家,所以也擔任著相當重要的角色,對於整個在後來被當作是一齣鬧劇的尋 寶工作的來龍去脈,知道得十分詳細。所以把一切經過,全告訴了漢烈米,因而漢烈米 的轉述,也來得十分詳盡。 當時,那位符先生,對漢烈米博士這樣著名的考古學權威,會對這件事情感到興趣 ,也覺得十分詫異。他在講述了經過之後,曾問:「博士,想不到你對中國古代的事, 也有這樣深刻的認識!」 漢烈米有意規避著:「不,我只不過是有興趣而已。對於你所說,你的祖上,服務 於一個想爭奪皇位的王子府中那段歷史,我就不是很清楚!」 那位符先生心中倒頗以為然──一個考古學家,歷史知識再淵博,也不可能對世界 各國的歷史事件,都一清二楚的,通常來說,都各有各的專門研究範圍和課題。寧王朱 宸濠起兵造反,在中國歷史上,只不過是一件小事,漢烈米的知識再淵博,也不一定會 知道其間的詳情。 漢烈米當時又問:「符先生,那張被收藏得如此妥密的椅子,你見過沒有?」 那位符先生笑道:「當然見過,我還曾把它舉起來,遠遠地拋開去!」 漢烈米在當時,聽了這樣的話,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涼氣,但是他奇特的反應, 卻未被人注意。 漢烈米接著帶點責備地問:「你們,你,難道一點也沒有想到,這張椅子被收藏得 這樣祕密,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位符先生笑道:「誰知道當初造這房子的人,打的是甚麼主意?那張椅子,絕不 是甚麼寶物,這可以肯定,可能只是由於當時的某種古怪的信仰,所以才放在那裡的。 」 漢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他又裝著不經意的神態,問了那張椅子的形狀之後, 他幾乎已可以肯定那張椅子,就是他所要找的那張了!當然,對於何以亞述帝國沙爾貢 二世陵墓中的一張神祕椅子,會在中國建於明朝的一所古宅之中發現,他還是一無所知 。 經過情形如何,漢烈米博士一無所知,但是他已經絕對可以肯定,這就是他要找的 那張椅子! 所以,儘管他竭力掩飾著自己心情的激動,他的聲音聽來還是有點發顫。以致和他 對話的那位符先生關心地問:「博士,你不舒服?」 漢烈米連聲道:「不,不,我從來沒有那麼好過。請問,這張椅子現在在哪裡?」 那位符先生呆了一呆:「那……不能確定,整所巨宅,賣給了一個叫南越的古董商 人,連宅子中的一切垃圾,一起賣給他的。聽說這位古董商人很愛惜古物,可能還在他 那裡吧!」 漢烈米的心跳得很劇烈。從那張椅子被人從沙爾貢二世的陵墓中偷出去,到現在又 有了這張椅子的消息,其間隔了兩千七百多年。不論這張椅子現在在甚麼地方,再要找 它的下落,總不再是那樣虛無飄渺了吧? 他在離開紐約之後,立時和黃絹聯絡,把自己偶然的發現,告訴了黃絹。 黃絹興奮莫名,不住地揮著手:「太好了,博士,既然這張靈椅,就在最近出現過 ,那麼,就由我來找尋它的下落吧!」 漢烈米有如釋重負之感,他立時問:「那麼關於沙爾貢二世陵墓的發現,是不是可 以公開了?」 黃絹側著頭,想了一想。當她這樣的時候,她的一頭長髮,就像黑色的緞子組成的 瀑布一樣,輕柔地向下瀉著,看來極其動人。 她只想了極短的時間,就搖了搖頭:「不,其間還有許多疑問未曾解開,而且關於 那張神奇的椅子,我不想另外有人知道!」 漢烈米博士感到十分失望,喃喃地抱怨了幾句。黃絹溫柔地道:「博士,那陵墓值 得研究之處還極多,它的建造過程,何以沒有記載?那張椅子既然是天神所賜,有那麼 偉大神奇的力量,何以它的有關資料,如此之少?你有太多的工作要去做!」 黃絹很透徹地了解一個學者的心理──只要不斷有可供他研究探索的課題,他就會 感到滿意。果然,漢烈米沒有再說甚麼,去繼續他的研究工作了。 而黃絹卻已經迅速地開始行動,她先派人,假裝買家,到南越那裡去買古董。可是 喬裝買家的人,由於南越的態度特異,連南越的人都沒有見到,自然打探不出甚麼消息 來。 南越在知道了那張椅子有特殊的怪異之後,也一直守著祕密。連他兩個最親信的僕 人,也未曾提起過,根本除他之外,沒有人知道。 黃絹又作了極為廣泛的調查,查清楚了近年來,根本沒有一張這樣的椅子,在古物 買賣市場上出現過。這使她斷定,椅子還在南越的手中。 她派出了一隊經過嚴格訓練的特工人員。在這群特工人員之中,甚至有幾個,是經 過嚴格的日本忍術訓練的人。 (日本的恐怖份子組織「赤軍」,早已歸納在卡爾斯將軍組織領導的全世界恐怖份 子大聯合之中,黃絹的手下,有日本忍術的高手,不足為奇。) 這一隊人員可以說是世界上暗殺、刺探的精英,他們若要謀劃暗殺甚麼人,這個人 大約是死定了的。黃絹派他們去查那張椅子的下落,可以說是把事情看得重大之極了。 黃絹並且下了命令:「任何人,發現了那樣的椅子,都要不擇手段把椅子弄到手, 用最快的方法交到我的手中。獎賞將出乎成功者的意料之外!」 所以,當那一隊特務人員展開工作之後,南越這個古物買賣商人的生命,真比甚麼 都沒有保障,隨時可以死在那些人的千百種殺人方法之下。 可是,不論那隊特務人員用甚麼方法,都無法得知,是不是有這樣的一張椅子存在 。 報告不斷送到黃絹那裡,直到黃絹肯定,這些人也找不到那張椅子的話,那就只有 兩個可能:一是那張椅子已根本不存在了,二是南越另外有十分妥善的方法,把那張椅 子藏了起來。 (在這裡,必須加一點說明。由於《靈椅》這個故事,牽涉到的事件、時間、空間 太過廣泛,所以在敘述上,相當困難。平鋪直敘,會使人興趣大減,所以在敘述的方法 上,十分多變,但是那也有缺點。) (缺點是,一看到這裡,人人都會問:這張椅子,前面不是已經說過,南越把它放 在原來發現它的那個小空間中,只是用了一幅明代的繡花錦幔把它遮起來而已。那麼, 黃絹派出去的搜索隊,怎麼會找不到呢?是不是搜索隊的成員能力太差?) (當然不是搜索隊的成員能力太差,那幾個人,要是藏在屋子中的東西,經過他們 搜尋,還找不到的話,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事實上,搜索隊所作出的報告之中,有些連南越自己都忘記了放在何處的東西, 也列在其中。) (可是,搜索隊又確實未曾發現那張椅子!) (其中,當然另有奧妙。奧妙何在,下面自然會解釋得一清二楚的。) (自然,可以想像得到的是,黃絹派出去的人,要是發現了那張椅子的話,明搶暗 奪,一定會將那張椅子弄到手的。在搶奪的過程之中,南越和他兩個僕人,只怕早就進 了鬼門關了。要在那麼隱蔽的地方,殺死三個沒有保衛自己力量的人,對那隊特務人員 來說,簡直比踩死三隻螞蟻,還要容易得多了。) (即使連南越自己也不知道,有大約一個月的時間,他的一隻腳,是已經踏進了鬼 門關之中的了!) 黃絹在她派出去的特務人員沒有發現那張椅子之後,她考慮到,南越一定將這張椅 子收起來了。椅子收在何處,祕密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特務之中,有一個向黃絹建議,把南越綁架了來,用最先進的特務逼供方法,叫他 吐實。 這對於掌握了世界恐怖組織,進行恐怖活動的黃絹來說,本來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是黃絹考慮再三,還是沒有採取這個建議。 (南越這個人的運氣真好,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已逃過了凶險莫名的一劫。) 黃絹是怕萬一南越因此而死亡的話,那麼好不容易有了那張椅子的下落,又會變得 沒有法子追尋下去。這張椅子,失蹤了兩千七百多年,又會有了消息,那實在是一個奇 蹟。 當黃絹和卡爾斯將軍講起時,卡爾斯將軍一口咬定,這種奇蹟,已經是天神所顯示 的力量。這張在記載中,能使君主的權力野心得到滿足的靈椅,一定是命運中歸他所有 的,不必要輕舉妄動,破壞這種「神的意願」。 所以,黃絹決定,還是從和南越打交道著手;所以,才有甚麼國家博物館成立的事 ;也所以,才有寫給南越,託他購買古物的電文。 黃絹想誘之以利,再慢慢自南越的口中,套出那張椅子的下落來。誰知道南越脾氣 古怪,根本不為利所動。黃絹在無可奈何之餘,想到了原振俠,要原振俠去接近南越, 這就是原振俠兩次見南越的來由。 另一方面,為了肯定一下,那張椅子是不是在南越的手中,黃絹又另外玩了一個小 小的花樣,叫人打了一個電話給南越。 黃絹知道,南越如果有這張椅子在手,而他又嚴格保守祕密的話,那麼他一定是發 現了這張椅子有某些靈異之處。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南越一定渴望知道這張椅子的來歷。 在推理上,這一點成立的話,就有兩種可能:一是南越已經對這張椅子的一切全知 道了,二是一無所知。 黃絹的判斷是南越一無所知,所以她叫人打電話給南越,告訴他,原振俠有這張椅 子的詳細資料。那麼,南越就會去找原振俠。 黃絹的判斷十分正確,南越在一接到了電話之後,果然前倨後恭,來找原振俠。黃 絹本來的計畫,是要原振俠和她聯絡,她一知道南越曾去找過原振俠,便立時要原振俠 去看看那張椅子的。 可是就在這時,事情又有了新的、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這個變化,導致黃絹要漢 烈米博士,立即來找原振俠,把原振俠帶到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去。 黃絹如何對付南越的種種經過,是連漢烈米都不知道的。那些經過,只是為了敘述 的層次結構,所以加在這一部分的。 原振俠當然也不知道那些經過。 事情再接續前面──漢烈米仍然在沙爾貢二世的陵墓之中,從事研究工作。他對考 古學有這樣的狂熱,這些日子來,他根本是住在那個陵堂之中的,他的辦公桌,就架搭 在那個石台之上。 沙爾貢二世的遺體,已經被從黃金戰袍之中,移了出來,安放在一角。 經過研究,沙爾貢二世在世時,身形十分高大,有一百九十二公分高。他曾受過傷 ,有一次腿骨斷折的痕跡,在胸口的肋骨上,也曾受過傷,推測是曾經中過箭,傷痕是 鋒利的箭鏃留下來的。 那件黃金片綴成的戰袍,無疑是兩河文化中極品中的極品。每一片金片,都呈橢圓 形,同樣大小,一共用了一千多片綴成,整件戰袍,重達四十三公斤。 這樣沉重的戰袍,當然只是為了殉葬而設計的。任何人體力再好,也無法在生前穿 了它還能打仗。 (卡爾斯將軍在黃絹的陪同之下,就曾祕密地在這個陵堂之中,穿起這件黃金戰袍 來。當他吃力地站起來,想作一個統治全世界的手勢之際,就一下子倒在地上,掙扎半 晌,爬不起來。) 除此之外,漢烈米動用了大量探測儀器。 漢烈米採用的是聲波探測儀,利用聲波在不同的物質之內,傳播的速度各異,可以 探測出岩石之下藏著的異種物體,這種聲波探測儀,一般都用在探測石油蘊藏上。由於 整個陵墓,都是用岩石築成的,所以應用起來,效果也十分好。 在探測的過程之中,測到了用來砌成這個大陵堂的岩石,厚度都接近一公尺。當時 不知是採用了甚麼工藝技術,竟然可以把那麼堅硬的石塊,鑿成幾乎同樣大小。 探測工作也在地面之上進行,那石板廣場上的四個大圓石墩上,有了使人不可理解 的新發現──那些在表面上看來,經過燃燒的痕跡,使得石墩上半部的石質,發生了變 化。 這說明,在石墩上的燃燒,曾產生過極高的高溫,估計超過攝氏八千度。如果只是 在石墩上,進行普通的燃火儀式,是無法產生這樣高溫的。即使是經年累月的燃火,也 不能使石質發生如此的變化。 當漢烈米博士說到在石板廣場之旁,那四個大石墩上的這個新發現之際,原振俠不 禁皺了皺眉:「我也無法解釋在這四個石墩之上,曾進行過甚麼樣的燃燒。就是為了這 個發現,你才叫我去的?」 漢烈米立時道:「當然不是!」 他在講了這一句話之後,靜了下來,臉上現出了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來。他的那種 神情,使原振俠意識到,他的發現,一定極端怪異。但是原振俠仍然想不出,為甚麼一 定要他去參與。 漢烈米在靜了片刻之後,才道:「原醫生,我們需要一位醫生,而事情又越少人知 道越好,所以,黃將軍想到了你,我才來找你的。」 原振俠怔了一怔,漢烈米的話,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相當程度的傷害:「找我, 只不過是因為我是一個醫生?」 漢烈米搖頭:「當然還有別的原因。黃將軍說,你對於各種不可思議的事,有超卓 的見解,發現的怪異現象,要你設想和解釋。」 這幾句話,令得原振俠的心中,多少好過了一些。他盯著漢烈米,漢烈米道:「純 粹是偶然的。聲波探測儀一直只在探測陵堂的四壁、上下,我忽略了那個石台,就是那 個本來放著椅子,君主的遺體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大石台。」 原振俠沒有接話,只是用心聽著。漢烈米又停了一停,才繼續道:「那天晚上,我 工作得十分疲倦,下了石台──我是根本睡在那張石台上的。那時,探測工作已停止了 ,探測儀就放在石台附近,我走過去,順手撥動了幾個掣鈕,開著了探測儀,聯結探測 儀的螢光屏上,突然出現了異常的波紋。這些日子來,我早已看慣了岩石的波紋,所以 一出現異樣的波形,一下就可以分得出來!」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問道:「出現了異常的波形,那表示甚麼?」 原振俠「嗯」地一聲:「那不用問,自然是表示聲波探測儀,測到了在這個石台的 中心,有著有異於岩石的其他物質!」 漢烈米連連點頭:「當然是,這發現很令人興奮。這座陵墓之中,應該蘊藏著巨大 的祕密的,現在終於又有了發現!我立時叫醒了探測工作人員,他們也感到十分興奮。 聲波探測的原理,你是知道的了?」 漢烈米忽然這樣問,原振俠自然只好約略地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聲波由於在各種不同的物質之中,行進的速度不同,所以在示波螢光屏上,會有不 同的波形顯示出來,這就是聲波探測的最簡單原理。 由於聲波在同樣的物質之中,速度是固定的,所以顯示的波形,也是固定的。例如 在岩石中,各種不同成分的岩石,都有各自一定的波形,各種不同的金屬,也有各自一 定的波形。 所以有經驗的專家,一看到了示波螢光屏上出現的波形,就可以知道,在岩石之下 ,藏著的是甚麼。 如果在石台的石塊之中,有大量黃金在,那麼就會現出黃金應有的波形來。就算石 台之中,藏著各種不同性質的寶石,專家也可以將波形固定、分析,而得知裡面藏有甚 麼種類的寶石,其精確程度十分高。 漢烈米又現出那種怪異的神情:「經過了幾乎一整夜的研究,竟然不能在顯示的波 形之中,認出石台之中的是甚麼物質來!」 原振俠揮著手:「或許是一種十分複雜的合金?」 漢烈米反問:「為甚麼你肯定是金屬?」 原振俠不禁啞然:「只不過是猜想,在石台之中,總不成還藏著石塊,猜想是金屬 ,比較合理。」 漢烈米緩緩搖著頭,原振俠忍不住問:「是甚麼?」 漢烈米道:「不知道!」 漢烈米的這個回答,倒很令原振俠感到意外:「不知道,這是甚麼意思?你不曾把 那石台拆開來看看?一拆開來,就能知道了!」 漢烈米的怪異神情更甚,原振俠想了一想,自己的話並沒有講錯。石台一定是用大 石塊砌成的,要將之拆開來,不會是甚麼難事,要就只有一個可能── 原振俠一想到了「這個可能」,震動了一下:「這個石台有多大?」 漢烈米望了原振俠一眼,一副「你終於想到了」的神情:「長十公尺,寬六公尺, 高兩公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那石台……是一整塊的大石?」 漢烈米點頭:「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忽略了對它的探測?我想一整塊大石中,是 不可能藏有甚麼的,但是偏偏就在裡面,有著不可知的東西!」 原振俠盡量使自己想像一下,那個成為石台的大石究竟有多麼大。根據漢烈米的形 容,這塊大石頭的體積,達到一百二十立方公尺,它的重量,可能達到三百噸,這實在 是難以想像的事! 當他想到這一點之際,他不由自主道:「那是不可能的!一塊接近三百噸重的大石 頭,兩千七百多年前的人,用甚麼方法來搬運?」 漢烈米瞪了他一眼,像是覺得他這個問題太幼稚:「原醫生,關於古人的智慧和能 力,我們了解得太少了!眾所周知的埃及大金字塔,是如何建成的,一直到現在,還沒 有人可以解釋得出來!」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不能不承認漢烈米的說法是對的。比起眾所周知的埃及大金 字塔來,別說一塊三百噸重的大石,就算是整個沙爾貢二世的陵墓,也不算是甚麼了。 他道:「在這樣的一塊大石之中,就算藏著別的物質,也是很平常的事,可能是早就在 岩石中的礦藏。」 漢烈米用手,重重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你還是不明白,醫生,探測儀探測 所得的結果,並不是金屬,金屬的波,有一定的波形。我曾設想過,那是人類還未曾發 現的一種新元素,可是……可是……」 他講到這裡,臉上的那種古怪的神情更甚:「可是……有甚麼元素,會作有韻律的 顫動?」 原振俠呆了一呆,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疾聲問:「你說甚麼?」 漢烈米神情苦澀:「我在自己問自己,有甚麼元素,是會作有韻律、有規則的顫動 的?」 原振俠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在那塊大石之中,有一些東西,是在作有韻律 的跳動的?」 漢烈米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顯然這是他也無法接受的事實,但是他還是十分肯定 地點著頭。 原振俠笑了起來,可是他的笑也十分勉強。因為他知道漢烈米不會向他說謊,可是 整件事,卻又怪異得無法接受。 他指著漢烈米:「好了,你究竟想說明甚麼,直截了當地說吧!」 漢烈米嘆了一聲:「醫生,我無法說明甚麼,黃將軍也無法作出任何解釋,所以才 想到了你,希望你能作出一種解釋,至少,作出一種假設!」 原振俠真的感到迷惑了,他的思緒變得十分混亂:「等一等,我還未曾弄明白你的 話。你說大石之中,有一種東西在,那東西,或者是那物質,在作有規律的顫動,或是 跳動?」 漢烈米緩緩搖著頭:「由於我自己也在極度的迷惑之中,所以我無法向你作進一步 的說明。啊……快到目的地了,等你進了那座陵墓之後,你或者會領悟的,現在我向你 多作解釋,也沒有用處。」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除了接受漢烈米這樣說法之外,也別無他法可想。 飛機在這時,已經在作降落的準備。向下看去,下面是一個小型的機場,停著不少 軍機,可能是一個軍用機場。 當飛機降落,艙門打開,原振俠和漢烈米步出機艙之際,已看到一輛黑色的大房車 ,疾駛而來。一停下,車門打開,就出來了兩個身形十分高大,體格很健壯的女子,向 漢烈米行了一個軍禮。 漢烈米向她們點了點頭,就和原振俠一起進了車子。車子駛向一架軍用直升機,他 們登上了直升機,那兩個女子,看來負著保護他們的責任。 漢烈米低聲對原振俠道:「這兩位,是舉世知名的卡爾斯將軍的女護衛。她們所受 的訓練之嚴格,寫在小說裡也不會有人相信!」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卡爾斯將軍的女護衛接近一百人,自然也是黃絹的主意。他不 表示甚麼,只是向下看著,下面是連綿不斷的黃土平原,一直延伸到天際,看起來荒涼 而單調。 直升機飛了沒有多久,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石板廣場。那廣場的石板,在陽光下看 來,潔白而有閃光。原振俠也看到了那四個大石墩,同時,也明白了黃絹保守祕密,何 以會引起世界考古學者的抗議。因為在那廣場四周,不但佈滿了軍隊,而且,至少有七 、八架新型坦克駐紮著! 在這樣的防守下,想要接近這個廣場,非有一場戰爭不可! 直升機略一盤旋,就在廣場上降落了下來,立時有一輛滿載士兵的中型吉普車,疾 駛而來。漢烈米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一起下機,士兵已整齊劃一地自車上跳下,迅 速列隊,向兩人舉鎗致敬。 漢烈米指著不遠處,那是廣場中心,石板被移開的部分。在那裡,另有二十個士兵 荷著鎗在守著。 原振俠在漢烈米的敘述之中,對這個廣場,以及陵墓入口處的情形,已有相當程度 的了解。這時,他站在那個廣場之上,親身經歷,畢竟和只聽敘述不同,只覺得建築之 偉大神祕,簡直難以形容。 在那一塊一塊的石板之下,又蘊藏著不可測知的古代的祕密,更使人心頭有一種異 樣的刺激之感。 所以,雖然在十幾小時的旅程之中,他幾乎沒有休息過,但這時,他也絲毫沒有疲 倦之感,他甚至走在漢烈米的前面。 當他來到入口處之際,守衛的士兵又向他行禮。他略等了一會,和漢烈米一起走下 了石板。 當他看到了那個陵堂之際,他才知道,這不能怪漢烈米的形容本事差。事實上,是 人類的語言文字,不論你如何運用,都難以形容出這個建築在地下的陵堂的宏偉! 從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陵堂之中,大約有十個人在。那些人也正仰著頭在向上看 ,原振俠甚至認出了其中一個正是黃絹。 可是從上面看下去,那些在陵堂中的人,給人的感覺,是如此之渺小。那是陵堂建 築宏偉所造成的一種對比印象,可能是建造這座陵堂的古代設計師故意的設計。 原振俠心中立時想到的是,就算偉大如沙爾貢二世,坐在石台上,置身於這樣的陵 堂中,從這個角度看來,他也同樣會給人以十分渺小之感。 