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科幻小說收集站 http://fiction.no-ip.com http://www.fiction.co.nr http://fiction.4mg.com 寶刀 (一) 原著:倪匡 掃瞄、校對:SOFA年輕人傳奇 〝寶刀〞這本書是倪匡早期著作,1981年版,年輕人第一次 上場,整段故事分為二本,另一本書名〝大寶藏〞。 寶刀共有三段故事,分別為手套、足球、寶刀。大寶藏有二段故 事,整個故事無關科幻,屬於冒險愛情之列。 手套(1) 有根多種職業的人,戴手套并不是為了天冷要保護手,而是他們 職業的必需,不過也有一些戴手套的人,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理 由來,例如,交通警察為什麼要戴上手套呢?就費解得很。 自從發現每一個人的指紋相同的可能性極少,因而發明了指紋偵 探朮之後,作好犯科的人,為了避免留下指紋,也喜歡在作奸犯科之 際,戴上手套。不過手套不論用多麼薄的質地來制造,戴在手上,總 使一雙靈巧的手,在感覺上打了極大的折扣,人的皮膚,天生極其敏 銳,對手所觸摸到的一切,都可以有直接的了解,然而,戴上手套的 話,就差得遠了。 據偷竊的老手稱:真正有資格的賊,是不戴手套的,但也有的偷 竊老手稱…戴上手套行事,可以確保事後不被追查。 和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樣.總是有不同的意見的,這是無可奈何的 事。以下的一則故事,和手套有極大的關系,和這兩種相反的意見, 也有極大的關系。口 口 口 這種保險箱,沒有人可以打得開──除了它的主人,它有著復雜 的電子密碼裝置,它的主人可以自己選定密碼,并且可以隨時更換, 一組七位數字組成的密碼,沒有人可以慢慢地去試,因為轉錯了一個 號碼、配在保險箱內的警鐘,就會通過傳聲器而響起來。」 講這番話的人,是一個頭頂半禿的中年人,他的一只手,按在一 只四 高,深灰色的保險箱上──按在保險箱上的手指,在不斷地敲 打著,通常來說,這是一個人感到躊躇滿志時的自然動作。 他的另一只手,在他講話的時候,不斷揮動著,在加強他講話的 語氣。 在他面前的有三四十個人,有的手里拿著照相機,一望而知是記 者,還有很多是保險箱的代理商,那個頭頂半禿的中年人,是這種新 型保險箱制造廠的老板,蘇振民。 蘇振民吸了一口氣,向每個人笑了一笑,有些人在私議,蘇振民 又道:「這種保險箱,還可以選擇時間掣,也就是普通保險庫才有的 那種,選擇了時間掣是有它的好處,就算知道密碼,不到時間,也打 不開來,它絕對防火,防水,防止一切酸性液體的侵蝕,各位,對這 具保險箱的安全,是不是還有什麼疑問?」 那是毫無疑問的事,這具保險箱,無疑是世上最堅固的,最保險 的了。 座位上的人在低聲交頭接耳,在眾多的人之中,有一老一少兩個 人,坐在一起,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好像對保險箱的介紹人蘇振民并 沒有興趣,而一直盯著那具保險箱在望著,而且他們的臉上,也始終 帶著微笑──兩個人的微笑,稍有不同者,老的那個,微笑是鎮定、 智慧的,而少的那個,他的微笑,則顯示了他那種毫不在乎的性格。 老的那個,大約有六十歲,頭發有點花白了,胡子剃得很光滑, 穿著全套西裝,質地高貴,剪裁合體,看起來像是位高貴的紳士。而 少的那個,約莫二十五六歲,衣著很隨便,頭發很長,可是一點也不 蓬松,一眼就看得出經過小心的修剪,同樣整齊剪過的,是他上層的 胡須,他交叉著手,好像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可以維持這個舒服的 姿態不變。 老的那個略側了側身,低聲道:「你聽,這是世界上最堅固的保 險箱!」 少的那個笑了一下,伸手在上唇的小胡子上,摸了一下,道:「 自從有保險箱起,每一個保險箱的制造商,都說他自己的出品,是世 界上最牢固可靠的。」 老的挺了挺身,使他的背向後靠了靠,道:「但是事實上──」 少的那個,提高了聲音,接著那老的話,道:「事實上,沒有一 具保險箱是真正牢靠的。」 蘇振民正被七八個記者包圍著,打開了保險箱的門,指著厚厚的 門,在解釋著保險箱的奇妙的構造部份。因為那少的這句話的聲音十 分高,所以蘇振民也聽到了,他立時抬起頭來。 蘇振民一抬起頭,就擺出一副接受挑戰的武士的姿態,說道:「 剛才我聽到一位先生的話,是那一位先生有這樣的看法?」 少的那個作了一個滑稽的神情,像小學生一樣,舉起手來,道: 「我!」 蘇振民皺了皺眉,出現了這樣的情形,那是意外,但是他立即知 道,這種情形對他來說,是有好處的。 他制造保險箱已經有很多年了,早年,每當推出一款新的保險箱 ,在宣傳之際,最通常的辦法,就是公開懸賞,徵求能將之打開的人 。 不過這個辦法已經很久沒有人用了,因為事實上,近二十年來, 各廠出品的保險箱,大都是十分堅固,構造復雜,絕不是側起耳朵, 聽聽數字鍵盤轉動的聲音就可以打開來的了。 蘇振民禮貌地點了點頭,轉過身來,像是個舞台明星一樣,指著 那具保險箱,用夸張的聲音道:「先生,那麼,這具保險箱,可以改 變你的觀念了。」 那個少的聳了聳肩,好像不想再辯論下去,蘇振民略呆了一呆, 道:「各位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那少的又舉起了手來,蘇振民笑一笑,道:「請隨便提出來!」 那少的道:「剛才你說,七位數字的號碼,可以隨意選擇,是 不是?」 蘇振民道:「不錯!」 這時,有几個新聞記者,對著那少的拍起照來,有几個記者,已 經打好了腹稿:「世上最堅固的保險箱,有人表示不信。」這當然是 能夠引起讀者興趣的花邊新聞。 在拍照的時候,那少的又現出微笑來,可是那老的卻轉過頭去。 這時,說話的是那個少的,所以并沒有什麼人注意那個老的。 那少的指著自己的頭,道:「要是一個記性不好的人,忘記了自 己選擇的那個號碼,那麼,有什麼辦法?」 蘇振民聽了,「呵呵」笑了起來,道:「沒有辦法,先生,就算 將保險箱抬到我們這里來,我們也沒有辦法,只好讓保險箱中的東西 ,永遠留在里面。」 蘇振民的這几句話,相當有戲劇效果,引起了一陣贊嘆之聲。 那少的搔了搔頭,像是因為難不倒對方,而在傷腦筋,他忽然又 笑了起來,道:「七位數字是相當難記的,忘記的可能性相當大,你 不認為這是這種保險箱的缺點?」 蘇振民斬釘截鐵地道:「不,這不是這種保險箱的缺點,是優點 !」他頓了一頓,又強調著道:「這保險箱,是用最堅固的金屬制造 的,要用鋸、燒的方法弄開它的話,要有第一流的高級工業配備,還 得花很長很長的時間,這正是這種保險箱的優點──」 蘇振民笑了笑,又道:「當然,它的銷售對象,也不會是普通人 ,一定是有著極貴重物件需要貯放的入,例如某一位中東的酋長,就 訂造了一具十二尺高的。」 那少的笑起來,道:「要放什麼?放他的妃子?」 這句話引起了哄堂大笑,蘇振民也高興地搓著手,這個介紹會, 顯然很成功,那少的走向前來,很多人都走過來看,老的也走了過來 ,蘇振民指著門里面的數字鍵盤,繼續解釋著保險箱的構造。 那少的伸手在保險箱的內壁敲著,發出堅安的金屬聲,他又去轉 著門內的數字鍵盤,問道:「里面是什麼號碼,外面就要轉什麼號碼 ,對不對?」 蘇振民心里在想: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個買保險箱的人,不過他 還是道:「是的。」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門內的鍵盤上的數字,轉成了「一二三四五 六七」,然後,用力關上了門,道:「各位,請看,現在,只有這個 號碼,才能打開保險箱!」 保險箱的門外,也有可以轉動的七列數字鍵,蘇振民故意將第一 列數字鍵轉到「二」字停下來,一陣刺耳的聲響,立時響了起來。 蘇振民攤手道:「看、它會自動報警!這是世界上最牢靠的保險 箱!」 那少的像是發現了什麼似地,興奮地高聲叫了起來,說道:「看 ,這保險箱最大的毛病,是轉錯了號碼,就會發出警號聲來。」 蘇振民望著那少的,微笑著,完全是一副准備接受挑戰的姿態, 說道:「為什麼?」 那少的道:「轉錯號碼、就會發出聲音來,這等於告訴人,這個 號碼不對!」 這時,自保險箱中發出來的警號聲,連續不斷,十分刺耳,任何 人講話,如果希望對方聽到的話,都必須提高聲音來叫嚷。 而周圍的人,對那少的和蘇振民的爭論,都感到十分有趣,為了 要聽清楚他們在講些什驪,都擠近來聽著,反倒是那個老的,悄悄地 退了開去﹔坐了下來。 蘇振民的態度很鎮定,他道:「是,那又怎樣?」 那少的道:「每一組數字鍵盤,只有十個數字,九個會發出聲響 來,是不正確的號碼,這就等於告訴人家,剩下的那個,是正確的號 碼了。」 旁邊的人,發出了一陣竊竊私議聲,那少的神情自滿,他感到已 擊中了這具保險箱的要害。 可是蘇振民卻仍然笑著,道:「你是知道第一個數字是什麼的。 」 那少的道:「當然!」 蘇振民作出了一個「請」的姿勢,說道:「請將第一組數字鍵轉 在正確的數字上。」 那少的立時動手:將第一組的數字鍵,轉在「一」上。剛才那組 的密碼,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第一個數字是「一」。可是,他呆 了一呆。 那少的剛提出了這樣的指責,他自然是認為選擇了正確的數字之 後,警號聲就會停止了。 可是,當他將第一組的數字鍵,轉到了「一」字停下來的時候, 警號還在繼續著,「鳴鳴」地響著,聽起來極其刺耳。不過,比起蘇 振民陡然爆發出來的大笑聲來,警號聲似乎還要好聽一些。 蘇振民一面笑,一面伸手拍著那少的肩頭,道:「先生,你想到 過的,你想我們的設計師會想不到麼?在七組數字中,任何一個數字 錯了,警號聲就會響起來,而一直要等到全部號碼撥對了,它才停止 !」 蘇振民說著,迅速地撥著數字鍵盤,一直到出現了七組數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排列,警號聲才戛然而止,蘇振民一拉,門也打 了開來。 四周圍爆發出一陣駑嘆聲,自然是贊嘆這具保險箱設計之精妙 。 而蘇振民也像是對那少的發生了興趣,他問道:「先生,你還有 什麼想像中的方法,可以使這具保險箱失敗的,不妨提出來!」 那少的臉上神情,多少有點尷尬,他回頭,翹首望著,像是想向 那老的求助,不過在他身邊的人很多,他看不到那老的在什麼地方, 而當他回過頭來時,卻對准了蘇振民笑嘻嘻地,等候答覆的臉。 那少的咳嗽了一聲,道:「有,譬如說,我想,警號聲一定是通 過電源發出來的,如果在電源斷絕的時候,那麼就有機會──」 蘇振民一揮手,就打斷了那少的話頭,他道:「先生,請你注意 ,第一,不知道密碼,打不關保險箱﹔第二,電源估計至少可以使用 十年,強力的水銀蓄電池,可以供應長壽電源,因為轉錯號碼,引起 警號發出的事,究竟不會每一天都有的!而十年之後,先生,我們當 然會有更新的保險箱供應了!」 少的神情更尷尬了,他抓著頭,又向保險箱指了一指,道:「如 果事先在里面放一具電視攝影機,那麼,就可以將門內的號碼,傳到 外面的電視機上。」 蘇振民笑得更輕松,他立即印道:「先生,要照你說的那樣做, 先得打開保險箱來,而你別忘記,你是打不開保險箱的。而且,我們 也有了預防。」 蘇振民伸手,在保險箱門內的數字鍵盤上,撥了一撥,一塊金屬 片移下來,遮住了數字的鍵盤。 