這是不是古代的藝術家,故意作出這樣的設計,來表示對權位的一種抗議呢? 原振俠所想到的問題,不容易有確切的答案。但是在人類的歷史上,各種各樣的野 心家,沉湎於權力的爭奪之同時,各種各樣的藝術家和文學家,也在致力於對野心家反 抗和鄙視,這一點倒是有定論的。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已看到,黃絹在向他揮著手。 所有的人都在那石台附近,那石台從上面看下去,還不怎樣,越往下走,越覺得一 塊大得那樣的石頭,真有點不可思議。 原振俠走完了石級,踏足在陵堂的地上,他逕自向黃絹走了過去,心頭思潮起伏。 黃絹看來一點也沒有甚麼緊張,她伸出手來,聽來有點客氣:「你來了?」 原振俠和她握著手,他要竭力克制著,才使自己的聲音不致於發抖:「你好!」 他說了兩個字之後,立時轉變了話題:「這裡有一點怪事發生?漢烈米博士說得不 是很詳細,究竟是甚麼事?」 黃絹縮回了手,指向那塊大石:「在這塊大石之中,有著……有著……」 顯然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所以她又指向一組螢光屏。螢光屏一共有六幅,有 的大、有的小。 原振俠一眼就看出,在發現了那塊大石的內部有怪異之後,一定已增設了除了聲波 探測儀以外的其他各種探測設備,因為各個不同的螢光屏上,顯示的波紋並不一樣。 有一幅螢光屏,一看就知道是利用X光,想看到石頭內部的情形。可是顯示在螢光 屏上的,卻只是一片灰白。 原振俠盯著那些螢光屏──雖然波形不一,但那是不同方法探測的結果,而相同的 是,那些波紋,都在作有韻律的、有規則的跳動。 這種波形的跳動,難怪漢烈米解釋不清楚。這時,原振俠看著,他自然而然地產生 了一種錯覺──他是在注視著醫學上的腦電圖,或是心電圖。整個情形就是這樣,波形 在跳動著,每一次相隔的時間也是相同的! 原振俠真正呆住了,這種情形,其實是說明了一種情形:這塊大石是有生命的!或 者說,在大石之中的東西,是有生命的! 但是,那又怎麼可能呢?石頭是沒有生命的,在石頭之中,也不會有有生命的東西 ,這是人類智識範疇之內的事。 可是從波形的顯示看來,不但是有生命,而且這樣的跳動,還不是一個微弱的生命 ,而是強有力的生命! 原振俠怔呆著,過了好一會,黃絹和漢烈米才一起問:「怎麼樣?」 原振俠的喉際有點發乾,所以他的聲音聽來有點啞:「看起來……看起來……倒像 是這塊大石之間,有著一顆心臟,在不斷跳動!」 原振俠的這種話,如果在別的場合之下說出來,一定會引起哄堂大笑。但在如今這 樣的情形之下,所有的人,互望著,沒有人有輕率的神情現出來。 一個頭頂半禿的中年人沉聲問:「照你的意見,那是甚麼形式的生命?」 原振俠深深吸著氣:「我不敢說,可是各位,一定是長時期從事探測工作的了?」 幾個人都點頭,原振俠又問:「請問,如果是一株巨大的古樹,那是有生命的,在 試用各種探測儀器的過程之中,會不會有這樣的波形顯示出來?」 原振俠的問題,在足足沉默了一分鐘之後,才有人陸續回答:「不會!」 那半禿的中年人補充道:「植物生命,在各種探測儀的螢光屏上所顯示的波紋,另 有規律。精密的探測,甚至可以測出植物細胞輸送水分時的運動,但……那是完全不一 樣的一種運動。」 原振俠攤了攤手,向漢烈米和黃絹望去:「那麼,至少可以排除植物生命了。」 各人都點著頭,也都明白了原振俠的意思。他不能肯定那是甚麼性質的生命,就先 排除不可能的。在所有不可能的因素都被排除之後,剩餘下來的,自然是可能的因素了 ,這是邏輯上的簡易法則。 原振俠又道:「是不是,有某種性質特別活躍的礦物,或者說,是性質非常不穩定 的元素,會現出這種波形來?譬如說,放射性元素,有幾種是十分不穩定的,幾乎每秒 鐘都在發生變化。」 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就有好幾個人一起搖頭:「如果是不穩定的放射性元素,一 定有輻射量的顯示,可是所有指示輻射量的記錄都是零。」 原振俠喃喃地說了一句:「又排除了一種可能性,這塊大石,各位可能憑感覺感到 在震動?」 黃絹道:「當然沒有!」 原振俠向漢烈米望去:「博士,那似乎只有兩個可能了。第一個可能是,這塊石頭 是活的,石頭本身,就是一個生命……」 陵堂之中靜了下來,剎那之間,靜得有點異樣,幾乎人人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 過了好一會,才有人道:「這是無法接受的!」 原振俠作著手勢:「我也只是提出可能,事實上,令我自己也不能接受。而第二個 可能是,在這塊大石中,有著一個生命存在。」 又是好一會沉默,漢烈米道:「還是不能接受。」 黃絹忽然笑了一下:「有一位先生,曾經記述過一個故事,說是有一個靈魂,因為 某種原因,被困在一塊木炭之中,會不會在這塊大石之中,是──」 她顯然覺得再講下去實在太荒誕了,而且也是對考古學的大不敬,所以她就住了口 。 漢烈米博士卻並不在意,他大動作地搖著手:「別告訴我沙爾貢二世的靈魂,在這 塊大石之中!」 黃絹來回踱了幾步,有了決定:「把大石剖開來,就可以知道在裡面的是甚麼了! 」 原振俠忙道:「那……不是好辦法?」 黃絹一昂首:「你還有甚麼更好的辦法?」 原振俠道:「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好辦法!」 黃絹低下頭一會:「為甚麼呢?」 原振俠停了片刻:「在我的感覺上,這種探測到的跳動,像是……人體的心臟跳動 。我們不會為了……要弄清楚人體心臟結構,而把人體剖開來的,是不是?」 黃絹立時道:「照你這樣說法,醫學上應該沒有解剖學了!」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解剖學只解剖死人,不解剖──」 黃絹一抬手,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解剖活的生物──中學生在生物實驗室中, 就已經開始解剖活的青蛙、活的兔子,而且,你又怎能擔保,對科學有求知慾的科學家 ,沒有解剖過活人?」 原振俠感到身子一陣發熱,他顯得十分激動:「如果有這樣的科學家,他不是對科 學有求知慾,他不是劊子手就是瘋子!」 黃絹呆了一下,聲音變得輕柔:「別去討論那些。這塊大石,就算是一個生命,把 它剖開來,也並不造成甚麼不道德。」 原振俠盯著那塊大石,過了好一會,他才自言自語道:「你怎麼決定都行,我不明 白,為甚麼你要把我從萬里之外叫來?」 黃絹在這時候,突然用了一句中國話:「我還有許多別的事要對你說。」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漢烈米博士繞著那塊大石,不斷地轉著圈子: 「兩千七百多年前的陵墓之中,居然有生命存在,所有考古學的教材,都可以徹底改寫 了!」 黃絹揚了揚手,神情在突然之間,變得十分嚴肅:「各位,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 是極度的祕密,卡爾斯將軍不會容忍任何祕密洩露。解剖這塊大石的工作,會由卡爾斯 將軍屬下的工兵部隊擔任。」 原振俠仍然望著那些有波形顯示出來的螢光屏,他可以肯定,波形變化的韻律,是 生命的韻律。可是那究竟是甚麼形式的一種生命,怎麼會和一塊大石結合在一起? 他在黃絹和那些專家商議著,如何進行把那塊大石剖開來的工程之際,慢慢踱步到 了那件黃金綴成的戰袍之前。 雖然經歷了兩千七百多年,可是仍然金色燦然,而且鏤金工藝是那麼完美,令得他 不由自主讚嘆:「這……件戰袍,只怕是世上所有古物之中最名貴的了!」 黃絹的聲音就在他的身後響起:「不,最有價值的,應該是那張椅子!」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黃絹一定站得離他極近,近到了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黃絹的體溫 。這令得他的身子發熱,不由自主地低嘆了一聲。 他雖然未曾出聲,可是黃絹還是敏感地想到了他在想些甚麼,向後面略微退開了一 些。原振俠剛才因為緊張而捏著的雙手,這時才緩緩鬆了開來。 他並不轉身,用一種十分鎮定的語調說:「關於那椅子的事,博士已向我詳細說了 !」 黃絹的聲音十分低沉:「我一定要得到那張椅子!」 原振俠緩慢地吸著氣:「你所擁有的東西,已經太多了!」 黃絹悶哼了一聲:「只有笨人,才會認為自己擁有太多,聰明人是永遠不會滿足的 !」 原振俠在心中又嘆了幾口氣,他竭力遏制著自己心頭的厭惡感:「你不是為自己要 那張椅子,是為那個畸人!」 黃絹「咯咯」地笑了起來:「原,我喜歡你嫉妒,但那不是君子的行徑!」 原振俠陡然轉過身來,盯著黃絹。黃絹昂然站著,神態十分高貴優雅,那是足以令 得任何男人都會為之氣窒的一個美女。 原振俠望著她,或許是由於她面對著那件黃金戰袍的緣故,在她本來澄澈明亮的雙 眼之中,閃耀著一片異樣的金光。 原振俠忙移動了一下腳步,黃絹跟著他,半轉了身過來。她雙眼之中的那種金光消 失了,但是原振俠的心中卻更失望,甚至有一陣無可避免的刺痛──他在黃絹的雙眼之 中,接觸不到美麗,所看到的,只是追求權力的一種貪慾。這種貪慾,令她美麗的雙眼 ,看起來,甚至是一片渾濁,無法凝視。 原振俠偏過頭去,黃絹笑了一下:「根據你和南越的幾次接觸,你能不能判斷,那 張椅子,是不是在他手裡?他藏在甚麼地方?」 南越把那張椅子藏在甚麼地方,原振俠自然不知道。而黃絹居然連那張椅子是不是 在南越那裡,都無法知道,原振俠感到十分詫異。 他倒是可以肯定椅子在南越手上,因為南越曾以為他擁有椅子的資料,而來找過他 。 原振俠幾乎要把南越來找他的那件事說出來了,可是他還沒有開口,黃絹已經道: 「如果椅子在他那裡,我叫人打了一個電話給他,說你有那椅子的資料,他應該來找你 的!」 原振俠心中又感到了一下刺痛──又是狡獪的手段,實在太多權術,太多狡獪了! 也就在那一剎間,他突然改變了主意,用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的,自然而然的口吻 回答:「沒有,他沒有來找我,我想那張椅子,根本不在他那裡!」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非但沒有因為說謊而臉紅,而且還直視著黃絹。 原振俠並不是擅長於說謊的人,但這時候,他卻欺騙了黃絹,欺騙了他內心深處深 愛著的黃絹。 原振俠當時只想到了一點:黃絹是為卡爾斯將軍在尋找那張椅子的,他不能讓這個 畸形的狂人,有無限制擴展權力的力量! 本來,原振俠絕不相信一張椅子會有這種神奇的力量。他也奇怪,何以像黃絹這樣 的聰明人,竟會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但是,他到了這座陵墓之中之後,心中自然而然,受了古代宏偉建築的影響,而且 ,那塊大石還有那麼奇異的現象顯示出來。環境有時會給人心理一種壓力,使人趨向神 祕,人進了宏偉的廟宇或教堂之中,特別容易傾心宗教,就是這個原因。 原振俠對那張椅子的一切,可以說仍然一無所知,但是他想到的是,不能讓黃絹得 到那張椅子!他沒有力量把黃絹從追求權力的深淵之中拉出來,至少也不能把她更推下 去! 就是因為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想法,所以他才決定,不把南越來找過他的事告訴黃 絹。 黃絹現出失望而焦急的神情來,來回踱了幾步:「那麼,這張椅子上哪兒去了?」 原振俠裝成不經意:「誰知道,或許是和那所大宅中的廢物垃圾,一起拋掉了!」 黃絹像是被人重重踩了一腳一樣,憤怒地叫了起來:「不會,絕不會!南越這個古 董商人,應該知道那張椅子的價值!」 原振俠冷笑一下:「不一定,就算知道了,他如果不想做君主,對他來說,也沒有 甚麼用!」 黃絹似怒非怒地望著原振俠,忽然道:「我們出去走走?這裡充滿了古代的神祕, 是散步的好地方!」 原振俠低下頭:「如果可以遠離那些士兵,的確是好。」 黃絹發出一陣動聽的笑聲,向外走去。原振俠望著她款擺的細腰,飛揚的長髮,身 不由主地跟在她的後面。 一離開了陵墓,黃絹便登上了一輛吉普車,原振俠坐在她的身邊,車子向前疾駛而 出。 這時,正是日落時分,殘陽如血,天際一大片血紅的晚霞。極目望去,黃土平原延 綿伸展著,一直和天際的邊緣相連。 原振俠在車子一停下之後,立時跳了下來,俯身拾了一把泥土,又讓泥土自他的指 縫之中滑落下來。 這一大片黃土平原,曾經孕育了人類古代文明,是極度輝煌的人類文明的發源地。 黃絹默默地走過來,靠在他的身邊。風吹起了她的長髮,拂在原振俠的臉上,原振 俠也不躲避。 天色迅速黑了下來,當天際的晚霞,轉成了一種看來淒艷莫名的深紫色時,兩人誰 也不開口。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黃絹才幽幽地嘆了一聲:「我以為你很了解我,原來我 錯了!」 原振俠聲音乾澀:「對也好,錯也好,有甚麼改變?有甚麼不同?」 黃絹踢著泥塊:「對,不會有甚麼不同。」 然後,兩人又靜了下來,眼看著上弦月在天際顯現出來。 這時,原振俠的心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黃絹這時在想甚麼,但至少可以知道,黃 絹也極其享受這種寧靜的相聚。 他和黃絹之間的關係,真是奇妙之極了。黃絹是這樣手握大權的一個人,而他只不 過是一個普通的醫生,身分截然不同,本來是絕無可能出現像如今這樣的場面的,可是 居然出現了! 是不是最主要的是,他是男人,黃絹是女人?還是黃絹的內心深處,對他還是有著 愛意? 當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時,他幾乎忍不住,要在黃絹的耳際輕輕地問:「你是不是 愛我?」 不過,他當然沒有問出口。他不再是初戀的中學生了,他知道,問了之後,不會有 任何結果。 黃絹挺了挺身子,向前慢慢地走著,原振俠跟在她的身邊。黃絹在走出了不遠之後 ,才低聲道:「你不覺得這個古代的陵墓,充滿了神祕?」 原振俠點頭:「是的,據漢烈米說,找不到任何有關陵墓建造的資料。」 黃絹道:「是啊,這樣大規模的工程,絕不是三年五載可以造得起來的,也絕不能 祕密進行,何以竟然會沒有記載?」 原振俠用十分平靜的聲音道:「當皇帝不想讓一件事,在歷史上留下記載之際,他 有許多方法可以達到目的。最簡單的辦法是,把所有參與這件事的人全都殺掉!」 他說的是人類歷史上卑鄙殘酷的一面,是人類文明上的污點。可是黃絹聽了,卻一 點也沒有震驚的表示,只是略揚了揚眉:「那的確是最簡單的方法!」 原振俠心中苦笑了一下。黃絹當然是明白這種方法的,或者,她曾經使用過這種方 法! 他感到無話可說,兩個人走出了不很遠,又轉身走回車子。黃絹自言自語地說:「 那塊大石中,會有甚麼東西?」 原振俠仍然不出聲,因為那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要弄明白那塊大石之中,究竟有些甚麼東西,工程還真不簡單。 要剖開一塊大石,可以有很多方法。最原始的自然是使用人力,把石頭一下一下鋸 開來,這種方法早已不用了。 比較先進的是「水刀」,利用高壓,將水射向石塊,可以使石塊碎裂開來。 而更先進的,是使用裂石的化學劑,可以最快、最安全地把大石隨心所欲地剖解。 漢烈米採取的就是這個方法,裂石專家帶著一應器材,在三天之後趕到。 在這三天時間內,原振俠一直和漢烈米在一起。自從那天晚上,黃絹和他散了一會 步之後就離開了,再也沒有來過。 漢烈米自然力邀原振俠留下來,原振俠也確然留了下來。可是他真不敢肯定,自己 是對考古工作有了興趣,是這座神祕的帝王陵墓吸引了他,還是他的心中另有祕密的願 望,希望黃絹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這三天之中,漢烈米和原振俠交換了不少意見。原振俠對這座陵墓,沒有文字記 載這一點,提出了他的看法,和漢烈米討論過。 他道:「中國的秦始皇墓,你是知道的了?」 漢烈米立時又興奮了起來:「當然知道!最近的發現說,這個皇帝的陵墓,在地下 的面積,竟達到五十六點二五平方公里那麼大,真是不可思議!這可以說是人類有史以 來,最大的一座陵墓了!」 原振俠攤了攤手:「要在五十六平方公里的地下,遍建通道、陵室,以及各種用途 的坑室,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需要多少時間?只怕秦始皇一開始做皇帝,陵墓工程也開 始了。可是這樣的一個大工程,歷史上有關的記載,也是少之又少!」 漢烈米點頭:「是啊,而且當時在中國,文字已經發展得十分充分,可以記錄任何 事件了!」 原振俠道:「帝王對自己的陵墓,都十分重視,怕被後世的人發掘。他們都知道, 自己的權力,隨著生命的消失,不會再存在。所以,對於他們的葬身之所,就一直要嚴 守祕密。」 漢烈米大表贊成:「對!尤其對沙爾貢二世來說,他甚至在死後,還想保持權力, 自然會把陵墓建造過程之中,曾經參與的人──」 他講到這裡,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和原振俠相對無言。那自然是他們兩人, 都想到了當時為了保守祕密,一定曾有過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之故。 三天的時間,漢烈米也做了不少工作。他先測得那座石台的高度是兩公尺,但還有 一公尺,是埋在地底的,那也就是說,石塊比預計的還要大得多,重量甚至超過五百噸 。 化學劑裂石的專家,本來想要把整個石台起出來,再進行裂石工程的。但是要去找 那麼巨大的起重機,就是絕大的困難,有了起重機,也無法運進這個陵堂來,所以只好 作罷。 專家在大石上,先畫出了許多格子,準備照畫好的格子,把大石剖開來。 然後,專家又清洗大石,用的也是化學劑。大石的表面,本來呈現一種相當潔白的 色澤,才一開始用化學劑去清洗,化學劑一噴了上去,所有在旁看著的人,都不由自主 ,發出了驚呼聲來! 化學劑是很普通的洗石劑,作用是可以把石頭表面輕微腐蝕一下,使得石頭表面的 積塵清除。很多用石塊建成的大廈,就是用這種化學劑來噴洗,使之翻新的。 可是這時,石塊表面,曾被化學劑噴上去的地方,卻發生了異常的變化。化學劑一 和石面接觸,立時發出「滋滋」的聲響,和泛起泡沫來。而且可以看得出,石塊的表面 ,迅速地被蝕了下去! 漢烈米首先大叫道:「停止!停止!」 裂石專家在這樣的情形下,顯得極度不知所措,立即停止了噴射。大石表面上,已 有一大塊蝕去將近三公分,現出一個淺淺的坑來。 漢烈米、原振俠一起奔過去看,殘剩的化學劑還在冒著泡沫。原振俠出聲叫了起來 :「天!這座石台,有一層外皮!」 漢烈米的臉色,甚至變成了慘白色,那是由於極度的興奮而產生的。因為他看到, 在石台的「外皮」被化學劑蝕去了之後,顯露出來的部分,是一模一樣的岩石,已經誰 都可以看到,在石上,有巨大的楔形文字刻著。在已顯露出來的部分,可以看到三、四 個字,每一個文字的大小,足有一平方公尺! 裂石專家的臉色也白得可以──在這之前,他做了不少工作來檢查這塊大石,也就 石頭的質地,發表了不少偉論,可是他竟然未曾發覺,整座石台是有著一層「外皮」的 。 「外皮」相當薄,只有三公分,而且,十分容易被腐蝕。顯然不是岩石,而倒像是 一種甚麼塗料,塗在石台外面,只不過看起來和岩石完全一模一樣而已。 這對於一個專家來說,自然是一種羞辱。他的雙眼睜得極大,掙扎了半晌,才道: 「不可能!不可能!」 漢烈米則已經大叫一聲,轉過身來,撲向專家,把他緊緊抱了起來。 裂石專家大吃一驚,急急為自己的地位爭辯:「古代人不知用甚麼方法,把我…… 騙了過去!」 漢烈米的臉色,已轉成異樣的紅色,他用盡了氣力在叫嚷:「不但把你騙了過去, 把我也騙了!可是你做得好,你做得好,你做得太好了!」 他興奮地揮舞著雙手,又衝過去抱原振俠,然後又叫嚷:「繼續用那種化學劑,把 石頭的表皮全都弄走,我看祕密就快顯露了!」 裂石專家吁了一口氣,連忙又繼續噴化學劑。半小時之後,發現事情和想像的略有 不同──石台只是在向上的一面有一層「外皮」,其餘的四面並沒有這層「外皮」,向 下的一面,由於埋在地下,自然不得而知。 「外皮」在外形上看來,簡直是一模一樣的,連裂石專家也無法分辨出來。整個平 台的向上一面,都刻著巨大的楔形文字。 由於刻在石台上的文字是如此巨大,因此,站得近是無法閱讀的。漢烈米和幾個考 古學家,一起奔上了石階,站在入口處,居高臨下,向下看來,才能看得清楚。原振俠 不會讀楔形文字,所以他沒有跟上去,只是抬頭向上望去。 漢烈米和考古學家們,一定一下子就看懂了那些文字,因為他們人人的神情都是一 樣的──瞪著眼,張大口,一副驚詫莫名的神情。 所有在陵堂中的人,都抬起頭向上看著,一時之間,靜得出奇。 原振俠首先打破沉寂:「上面刻了些甚麼?」 漢烈米吞嚥口水的聲音,連在下面的原振俠,都可以聽得到。他沒有立時回答,只 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自石階上走了下來,那幾個考古學家,跟在他的後面,幾個人的腳 步,都顯得十分沉重。 到了石台的附近,漢烈米仍然不出聲,雙手捧著頭。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工程 人員,探測人員請先撤退,這裡的一切,暫不進行!」 裂石專家道:「我可以立刻開始工作!」 漢烈米看來十分疲倦地揮了揮手道:「暫時停止,請離開這裡!」 漢烈米是總指揮,他一再下令要各人離開,各人當然服從。不到十分鐘,陵堂中只 剩下了五個人──漢烈米、原振俠和三個考古學家。漢烈米又道:「通知黃將軍,等她 來決定!」 原振俠指著石台的表面:「上面刻著甚麼?是一種咒語?」 古代的帝王陵墓,常常留有神祕的咒語,懲罰擅自進去的人。埃及有很多金字塔, 就有這樣的咒語,所以原振俠才會這樣問。 漢烈米又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是不是咒語,但至少可以肯定,是一個警告。 」 漢烈米這樣說的時候,向另外三個考古學家望去,三位學者神情嚴肅,一起點頭。 其中一個沉聲道:「可以說是嚴重警告!」 原振俠來到了石台邊上,把手按在石台上。漢烈米陡然神情緊張地作了一下手勢: 「原,最好……離它遠一些!別碰……它!」 原振俠吃了一驚,縮回手來:「那警告……說連碰都不能碰嗎?」 漢烈米搖頭:「不,上面的話,其實很簡單。」 他頓了一頓,才把石台上所刻的楔形文字,譯讀了出來:「當這些文字顯露時,不 論是任何人,作為已經超過了天神訂下的界限。立刻離開,再也別碰天神的寶座,否則 將有難以估料的巨大災禍,這種巨大的災禍,是任何人任何力量所不能抗拒的。」 漢烈米讀得十分緩慢,當他讀完了之後,他攤開了雙手。原振俠忙問:「天神的寶 座?那是甚麼意思,這石台,是天神的寶座?」 對於原振俠這個問題,漢烈米和三個考古學家,都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漢烈 米才道:「我也不明白,這塊大石……這座石台真是怪異透頂!這一段警告……像是刻 上去的時候,就已經料到,會有人把石台的表面那一層『外皮』弄去一樣。」 原振俠道:「如果有甚麼人,要剖解、弄碎這座石台的話,當然會先從上面著手。 而那層『外皮』又十分容易被毀,所以,總可以看到這段警告的。」 漢烈米盯著石台:「看到的人,就一定會被這段警告嚇倒的嗎?」 那三個考古學家,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如果像我那樣 ,根本看不懂楔形文字,自然不會理會!」 漢烈米的右手無目的地揮動著,顯得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他陡然道:「不論如何, 一定要把這塊大石剖開來看看!」 漢烈米顯然是下定了決心之後,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的。而在第二天,黃絹趕到之 後,漢烈米在討論會上,仍然堅決地這樣主張。 黃絹的神情很猶豫,她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考慮了一會,才道:「我不是專家, 這座石台的怪異現象,我也無從解釋,我只是從想像的角度,表示我自己的意見!」 漢烈米喃喃地道:「的確要依靠想像!」 原振俠續道:「既然在這裡,有我們不能理解的事,而且,已經有明明白白的警告 ,如果我們繼續下去,會有巨大的災禍,那可能是不可測的巨災。所以,我主張還是放 棄行動算了!」 漢烈米陡然叫了起來:「這,太沒有科學研究精神了!」 原振俠搖著頭說:「博士,科學研究精神,絕不等於輕舉妄動!」 漢烈米仍然堅持:「我不相信把一塊大石弄開來看看,會造成甚麼惡果。」 原振俠嘆了一聲:「博士,我不是要和你爭辯,在這塊大石之中,有我們不明白是 甚麼的東西在,它不是一塊普通的大石,是──」 那座石台不是一塊普通的大石,這是可以肯定的了,然而它是甚麼呢?原振俠卻又 說不出來。 所以他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在他身邊的黃絹,突然接上了口:「它是天神的寶 座,石台上明白地刻著,它是天神的寶座!」 漢烈米悶哼了一聲:「沒有人再比從事考古工作的人,更明白古代文字的含義。古 代文字的表達能力不強,又慣作誇張的用語。天神的寶座,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釋,最好 的解釋是,這座石台,是用來作為某一種神的寶座的,就像許多希臘、埃及的廟宇,被 稱為天神的宮殿一樣。」 漢烈米的解釋,在學術上,當然是成立的,而且也是最易被人接受的解釋。除此之 外,「天神」還能作甚麼別的解釋呢? 所以,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漢烈米繼續道:「當然,是不是繼續進行下去 ,等黃將軍決定!」 黃絹神情猶豫,她保持了片刻沉默之後,忽然轉了話題:「我早已說過,這個陵墓 ,可以研究的地方極多。那石台有一層表皮,又怎知其他石塊的表面沒有?如果有的話 ,可能有更多的文字刻在石塊上,可以給我們有所適從,所以──」 漢烈米有點不耐煩:「將軍,你的意思是,暫時不去剖解那座石台?」 黃絹點頭:「是的,等我們知道得再多一些,再來動手。」 漢烈米頂了一句:「如果沒有新發現了呢?」 黃絹揚眉:「博士,在石台表面的文字未曾發現之前,你也曾說不會有新發現了! 」 漢烈米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他才道:「好,我們去研究陵墓每一塊 石頭的表面,看看是不是可以剝下表皮,但如果真的沒有發現了,那又怎樣?」 黃絹沒有直接答覆,只是道:「到時,我自然會決定該怎麼做!」 這次討論,可以說在並不融洽的氣氛之下結束。等參與討論的其他考古學家離開之 後,黃絹留下了漢烈米和原振俠,她道:「我有一種感覺,或者,只是我的想像。我覺 得,這座石台,和那張不知下落的椅子,有著極其密切的關係!」 漢烈米道:「當然!」 他一面說,一面指著石台上的那個圓孔:「椅子的唯一椅腳,就是插在那座石台上 的。」 黃絹繞著石台,緩緩轉了一圈:「椅子是天神所賜,石台是天神的寶座,兩者都和 天神有關。」 漢烈米揮了一下手:「古代文字中的天神──」 黃絹的聲音有點嚴厲:「別低估了古代文字的形容能力,天神就是天神,來自天上 的神!」 漢烈米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他們不明白何以黃絹如此激動,如此固執 。可是,隨即,他們就明白了──黃絹自始至終,都相信那張椅子的神奇能力,可以令 得卡爾斯將軍的權力,隨心所欲地擴張。 原振俠忍不住悶哼一聲:「祝你成功!」 黃絹指著石台:「天神已經展示過神蹟,沙爾貢二世在世時的權力,就是證明!」 漢烈米和原振俠同時嘆了一口氣,漢烈米攤了攤手:「好,你是老闆,隨便你怎麼 說。」 黃絹指著陵堂的四周圍:「博士,有很多祕密等你去發掘,這個陵堂之中蘊藏的祕 密,我相信是無窮無盡的!」 漢烈米喃喃地說了一句:「但願如此!」 黃絹又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勉強笑了一下:「這裡沒有我的事了,我只是一個普 通的醫生,我想我還是回去做我本份工作的好。」 黃絹想了一想:「有南越的消息,請你和我聯絡一下。我想那張椅子,至少他是知 道下落的!」 原振俠不置可否,含糊答應了一下。黃絹掠了掠長髮,原振俠實在無法設想她心中 在想些甚麼,她又道:「你要離開,我可以派飛機送你。」 原振俠點頭:「請你安排,我想立刻就走。」 漢烈米過來,緊握原振俠的手:「雖然最後我們意見不同,但是我實在很高興認識 你。我想請你,如果終於要剖開這塊大石時,你能夠在場!」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好的,我……盡可能趕來!」 他和漢烈米還有一些話要說,可是礙著黃絹在一旁,說了又不方便,所以就住了口 。黃絹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我叫他們立即去安排,安排好了,會有人來通知你, 再見了!」 她向原振俠伸出手來,原振俠和她握著手,兩人都有點不想放開手的樣子。過了好 一會,才放開了手,黃絹向石級走去,原振俠陪在她的身邊。當他們兩人一起走上石級 之際,原振俠沉聲問:「你是不是在承受著甚麼壓力,逼你非找到那張椅子不可?」 黃絹倏地揚眉:「你對我現在的地位估計太低了,他,只不過是站出來的一個傀儡 ,我才是幕後的主人!」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黃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卡爾斯將軍而言。他實在 有點不了解,何以黃絹的野心可以這樣無窮無盡、永無止境! 黃絹的神情,卻像是對剛才那種答覆,還不感到滿意,她又補充著:「近年來,我 致力於組織世界各地的反政府力量,你不能想像取得了多大的成績。我要把勢力一直擴 張開來,不是局限在落後的阿拉伯世界!所以,我需要那張椅子!」 原振俠實在已不想再說甚麼了,這是他這次和黃絹在一起,第二次有這樣的感覺。 可是,當他向黃絹望去,看到黃絹美麗的臉龐上所現出來的那種神情,十足是一個 貧家少女,想要一件漂亮的衣服來裝飾自己一樣。他不禁想到,人的貪念,無分大小, 實際上是一樣的。對於沒有的東西,總是想要,要了還想要,不會有滿足的一天! 一個貧家少女,渴望得到一件漂亮的衣服,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她以為自己一有了 這件衣服,就會滿足。但等她得到了之後,她又會想要更多! 黃絹現在,還有甚麼是沒有的呢?任何人看起來,她都應該滿足了,可是只有她自 己感到不滿足! 這時,他們兩人已快走到石級的盡頭了,原振俠嘆了一聲:「那椅子的一切,不一 定是真實的!」 黃絹笑了一下:「就算是不真實的,我去弄了來,又有甚麼損失?」 原振俠也笑了一下,他停下了腳步。黃絹繼續向前走去,當她走出出口之時,她回 過頭來,又望了原振俠一下,才翩然走了出去。 原振俠在石級上佇立了很久,上面士兵行敬禮的聲音,隱隱傳來。當他轉過身來時 ,看到漢烈米也走了上來,原振俠和他一起在石級上坐了下來,俯視著整個宏偉之極的 陵堂。 石台上刻著的巨大的字跡,從這個角度看來十分清楚,奇異的楔形文字,造成了一 種十分詭異的形象。 漢烈米緊閉上眼睛一會,才睜開眼來,他的神態看來極其疲倦:「醫生,我感到在 這裡的一切,已經逸出了考古學的範圍了!」 原振俠緩緩點著頭:「我早就有這樣的感覺。博士,你看這塊大石,一整塊那麼巨 大的石頭,現代的採石技術,可以做得到麼?」 漢烈米雙眉蹙得極緊:「更何況,這塊大石的中心部分,還有著生命的韻律!」 原振俠想了一會,才道:「古代文字中的天神,雖然十分虛幻,但是也不能排除真 有天神存在的可能。很多人類的古代文明,只有用曾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到過地球,才 能解釋。」 漢烈米「嗯」地一聲:「有此一說,那些外星人,就是古代人心目中的天神──」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指著那石台:「你的意思是,這個石台,是外星人留下來 的?你如果真要作這樣的假設,倒還有一點可支持你的說法。廣場四周的那四個巨大的 石墩,曾受過高達數千度高溫的灼燒,照你的想法,就有可能是一艘巨大的外星太空船 ,利用這裡起飛和降落,灼燒是太空船的噴射燃料所造成的!」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以為這樣說只是開玩笑,那你就錯了,我真的這 樣想。」 漢烈米望了原振俠半晌,才道:「那麼,我們可以達成一個協議,我還是從考古學 的角度去處理,你從幻想的角度去盡量設想。」 原振俠和漢烈米大力握著手:「這塊大石,暫時還是相信上面的警告比較好。」 漢烈米有點調皮地眨著眼:「甚至在它上面鑽一個小洞,達到它的中心部分也不可 以?」 原振俠的心中陡然一動──對於這個石台,他當然不是沒有好奇心,石頭中間,究 竟有著甚麼?鑽一個小孔去探測,應該也是辦法。 可是他還是搖了搖頭:「博士,當我們一無所知的時候,還是相信警告的好。」 漢烈米喃喃地道:「可是在甚麼時候,我們才可以知道得多一些呢?」 這個問題,原振俠也無法回答。 原振俠的心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設想。他注視著石台表面的那個圓形的小孔,他的 想法是:如果得到了那張椅子,把那張椅子放進那小孔去,會有甚麼事情發生呢? 他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所以他只是沉默著。漢烈米又道:「砌成陵堂的大石 塊上,真還有可能蘊藏著祕密?」 他說到這裡,陡然站了起來,向石級下直衝了下去。在地上,取起一個鐵錘來,奔 向一邊,用手中的鐵錘,向著石塊用力敲著,敲得石屑四飛。不一會,就敲出了一個小 小的凹痕來。 原振俠一面阻止著他,一面也向下奔了下去。 漢烈米這時,情緒可能激動之極。原振俠還沒有奔到地上,他已經轉過身來,奔向 那石台,在奔過去之際,他高舉著手中的鐵錘。 原振俠大叫:「住手!」 可是漢烈米的動作極快,原振俠才一叫出口,他手中的鐵錘,已經向著石台的一角 ,重重揮擊了下去。 那鐵錘有相當長的柄,錘頭部分不是很大,但是卻是專門設計來給考古學者或地質 學家用來敲擊岩石之用的。 而且,任何再巨大的石塊,只要是呈立方形的話,石角部分,總是極容易因為敲擊 而碎裂的。 這時,情形也沒有例外,鐵錘一敲上去,「啪」地一下響,石台的一角,便被敲裂 了下來。 那被敲下的一角石頭,不會比一隻拳頭更大,被敲得飛了開去,落地之後,還滾動 出了相當遠。 漢烈米在敲下了那個石角之後,整個人立時僵立著不動,原振俠也怔住了。 在那一剎間,漢烈米心中在想甚麼,原振俠不知道,他自己則感到了極度的震驚─ ─石上所刻的警告,甚至不讓任何人再接近,否則就會有巨大的災禍,可是這時,漢烈 米卻敲下了它的一角來! 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災禍,是不是立即就要爆發了?在那一剎間,簡直像是連 空氣都已經凝結了一樣,原振俠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然後,僵立著不動的漢烈米,開始轉動著他的身子。當他的身子在轉動之際,骨頭 發出「格格」聲來。他好不容易轉過身,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和他互望著,兩個人都 不出聲。 有好幾分鐘之久,原振俠才從極度的緊張之中,漸漸鬆弛了下來。當他不再那麼緊 張之際,他突然感到了極其可笑! 剛才為甚麼那麼緊張,那麼害怕?不但是他,連漢烈米也是。那當然是由於內心深 處,已經接受了刻在大石上的警告,以為敲下了石台的一角來,真的會有巨大的災禍產 生之故。 可是,現在看起來,好像還沒有甚麼災禍產生的現象。想起剛才那種全身僵硬的驚 恐,不是太可笑了麼? 兩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不過他們的面部肌肉還是很僵硬,笑聲也很乾澀勉強。 漢烈米道:「看來,我並沒有闖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是啊,沒有地動山搖,天崩地裂,甚至於一點動靜都沒有! 」 兩人說著,又「嘿嘿」乾笑了幾聲。就在這時,有人在入口處大聲叫:「原醫生, 飛往機場的直升機來了,隨時可以登機。」 原振俠答應了一聲,漢烈米放下手中的鐵錘:「工作壓力太大,會令人情緒上不平 衡。我知道剛才我這樣做,一點好處也沒有,但還是忍不住!」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不過至少我們知道,這石台倒也不是那麼神聖不可侵犯! 」 他一面說著,一面打著哈哈,伸手在石台的表面之上,用力拍打了兩下。 看他的情形,在拍打了兩下之後,是還準備再拍打下去的。可是突然之間,他的手 揚了起來之後,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同時,他的雙眼瞪得極大,盯著石台的表面,神情驚訝,恐懼到了極點! 原振俠忙也望向石台表面,因為若不是漢烈米發現了甚麼,他不會現出這樣的神情 來的。 可是原振俠看出去,卻一點也沒有甚麼異樣之處,他忙叫道:「博士,你怎麼啦? 看到了甚麼?」 漢烈米揚起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之際,他整個人都給人以一種僵凝的感覺 。直到原振俠連聲追問,他才陡然震動了一下,揚起的手也放了下來,急急地道:「沒 有甚麼,沒有甚麼!」 他一面說著,一面腳步踉蹌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牆前,雙手交叉著,按在牆上, 把額頭頂在手背上。 他的行動如此怪異,原振俠又大聲追問──他可以肯定,在剛才那一剎間,漢烈米 一定是看到了甚麼。 可是漢烈米只是伏在牆上,背部在抽動。原振俠來到了他的身後,伸手想去把他的 身子扳過來,漢烈米卻已自己轉過來:「沒有甚麼,或許,是我自以為闖了禍,心情太 緊張,所引起的幻覺。」 原振俠立時道:「你看到了甚麼?」 漢烈米的神情,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說:「只是一種幻覺罷了!」 原振俠有點惱怒:「甚麼樣的幻覺?」 漢烈米還是不回答,指著上面的出入口:「直升機已經在等你了,快去吧!」 原振俠悶哼一聲:「剛才我們還有過協議,一起研究這裡的一切的!」 漢烈米道:「是啊,難道我違反了協議?」 原振俠指著石台:「剛才,你看到了甚麼?」 漢烈米嘆了一聲:「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固執的人!好,告訴你,剛才我幻覺到,在 石台的表面上,有一些難以形容的形象,像是雲團一樣的東西出現,色彩十分鮮明。你 沒有看到,是不是?我一定是太疲倦,也太緊張了!」 原振俠盯著他,想證明他所說的是不是實話。漢烈米看來一副十分誠懇的樣子,原 振俠只好接受了他的說法,那可能是他一時眼花了。 漢烈米像是甚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反而有點興高采烈:「來,我陪你去搭直升機 。我想,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原振俠和他,一起走出了陵墓。一直到直升機起飛,原振俠還看到漢烈米在廣場上 ,不住向他揮著手。 直升機升空之後,原振俠再度自空中觀察那個廣場,和廣場四角的那四個巨大的石 墩。 從空中看下來,這樣的建設,說是巨大的、有四隻腳的太空船降落和起飛的場所, 倒也不是全無可能的事! 當直升機越飛越高之際,那個石板廣場也在迅速變小,只剩下了手掌大小的一塊。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一切奇幻的事,不能像是那個石板廣場一樣消失。他想到了黃 絹對「天神」的固執信念,自然也想到,她會不擇手段,去把那張椅子弄到手。如果那 張椅子在南越手中的話,那麼南越的生命,真是危險之極! 在接下來漫長的飛行中,原振俠一直在想著這件事。原振俠這時,還不知道黃絹已 派出過許多特務去進行這件事,但是他知道,黃絹既然掌握著世界性的恐怖活動,當她 不擇手段的時候,就會極其可怕。 所以,當他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還沒出機場,立時就打電話給南越。接聽電話的 不是南越本人,但是原振俠一說出了名字,電話就由南越來接聽。 南越的聲音聽來很焦切:「原醫生,這幾天,我每天都在找你!你到哪裡去了?我 要見你!」 原振俠道:「我也要見你。」 南越道:「我立刻來看你!」 原振俠立時道:「不,不要在我這裡,也不要在你那裡,另外找一個地方……你知 道有一個圖書館,叫小寶圖書館?」 南越「嗯」了一聲:「聽說過,是在郊外的?為甚麼要到那裡去見面?」 原振俠道:「見面之後,自然會告訴你。還有,絕不可以把你的行蹤告訴任何人, 絕對不能!」 由於原振俠的聲音,十分嚴肅,南越也受了感染,連聲道:「是!是!」 放下了電話,原振俠慢慢地離開了機場大廈。他預料會有人跟蹤他,可是他留意了 一下,卻並沒有甚麼發現,可能是黃絹相信他不會欺騙她。 原振俠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欺騙了黃絹,如果黃絹知道了,會怎麼樣? 他知道黃絹一直以為,他是不會對她作任何反抗的。當一個女人自己建立了這樣的 一種信心之後,她的一切行動就會十分自信。而當她明白了這種信心是不可靠之際,自 然打擊也特別沉重!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事實上,他對於自己為甚麼要欺騙黃絹,還是十分模糊的。要 不是相信真有一張那麼靈異的椅子,他根本不必騙人,可是他又真不相信椅子會有甚麼 神奇的力量,他卻又這樣做了,究竟是為了甚麼? 是潛意識中對黃絹的不滿?是心底深處,不甘心做黃絹的俘虜,想要擺脫感情奴隸 的地位?在他紊亂的思緒之中,他整理不出任何頭緒來。 到達小寶圖書館的時候,南越還沒有來。原振俠和職員已經十分熟稔,他吩咐了職 員幾句,走進了一個藏書室。 圖書館中,如常一樣的寂靜。原振俠在書籍排列的架子前,慢慢地走著,不時抽出 一本書來翻看。 在這一列書架上,全是明、清兩代的筆記、小說、野史一類的書籍。原振俠順手翻 閱的,都是明朝的,和寧王朱宸濠有關的一些。從記載中看來,這位王爺,如果不是野 心勃勃想做皇帝的話,倒是一個十分出色的幻想家,因為他幾乎對任何不可思議的事都 深信不疑。 