那少的看來有點手足無措了。 蘇振民又笑著,再關上了保險箱的門,用手指敲著,道:「而且 ,這部門的主要結構部份,是有著防止x光透視設備的,這是一具完 美無疵的保險箱,敢向任何職業性的竊賊挑戰,沒有人可以不知密碼 而將它打開。」 蘇振民講到這里,頓了一頓,又伸手拍著那少的肩膀道:「不過 ,你說得對,先生,這保險箱的唯一缺點是,如果你忘記了密碼,那 麼,你放在這保險箱中的東西,可能永遠取不出來。」 蘇振民的話,引來了一陣豉掌聲,連那少的,也自然而然地鼓著 掌,接著,他擠出了人叢,離開了。 蘇振民代表的這家保險箱制造公司的這次公開招待會,獲得了極 大的成功。 第二天,報上都有詳細的記載,報導這種最新的,完全無法攻破 的保險箱。 而保險箱制造公司的廣告,更是別出心裁,那是一句警告語:「 小心!放在本保險箱內的珍藏,可能永遠也取不出來!」 蘇振民能夠想出這樣精采的語句來做廣告,當然是因為那少的所 講的話,給他的靈感。 這種保險箱的銷路相當好──以它定價之高昂而言,應該說是銷 路極好。這世界上.富翁究竟很少,而且,所有的富翁,總有點需要 珍藏的東西,自然也都希望有一具沒有人可以攻得破的保險箱。 而保險箱的廣告,也繼續刊登在世界性的,有地位的雜志和報紙 上。 一年過去了。 在世界性的,有地位的雜志上,又出現了大幅的廣告,廣告是和 這種保險箱有關的,除了說明這種保險箱仍然是目前最可靠的保險箱 之外,而且還列舉了一連串在過去一年中,購買這種保險箱的顧客的 名單,其中有好几個國家的元首,著名的世界大富翁,鑽石商,中東 部落的酋長,以及不少國家的機密機構,并且指出,過去一年來,世 界盜竊集團,違碰都不敢碰這種保險箱一下,最後,還幽默地稱,還 好,過去一年來,保險箱的主人,都能記得他們自己選擇的密碼,所 以至今為止,遠未曾發現有東西放在保險箱里面無法取出來云云。 這個廣告一發表,有錢人之間,又起了一陣轟動,彷佛自己要是 沒有一具這樣的保險箱,就不夠資格,據稱,美國某大富翁的酒會上 ,最熟門的話題,就是該富翁新置的這一類型保險箱。口 口 口 西班牙的首都馬德里,有許多新型的建 ,但是也還保存著很多 古老的建 ──石板 成的狹窄的街道,兩旁全是白堊剝落的古老的房屋。小 孩子在成梯級的街道上奔逐嬉戲,賣熟食的攤子搖著斷續的鈴聲,灰 色的白鴿飛起又落下,看來恬靜,寧謐。 在一幢外表看來,和其它几百幢舊房子完全一樣的舊房子的三樓 ,這時,正有几個人,圍著一張圓形的桃花心木桌子在聚議。 這間黝暗的房間中的一切,或者說,任何一件東西,叫一個識貨 的古董商人看到了,可能會立時昏過去。就說那張直徑五尺半的圓桌 ,桌旁的那種雕花,內行人一看就可以看出來,那是法國瓦羅亞朝代 的官廷精品。而如果是對考古學有知識的人看見了,一定也可以知道 ,這張桌子,是西班牙海軍的全盛時期,由法國贈送給西班牙皇室的 禮物。 要是一個警務人員,尤其是國際刑警或是查古董失竊的警探看到 了這張桌子,他一定可以知道,那是六年前,在博物館神秘失蹤的几 件價值連城的古董之一,這全然是一個謎,一張直徑五尺半的大圓桌 ,如何可以通過森嚴的警衛而被人偷走的。這張桌子雖然有著這樣的 來歷,但是坐在桌子旁的五個人,卻完全將這張桌子當作普通的桌子 一樣,那個坐在近窗口的胖子,雙手捏著掌,甚至在桌上「碰砰」地 敲著,每敲上一次,他滿臉的胖肉,就顫動一下,神情十分激動,房 間內的光線雖然黑暗,但是隨著他雙手的移動,還是發出了好几股奪 目的光彩。 那種光彩,全是他手上所戴的戒指所鑲的鑽石和寶石發出來的。 那胖子的雙手,一共戴了七只戒指,右手三只,左手四只,在他 對面的一個衣著十分整齊,留著整齊小胡子的漢子,雙眼一直盯在那 胖子的手上。 那瘦個子是著名的珠賓鑒賞家,也是世界出名的珠寶竊賊──忘 了說一句,在這的五個人,任何有資格的警務人員看到他們其中的一 個,只伯也會昏過去──來自意大利的齊泰維伯爵。 齊泰維伯爵是真正的伯爵,一點不假,在意大利北部的山區,他 還有一幢十分宏偉的古堡,每年在在維修這座古堡上的費用,就得使 他不時去偷一點珠寶回來,變換了原來的形狀去出售。 齊泰維伯爵望著那胖子的雙手,心中嘆了一口氣。 齊泰維伯爵之所以暗自嘆氣的原因,倒絕不是因為看上了胖子手 上的那些鑽石和寶石,他只不過是在嘆氣,隨著時間的過去,人會改 變得叫人認不出來。 胖子的手指,又短又臃腫,看來笨拙不堪,看了這樣的手,誰能 想得到,就是這雙手,在二十年前,十五年前,甚至十年前,還是世 上最靈巧的一雙手,曾經被全世界的竊賊,公認為無可比擬的偉大的 手?有誰能想到,這個胖子,有著這樣臃腫笨拙一雙手的人,有一個 「玲瓏手」的外號? 齊泰維伯爵又嘆了一聲,以他對珠寶的丰富知識,他自然可以一 一叫出玲瓏手手上那些鑽石和寶石的名稱。玲瓏手右手中指上那一顆 略微帶點粉綠色的鑽石,是世界上同類鑽石的三顆中,列第二大的一 顆,正確的份量是七點二四卡拉。右手無名指上的那一顆紅寶石,叫 埃及美人,歷史可以溯到公元七百年之前。右手小指上那顆粉紅色的 鑽石,是著名的「粉紅之星」姊妹鑽,雖然小得多,但一樣是稀世奇 珍。 左手食指上是一枚樣子古怪的翡翠戒指,齊泰維伯爵當然知道, 這枚綠得,完整得用顯微鏡也找不出任何瑕疵來的翡翠,并不是真正 的戒指,而是應該戴在大拇指上的,是中國人最早用來扳弓弦的,這 枚戒指的來源,可以上溯到乾隆皇帝的一個佞臣和坤。如果要列舉自 古以來,世界上擁有珍寶最多的十個人的話,這位深得乾隆皇寵信的 鈕鈷祿先生,無疑可以位居榜首。 玲瓏手左手中指上是一塊藍寶石,無名指上,是一顆長條形的青 色珍珠,在他小指上的,又是一顆鑽石,那顆鑽石,在在座的几個人 的眼中看來,應該算是次等貨了。 齋泰維伯爵又暗自嘆了一口氣,看來玲瓏手的境況,已大不如前 了、不然,以他的身份,是不應該配戴這樣的次貨的。