有一則記載,說他相信有可以在天空飛行的「天船」,曾有一個人,對他說「天船 」的故事,說了三天三夜。在這三天三夜之中,他不見任何人,甚至是他最寵愛的姬妾 ,都被他趕出來。 當他聽了那個人關於「天船」的敘述之後,他立即接受了真有「天船」這種東西, 於是下令建造,派那個人為總監,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造了一艘美侖美奐,看起來華麗 無比的「天船」。 但當然,無法飛得上天,於是那個人就說,「天船」不能飛起來,是因為少了一樣 重要的東西。 這位王爺也相信了,「贈以黃金百斤,囑其人尋找能令天船升天之法」。結果,「 其人一去不復返」。 記載的作者,多半十分道學,在記載了這樣的事情之後,總要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 。例如甚麼「輕信妖言,焉能不敗」,「有更甚者,寧王一律照信無疑」,把朱宸濠寫 得看來像是最容易受騙的白癡一樣。 可是原振俠在看了這種記述之後,倒有不同的想法。他覺得這個生活在明朝的王爺 ,一定是一個想像力十分豐富的人,所以才能在當時的環境之中,相信一切不可思議的 事情。 這是相當難能可貴的情形,也正由於這樣,所以也特別多「奇才異能之士」,投入 寧王府之中。 像那則有關「天船」的記載,從現在的眼光來看,自然不值甚麼,普通的飛機,直 升機等飛行工具,都是「天船」。 但是在當時,那卻是十分新奇大膽的設想。那個向寧王說了三天三夜有關「天船」 的人,有可能是騙子,也有可能是一個超越了時代的發明家。 原振俠翻閱了一本又一本,大約半小時之後,職員帶著南越走了進來。南越一見到 原振俠,就十分激動,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越由於激動,在握住了原振俠的手之後,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竟然發不出聲音 來。原振俠忙低聲道:「南先生,你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我真的甚麼也不知道。但現在 ,我至少知道了那張椅子的一些來歷。」 南越更激動,把原振俠的手抓得更緊,顫聲道:「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南越道:「我一定會告訴你,不過,你先要據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南越一副無助的樣子,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問:「那張椅子,是不是在你那裡? 」 南越呆了一呆,他大約呆了半分鐘左右,才給了肯定的答覆:「是!」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拉著他,到藏書室的一個角落上,坐了下來。那個角落, 是供揀到了自己合意的書的人,坐下來閱讀之用的,座位十分舒適。 這時,藏書室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很難再在這個大都市之中,找到更靜寂的談話之 所了。 當原振俠點燃了一支煙之後,就把那張椅子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他說得十分詳 細,凡是他知道的每一個細節,他都沒有隱瞞,而且,他還加上自己的意見。 南越用心聽著。當原振俠開始敘述之際,他反倒顯得十分安靜,皺著眉,並沒有發 出甚麼問題,只是用心聽著。 原振俠足足花了兩小時左右,才把所有的細節告訴了南越。南越緊抿著嘴,仰起了 頭,將頭擱在椅背上,瞪著眼,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看樣子,他正在沉 思,但原振俠也無法知道他在想些甚麼。 過了好一會,南越仍然一動不動。原振俠用十分誠懇的聲音道:「南先生,我把這 一切經過全告訴你,原因是因為我知道一個強大的勢力,正不惜一切代價,想得到那張 椅子!」 南越直到這時,才喃喃地道:「我不會放手!」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個勢力,可以輕而易舉發動一場戰爭,顛覆一個國家的現 有政權,你是絕對無法與之對抗的!」 南越緩緩低下頭來,盯著原振俠:「你的意思,是勸我把那張椅子交出來?」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你錯了,我的意思恰好相反。我不想……那張椅子落在那個 野心集團的手中,雖然我並不相信,那椅子有這種靈異的力量!」 南越乾笑了一下,在這時,原振俠發現這個古董商人,實在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 他道:「你這樣說,不是自相矛盾麼?既然你不相信那椅子有甚麼神奇力量,就算給野 心集團得了去,又有甚麼關係?」 原振俠嘆了一聲:「你可能不了解,這張椅子,有著極其奇特的歷史背景,它是如 何來的,甚至有著靈異的傳說。我不相信,但有人會相信,當一個野心家相信椅子有靈 異的力量時,他的野心就會得到一種信心的支持,本來不敢做的,就會放膽去做!」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卡爾斯將軍,如今在世界上攪風攪雨,已經接近 瘋狂狀態了。如果他的野心再得到信心的支持,再作膽大妄為的擴張,那世上不知道要 添多少災難!」 南越的聲音聽來仍然很乾澀:「醫生,想不到你有這樣悲天憫人的思想!」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當然還有私人的原因,他不想黃絹在無底的深淵之中,再進 一層! 不過,他沒有把這一點講出來,他又道:「而且,你保有這樣的一張椅子,對你來 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反而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 原振俠並不是在虛言恫嚇,他知道卡爾斯將軍和黃絹的行事作風,所以他說得十分 認真。 南越的眉心打著結,望著原振俠,原振俠用力揮了一下手:「所以我的意見,是將 這張椅子,祕密地徹底毀去,讓它在世界上消失!」 南越又昂起頭來(這個人給人的感覺,是他特別喜歡昂起頭):「把它毀掉?」 原振俠俯身向前:「相信我,留著它,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南越現出十分為難的神情來,口唇掀動著,幾次欲言又止。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凜, 南越的這種神情,分明是在表示他有許多事隱瞞著!他隱瞞著的是甚麼事?有關那張椅 子的? 南越在猶豫了好一會之後,才道:「原醫生,你把一切全都告訴了我,我很感激你 。那張椅子……我這樣急切想得到有關它的一切資料,是……因為它……越來……越怪 了!」 原振俠陡地一呆,甚麼叫「越來越怪」?一定是本來就怪,現在更怪了,那才能說 「越來越怪」。那麼,這張椅子原來有甚麼怪呢? 許多疑問湧了上來,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問才好。 南越沉聲道:「我會讓你知道一切,首先,是不是要研究一下,那張椅子,何以會 在那所巨宅的一個密室之中?」 原振俠立時道:「這慢慢再研究吧,先告訴我,那椅子有甚麼怪?」 南越盯著原振俠:「你信不信都好,開始的時候,它只是會動……會搖……」 原振俠的思緒一片混亂,他打斷了南越的話:「等一等,會動會搖,那是甚麼意思 ?它是一張搖椅?好像不對吧!」 南越深深吸著氣,把那張椅子會搖晃的情形,詳細告訴了原振俠:「我用盡了方法 ,也無法知道它是怎麼搖動的。」 南越曾用過種種方法,想弄明白那張椅子是怎麼搖動的。他用的方法極多,一開始 的時候,已經提及過。 原振俠聽了之後,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坐在那張椅子上久 了,會有搖晃的感覺?」 南越分辯道:「不是感覺,是真的搖動。」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人體的平衡器官,是在耳朵內的半規管。半規管中的液體 ,如果有一點異變,就會使人有搖動,甚至天旋地轉的感覺。」 南越搖著頭道:「不是感覺,是那張椅子,真的在搖動,真的!」 原振俠不想再爭下去:「好,你說開始的時候,它搖動,現在更怪了,它怎麼樣? 跳舞了?」 他看出南越的神情十分緊張,而且他始終不相信,一張有著一個堅硬椅腳的椅子會 搖動,所以他想令得南越輕鬆一點,才故意這樣說的。 可是南越卻一點也沒有覺得好笑的樣子,他吞了一口口水:「不,它……說話!」 原振俠一聽,陡然跳了起來,也顧不得小寶圖書館之中,要遵守靜默的規定,大聲 叫起來:「甚麼?」 南越的神情本來就緊張,被原振俠這樣大聲一叫,他也直跳了起來:「你……這樣 大聲幹甚麼?你……聲音輕一點好不好?」 原振俠也感到自己失態,可是剛才,他實在沒有法子控制自己。他甚至可以接受再 荒謬的事,可是一張椅子會說話,只怕再也不會有比這個更不可被接受的事情了!那真 是太荒謬了! 在南越的低聲哀求下,原振俠總算坐了下來。他嘆了一聲:「南先生,我們是在討 論一件十分嚴肅的事,和你的安危有極大的關係,希望你不要開玩笑!」 南越發起急來,舉起了手:「我和你開玩笑?」 他在一急之下,甚至講話也粗俗了起來:「媽的,我要是和你開玩笑,我是烏龜王 八蛋,不是人!」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好,那麼請你解釋,一張椅子會講話,那是甚麼意思?」 南越又昂起了頭,望著天花板,神情很是猶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才好 。 原振俠又問:「別告訴我這張椅子開口,或者有別的發聲器官!椅子會講話,它用 甚麼語言?兩千多年前的亞述語,還是明朝時候的中國江西話?還是──」 原振俠還要繼續講下去,可是南越已經以極激動的神情,雙手緊握著拳,用力揮著 ,幾乎是在低聲吼叫:「住口!」 原振俠冷笑了一下,不再說下去,只是望著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張著,急速地 喘了一會氣,才略微恢復了平靜:「我會講給你聽的。」 原振俠等著,過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搖動的情形,我已經向你說過了。」 原振俠點頭,南越又道:「它說話……就是近幾天的事,你還記得那天你在散步, 我來找你?」 原振俠又點頭。那天,就是漢烈米找他的那天,不過是三天之前的事。 南越用手抹了抹臉,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著鼻子的上端。通常,這樣的 動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 他道:「我那麼急來找你,是由於接到了一個電話──」 原振俠揮著手:「這經過我已經知道了,我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你曾來找過我。不 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經遭到火箭的襲擊!」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搖動,我還不會那麼焦急想知道它的來歷,可是, 就在接到那個電話之前──」 那天,南越照樣又坐在那張椅子之上。當他想到昨天和那個年輕醫生相見的情形時 ,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醫生(他甚至忘記了原振俠的名字)對椅子感到興趣,是甚 麼意思呢?是巧合,還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張這樣奇特的椅子? 南越想了一會,無法得出結論──那年輕醫生憤然離去,那表示他不是真為那張怪 椅子而來的。 當他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又感到那張椅子在搖晃。南越的心中雖然覺得奇異莫名, 但由於次數多了,他也不再那麼駭異,反倒有點習慣了。 他放鬆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搖擺著。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種十分奇異的聲音。當他才一聽到那種聲音之際,他 根本不知道那是甚麼聲音,可是他卻可以肯定,聲音是這張椅子發出來的。 這種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張舊的木椅或竹椅之上,舊椅子發出聲音來。坐在椅子上 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聲音是由椅子發出來的。 南越怔了一怔,這張椅子,看起來是一個整體,不應該有甚麼聲音發出來的。然而 ,那聲音還在持續,開始是一陣「搭搭」聲,像是在按動甚麼鍵盤發出的聲響一樣,接 著,南越突然聽到了一句話:「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剎間肯定,這句話 ,和那種「搭搭」的聲響一樣,是從那張椅子上發出來的! 在那一剎間,南越並沒有想到椅子會發出聲音來的別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覺上,感 到那張椅子,忽然會講話了! 一張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搖晃,已經是怪到極點了吧,可是,一張椅子 會講話,這真是超乎人類想像力之外的事了! 在一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南越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一面跳起來,一面他也不由自主 問了一句:「你說甚麼?」 那句話,其實他是聽清楚了的。他還這樣問,那只不過是由於他的驚駭實在太甚之 故。 他跳了下來,立時轉身,盯著那張椅子。 椅子還是椅子,一動不動地在那裡。南越盯著那張椅子,遍體生寒,冷汗像是許多 條冰冷的蟲一樣,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動,那令得他不由自主發著抖。 他的聲音發顫:「剛才……是你在說話?」 他在說了一句之後,立時感到對著一張椅子說話,是絕無意義的事。所以,他又抬 起頭來:「剛才……是誰在說話?」 他的問題,並沒有回答,四周圍靜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聲。 南越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自己告訴自己:這裡沒有人說過話,剛才那句話,一定 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甚麼,才以為聽到了有人這樣說的。 可是他立時苦笑,那句話,他記得十分清楚:「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他連這 句話是甚麼意思都不明白,又怎麼會去想它? 南越僵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恢復了活動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 聲音苦澀:「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那是甚麼意思?」 他仍然沒有得到回答,這使他立時想到了一點:是不是要坐在那張椅子之上,才能 聽到它講話呢? 經過了剛才那種極度的震駭之後,南越真有點不敢再去坐那張椅子──椅子會講話 ,會不會突然之間,張大了口把他吞下去? 幻想一張椅子會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謬的,但是一張椅子會講話,又何嘗不荒 謬? 南越猶豫了相當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張椅子,心跳得十分劇烈。他盡量使自己集 中精神,口中不斷喃喃地道:「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那是甚麼意思?」 當他這樣做了近十分鐘之後,他又聽到了語聲:「希望他們別再進一步去探索究竟 !」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驚得像兔子一樣,又自那張椅子上跳了下來,盯著那張 椅子看著。 前後兩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從那張椅子上發出來的聲音 ! 他全然不知道那兩句話是甚麼意思,極度的震駭和疑惑,幾乎已超過了他精神所能 負擔的範圍。他腳步踉蹌地跨出了那個空間,來到了書房中,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起 來。 電話是黃絹安排的,一個自稱領事館的人,告訴他,原振俠有一張怪椅子的資料。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俠了。 在南越述及那張椅子怎樣「講話」之際,原振俠用心聽著。 南越即使在敘述,他的臉色也白得驚人,可知當時他的驚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俠 本身,在一聽到椅子會「講話」之際,也曾直跳了起來。 不過這時,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剛才那麼驚訝。他向南越作了一個手勢,示意 他別太緊張。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著原振俠。原振俠道:「南先生,你的經歷,其實不能說是『 一張椅子在講話』。」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麼,是甚麼?」 原振俠道:「這種情形,只能說,你聽到了語聲,語聲可能是由一張椅子發出來的 。」 南越悶哼了一聲:「那有甚麼不同?」 原振俠耐著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來看,就有好幾種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著 甚麼發音裝置,譬如說一個小型的揚聲器,就可以有聲音發出來了。而照你的說法,椅 子在講話,那麼,就變成了這張椅子本身會講話,這是不可思議的!」 南越聽了之後,半晌不出聲,顯然是在鄭重考慮原振俠所說的話。但是在幾分鐘之 後,他卻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仍然覺得,應該是那張椅子在講話!」 南越堅持這一點,這倒令得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他無可奈何:「好,椅子在講話 ,那兩句話是──」 原振俠才說到這裡,心中陡地一動。南越剛才在敘述的時候,重複了那兩句話幾次 ,但是由於「椅子會講話」這件事本身太異特了,所以原振俠反倒對講話的內容,未曾 加以特別的注意。 這時,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陡然想了起來,這兩句話是有特殊意義的。照時間來推 算,第一句話「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說的時候,正好和漢烈米無意之中,發現那個 大石中心,有著異樣的反射波形的時間,是相吻合的。 剎時之間,原振俠的思緒,亂到了極點! 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發現了一塊大石之中,蘊藏著 甚麼不可測的祕密,遠在幾萬里之外的一張椅子,怎麼會知道? 雖然這張椅子,原來極可能是放在那個石台之上的(插在石台上的一個小圓孔中的 ),算是兩者之間,有過某種聯繫。但是這種聯繫,也已經中斷了兩千七百多年了! 就算兩者之間,還有著聯繫,一張椅子,怎麼會有感覺,會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而 且還會講出來! 這時,原振俠思緒紊亂,一點頭緒也抓不住,神情變得十分怪異。南越望著他,駭 然問:「原醫生,你……怎麼了?」 原振俠揮著手,只是示意南越別打擾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話:「希望他們別再進 一步去探索究竟!」這一句話,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學藥品蝕去了之後才顯露出來的。何 以那張椅子,會早知道了呢? 關於那個大石台的事,原振俠並沒有向南越提起過,因為他覺得那和這張椅子無關 。可是如今看來,石台和椅子之間,顯然是有關聯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關聯,而是十 分奇妙、怪異之極的關聯! 由於一開始未曾提及那石台的事,所以這時,原振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釋才好。南 越滿臉疑惑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緩緩吁了一口氣:「這……這張椅子,真 有點古怪!」 南越的聲音,興奮得有點發顫:「豈止有點古怪,簡直古怪之極了!原醫生,我看 這張椅子,是稀世奇寶,我絕不會將之毀去!」 原振俠又吁了一口氣:「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張椅子。」 南越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現出了十分猶豫的神情來。 他已經認定了那張椅子是稀世異寶,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捨得讓人家去看它。原 振俠看了這種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實實地警告他:「南先生,這張椅子越是 異寶,你就越是危險了!」 南越喃喃地道:「沒……沒有王法了嗎?」 原振俠「哼」地一聲:「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為現在謀奪這張椅子的是甚麼 宵小強盜?那是整個阿拉伯集團的勢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動,都是由他們指揮的,發動 一場戰爭,都在所不計!王法?蘇聯軍隊打進了阿富汗,日日在殺阿富汗人,有王法嗎 ?」 原振俠越說越是激動,一口氣說完,幾乎要重重打南越兩個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 ! 南越被原振俠的這番話,說得不斷眨著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原振俠 也無法知道。 過了一會,他才道:「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說……誰知道這張椅子的下落 ?」 原振俠道:「就算我不說,這張椅子曾在古宅出現過,是人人知道的,一定會從你 那裡先查──」 原振俠說到這裡,心中又凜了一凜:奇怪,黃絹應該早已派人來查了,為甚麼她還 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 原振俠自然不知道,黃絹早派出了極能幹的人來查過,只不過因為另有原因,所以 才不能肯定這張椅子現在在甚麼地方! 原振俠心中奇怪了一下,沒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陰晴不定,又考慮了好一會, 才道:「好……我可以帶你去看看,不過,我絕不肯……毀掉它!」 原振俠心中暗罵了一聲:難道你也想做皇帝? 原振俠只是心中在這樣想,並沒有講出口來,可是南越卻已經道:「我倒並不想做 甚麼君主,可是那張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權力得到隨心所欲的擴張,它就一 定還有別的靈異能力!」 原振俠陡然吸了一口氣:「你……相信,那張椅子確然有這樣的靈異能力?」 南越昂起了頭:「是你告訴我的!」 原振俠苦笑:「我告訴你的,只不過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麼說!」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不能責備我愚昧。你想想,現在已有那麼大勢力的人, 當然不會是笨人,他們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記載,就已經相信了,我是確實知道那張椅子 有怪異之處的,怎麼會不相信?」 原振俠聽得南越這樣說,只好苦笑。真的,怎麼能怪南越確信了椅子有特異的能力 呢?他是確切知道那椅子的怪異的! 原振俠嘆了一聲,緩緩搖著頭:「你希望那椅子能給你甚麼?你又不想當君主── 」 南越一下子就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人的慾望,千千萬萬,除了做君主之外,還 想健康長壽,還想富甲天下,還想長生不老,還想事事如意,還想男歡女愛,各有各的 慾望,而且沒有止境!」 原振俠的心情十分苦澀,因為南越所說的,全是真實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駁的。 他只好道:「並沒有記載說,那張椅子可以滿足人的慾求!」 南越急速地眨著眼睛:「你怎麼知道它不能?它能滿足君主的慾求,為甚麼又不能 滿足一個古董商人的慾求?」 原振俠有點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好,就算它能滿足你的慾求,你要甚 麼?」 南越不斷眨著眼,可是沒有回答。就在這時候,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道:「振俠, 這算是甚麼問題?真要是有甚麼力量能滿足慾求的話,一個人所要的慾望,不知凡幾, 沒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這個問題來的!」 那人突然出現,原振俠和南越都嚇了一跳。南越立時用充滿了敵意的神情盯著那人 ,原振俠卻早已看到,來人是蘇耀西,小寶圖書館的負責人,他的好朋友。 原振俠一面和蘇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應該這樣問。」 南越緊張得拉住了原振俠的衣袖,原振俠向蘇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這位先生, 在談論一件十分祕密的事,他在緊張你聽到了多少!」 蘇耀西攤開了雙手:「就是一句,你問這位先生想要甚麼的那一句!」 南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可是還是十分疑惑。蘇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對 於探聽人家的祕密,不是很有興趣,因為我自己的祕密已經夠多了!」 南越的神情十分尷尬,蘇耀西拍著原振俠的肩頭:「我剛才來的時候,聽職員說你 在這裡,所以過來看看你。你對明朝的歷史有興趣?職員說你在找這一方面的書。」 原振俠嘆了一聲:「明史那麼浩繁,我有興趣的,只不過是其中寧王造反的那一小 節!」 原振俠只是隨口一說,可是他這句話一出口,蘇耀西現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來, 望定了原振俠。他的這種神態,令原振俠也覺得怪異,忙問:「怎麼了?我說錯了甚麼 ?」 蘇耀西搖頭,神情還是很怪異:「不是,你是怎麼知道我們這裡,有這樣一批孤本 的?」 原振俠一時之間,還真弄不明白蘇耀西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可是在一旁的南越,畢 生從事古物買賣,對「孤本」這樣的名詞,有著特異的職業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 ?甚麼意思?可是和寧王造反有關?」 蘇耀西看來並不想回答南越的問題,只是仍然望著原振俠。原振俠搖頭:「我不知 道你有甚麼孤本,也不以為你藏的那些孤本有甚麼用處。」 「孤本」,用在書籍上,是一個專門名詞。表示這本書早已失了流傳,只剩下僅傳 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俠自然不會對之有甚麼興趣。 蘇耀西笑了一下:「或許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書,全是手抄的,來源很值得一說 ,是幾十年前,小寶圖書館才創辦的時候,從幾個住在一所據說是明朝時建造的巨宅之 中的少年手中買來的!」 蘇耀西這幾句話一出口,原振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聲 ,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蘇耀西接著道:「那些書的紙張都極其殘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數記載 著明朝江西寧王府中發生的事,甚至有帳簿──」 蘇耀西才講到這裡,南越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樣,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蘇耀 西的衣袖,啞著聲音叫:「賣給我!賣給我!」 南越這種長相的人,不會給人以甚麼好的表面印象,這時他的行動又如此怪異,要 不是看在原振俠的份上,蘇耀西早已把他趕出去了。 這時,蘇耀西掙脫了他的手,神情還是忍不住厭惡:「對不起,小寶圖書館的藏書 ,是不出賣的!」 他在這樣講了之後,還面對著南越,加重語氣:「而且,也絕不隨便出借!」 南越碰了一個大釘子,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面說著,一面用哀求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緩緩地道:「如果我要借 來看看呢?」 蘇耀西「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實在感到好笑,所以連他自己,一時之間,也忘了 圖書館的規則。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振俠,這是甚麼話?你要看,隨便你看多久! 十年八年,只管慢慢研究!」 原振俠還未來得及道謝,在一旁的南越已經長長吁了一口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 蘇耀西又道:「不過那一批書,已經十分殘舊了,必須在溫度和濕度都適當的地方 翻閱,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會進一步的損壞──」 原振俠明白了他的意思:「當然,我會在圖書館的恆溫室中看它們。」 蘇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俠揮著手:「我會吩咐下去,恆溫室二十四小時為你開 放!」 他走了出去,南越顫聲道:「還等甚麼?快去看那批書!唉,真可惡,要不是幾十 年之前,這批書叫人賣了,我買了宅子,那些書自然是我的了!」 原振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為在那些書中可以找到甚麼?」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經可以肯定,造這所巨宅的人,是當年寧王府的一個 總管。他在寧王還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寧王府許多寶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這個 當時極度荒涼的小島之上。」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南越的神情,又興奮又神祕:「你想想 ,那張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麼祕密之處發現的,一定是他當年偷到手的最寶貴的東西。 既然那些書中,有許多關於寧王府的記載,我們一定可以從那些記載之中,進一步獲得 這張椅子的資料!」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俠「嗯」地一聲道:「有可能的!」 南越雙手握著拳:「甚麼有可能──只要這批記載,不是散佚太甚的話,一定可以 找得到!那批記載,記的全是寧王府中發生的事,我估計是王府總管的手記,那是極有 價值的文獻!」 原振俠道:「蘇館長答應了給我看,我隨時可以看。」 南越忙道:「讓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讓我一起看!」 原振俠答應得十分爽快,道:「好,不過,我要先去看看那張怪異的椅子!」 南越搓著手,望著原振俠,把原振俠當成是一個小孩子一樣地哄著:「何必來來去 去呢?先看了資料,對那張椅子如果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張椅子,那不是更好 嗎?」 原振俠卻一點也不為所動,只是搖著頭。南越有點惱怒:「為甚麼?」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已把這張椅子的最早來歷告訴了你,我覺得應該輪到你為我 做點甚麼。也就是說,該我得到點甚麼了!」 南越叫了起來:「我也告訴了你那張椅子的怪事!」 原振俠笑了一下:「老實說,我是怕你得到了進一步的資料之後,不肯給我看那張 椅子了!」 南越立時舉起手來發誓:「要是我有這樣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張椅子上,快去看那 些記載吧!」 南越發了這樣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這樣誠懇,原振俠畢竟不是很善於和人討價 還價,堅持自己利益的那類人,何況,他雖然急於要去看那張椅子,同樣也急於去看那 些記載──事情那麼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記載,會在圖書館之中,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 會。 所以,原振俠終於點了點頭,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圖書館中的恆溫室。 恆溫室的溫度,永遠維持在攝氏二十度,相對濕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這樣的溫度 和濕度中,書籍紙張,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 所以,放在恆溫室中的,全是極罕見的名貴善本或孤本。 當職員領著他們進了恆溫室,南越看到書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國善本書之際,他這個 識貨的人,已經雙眼發直了。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輩子看到過的古籍,加起來也沒有這裡多!」 職員謙虛地道:「我們圖書館由於經費是無限制的,所以收購起書籍,比較方便一 些。」 南越不住發出讚嘆聲,可是一直到他來到了一隻相當高大的、鑲著螺鈿的紫檀木櫃 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間發出十分怪異的聲音:「天!天!這是明朝工藝大 師祝立三的傑作,這櫃子,天……我想這是世界上僅存的一件了!天!」 他一面叫著天,一面用手輕柔地撫摸著那隻櫃子。看起來,他對於古物真是有十分 深厚的感情。 那職員道:「根據記錄,這櫃子,和櫃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時買進來的。」 職員說著,打開櫃門:「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實在太殘舊了,被蟲蛀得不像樣 子。我們已經盡力補救,總算未曾再蛀下去。」 櫃門一打開,原振俠向櫃子內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則漲紅了臉,狠狠地說 著:「世界上最可惡的就是蠹蟲!」 蠹蟲就是銀魚,也就是專門蛀蝕紙張(尤其是中國傳統紙張)的一種小昆蟲。 這種小昆蟲,會在紙張上鑽出曲曲折折的「隧道」。牠們就以紙屑為糧食,在那些 「隧道」之中生長繁殖,直到厚厚的一疊紙,完全變成了一堆碎紙,甚至一堆紙屑為止 。 這時,櫃門打開之後,櫃子內是許多格抽屜。職員順手拉開一個抽屜來,原振俠和 南越所看到的,已經只能說是一堆碎紙而已! 那是被蠹蟲蛀蝕了一大半去的紙張。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錯,都有著文字,而且一 看就知道,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寫下來的,因為隔了那麼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 光深黑,一點也不模糊! 可是蛀成了那樣,文字已經全然不能連貫。而且,如何一頁一頁來翻閱呢?一經翻 動,那些紙,只怕全會成為紙屑了! 原振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著面上的那些紙。可以看到上面寫著「支銀……兩 」,「付訖……」等字樣,那可能是一疊支付的帳簿。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望向那職員:「全部都是這種樣子?」 要是全部都是這樣子的話,那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那職員道:「有一部分比較好一點,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隻銀盒子裡的, 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讀得通。我曾經看過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記載著寧王府中 ,購買來的各種奇珍異寶,或是人家貢獻來的寶物的,可以說包羅萬有。」 原振俠已經想問:有沒有關於一張椅子的記載?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問甚麼一樣, 就在這時輕輕碰了他一下,不讓他發問。 然後南越問職員:「請問,那一部分記載在哪一個抽屜?」 那職員拉開了櫃子底部的一個抽屜,抽屜中,是一隻和抽屜一樣大小的銀盒子,盒 子蓋上,鐫著「異寶錄」三個篆字。 南越一看就道:「這三個字是寧王親筆題的,我研究過他的筆跡!」 那職員道:「真不簡單,當年寧王府中的東西,怎麼會流落到這裡來的?」 南越道:「被王府總管偷了出來,又被總管的不肖子孫賣了出來!」 原振俠輕輕揭開了盒蓋,吁了一口氣。盒中的冊籍,也蛀得很厲害,但總算紙張還 是紙張,不至於變成碎紙。他道:「我們會十分小心翻閱,你請便吧!」 那職員走了出去,南越壓低了聲音:「天,這裡每一張紙,就算是碎紙,經過裱糊 整理之後,也都是寶物!」 原振俠不禁又起了一陣厭惡之感:「你已經有了稀世異寶了,還羨慕這些?」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點忸怩:「寶物,總是越多越好的。」 原振俠揭開了寫著「異寶錄」的封面,接連幾頁,是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字跡十 之八九可以辨認。文章是寧王朱宸濠自己寫的,全文引述自然沒有意義,大意是說天下 之大,奇珍異寶之多,不可勝數,唯珍寶皆有數、緣,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寧王朱宸 濠,天皇貴冑,天命所歸,所以才可以擁有那麼多珍寶云云。 從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來,寧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 南越搶著要來翻揭,但原振俠卻把他推了開去,因為雖然紙張還完整,但要是不小 心,還是十分容易損壞的。 原振俠自然不想有甚麼損壞,他小心翼翼的翻著。接下來,便是記載著得到各種各 樣珍寶的經過,例如「和闐來客,獻徑尺羊脂白玉盤一雙」等等。 也有的記載,卻不知是真是假。