玲瓏手自己, 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的動作,在有意無意之間,聽要掩飾一下 他左手的小指。 玲瓏手用帶著濃重的法國口音的聲音在吼叫,雙拳在桌上拍著, 道:「這簡直是一種侮辱,一種無可饒恕的侮辱!這種情形,絕不能 再繼續下去!」 其餘的人都不出聲,一個頭上扎著土耳其式的頭巾,身形高大, 面目庄嚴的中年人,自他的上衣袋中,取出一個鼻煙壺來,打開蓋, 用力吸著,發出「嗤嗤」的聲響,玲瓏手瞪著他,道:「土耳其皇, 我不相信你能一直忍受著這樣的侮辱!」 被稱為「土耳其皇」的那人,抬起頭來,他深目高鼻,雙眼炯然 有神,顯然是正統血裔的突厥人,他小心地放好了那只鼻煙壺──他 是要小心,那只用一大塊硬度達到九度的籃寶石雕成的鼻煙壺上,雕 著十七個維妙維肖的土耳其美女,他曾自夸這一只鼻煙壺,可以及得 上伊斯坦堡博物院中的任何一件珍藏。 不過從他那種過度小心的神情和動作來看,他的境況可能也大 不如前了,他是不應該如此小心的,土耳其皇當然不是真正有權位的 皇帝,但要不是土耳其出了一個叫凱未爾的人,而這個人居然又在一 九二O年,將土耳其皇自寶座上趕了下來,那麼,現在坐在這間房間 里的士耳其皇,就真正是不折不扣的士耳其皇了──當然,即使從他 自己陳述的皇族系統來看,他要真正當上土耳其皇,還得下一番功夫 ,例如,先得殺掉他的几個堂兄弟之類。 土耳其皇有驕人的專長,他精通各種古代文字,對回教文化有極 其深刻的研究,自然,對回教范圍內的一切古物,也有極其丰富的知 識。回教世界包括了目前的石油世界,是一個最富有,從地上直接生 產黃金的世界,這一點不可不知。 土耳其皇放好了鼻煙壺,又有點不放心地伸手在口袋上拍了拍, 他像是并不是在回答玲瓏手的問題,像是在自言自語,他道:「是啊 ,真是侮辱,阿德巴酋長,弄了一個最大的。」 沒有人知道阿德巴酋長是何許人,中東的阿拉伯地區,有許多小 部落,一個小部落的酋長,可能只有几百個人歸化統治,也可能有十 口以上的油井,那就夠了,西方的石油公司看到了他,就得將他當祖 宗一樣。 土耳其皇又咕嚕了几句,向另一個風儀麗都的西方美男子望了一 眼,道:「哥耶,你應該最沒有損失了,不會有人將畫放在保險箱里 的!」 被叫著「哥耶」的美男子,陡地激動了起來,揮著手,想說什麼 ,可是他卻只是嘆了一聲,道:「本來是沒有一個傻瓜會這樣做的, 可是現在不同了,自從有那種保險箱,唉,別提了!」美男子有一頭 金黃色的頭發,六尺二寸的高度和真正的藝朮家風度,土耳其皇叫他 「哥耶」,其實他的正式名字,應該是「哥耶四世」,據他自稱,他 是大畫家哥耶和被哥耶作過裸體畫的那位絕色美人的私生子,是以, 他的體內,充滿藝朮,浪漫,高貴﹔神秘的血液云云,哥耶四世,的 的確確是一位藝朮家。 哥耶四世對藝朮品,尤其是油畫的鑒賞能力之高,似乎是與生俱 來的,他十六歲那年,就會撰文駁斥大英博物館中三位專家的鑒定, 而舉世公認他是油畫鑒別的天才,他能在一個最細微之處,來判斷一 幅名家油畫的真假,而令人嘆服。自然,有一些所謂「為人忽略的細 微之處」,經他指出之後,才為全世界的藝朮鑒賞家所注意,根本原 來是不存在的,而只是他的杰作。 哥耶四世的杰作,一直是收藏家夢寐以求的珍品,不過有一點令 他悲哀的是,他不能在作品上簽上他自己的名字,而要簽上別人的, 說穿了,他專賣假畫。 他不但賣假畫,也賣真畫,而他的真畫的來源,在於他巧妙的手 段,世界各地收藏名畫的博物院,對哥耶四世的態度,真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他對藝朮品的鑒賞能力上,怕的是他巧妙的手法,說不定什 麼時候,經他鑒定過的真畫,變成了假畫,而要命的是,假畫也沒有 人看得出來,因為判別這幅畫真假的權威,就是哥耶四世。 哥耶四世在阿根廷有一個規模龐大的畫廊,當任何一個博物館有 失竊的消息傳出來之際,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就自然而然,會集中到 布宜諾斯艾利斯來,等候哥耶四世開出價錢,公開或暗中進行交易。 哥那四世的日子一直過得很好,不過這時看來,他也不免有點垂 頭喪氣,因為在他的口中,竟然講出了「別提了」這樣的話來。 只有老頭子才會說這種 氣的話,而哥耶四世只不過才四十歲, 而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齊泰維伯爵又嘆了一聲,這一次,他不是暗中嘆息,而是大聲嘆 出了聲音來的。他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也是這次聚議的召集人,他們 這几個人,全是最頂尖的人物,不過這一年來,顯然每一個人的日子 都不好過,連自己在內,他向看來又要發作的玲瓏手作了一個手勢, 示意他且慢說話,然後向將椅子傾向後,看來神態很優閑的第五個人 望去。 那是一個中國人,年紀很輕。 這個年輕的中國人,齊泰維伯爵、玲瓏手、土耳其皇和哥耶四世 ,對他都很陌生──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但卻偏偏是事實。 然而,我們對這個年輕人卻并不陌生,他就是一年之前,那種新 型的保險箱才推出時,在記者招待會上,一老一少兩個中那少的。 當齊泰維伯爵望向他的時候,他放平椅子,坐直。 齊泰維伯爵有點不滿地搖著頭,道:「像這樣重要的聚議,中國 人不應該不來的!」 年輕人向他笑了笑,說道:「我是中國人!」 玲瓏手對年輕人的回答有點發怒,道:「我知道,普通的中國人 有几萬萬,不過我們要見的中國人,只有一個,他應該來!」 土耳其皇作出檢閱軍隊的姿勢,高舉著雙手,道:「全世界都在 看著我們,而我們,要看中國人!」 哥耶四世瀟酒地道:「中國人沒有來,可能由這位先生帶來了他 的意見o」 哥耶四世稱那年輕人為「這仁先生」,好像這年輕人不是中國人 。而事實上,在他們几個人的心目中,「中國人」只是獨獨一個人的 代名詞,而不指其他人。 那年輕人又挺了挺身子,道:「我叔叔說──」 他講了四個字,頓了一頓,屋子中所有的目光,立時集中在他的 身上。 年輕人低下頭去,先搖了搖頭,又道:「我叔叔說,事情總有結 果的時候,各位,他的忠告是,結束吧,我們完了!」 那四個人的反應,都不相同,玲瓏手臉上的胖肉抖動著,陷在他 胖肉之中的那一雙小眼睛,瞪得眼珠像是要蹦出眼里來一樣,十分惱 怒。 哥耶四世戲劇化地將手拍在他自己的額上,不斷發出「拍拍」的 聲響。 齊泰維伯爵「哦」地一聲,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然後又站了 起來,看他的神情,像是要說話,可是甚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又坐 了下去。 土耳其皇「哼」地一聲,無目的地揮著手,看來他陷入了極度的 失望之中了。 那年輕人略等了半分鐘,繼續說道:「當這種保險箱初次公開介 紹之際,我叔叔和我就曾經仔細地研究過,而我們獲得的結論是,我 們無法戰勝這種保險箱,所以,這一年來,我叔叔完全處在退休狀態 之中。」 那年輕人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才又補充一句,道:「我也是 !」 玲瓏手舉起拳,「砰」地一聲,在桌上敲了一拳,極不客氣地瞪 著那年輕人道:「小伙子,我們不知道你有過甚麼輝煌的記錄,雖然 我們不懷疑你有參加我們會議的資格,但是千萬別在老前輩面前提甚 麼退休!」 玲瓏手的話很不客氣,可是那年輕人并沒有生氣的表示,他只是 微笑著,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那年輕人一直來到門口,才道:「各位,本來,我們的工作是不 值得夸耀甚麼的,不過玲瓏手先生懷疑我不能提到退休兩個字,我倒 希望知道,三年之前,東方最大的販毒黨,因為保險庫里,失去了大 批庫存的現金而互相猜疑,几個大頭子之間,終於雙相火并收場,這 件事,是由甚麼人造成的?」 年輕人講這句話的時候,態度很悠閑,好像他在說的事,只是三 年之前,他曾經看過一場脫衣舞一樣的輕松。 可是,當他說完之後,原來坐著的四個人,卻一起站了起來,其 中,玲瓏手因為身子太胖,而且又站得急了一些,所以在他站起來之 際,他坐的那張椅子,「砰」地倒了下來。 不過,并沒有人注意那張椅子,四個人的目光,盯住了那年輕人 。他們都知道那件事,自從五十年代起,一切黑勾當的組織,比起二 十年代、三十年代來,聰明了不知道多少,現代的經濟學理論,給了 他們極大的幫助,他們學會了公司組織法,懂得如何運用,分配他們 所掌握的天文數字的資金。所以,阿爾卡邦時代一去不返了,黑組織 中的頭子,在嚴密的現代化組織中,絕少再有火拼的事情發生了,組 織和組織之間的磨擦,也減少到了最低限度,可以說,黑組織已經進 人黃金時代了。 不過,在黑組織的太平歲月中,也不是全然沒有例外的,遠東最 大的黑組織,在三年前的那次火并,導致這個組織七個大頭子喪生, 兩個被同黨出賣給警方,一個吞槍自殺,整個組織分崩離析,這件事 ,卻是震動了全世界所有的黑組織的了。 在這間房間中的四個人,當然不是甚麼黑組織的人,但是他們每 一個人,都不多不少,有著若干手下,而且他們所做的事,也未必見 得合法──事實上,沒有任何地方有一條可以容許他們這種人公開活 動的法律,所以他們對於這件發生在遠東的事,來龍去脈,也都根清 楚。 他們全知道,導致這件火并的直接原因,是這個黑組織的保險庫 中,所有的現金、珍藏,包括兩箱西班牙金幣在內,突然不翼而飛, 因而引起了大頭子之間互相猜忌而造成的。 這件事之引人入勝,還不單在於黑組織自己人的大火并,而是那 一大筆錢──專家估計在一億美金左右,似乎并沒有落在任何人手中 ,而像是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如今,這年輕人陡然提出了這件事來,他們當然無法不震動。 四個人在站了起來後,玲瓏手首先喃喃地道:「中國人!我早就 懷疑這件事是中國人干的,只有他,有這樣的魄力和勇氣。」 那年輕人轉過了身來,道:「如果你所說的中國人,是指我叔叔 而言,那你錯了!」 玲瓏手又瞪大了眼睛,齊泰維伯爵的聲音變得十分尖銳,陡地叫 了起來,道…「不見得是你吧,年輕人!」 那年輕人點了點頭,道:「你的估計很正確,伯爵!」 土耳其皇在喘氣,聲音很急促,道…「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你是怎麼做的?」 那年輕人仍然微笑著,道:「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可能或者不可 能,根本不應該再作討論,至於我是怎麼做的,那是我的業務秘密, 我不會說,就像你不會告訴我如何用假貨換出了伊斯坦堡博物館中那 塊真綠玉的經過,對不對,皇帝陛下?」 土耳其皇略呆了一呆,滿面笑容,十分高興地向那年輕人走了過去, 伸手在那年輕人的肩頭上拍了拍,道:「對,你說得對!」 玲瓏手仍然瞪著眼,道…「我不信,我不信!」 哥耶四世也揚著手,道:「各位請注意,我們這位年輕朋友,有 著極丰富的想像力,或者是他的精神狀態不健全,有著一種特別幻想 ,把曾經發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想成是在自己身上!」 