徑尺的羊脂白玉盤,自然是罕見之極,但不是沒有 ,可是有一則關於珍珠的記載,就玄得很: 「百粵合浦來客,獻珍珠百顆,每顆渾圓潔白,色澤形狀,世所罕見,徑三分,尤 可貴者,有夜明母珠一顆。夜明珠世間奇珍也,母珠亦世間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為 一,敢稱舉世無雙。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時值午夜,窗門密封,固漆黑如膠,而 此珠一出,熒然若星,映人鬚髮皆銀。置於盤中,恆留盤之中央,再傾以他珠百顆,他 珠皆繞母珠而轉,終聚於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膠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 ,萬珠之母,天下凡珠皆來歸附,誠大祥大吉之物。王聞而大悅,賜贈黃金千斤,並許 來人,世代領有合浦產珠之海域……」 這樣的一則記載,不是玄妙得很嗎? 這樣的記載,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風格接近的雜記,可知當時這一種文風相 當盛。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這時,只不過是封地在江西的一個王爺,他有甚麼權力 ,可以許諾一個人世代擁有一片海域呢?當然在那時候,他已經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 心了。 而且,那顆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顆珍珠聚在周圍的能力,很合乎一個想做皇帝的 野心家,希望「天下來歸」的心理,所以他才會賜上黃金千斤之多! 在原振俠看來,這段記載,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實錄,其中也大有問題。因為根據記 載看來,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個手法高超的魔術家,就可以弄出這樣的玄虛來了 。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發光的物質,如燐,來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鐵 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 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寧王的造反心理,民間看得相當明白,所以常 有人來獻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寶物,寧王都一律厚賜。 一頁一頁揭過去,都沒有發現有一張椅子的記錄,原振俠和南越兩人都有點失望。 到了只剩下幾頁時,突然,一頁上只有三個字:「靈椅記」。 一看到這三個字,連原振俠也一下子就認出,那和封面的「異寶錄」三個字,是同 一個人寫的。也就是說,那是寧王朱宸濠所寫的! 兩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互望了一眼。南越興奮緊張得身子發起抖來,聲音 也在發抖:「在……在這裡了!靈椅記……在這裡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也把不住有點微微發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頁揭過 去。 〈靈椅記〉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頁之多,大約有三千多字,原振俠和南越迅速地 讀著。文章寫得極好,詞情並茂,把當時發生的事情,記述得十分生動,而且所記的, 毫無疑問,就是那張椅子。文章記的,是這張椅子如何進入寧王府的經過。 (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會詳細介紹。) 看了這篇文章之後,椅子是如何到了寧王府的經過,再明白也沒有。而且,對這張 「靈椅」的靈異和它的一些歷史,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這張靈椅,如何會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個姓符的總管,在捲逃 之際帶走的。 那個總管也知道這張靈椅有它的靈異之處,是非同小可的寶物,可是又對它存有極 大的忌憚。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間幾乎不能被發現的密室,把這張靈椅放在其間 。 那總管以為再也不會有人發現這張靈椅了,卻不料寶藏的傳說,加上先進的科技, 使得靈椅重見天日! 看完了那一篇記載之後,原振俠和南越兩人,呆立了許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麼,自然最好是趁他們呆立無語之際,介紹一下那篇記載的內容了。記載是用文 言文記下來的,在此把它譯成白話文,自然,無關緊要之處就略去了,只揀重要的說。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過了年,又在準備元宵的燈飾,城裡一 片喜氣洋溢。 南昌是寧王府的所在地,寧王已有意在舉事成功之後,就定南昌為一國的首都,所 以早已刻意經營。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華為榮。 寧王府氣派軒宏,美侖美奐,那是不必說的了。除了未在門簷上公然裝上飛龍,一 切也和皇宮的體制,差不了多少了。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衛兵,照例自兩邊角門魚貫而出。袍甲鮮明,步伐整齊,刀槍 映日生光。 走出來的衛兵,接替了夜班的衛兵。兩班衛兵的首領,在交接之際,夜班的首領對 日班的首領道:「那邊有一個人,說是有天下第一異寶獻給王爺,他來的時候,正是三 更,我就叫他等著,你可以著他進去。」 日班衛兵首領一聽,就循他所指看去。 日班衛兵首領看到的,是一個膚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 胡人以販賣珠寶著名,王爺又喜歡搜羅奇珍異寶,所以王府的衛兵,以前也見過波斯胡 人。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邊,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當大的東西,衛兵也看不出那是甚麼。 日班衛兵首領,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過來,問了幾句,就把他帶進了王府之中。 王爺才起來,興致又好,正在花園之中,和幾個奇才異能之士在談論天下大勢。一 聽到又有人來獻寶,立命晉見。 衛兵首領帶著波斯胡人進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個形狀看來十分奇特的東西,帶在 身邊。見了王爺之後,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禮,這令得王爺大是心悅,於是,一面 捋著長髯,一面發問。 (這場面,倒有點像舞台劇!) 王爺問:「你是來獻寶的麼?我這裡奇珍異寶已經很多了,若不是甚麼特異的物件 ,免了獻醜,可到外面等著,發放盤纏算了。」 (寧王一定相當豪爽,就算是「獻醜」,也有盤纏可拿!)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莊嚴,一言不發,先把那包東西,重重在地上一頓,那東西竟直 立在地上。 (這一段描寫,十分生動。那張椅子是單腳的,地點又是在花園的泥地上,那波斯 胡人重重一頓之下,椅子的單腳,插進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 波斯胡人接著,又以十分嚴肅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開。剎時之間,連寧王在 內,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來。因為顯露出來的,看來是一張形狀十分醜陋,甚至不能坐 的椅子。 這樣的一件東西,當然不能算是甚麼奇珍異寶。寧王也不生氣,一面笑著,一面揮 著手,令那波斯胡人把東西帶走。 那波斯胡人卻在這時,十分惱怒,甚至忘記了禮儀,把臉漲得通紅,大聲道:「王 爺,世人都說你能識寶,原來不是,我來錯了!」 寧王反問:「你這算是甚麼寶物?去!去!去!」 當寧王這樣下令之際,衛士已上來,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 這時候,一個方士道:「王爺,很多寶物,外觀毫不起眼,且聽這胡人如何說!」 (寧王不但喜歡搜羅珍寶,也愛奇才異能之士,這個方士是來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 。) 寧王一聽那方士這樣說,覺得十分有理。便命衛士鬆開那波斯胡人,著他說出這椅 子為何可以算是寶物來。 那波斯胡人卻望著眾人,欲語又止。寧王笑道:「但言不妨,這裡都是我的親信。 」 波斯胡人於是道:「這是一張天神所賜的靈椅,天神從天庭把它帶下來之後,已有 許多君主坐過,所以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權力,就得以隨心所欲,這靈椅 是君主所能擁有的最珍貴的寶物!」 寧王當時一聽,就怦然心動。但是另一個王爺的親信,卻陡然叱喝:「胡言亂語, 莫非是北邊來的奸細嗎?」 (寧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聞,也曾派人來探聽過,所以那親信 這一問是必然的。) 那親信一喝,寧王也省覺,立時也問:「哪有這樣的寶物?」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憤:「王爺,我說了沒有用,我把這椅子留在王府三天,王爺你 找一間密室,在地上鑿一個恰如椅腳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 。三天之後,如果王爺覺得椅子有靈異之處,我再進一步來說這椅子的好處,若然沒有 靈異之象,我也沒有面目再來見王爺。」 波斯胡人這一番話,倒也令得寧王心動,就點頭答應。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爺別看輕這椅子,這是從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則特處來的 !」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則特」云云,寧王聞所未聞。但當時在場的,有一個博學 多才的異人,立時應聲道:「是,巴查則特大君,曾於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敗東 羅馬軍,又曾於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極西三方,三大國家聯軍,該三國為匈牙利、法蘭 西、德意志。」 波斯胡人一聽,大是嘆服,道:「王爺身邊,有這樣見識廣博的異人,天下無人能 及!」 王爺也大是高興,可是那異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則特大君,於建文四 年,被蒙古帖木兒所擒,敗得一敗塗地,這又怎麼說?」 波斯胡人從容不迫道:「帖木兒知道大君有這張靈椅,所以才無往不利,便命人將 靈椅偷去,所以大君才會潰敗。」 那異人沒有再說甚麼,波斯胡人也告辭離去。 寧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獨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 兩天之後,波斯胡人還沒有來,寧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尋找這波斯胡人,有要 事與之相商。 要找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難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總管,總管帶著 他,漏夜進了王府。 (寧王在兩天之後,就急著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靈異之處。 可是,記載上卻沒有提及,那究竟是甚麼靈異。) 波斯胡人一進入王府,王爺熱烈歡迎,歡迎程度之熱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為 詫異。因為王爺平日雖然以禮賢下士著名,但是也從來未曾看到他對人這樣恭敬地歡迎 過。 波斯胡人被迎進了王爺只招待得力親信的一個書齋之中。王爺首先道:「靈椅雖然 靈異,不過希望能把它進一步的靈異之處顯示。」 波斯胡人於是侃侃而談,談這張椅子,到了誰的手中,誰就能登上君主的寶座。自 從亞述帝國的君主之後,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個君主曾擁有過它。也曾有好幾百年 的時間,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間不知何處,然後又突然出現。 這一番話,把寧王聽得如癡如醉,深信天命所歸,他將成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 親信,自然也紛紛向他道賀,令得寧王大是興奮。 然後,那波斯胡人又道:「這張靈椅,固然有這種靈異的力量,但還是美中不足。 因為靈椅原來是和一塊巨大的天外飛石有密切聯繫的。如果靈椅放在那天外飛石上面, 那麼,君主的權力,簡直可以隨心所欲。」 寧王聽了之後,更是怦然心動,先許了波斯胡人為「國師」,然後,又給了波斯胡 人許多許多金銀珠寶──多的程度,一定極其驚人,甚至沒有詳細的數字,在記載中只 說:「幾傾王之所有。」 那是說,幾乎把王爺所有的珠寶金銀,都給了那波斯胡人了! (對一個密謀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來說,金銀珠寶,實在是不算甚麼的。他 需要的是權力,那靈椅既然能給他權力,他傾其所有來交換,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 於是,那波斯胡人,用了三輛大馬車,把王爺的賞賜帶走了。而王爺感到十分滿意 ,天賜靈椅,那簡直已等於是皇帝的龍椅了! 終於「起事之議,三日後議定矣」。也就是說,如何舉兵,在得了靈椅後五日才正 式決定的。 明朝寧王朱宸濠起兵造反,並沒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亂,一舉成功,寧王 被擒,殺了頭,這是史有明文的事實。 原振俠和南越,在看完了這段記載之後,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俠才道:「事實上, 靈椅並未能幫助寧王,他的造反失敗了!」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是因為靈椅被人偷走的緣故。」 原振俠「啊」地一聲──是的,靈椅被偷走了,所以寧王的皇帝夢就做不成。偷走 靈椅的,是王府的總管,那總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 在那總管把波斯胡人又帶進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經先從波斯胡人那裡,知道了靈 椅的一切呢?當然有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總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爺知道的更多。因為他可以以總管的身分, 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爺面前,甚麼可以說,甚麼不應該說,波斯胡人自然會聽從他的安 排。 可是,總管為甚麼要偷走那張椅子呢? 這已經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測起來,也不外兩個原因。 一、總管自己想做皇帝。 這個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爺和皇帝之間的距離比較近,身為王爺,進一步想做皇 帝,這是自然的事。王府總管的地位極低,一個地位卑微的人,再做夢,也不會夢想自 己會有資格做皇帝的。 二、符總管早已偷盜了王爺的許多珍藏,早已準備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寧王 能做皇帝。 要是寧王做了皇帝,權力和勢力都是無限制的,任憑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 力把他抓回來,明正典刑。 所以,他不希望寧王成功。寧王造反只要一敗,非死不可,他究竟盜走了王府中多 少財物,也就永遠不會有人追究了。 這個可能性最大──符總管當年逃走的時候,將靈椅也帶了走,目的並不是想自己 在靈椅上得到甚麼好處。他的目的是破壞,是不想寧王得了靈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寶 座! 也正由於這一點,所以他逃到了荒島之上後,造了巨宅,就把靈椅密封在一個小空 間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寶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對之有一種恐懼神祕之感,所 以才想把它藏起來,從此不再被人發現。 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 原振俠把自己的設想,向南越說了一遍,想聽聽南越的意見如何。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發生的事,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實在無法 確知,你的設想,已經夠合情合理的了。」 原振俠看出南越有點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當時在經過了兩天之後,寧王知道 了靈椅的甚麼靈異,也是晃動和會講話?」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還不止,因為他是一個有資格做君主的人,靈椅所給予的, 和給普通的人不同……那……記載中提及的『天外飛石』,是不是就是沙爾貢二世陵堂 中的那個石台?」 原振俠連想也沒有想:「當然是。」 南越口唇掀動著,想說甚麼而沒有說出來,原振俠沉聲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 你是在想,把靈椅放在石台上,會怎麼樣?」 南越身子震動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牽動著,並沒有回答。原振俠冷笑:「不論怎樣 ,我絕不信有甚麼力量,可以使一個古董商人變成皇帝的!」 南越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可是他卻沒有說甚麼。 原振俠無法確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麼。又看了一下櫃子中其餘的資料,看起來, 在殘破不全的碎紙中,已經沒有他們需要知道的東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 了,該去看看那張靈椅了!」 南越轉過身去,點頭答應。兩人一起走了出去,這時,夜已很深了。 從圖書館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當遠。一路上,原振俠提了三次:「那靈椅對 你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那個王府總管,當年得了之後,就把它封藏了起來,那是他 的聰明。如今,靈椅非但不能給你有任何好處,還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聽我的話,把 它毀掉算了!」 前兩次,南越都沒有回答,到了最後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靈椅不知道是 甚麼東西製造的,十分堅硬,要毀掉它,不是容易的事!」 原振俠道:「那還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來,拋到海底去,就誰也找不到它了! 」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 原振俠本來以為南越一定不肯答應的,自己不知道還要費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 答應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興。 他們沒有再說甚麼,車子一直向前駛著,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來。然後,他們 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 在巨宅門口,南越用鑰匙開了門。他兩個僕人已經睡了,那麼大的一所宅子,四處 都是黑沉沉、靜悄悄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之感。 南越帶著原振俠向內走,一直走到了他的書齋之中,他才著亮了燈。 原振俠打量著書齋中的佈置,所有的佈置都是明朝或明朝以前的古物,所以置身其 間,使人有極強烈的時光倒流之感。 南越指著一幅掛著的繡幔:「靈椅,就在這幅繡幔的後面。」 原振俠不由自主,心跳加劇。一直到這時為止,他對那張靈椅的來龍去脈,已經再 清楚也沒有了,可是,靈椅究竟是甚麼東西,他卻還是說不上來。 當然,如果他肯接受靈椅是天神自天庭上帶下來,賜給人間君主的東西,那就甚麼 問題也沒有了。 可是,這種說法,原振俠認為是神話,是傳說,不是事實。所以,他實在無法確知 靈椅究竟是甚麼! 那麼怪異的,在人類歷史之中曾起過神祕作用的東西,就會出現在他的眼前,這多 少令得他有點緊張。 他來到了繡幔之前,吸了一口氣,伸手撩起了那幅繡幔來。 繡幔一撩開,他就看到裡面是一個小小的空間。可是他卻只看到,那小空間的地上 ,有一個小圓孔,並沒有看到甚麼靈椅! 原振俠陡然一怔,而就在那一剎間,他的後腦之上,突然挨了一下重擊! 那一下重擊,令得他眼前一陣發黑,雙手沒有目的地向前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那 幅明朝的繡幔。在那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中,他還能急速地想著──自己要昏過去了 ,那是由於後腦突然受了襲擊,襲擊自己的,自然是南越! 原振俠甚至還滑稽地想到:南越用來襲擊的,不知是甚麼東西?是唐伯虎用過的銅 紙鎮,還是祝枝山用過的那一方端硯? 他當然不會得到答案,事實上,他連轉過頭來看一看的機會都沒有。當他的雙手, 才抓住了那幅繡幔之際,身子一晃,便已倒了下去。 當他倒下去之際,連把那幅繡幔扯裂了的聲音都沒有聽到,就昏了過去! 在他的身後,南越的手中,還拿著一隻銅香爐──原振俠料錯了,南越用來重重打 了他後腦一下的,不是銅紙鎮,也不是硯台,而是一隻宣化銅香爐,那是世上有名的明 朝古董! 原振俠的身手十分靈敏,而且警覺也一直很高,要在背後偷襲他,不是那麼容易的 事情,可是南越的偷襲,實在太出於意料之外了! 不論原振俠怎麼想,都想不到南越會卑鄙到在背後偷襲,而且一下子就打中了他後 腦的要害──他全然不曾提防! 再加上,當南越動手的時候,他正撩開了繡幔,一心想要看看那張靈椅,而又甚麼 也未曾看到,正在極度愕然之際,自然更不提防! 當原振俠倒地之後,南越的手中,還拿著那隻宣化香爐。他的臉色蒼白,身子也在 不住發著抖,這樣子對付另一個人,南越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是 如何有勇氣做到這一點的! 他喘著氣,跨過了原振俠倒在地上的身子,匆匆忙忙,拋開了手中的香爐,踏過了 本來是他最心愛的那幅繡幔,跨進了那個空間。 在這裡,有一點是必須注意的──原振俠沒有看到那張靈椅,在原振俠眼中看出來 ,甚麼都沒有。但是,當繡幔一撩開之際,南越就看到那張靈椅在。 南越不但看到那張靈椅在,而且還清清楚楚,聽到靈椅在講話:「快把他打昏過去 ,不然,就會被他弄到海底去了!」 南越雖然有背信的想法,可是把原振俠打昏過去,在聽到那句話之前,他連想都未 曾想到過。但在一聽到了那句話之後,他一下子就拿起了香爐,重重敲在原振俠的後腦 之上! 當他跨進了那個空間之後,他雙手抓住了那張椅子,將之舉了起來──椅子不是很 重,南越足可以把它舉起來。然後,他轉身,又跨過了倒在地上的原振俠,一直舉著那 椅子,出了書齋。 原振俠的健康狀況十分好,雖然重擊令得他昏了過去,但是在二十分鐘之後,他就 開始醒了過來。 當重擊突然而來之際,他連疼痛的感覺也沒有。直到這時,他才感到了後腦被擊處 傳來了一陣劇痛,再接著,他就睜開了眼來。 當他睜開眼,伸手按住了後腦被擊處,手心上有碰到濃稠鮮血感覺之際,他已經完 全想起了發生了甚麼事。 那令得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憤怒的聲音,一躍而起,叫道:「南越,你給我滾 出來!」 他一面叫,一面把書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原振俠當然是有理由憤怒的, 他把一切經過全都告訴了南越,南越卻用那麼卑鄙的手段來對付他! 但是原振俠立時知道,自己在這時發怒,是沒有用的,因為南越顯然已經不在了! 原振俠喘著氣,先撕破了衣服,把後腦的傷處紮了起來。當他反手在綁紮著布條之 際,他一直盯視著那個小空間在看著──沒有椅子,裡面是空的。 這時,裡面當然沒有椅子,因為椅子已經被南越拿走了。可是,當南越還沒有把椅 子拿走的時候,為甚麼原振俠也看不到那張椅子呢?為甚麼,黃絹派出來的那麼幹練的 特工人員,他們在暗中對這所巨宅的每一處進行搜索,也沒有發現那椅子呢? 靈椅,有著神祕的靈異力量,可以使要對它不利的人看不到它! 當時,原振俠自然不知道,一直要到後來,事態逐步發展,他才明白。 當時,原振俠肯定南越已經離去,他首先想到的是:南越答應把靈椅毀滅是假的, 他早有預謀,把自己打昏過去之後,他就帶著那張靈椅躲起來。那張靈椅,根本不在巨 宅之中! 原振俠這時的想法,只想對了一半。 他重重頓了一下腳,他絕對可以肯定,靈椅在南越手中,對南越來說,會構成極度 的兇險。但是這時,在極度的憤怒情緒之下,他卻一點不為南越著急,反而有點幸災樂 禍,因為南越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對付了他,應該有點報應! 原振俠自然不希望靈椅落到卡爾斯將軍手中,可是如果他已經盡了力,事情在他的 力量不能控制的情形之下,有了意外,他也無法可施。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但憤怒 ,而且懊喪之極! 他並沒有在那巨宅之中停留。摸著黑,他總算離開了那巨宅,又從黑暗的小路上, 回到了車子裡。 當他發動車子之際,他心中又在想:自己的遭遇,是一個最好的教訓──別相信任 何人! 他駕著車,並沒有回到住所,而是先到了醫院,請他的同事,把他後腦的傷處消毒 並重新包紮。同事取笑他:「爭風吃醋,和人打架了?」 原振俠只是苦笑,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 離開了醫院之後,原振俠才駕車回家,車子是租來的,明天一早還得去歸還。本來 和他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事,忽然之間扯上身來,會弄得他如此煩惱和狼狽,這多半就 是「造化弄人」的寫照。 一張會搖動,會講話,有著那麼神祕悠久歷史的椅子……這一切,全令得原振俠有 頭昏腦脹之感。他在推門進自己住所之時,神思恍惚,連腳步也有點不穩。 當他進了住所,關上了門之後,不由自主,背靠在門上,喘著氣。就在這時,像是 身在夢幻中一樣,他突然聽到了一個極其輕柔動聽的聲音響起來:「怎麼了?覺得不舒 服?」 原振俠在聽到了那聲音之後,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後腦所受的那下 打擊太沉重了,竟令得他聽到了黃絹的聲音! 可是,就在原振俠這樣想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那又令得他震動了一下,他並沒 有亮著電燈,如何會突然有光亮出現的? 他瞇著眼,向前看去。黃絹修長的身形,在才一映入他眼簾之際,還是相當模糊的 ,但是立即變得十分清晰。 一點也不錯,是黃絹,站在他的面前,離得他極近。使他不但可以聞到自她身上散 發出的那股清淡的幽香,而且氣息可聞! 原振俠把眼睛睜得老大。意外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接連而來,從他和南越的對話, 圖書館中看到了記載,後腦挨了重擊,現在又是黃絹的突然出現。一連串的意外,一個 接一個衝了過來,這令得原振俠再次發出了一下呻吟聲。 而黃絹也在這時,失聲叫了起來:「你……受了傷!你應該在六小時之前到的,你 到哪裡去了?一直在跟人打架?傷得怎麼樣?」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黃絹在責問他,但是他也可以聽出,黃絹在語氣之 中對他的那份關懷。那令得他十分激動,他仍然背靠在門上,張開了雙臂,在等著黃絹 投進他的懷中。 黃絹只猶豫了極短的時間,就靠向原振俠,原振俠立時抱住了她,輕撫著她的長髮 。兩人偎依在一起,一時之間,誰也不想講話。 原振俠雖然沒有出聲,可是心中卻在大叫:拋開權位,不要再去追尋甚麼靈椅,就 這樣靠在我身邊,永遠靠著,你會在平靜之中得到快樂! 原振俠沒有把心中的話叫出來的原因,是他知道,叫出來,隨便他叫得多麼撕心裂 肺、聲嘶力竭,都是沒有用的! 原振俠急速地吸著氣,就在這時,靠在他身前的黃絹,頭向後略仰,道:「漢烈米 博士瘋了!」 原振俠陡然一怔,後腦的傷口又是一陣劇痛。一時之間,他還不明白「漢烈米博士 瘋了」是甚麼意思,黃絹又已道:「他要見你,看來他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原振俠這時,只感到心頭一陣劇痛,他喃喃地道:「是他要見我,不是你要見我? 」 黃絹把他推開了一些,凝視著他,用十分冷淡,但也十分堅決的聲調說:「我們實 在已經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你不必對我……再有任何幻想?」 原振俠的心情更苦澀:「可是,你為甚麼又總是在我面前出現?」 黃絹半側過身去,長長的睫毛急速地顫動著,看起來,她的心境也十分矛盾。原振 俠伸手,在柔軟的長髮上輕輕撫摸著。黃絹在開始時,一動也不動,但接著,她就後退 了一步,避開了原振俠的手。 她也不再避開原振俠的眼光,看起來,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她感到自己不能和原振 俠再在感情上糾纏下去。正如她剛才所說的,她和原振俠,實際上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 兩個世界之中的! 她沉著聲:「漢烈米企圖用強烈的炸藥,把整座陵墓全都炸毀,他整個人都變成了 瘋子!」 原振俠雙手捧著頭,呆了一會。他也明白了黃絹所說的那一點,那使他的身心都感 到一股異樣的疲倦。 雖然他對漢烈米博士很有好感,他還是道:「那似乎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是不是 ?」 黃絹有點怒意:「可是,你曾和他如此接近,難道你不想聽聽,還有甚麼意外的發 展?」 原振俠作了個無可無不可的手勢,他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令得黃絹更加生氣,但 是她卻還是抑制著怒意:「在你走了之後不久──」 在原振俠走了之後不久,漢烈米顯得十分暴躁不安,他把所有人都趕離陵墓,又吩 咐警衛嚴加看守,不准任何人進去。 然後,再要負責警戒的軍官,替他運五百公斤烈性炸藥來。那軍官一面答應著,一 面自然立刻用最快的方法,通知了黃絹。 黃絹在接到了報告之後,真正吃了一驚──五百公斤烈性炸藥,足以毀壞一切了! 她不知道漢烈米要作甚麼,下令照漢烈米的吩咐,供應他所需的一切,但是如果漢烈米 要引爆那五百公斤烈性炸藥,就絕不能使他達到目的! 這個命令是十分容易實行的,要引爆烈性炸藥,需要相當繁複的手續,一定要通過 雷管來引爆。軍官接到了命令之後,就照漢烈米的吩咐,給了他五百公斤烈性炸藥和二 十支雷管,只不過所有的雷管,都拆除了其中作為起爆藥的過氧化鉛,使得所有的雷管 ,根本失去了引爆的作用。 漢烈米在得到了供應之後,他的行動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監視,而且立即報告給黃絹 知道。 他把五百公斤炸藥,分成了二十份,分布在陵墓的各處,在炸藥上插上雷管,再把 引爆線聯結在一起。 他的這種行動,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甚麼了──他要把整座陵墓炸毀! 而他把炸藥佈置得那麼均勻,五百公斤烈性炸藥在同時引爆,那不但可以把整個陵 墓炸毀,也足以把陵墓上的那個大廣場上的石板,全都炸得飛向半空而碎裂,使這裡的 一切,在一剎那之間化為烏有! 當黃絹接到這樣的報告之際,她實在無法相信──漢烈米是這樣狂熱的一個考古學 家,對任何古物的破壞,對他來說,都是不能容忍的惡行! 可是如今,他卻要親手徹底毀滅人類在考古學上最大的發現。 黃絹是兼程趕去的,當她趕到時,迎接她的軍官道:「一切裝置都弄妥了,可是看 博士的樣子,似乎不能決定在甚麼時候下手。」 黃絹悶哼一聲:「他不是不讓人接近麼,你又怎麼知道他在幹甚麼?」 那軍官道:「在送炸藥和裝備進去的時候,我命人暗中佈置了多枚電視攝像管在裡 面,所以可以看到他在做甚麼事!」 黃絹跟著軍官,進入了一輛卡車的車廂。那車廂中有著相當完善的各種電子設備, 有四幅螢光屏,可以從四個不同的角度,看到那陵堂中的情形。 四幅螢光屏上,都有著漢烈米,漢烈米蹲在引爆裝置之前,右手按在一個按鈕上。 螢光屏上看起來,漢烈米在發著抖,雙眼直勾勾地向前看著,盯著那塊大石。在大 石四周,至少有一百公斤的炸藥在。 黃絹一看到這種情形,就不由自主叫了起來:「天,他瘋了!要是真的炸了起來, 他自己會變得甚麼也不剩下!」 軍官道:「不但是他,連我們這裡,也會波及!」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他一定是瘋了!我不信他真的會──」 就在這時,她就看到漢烈米陡然站了起來,用力按下了引爆的按鈕。雖然黃絹明知 道爆炸不會發生,但是在那一剎間,她還是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 爆炸當然沒有發生,漢烈米整個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樣,站立著不動。 接著,他衝向一堆炸藥,把雷管拔了出來,看了一下,重重摔了開去,轉身向外便 奔。 在電視螢光屏上,看到他奔上了石級,他一定是發覺受了騙,正在向外衝來。黃絹 連忙跳下了卡車,卡車停的地點,離那個廣場不是很遠。 黃絹才一下車,就看到漢烈米已經衝了出來,揮著手,發出極度憤怒的吼叫聲:「 滾出來,躲起來的人全給我滾出來!」 黃絹立時大踏步向前走去,冷冷地道:「沒有人要躲起來,博士,你為甚麼要把這 裡的一切全都毀去?」 漢烈米一看到黃絹,就向她直衝了過來,樣子完全是在瘋狂的狀態之中。黃絹毫不 退縮迎上去,幾個軍官急忙跟在黃絹的身後,已經把佩鎗拔在手中。 黃絹和漢烈米在廣場的邊緣上相遇,漢烈米一伸手,極度失態地抓向黃絹胸前的衣 服。黃絹翻手一拍,將他的手拍了開去。 漢烈米大聲責問:「是你!是你破壞了我的行動!」 黃絹的聲音更冷峻:「是我阻止了你的破壞行動!」 剎那之間,漢烈米的神情更是激動之極,他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你阻止不了, 阻止不了!我一定要令這裡的一切,全都毀滅──」 當他叫到這裡時,他雙手揚起,向著黃絹直撲了過來。黃絹向後一退,但沒有退開 ,漢烈米的雙手,已然緊緊掐住了黃絹的脖子。 一切來得那麼突然,黃絹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漢烈米扭曲了的臉離得她那麼近, 她感到呼吸緊迫,張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來。 就在這時候,鎗聲響起! 鎗聲一共響了三下,黃絹只感到灼熱的鮮血迸濺開來,灑得她一頭一臉。同時,也 聽到了漢烈米撕心裂肺的呼叫聲。 黃絹甚至連視線也被血濺得模糊了。 一個世界著名的學者,竟然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行兇,這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當她感到漢烈米的手已經鬆開了她的頸子之際,她又後退了幾步,抹去臉上的血。 她看到漢烈米就在她的身前,他一共中了三鎗,兩鎗中在他雙臂上,一鎗中在他的肩頭 ,中鎗處,鮮血在不斷地湧出來。 可是他還是活著,還舉起了中了鎗的手臂來,伸手指著黃絹,發出一種十分可怕的 聲音,叫著:「對了,你就是這個樣子,滿頭滿臉都是血,就是這樣子!」 接著,他急速地喘起氣來,但仍然在叫著:「你自己喜歡這樣,你那個卡爾斯喜歡 這樣,不能讓別人也這樣!」 黃絹又罵又怒:「你是一個瘋子!」 漢烈米在嘶叫:「我不是瘋子,你才是,卡爾斯才是!你們才是瘋子!」 幾個軍官已經把漢烈米抓了起來,黃絹喘著氣:「把他送到醫院去!」 漢烈米在劇烈掙扎,但還是被人推上了車子,疾駛了開去。 黃絹轉身走向一輛車子,她陡然在車子的倒後鏡中,看到了自己一臉的血污,樣子 十分可怕! 那當然不是她的血,可是一臉的血污,看起來真是怵目驚心。她也想起了漢烈米的 那兩句話,她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 一小時之後,黃絹已經完全恢復了常態,她進了病房,去看漢烈米。漢烈米睜著雙 眼,直直地望著天花板,從頭到尾,他只說了一句話:「叫原振俠來見我!」 黃絹在聽了幾十遍之後,沒有說甚麼,就離開了病房。她知道,除非自己親自去走 一遭,否則,原振俠是不會來的。 原振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發著顫。漢烈米博士為甚麼要將沙爾貢二世的陵墓徹底毀 去,真正的原因他不知道,可是他卻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感到那和自己要把那張靈椅毀 去的目的是一樣的! 這種超乎人類想像和知識範疇之外的事物,會帶來甚麼結果,全然沒有人知道。最 好的處理方法,是根本不讓它們再存在下去! 他勉力鎮定心神:「為了漢烈米要見我,你才來的?」 黃絹掠了掠長髮,想了一下才道:「不是,我覺得漢烈米已經洞悉了陵墓中的祕密 ,可是他絕不會對我講,他要見你,一定會對你講!」她頓了一頓:「我要你把他的所 知,轉述給我!」 原振俠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一會──沙爾貢二世陵墓的祕密,說穿了,就是如何 使帝王君主的權力,可以得到隨心所欲擴張的祕密。 原振俠更可以肯定,漢烈米要毀掉一切,目的是不希望這個祕密洩露出去。 他陡然之間,感到了一陣衝動,疾聲問:「漢烈米在中鎗之後,指著你說的那兩句 話,是甚麼意思,你懂不懂?」 黃絹現出十分厭惡的神情來,直截地道:「不懂!」 原振俠冷笑了一下:「我倒可以略作解釋,你追求權力,一直追求下去,到最後, 難免頭破血流,那是你的事!可是就在你追求權力的過程之中,有多少人先要流血?」 黃絹冷冷地道:「這種話,一點也不新鮮,對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原振俠凝視著她,還想說些甚麼,她已搶先道:「漢烈米一定要向你傾訴他心中的 祕密,你去不去?」 原振俠道:「我去!」 他答覆得那麼爽快,倒大大出乎黃絹的意料之外。 原振俠立時又道:「我去,不是為了聽他向我訴說祕密,而是去聽聽一位好朋友的 願望。要是他有甚麼願望不能達到的話,我可以盡力幫助他去達成!」 黃絹的神情十分難看。原振俠這樣講,兩人之間的敵對地位,已經再明顯也沒有了 ! 可是她立即想到,只要原振俠肯去就好了。就算原振俠不肯向她轉述漢烈米的祕密 ,她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在他們交談之際偷聽得到。 所以,她一揮手:「走吧!」 原振俠走過去,打開了門,他也心急想見到漢烈米。門一打開,外面有四、五個彪 形大漢在,這種場面,原振俠早已習慣了。 黃絹跟著走了出來,一個大漢連忙趨向前,向黃絹低聲說了幾句。黃絹現出極高興 的神情來,轉頭道:「他們已找到了那個古董商人,和那張椅子!」