那年輕人并沒有答辯﹔他只是平靜地道:「我叔叔接到了四位的 通知之後,就決定派我來參加會議,和四位見面,在我臨走時,他除 了叫我將他的意見轉達給各位之外,遠叫我提一提那件事,他也料到 各位可能不相信,所以叫我帶了一件東西來!」 齊泰維伯爵道:「甚麼東西?」 年輕人并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當年,那黑組織的保 險庫中,最著名的一件東西是什麼?」 聽得那年輕人這樣問,四個人都快樂地笑了起來,他們笑得簡直 極其純真,好像他們已看到了那東西,而且那是屬於他們的一樣。 玲瓏手笑瞇瞇地道:「年輕人,你來考我們了,誰都知道那是一 張瑞士銀行在一九四九年發出的一張面額一千萬瑞士法郎,不限年期 ,隨時都可提取的本票。」 那年輕人點點頭,說道:「是,我臨走的時候,我叔叔對我說: 孩子,為了使他們相信你曾做過那件事,把這張本票帶去吧!」 四個人的笑容凝止,玲瓏手的雙眼重又睜大,他們都看著那年輕 人,隨隨便便地從上衣里面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看他取那張 紙出來時,那種不在乎的神情就好像他在取一張洗衣服的單子一樣。 他取出了那張紙,將之抖了開來,順手遞給了哥耶四世。那年輕 人將這張本票遞給了哥耶四世,而不是遞給其他人,這証明他對在座 的四個人的特長,有著深切的了解。哥耶四世是一個藝朮家,對所有 藝朮品真偽的鑒定,對所有名人簽名的鑒定,是世界權威性的。 哥耶四世接過了那張支票,先拉了兩拉,使紙張發出「拍拍」的 聲響,以鑒定紙張的質地,然後,他走到窗前,將窗帘拉開一角,藉 著日光來看本票印刷的顏色,雖然房間里的燈光很明亮,但是專家知 道,只有在陽光之下鑒別顏色,才是最可靠的。 然後,哥耶四世戴上鐘表匠用的那只嵌在眼中的放大鏡,審視著 本票上的簽字。三分鐘後,哥耶四世抬起頭,道:「各位,這是真的 ,用這張本票,加上三小時的飛機航程,瑞士銀行絕不會問你這張本 票的來歷,就會將一千萬瑞士法郎,完全照你的意意處理。」 哥耶四世一面說,一面將那張本票遞給了齊泰維伯爵,伯爵看了 一下,又遞給了玲瓏手,然後,又轉回那年輕人的手中,而那年輕人 ,又毫不在乎地,將那張本票,隨便放進了衣袋之中。 那年輕人道:「現在,各相位信了,而且,也不懷疑我可以提到 退休這個名稱了?」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點著頭。 那年輕人又道:「請相信我,我曾經打開過那黑組織几乎不可能 打開的保險庫了,但那保險庫只不過是『几乎不能開』,并不是『絕 對不能打開』,現在我們面對的保險箱是『絕對不能打開』的,所以 ,我完全同感我叔叔的見解,我們完了!」 四個人互望著,慢慢走到那張桃花木的桌子旁,坐了下來,誰也 不出聲。 年輕人望著他們,充滿了同情,他又道:「而且,我們也得正視 事實,請問,這一年來,四位自己出手,憑四位的經驗,還能逃走, 但是四位的手下,和我們的同業,有多少人因此進了監獄?」 四個人全不出聲,哥耶四世雙手掩著臉,齊泰維伯爵、土耳其皇 都故意轉過頭去。 玲瓏手苦笑了一下,道:「好,我們接受你和你叔叔的意見,不 過我還想問你一句話。」 那年輕人揚了揚眉,道:「隨便!」 玲瓏手伸手,向那年輕人指了一指,道:「你為甚麼一直放著那 張本票,不去兌現呢?」 年輕人笑了起來,道:「四位,這是我們共同的悲哀,玲瓏手先 生,你手上的每一枚戒指,如果變賣了,都可以使你舒舒服服過一輩 子,可是你不能將它們脫手,因為它們太有名了,而我們又不是小毛 賊,小毛賊可以將寶石剖碎來賤售,而我們是頂兒尖兒的人物,我們 要保持藝朮品的完整,你不能脫售你手中的珠寶,哥耶先生不能脫售 他的名畫,伯爵不能脫售他的古董,理由只有一個,它們太出名了, 我們只能留著觀賞,不能將它變錢!」 年輕人的這一番話,顯然像針一樣,直刺進了在座四個人心底深 處的悲哀,使他們心中的悲哀,立即在臉上,流露了出來。 玲瓏手喃哺地道:「可是你的情形不同,沒有人會追究那張本票 的來歷的。」 那年輕人道:「是的,表面上看來這樣,但是,那黑組織有十二 個大頭子,其中兩個,下落不明,要是這張本票兌現的消息一傳開去 ,他們就會知道這件事,是甚麼人做的,我不認為在這樣的情形下, 我還有機會活上三天!」 四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點著頭,他們全都干不法的勾當,是如此之 巧妙和充滿了藝朮和機智,比起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凶狠匪徒來是完全 不同的。 那年輕人又道:「而我將這樣一個和我生命有關的秘密,毫不保 留地告訴你們,那是基於我叔叔和四位的交情,和對四位的看重,也 希望四位因此接受我叔叔和我的意見。雖然我知道四位現在的情況不 很好,可能銀行戶頭里已經沒有甚麼錢,但還是別再動那類保險箱的 腦筋,以免身敗名裂的好。」 年輕人的這番話,講得極其懇切,四個人都現出激動的神情來, 齊泰維伯爵站了起來,高舉雙手道:「你遠道而來,我還不致於不能 招待你,你喜歡怎麼渡過你的日子,只管告訴我。」 年輕人有禮地鞠了一躬,道:「我想去碰碰運氣。」 伯爵他們顯然都知道「碰碰運氣」是甚麼意思,玲瓏手苦笑了起 來道:「你知道麼?本來,我們也要到蒙地卡羅去,要是我們能對付 得了這種保險箱,我們就可以得到那個臭名昭彰的逃亡政客刮到的財 產的一部份!」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我也聽說了,這個逃亡政客在統治了他 的國家十五年後因政變而逃亡,聽說他囊括的財產,光是現金就有二 十億美金,而其中的四億,他是親身帶著的。」 哥耶四世拍著桌子,道:「對,就放在那種可詛咒的保險箱中! 」 伯爵搖著頭,哺喃地道:「發明這種保險箱的人,簡直不知道人 世間甚麼是公平的!」 士耳其皇嘆了一聲,道:「就算他失去了四億,他還有十六億! 」 玲瓏手攤著他的肥手,道:「雖然,中國人說絕對不可能,就是 絕對不可能,但我們反正全閑著沒有事,各位要不要看看我手下拍回 來的電影。」 那年輕人道:「我看不用了吧,看了只不過使人更加傷感。」 土耳其皇忙道:「看看也好,你們中國人有一句話,說──望梅 可以止渴,看看也好的!」 年輕人沒有再堅持他的意見,玲瓏手已提起了一只公事包,取出 了一大卷電影來,伯爵已經移開了一只小櫥,拉出了一具電影放映機 來,同時,對面牆上的一張波斯挂毯卷起來,現出了銀幕。 玲瓏手熟練地裝上了電影片,放映機發出了輕微的聲響,銀幕上 出現了機場。 玲瓏手解釋著,道:「這是他到達蒙地卡羅的情形。」 在銀幕上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群記者,一架飛機,已經降落,正 自跑道的一端,緩緩轉了過來,警察在維持著秩序,飛機是一架重型 運輸機,有著極大機腹的那種。 玲瓏手道:「飛機是他包下來的,經過改裝,等一會各位可以見 到他下機的情形,這家伙,他真會為他自己和他財產的安全著想!」 飛機停了下來,可以看到記者和維持秩序的警察,在發生爭吵, 等到飛機停定,機腹下的一塊斜板,打了開來,三輛有著密封車廂的 中型卡車,自機腹中緩緩駛了出來,三輛卡車的外型,几乎是完全一 樣的,三個司機全都膚色黝黑,戴著黑眼鏡。 兩輛警方的摩托車開路,三輛中型卡車立時駛了開去。 在銀幕上,可以看到大群記者,目定口呆地望著三輛卡車駛開去 。 哥那四世開口問道:「這算是甚麼玩意兒?」 玲瓏手道:「一共是九個人,在這三輛卡車中,三個司機是誓死 劾忠他的人,別看他們是司機,他們原來都有少將的軍銜。那家伙拋 下了他的妻子,而帶走了他的一個情婦。還有五個,一個是他的女婿 ,還有一個是他的女兒,另外三個,是神槍手,他的保鏢,他們分別 在這三輛卡車之中的。」 土耳其皇問:「保險箱呢?」 玲瓏手道:「別心急,等一會就可以看到了!」 這時,銀幕上看到的,已經是蒙地卡羅的市區,可以看到三輛卡 車在行駛,而街道兩旁,所有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望著這三輛卡車 。 拍攝這段影片,一定花了不少工夫,拍攝得極其清楚,三輛卡車 終於停了下來,停在一家大酒店的門口,而酒店門口,布滿了穿制服 的護衛隊。 玲瓏手又道:「這家伙,雇用了兩百名護衛隊來保護他,像其他 的富翁一樣,他包下了這酒店的頂樓,你們看酒店的頂上!」 鏡頭向上移,移到了酒店的頂上,可以看到,在酒店的天台上, 至少有三十個武裝的護衛員在巡邏著。 鏡頭又回到酒店大門口,三輛卡車停下,其餘的人,几乎全被隔 離在兩百碼以外,當中那輛車先打開門來,一個身形高大的人下車, 車中伸出一條斜梯,那人是駕著一輛小型的起重車下車來的,而在那 小型的起重車上,放的就是那具保險箱。 一看到了那具保險箱,在房間里的五個人,都齊齊嘆了一口氣。 連那年輕人在內。 那具保險箱有六 高,三 寬,三 厚,里面放的,是四億美金 現鈔。 鏡頭突然移近,可以看到保險箱門口,那七組數子盤的,這對在 座的五個人來說,是絕不陌生的。事實上,他們每人,也同樣擁有這 樣的一具保險箱,雖然沒有那麼大,在過去的一年中,他們都曾詳細 地研究過不用正確密碼而打開它的方法,可是結論是:不可能。 接著下車的,是另一個大漢,再接著下車的,是一個身形魁梧, 挺著大肚子,戴著黑眼鏡,約莫六十歲左右的人,這就是那流亡政客 。 跟在那流亡政客之後的,是一個極其美麗,至多不過二十五歲的 東方美女,几個人一下車,立時在嚴密的保護下,進了酒店。 在另外兩輛卡車中,也有人下車,政客的女婿、女兒、其他人等 。 影片放映到這里,就結束了,玲瓏手還像是意猶未盡,說道:「 要不要再看一遍?」 放映機的聲音停了下來,屋子中很靜,街上傳來斷續的孩子叫峻 聲,和一種小販的推車上傳來的鈴聲,玲瓏手的話,得不到任何反應 。 玲瓏手又向各人問道:「要不要再看一遍?」 屋子里又靜了片刻,才聽得齊泰維伯爵說道:「事實上,我們都 已看過許多遍了。」 玲瓏手像是炸彈爆發一樣,突然地吼叫了起來,道:「看過了好 几遍又怎麼樣,這是我三個最好的手下,花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拍攝回 來的!」 哥耶四世發出了一下苦澀的笑容來,道:「我和我的四個最好的 手下,為了這件事,所花的工夫,比你更多,可是我也沒有埋怨甚麼 !」 屋中的電燈亮著,著亮電燈的那個年輕人,他一雙銳利的目光, 正望定了哥耶四世。 哥耶四世像是有點局促不安,半側過身子,避開了那年輕人的目 光,喃喃地道:「別這樣望著我!」 那年輕人卻仍然緊緊盯著他,說道:「為了這件事,你和你的手 下,做了甚麼了?」 哥耶四世并沒有回答,只是攤了攤手,看他的神情。好像他在說 :我所做的事,是不值一提的。 那年輕人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叔叔說──」 土耳其皇站了起來,伸手直指著那年輕人,道:「不管你叔叔說 些甚麼,我們已經決定了那樣做,也做好了一切准備,總不能就此罷 手的。」 年輕人望著那四個人,視線在他們的身上,一個一個掃過,然後 才道:「好,我沒有意見,曾經有人對我說,他能飛到火星去,只要 在手臂上綁上一個紙制的翅膀,我也沒有意見。」 玲瓏手漲紅了臉,哥耶四世的神情相當沮喪,玲瓏手向著哥耶四 世大喝道:「給他看!」 哥耶四世搖了搖頭,說道:「有甚麼好看的?」 