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他在心中暗罵:南越這個混蛋,他以為自己的警告是虛言恫嚇 ,竟然出手襲擊自己,現在,他可以說是自食其果了! 而那張椅子,終於落到了黃絹的手中!黃絹說「找到了」,自然是輕描淡寫,南越 一定已經落在他們手裡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恭喜你!」 黃絹又用阿拉伯語,下了一連串命令,原振俠不是很聽得懂,只知道黃絹要她手下 把南越帶走。 利用外交特權,黃絹要胡作非為起來,帶走一個人,那簡直是一件小事了。 當原振俠登上專機之際,他卻沒有看到南越,可能南越是在後面的機艙中。因為他 看到,在起飛之後,過了很久,黃絹才從後艙走過來,神情十分冷峻。 黃絹一來,就道:「那賣古董的,甚麼都對我說了,那張椅子現在屬於我了!」 原振俠閉上眼睛,一聲不出。他看不見黃絹的神情,但是黃絹像箭一樣的冷笑聲, 卻不斷傳進他的耳中。 黃絹一面冷笑,一面道:「你要把靈椅毀去?原來你也知道了那麼多,可是一點也 不告訴我!」 原振俠只是緩緩地吸氣,在他聽來,黃絹的聲音越來越是狂妄。雖然她的聲音還是 那麼清脆動聽,但一時之間,原振俠有一個錯覺,竟然分不出黃絹的聲音和卡爾斯將軍 有甚麼不同來。 黃絹在說著:「這張靈椅,一定有特殊的能力,你早已知道這一點的。它能令權力 永固,能令權力擴張,能令理想實現,能令──」 原振俠聽到這裡,實在忍不住了,接了上去:「能令人變成瘋子,能令瘋子更加瘋 狂!」 黃絹又發出了一下冷笑:「你等著瞧吧,卡爾斯將軍的理想,可以藉著神異的力量 而實現!」 原振俠陡然睜開眼來,黃絹是一副揚揚自得的神情。可是在感覺上,原振俠卻感到 ,從來也未曾面對過一個令他有如此強烈憎惡感的女性過! 這是黃絹嗎?是他所愛的,那麼美麗動人的黃絹嗎?他一再問自己,可是這個如此 簡單的問題,卻得不到答案。當然在他面前的是黃絹,可是又不是! 黃絹也瞪視著原振俠,她在繼續著:「這是無可抗拒的!人類的歷史,因此會改變 ,也可以說,人類的歷史就是照這個規律發展下去。卡爾斯將軍和我,會成為全人類的 統治者,全世界的人都等著我們把他們從罪惡之中解救出來,現在,這一點可以達到了 !」 原振俠盡量抑制著一種極度要作嘔的感覺,冷冷地道:「將軍,作為一個醫生,我 可以絕對肯定,你的精神狀態,是一個十足的瘋子!」 黃絹哈哈大笑了起來:「瘋子?歷史上所有想征服全人類的偉人,全是瘋子嗎?」 原振俠的回答,來得又快又肯定:「是!全是可憐可悲的瘋子!」 黃絹止住了笑,沉著臉望向原振俠。原振俠又冷笑道:「遠到亞歷山大大帝,近到 響應馬克思號召的,瘋子絕不會成功的!」 黃絹伸出手來,直指著原振俠:「我會,我和卡爾斯會!歷史是人創造的,我就是 創造歷史的人!」 原振俠終於忍不住了,一張口,劇烈地嘔吐了起來,一直吐到吐出的全是清水為止 。 黃絹在原振俠開始嘔吐時就已經離開,進入了後艙。在整個飛行途程中,原振俠沒 有再見過她。 飛機一著陸,原振俠就由兩個軍官陪著,到了醫院,見到了漢烈米。 漢烈米的情形十分差──雖然他中了三鎗,但傷勢不能算是太嚴重,可是他的精神 極差,原振俠見了他,幾乎認不出他來。除了他深陷下去的雙眼,仍然帶著那股固執的 神采之外,整個人都脫了形! 他一看到了原振俠,就緊緊握住了原振俠的手,顫聲道:「原,那張椅子……那張 椅子……」 原振俠的心中極難過,他道:「那張椅子,已經落在黃將軍手中了!」 漢烈米陡然震動了一下,整個人幾乎從病床上彈跳了起來。接著,他的聲音更加發 顫:「那……千萬不能……原,千萬不能讓他們……把那張椅子,放在那塊大石上!」 原振俠苦笑,抬頭看了那個面目冷森的護士一眼。他自然明白,在這裡的每一句話 ,都立刻會傳進黃絹的耳中。他沉聲道:「別再說了,這裡沒有祕密!」 可是漢烈米的情形,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看得出,他已經處於一種昏迷的狂囈之 中。他不斷重複那句話之後,又道:「更不能叫卡爾斯和黃絹坐上去!」 原振俠搖著頭:「太遲了,我沒有力量可以制止他們。你為甚麼要毀滅整個陵墓? 你一定曾感到甚麼,是不是?你感到了一些甚麼?」 漢烈米的神態,像是平靜了一些。隔了好一會,他才道:「原……那真是來自天庭 的,原來屬於天神的東西。」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別發囈語了!」 漢烈米嘆了一聲:「原,天庭和天神,只不過是一個名詞!」他雙眼向上翻,又困 難地揚起一隻手來,指向上:「你明白了?」 原振俠有點明白,可是他還是緩緩搖著頭:「請你作進一步說明。」 漢烈米又沉默了片刻:「你記得我在擊碎那個石台之後的情形?」 原振俠道:「是,我肯定你那時,看到了甚麼。」 漢烈米搖著頭:「不,我其實甚麼也沒有看到,只不過在那一剎間,我感到……感 到……唉,我應該怎麼說才好?你有沒有經歷過,在一剎那之間,忽然知道了許多許多 事,就像這些事,原來就是你腦中的記憶一樣?」 原振俠想了一想:「我可以理解這種情形……在人類如今的醫學來說,還無法解釋 這種情形。再精細的解剖學,也無法找到人的思想究竟在何處,只不過可以知道思想是 由哪些細胞活動而產生。所以,像你經歷的這種情形,還是只能靠想像來解釋。」 漢烈米遲疑著,現出十分迷惘的神情來:「我一直在疑惑,那是不是我的幻覺,可 是當時的感覺,又是如此強烈和深刻,所以我才決定了要去做……要把一切全毀滅。一 直到現在,我還不能肯定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對,你有甚麼想像的解釋?」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因為那畢竟是相當難以解釋的事。 漢烈米又急促地道:「如果我當時的感覺,全是實在的,那麼我失敗了一次,還要 做第二次,一直到成功為止!」 他急速地喘起氣來,喘了一會,才又道:「真……可怕……我拚了命,也要去做!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暫時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問他當時感覺到了甚麼。他道 :「我的解釋是,如果有一種強勢的思想電波,侵入了人的腦部,就可以使人在極短的 時間內,知道很多事了!」 漢烈米迷惘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原振俠作著手勢:「人知道事情,是通過了不斷對外界的接觸而累積起來的。通過 閱讀和聽聞等等的途徑,在腦部積聚成記憶,然後,再根據記憶,加上自己的理解,就 有創新的意念出來。這情形,就和我們如今把資料輸入電腦,使電腦有記憶一樣。但是 人腦的組織比電腦複雜了不知道多少,電腦只能接受輸入的資料,不會有創新的意念。 」 原振俠頓了一頓:「你那種感覺,就好像把許多資料,一下子就輸進了電腦之中一 樣。人和人之間,是無法用這種方法來交換知識的。」 漢烈米點了點頭,仍保持著沉默。原振俠又道:「這種直接由思想和思想之間的交 通,是不受時間限制的。我們現在,通過語言文字,使一個人接受基本微積分教育,可 能需時一年或更久,但通過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可能只要百分之一秒!」 漢烈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問:「當時,我在擊碎了那塊大石的一角之際,我…… 我怔呆了多久?」 原振俠回想著當時的情形:「不能肯定,當時,我想起了石台上所刻的警告,以為 大禍將臨,所以嚇呆了。那段時間,不會很長……不會超過三分鐘!」 漢烈米苦笑了一下:「那麼久!那真是可以使我感到很多事了!」 原振俠緩緩地,終於把他早已想問的那個問題問了出來:「在那一剎間,你究竟感 覺到了甚麼?」 漢烈米閉上眼睛一會,才又睜開眼來:「我一擊碎了石台的一角,就感到了一股極 度的震撼,彷彿在那一剎間,遭到了電擊一樣,全身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眼前也甚麼 都看不見了,不,不是甚麼都看不見,而是無論我怎麼努力看出去,我所看到的只是一 片深藍,一片無窮無盡的深藍。接著,我就聽到了一下暴喝聲! 「那種暴喝聲簡直如同迅雷一樣,令得我心神皆為之震動。那聲音在喝著:『你太 大膽了,竟然敢破壞來自天庭的神蹟!』 「那時,我神智還十分清醒。雖然我知道有甚麼極其奇異的事發生了,可是我發誓 ,我的神智還是清醒的,我記得我自己立時大聲回答:『甚麼天庭來的神蹟,你在胡說 八道甚麼?』原,你當時有沒有聽到我在說話?」 原振俠搖了搖頭:「沒有,沒有聽到……可能那只是你在想。對方『聽』到了你的 聲音?」 漢烈米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原振俠道:「那證明你和對方,是用思想交流的方式在溝通。」 漢烈米靜了片刻:「大約是我一叫喊,立即就得到了對方的回響,聲音仍是那樣令 人心神俱震:『你要是再胡作非為,巨大的災禍就會降臨在你的身上!快去找我的另一 部分來!』 「我實在不知道那聲音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就反問:『甚麼叫你的另一部分?甚麼 部分?你是甚麼人?你……你是甚麼?你就是那塊大石,你究竟是甚麼……我要把你剖 開來!』」 漢烈米講到這裡,不由自主喘息起來,可是他又作了一個手勢,不讓原振俠發問。 接著,他又道:「那聲音更響亮,簡直令得我昏眩,它道:『你不能知道我是甚麼 ,我是來自天庭的,你們對天庭知道多少?我怎麼向你解釋?我可以令你們中有權勢的 人隨心所欲,我是天神派來的,天神通過我,來統治你們。我的另一部分和我結合,就 有無比的力量,就有你們人類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可以使人類聽命於一個人,而這個人 聽命於天神!』」 漢烈米講到這裡,又急速喘起氣來。原振俠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道:「另一部分 ……那另一部分,就是那張椅子!」 漢烈米睜大了眼,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又道:「在以前,中國的帝王君主,自稱天 子,說是受命於天,天是通過了他來統治人類。」 漢烈米發起顫來:「這……只不過是一種假託。難道真的……有一種力量,使得一 個人可以統治人類?」 原振俠思緒十分紊亂,他道:「可是人類的歷史上,不是有著數不完的千千萬萬人 ,受一個人統治的例子嗎?這個人,何以能成為至高無上,權力集中的君主?實實在在 ,君主和普通人一樣,只不過都是一個人!」 漢烈米也喃喃道:「權力的寶座,一個人在權力的寶座上,就能夠為所欲為,驅使 億萬人去服從他!」 原振俠用力揮了一下手:「權力的寶座……這是文學上的修辭,實際上,就是那張 椅子,那張……來自天庭的椅子!」 漢烈米現出十分怪異的神情來道:「那……也只不過是一種象徵吧?人類歷史上有 許多君主,未必每一個都坐過這張椅子的!」 原振俠苦笑:「可是,歷史上所有的君主之中,有多少個是稱心遂意的?別以為做 了君主,就一定十分快樂,權力擴張的野心是無限的,我相信所有君主的痛苦,和普通 人是一樣的,不能滿足!」 漢烈米嘆了一聲:「那石台……和椅子的結合,就可以使一個君主,得到滿足?」 原振俠繼續苦笑:「我不知道,我未曾有過那種感覺,你應該比我清楚!」 漢烈米掙扎著想起來,但是又頹然倒下去:「是,那聲音告訴我,椅子放在石台上 ,坐了上去,就會由天庭給予無比的力量,使他成為人間權力最高的一個人,一個由天 庭派來的統治人類的使者!」 原振俠想了片刻道:「這,可以闡釋為那座石台、那張椅子,是一種組合,這種組 合,是可以和太空之中某種力量發生聯繫的。」 漢烈米點頭,道:「我也是那樣想,所謂『天庭』,當然是指某一處所在而言,而 『天神』,就是居住在這個所在的一種生命。這種生命有超級的力量,只要通過一個人 ,就可以統治全人類!」 原振俠雙手托著頭,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漢烈米瞪著他,顯然是不明白在這 樣的情形之下,還有甚麼好笑的。 可是原振俠卻笑了又笑,直到漢烈米忍不住喝止他,他才道:「真的好笑,我忽然 想到,那個人,當他成為人間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之際,他一定自以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 的一個人了,是至高無上的君主,統治著全人類。可是實際上,他卻只不過是一個工具 ,某種力量只不過是通過他來統治人類而已。他是工具,是奴隸,比被他統治的人還不 如。被他統治的人,還能反抗,而他卻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會有,沾沾自喜,心甘情願, 一直做著奴隸,這不是很好笑麼?」 漢烈米聽了,先是怔了一怔,但是接著,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就在他們的 笑聲中,病房的門,「砰」地一聲,重重打了開來。隨著門的打開,黃絹像是一陣風一 樣,捲了進來。 漢烈米和原振俠兩人都怔了一怔,黃絹滿面怒容,指著他們:「一點也不好笑,你 的話,一點也不好笑!至高無上的君主──」 原振俠立時道:「只不過是某種不可測力量的工具!」 黃絹厲聲道:「可是,他還是全人類的統治者!」 原振俠反應更快:「不,是來自太空的某種力量在統治人類,不是他,他是一個傀 儡!」 黃絹用力揮了一下手:「卡爾斯將軍將成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君主!」 原振俠聳了聳肩:「外來的力量,總要選擇一個傀儡的。是卡爾斯也好,是你也好 ,張三李四、阿狗阿貓,並無分別。」 黃絹怒道:「胡說!只有原來已經是有權位的人,坐上了那張椅子,權力才能隨心 所欲擴大。普通人就算坐上了那椅子,也一樣沒有用!」 原振俠聽了,又由衷地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道:「當然,那種力量很懂得如何 去選擇它們的工具。已經有了一定權力的人,權力追求的無窮慾望,早已使得他們的心 靈受到了腐蝕,在權力追求的過程中,早已喪失了人性,甚麼樣滅絕人性的事全可以做 得出來。普通人,還真沒有那麼容易就成為權力的俘虜!」 原振俠越說越是激昂,漢烈米的雙手移動雖然有困難,可是他還是用力在鼓著掌。 黃絹的臉色鐵青,原振俠凝視著她,嘆息地道:「看看你自己,自從捲進了權力的 漩渦之中,變成了甚麼樣子!」 黃絹冷笑一聲:「我好得很,不用你來關心!」 她講了那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又道:「很多謝你們兩人的討論,使我對靈椅有了 進一步的認識。很對,我同意你們的假設,那石台和那椅子是一個組合,是不知在甚麼 年代,由外太空某處,被送到地球上來的,是一種有給予權力力量的裝置。」 漢烈米喃喃地道:「或許,有可能正是有了這個裝置,人類才知道權力這回事── 部落社會因之形成,本來是平等的人之中,分出了統治者和被統治者。從此之後,人類 自由自在的生活便結束了!」 原振俠並不看黃絹,像是在自顧自地說著:「可是人類的本性是追求自由自在的, 歷史上無數次的反抗,證明了這一點。」 黃絹用力揮著手:「整個裝置被分散了那麼多年,直到現在才重組在一起。我還可 以告訴你們,椅子一直在南越的那所巨宅之中,可是它有著神奇的力量,能夠使得對它 不利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振俠淡然道:「聽來雖然神奇,但是它既然有和人思想直接交流的能力,要利用 它的某種放射力量,影響一下人的視覺神經,使人視而不見,也就不算是甚麼怪異的事 情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卡爾斯將軍已經啟程了?甚麼時候會坐到那張椅子上去?」 黃絹看了看手錶:「快了,大約一小時之後。」 漢烈米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絕望,他幾乎是在嘶叫著:「阻止……阻止……他!」 原振俠長長嘆了一聲,事到如今,他有甚麼能力阻止?那一套裝置──石台和一張 椅子,照他的設想,是外太空某種力量通過它來控制人類的裝置。 這種裝置,對某些地球人來說,是夢寐以求的,那張椅子,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寶 座! 可是,也正如漢烈米剛才所說,人類社會的結構,起了變化,從原始社會變成了部 落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形成了統治與被統治的關係,是不是就是由於這套來自外 太空,是某一種外星人想藉此控制人類的裝置的影響呢? 而時至今日,這套裝置的主人,可以說是極成功的。就算現在,這套裝置被毀去, 權力的慾望,也已經根深柢固地存在於人類的思想之中了! 卡爾斯將軍就是一個例子──對卡爾斯將軍來說,有這套裝置,和沒有這套裝置, 有甚麼分別?他還不是一樣,要運用一切一切瘋狂的手段,去擴充他的權力慾? 當權力慾已成了人類思想的一部分時,沙爾貢二世也好,巴查則特大君也好,寧王 朱宸濠也好,卡爾斯將軍也好,他們就一定會不顧一切,去追求權力的擴張,每一個都 認為自己有資格統治全人類! 想到這裡,原振俠不由自主,深深嘆了一聲,搖了搖頭:「遲了!」 漢烈米更焦切:「遲了?那是甚麼意思?」 原振俠把剛才所想的,講了出來,又道:「太遲了,如果是這套裝置才到地球來的 時候,就把它毀掉,那還來得及。如今已過了幾千年,有它和沒有它,實在是一樣的。 那套裝置所能給予人類的力量,早已成為某些人的天性之一了!」 他講到這裡,向黃絹望了過去:「我的分析,或許很令你失望,但那是實在的情形 !」 黃絹「哼」地一聲:「那張椅子會搖動,會使人感到它在說話,有著極其靈異的功 能!」 原振俠點頭:「自然,它的製造者,在科學上,一定比我們進步了不知道多少,人 類再過幾萬年,也可能比不上它們。不過,我相信它能影響人類的,不過是在人類的思 想之中,注入狂熱的權力追求慾。你和卡爾斯,早就有了這種慾望,還有甚麼用?」 黃絹怒道:「歷史上有不少君主,靠著它而烜赫一時!」 原振俠道:「當然,那時,人類的思想簡單。當大多數人思想簡單的時候,少數有 強烈權力慾的人,自然容易得逞。但現在,世界上每一個角落,都有像卡爾斯和你這樣 的人,互相牽制爭奪,主觀慾望再強,也沒有太大作用了!」 黃絹連聲冷笑:「走著瞧吧!」 她一個轉身,向外走去,重重關上了門。 漢烈米又焦急又惘然地問:「怎麼辦?」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相信我的判斷不錯,那套裝置曾對古人起作用,當它已成 功地灌輸了權力慾給人類之後,現在根本已不起作用了!我們可以……」 他講到這裡,停了一停,然後,重複了黃絹剛才的一句話:「走著瞧吧!」 一個月之後,世界上最轟動的消息,是卡爾斯將軍發動了他對鄰國的戰爭,可是卻 失敗了。 卡爾斯將軍也企圖召開一個多國的會議,討論合併為一個大國,要成為世界上第三 個超級大國,而由他來統治。 可是這個會議計畫一提出來,就未被人接受──那些小國的統治者,正如原振俠的 分析,也早就知道了權力是怎麼一回事,擴張唯恐不及,怎肯放棄? 卡爾斯大怒之下,又對那些小國發動攻擊,組織顛覆。可是卡爾斯的行動,一一失 敗,反倒使他更加孤立了。 從這種情形來看,原振俠的分析是對的。那套來自外太空的裝置,能給予人類的, 是權力的野心和慾望。在人類已普遍有了這種野心慾望之際,裝置的作用已經等於零。 可是,如果人類的野心、慾望、侵佔、掠奪,要一個人去統治億萬人,這種思想, 如果是由這套裝置帶來的話,那麼,外星某種高級生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看看有記 錄的人類史,為了權力的爭奪,演出了多少慘劇? 一直到今天,幾乎所有人類大規模悲劇的根源,還是由此而形成的! 三個月後,原振俠又收到了一盒錄影帶,放出來一看,畫面上是黃絹。 黃絹一直沒有出聲,只是沉思,甚至不怎麼變換姿勢。原振俠耐心地看著,一直到 十分鐘之後,黃絹才講了一句話:「你說對了!」 漢烈米傷癒了之後,沒有再繼續沙爾貢二世陵墓的考古工作,只發表了一篇文章, 約略地提了一下古代君主追求權力的夢,使他們採取了奇異的葬禮形式。 而南越在不久以後,也回到了他的那所舊宅,依然做他的「古舊物品買賣」的生意 。 他好幾次想和原振俠接觸,可是原振俠十分鄙薄他的為人,每一次都嚴詞拒絕,不 和他來往。 ---------------------------------------------------------------------------- (全文完) from 炬島科技公司「原振俠傳奇」電子版 倪匡科幻小說收集站 http://fiction.no-ip.com http://www.fiction.co.nr http://fiction.4m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