玲瓏手沖了過來,伸手抓住了哥耶四世胸前的衣服,粗魯地搖著 ,道:「給他看!」 哥耶四世的身子搖晃著.推開了神情激動的、喘著氣的玲瓏手, 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大疊大面額的美鈔來,用力向那年輕人拋了過來。 那年輕人的反應十分快,一伸手﹔就將那疊有一寸來厚的大面額 美鈔,接在手中,他甚至連看也不看,就道:「精致的偽制品!」 齊泰維伯爵叫了起來道:「你是猜到的!」 那年輕人搖頭道:「不是!」 他講了「不是」兩字之後,轉過頭去看哥耶四世,道:「這里是 兩百張新紗票,哥那先生,我想你知道它們和真鈔之間的分別,它重 了多少克?我看,大約是四克到六克之間。」 哥耶四世喃喃地道:「五點1克!」 玲瓏手攤開手來﹔道:「那也就是說,如果每一張分開來用,根 本不容易有人察覺。」 那年輕人說道:「也許,但是以各位的用途來說,被別人發現使 用偽鈔的機會,是百分之1百!」 土耳其皇連忙說道:「我們不是要使用它,事實上,我們印很多 ,總數接近三億!」 那年輕人吹了一下口哨,將那一大疊美鈔,在手中上下拋著。 齊泰維伯爵走近一步,道:「年輕人,你已經料到了我們的計划 ,是不是?」 年輕人點著頭,走向哥耶四世,將那疊鈔票還給他,拍了拍他的 肩道:「這些偽鈔,真是藝朮品,如果它們是小面額,而總數又不超 過一百萬的話,只怕在市面上流通,永遠也不會有人發覺。」 哥耶四世聳聳肩,道:「照你的辦法,連成本也不夠!」他忽然 笑了起來,道:「或許你想不到,我們印這些假鈔票,每一張成本超 過十元美金吧!」 年輕人呆了一保,道:「那麼,你們總共花了多少本錢?」 齊泰維伯爵道:「超過一千萬美金,不過,它的利潤很高,全部 脫手,可以得回三億!」 年輕人又轉了轉身,視線再度在屋中那四個人的身上掃過,道: 「你們原來的計划是,在那逃亡政客的保險箱中,用這批假鈔票,將 真鈔票換出來?」 齊泰維伯爵、土耳其皇、哥耶四世、玲瓏手四個人都不出聲,只 是點了點頭,那年輕人也不再出聲,坐了下來,用手托著下顎,沉思 著。 那年輕人大約沉思了三分鐘之久,忽然笑了起來,道:「這真是 世界第一的好計划,你們想想看,當那逃亡政客以使用假美鈔的罪名 被捕之時,那是甚麼樣的情景?」 他一面講,一面忍不住笑著,玲瓏手首先跟著大笑了起來,接著 是土耳其皇、齊泰維伯爵,最後哥耶四世也前仰後合地笑了起來。 他們五個人一起笑著,要是不明白情由的人,看到了這種情形, 一定以為他們五個人全是瘋子了! 笑聲彌漫,足足持續了五分鐘之久,那年輕人才一面按著肚子, 一面說道:「大笑對健康有益,各位,花一千萬美金,不一定可以換 到一場大笑,現在已經換到了,也就沒有甚麼損失了,是不是?」 他講著,和各人揮著手,又向門口走去,四個人的笑聲陡地停止 ,玲瓏手叫道:「你真的要走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道:「是的,能叫那個逃亡政客使用假鈔被捕 ,固然是天下最有趣的事,但是我們,或者說各位,假如因為弄不開 那保險箱,在行事的時候被捕,那就是天下最無趣的事了。」 四個人都眨著眼,那年輕人道:「再見!」 齊泰維伯爵忙道:「你還是到蒙地卡羅去?」 那年輕人點頭道:「是的,我說過,想去碰碰運氣。」 他說著,拉開門,向外走了出去,又順手將門關上,當他離去之 後,四個人都呆了片刻,然後,他們一同來到窗口,將窗帘掀起少許 ,向外面張望著,他們看到那年輕人神態悠閑地向下走著,而且,并 沒有轉過身,就像是背後長著眼睛一樣,向後揮著手,那使得屋中的 四個人,忙不迭將窗帘放了下來。 土耳其皇首先「哼」地一聲,道:「他說要到蒙地卡羅去碰碰運 氣,那是甚麼意思?」 玲隴手嘀咕了一句,道:「別聽他的話,東方人全是靠不住的! 」他的話一出,土耳其皇立時瞪著玲瓏手,玲瓏手激動地道:「我敢 打賭,這年輕人到蒙地卡確去,一定是和他叔叔會合,中國人在豪地 卡羅等他!」 其餘三個陡地吸了一口氣,哥耶四世道:「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 齊泰維伯爵搓著手,說道:「我們也去,好讓我們的老朋友,有 一個意外的驚喜!」 玲瓏手哈哈地笑了起來,土耳其皇走過去,拉開窗帘,讓已經西 斜的金黃色的陽光,照進房間來。 手套(2) 西斜的太陽,光芒映在海面上,在海面上泛出一層層金波微蕩的 光芒來。浮在那閃動的,黃金般燦爛的光芒之上的,是許多艘游艇。 大多數游艇整齊地排列著,也有不少正在駛出去,和有不少正在 駛進來。海鷗懶洋洋地飛翔著,和這里的人一樣──沒有什麼人來到 蒙地卡羅之後會想到工作,而只是想到享樂。 這是一個享樂的地方,從停泊游艇的海灣向前望,是一望無際的 海洋,轉頭望去是各種各樣的建 物,在那些建 物中,有著各種各 樣的享樂設備,只要你有錢,你會覺得人生的快樂原來是如此無窮。 就算躺在游艇的甲板上,一動不動,也很少有其他地方,可以比 得上蒙地卡羅的。 那年輕人──就是那個年輕人──這時就躺在甲板上,几乎一動 不動。海水的蕩樣,使游艇的船身,有時也會傾斜一下,每當這個時 候,他身邊的杯子中,浮在金黃色酒中的冰塊就會輕輕相碰,發出悅 耳的聲響。 那是一艘大約八十 長的游艇,在這個几乎可以稱得是世界游艇 展覽的海灣上,那只不過是一艘小游艇而已。所以,這艘游艇,和其 他的几百艘,一起排列著,一點也不引人注目。 那年輕人閉著眼睛,躺得如此之安靜,看來是完全睡著了。不遠 處,有一陣嘻笑聲傳來,嘻笑聲漸漸傳近了,他仍然一動不動。那嘻 笑聲是來自一群,或者說是几個女郎,她們在緊靠在一齊排列著的游 艇上,一艘一艘地橫越過來,游艇上的人,都向她們友善地揮著手。 雖然這里的美女之多,是世界著名的,但是,五個如此動人的女 郎聚在一起的機會,還不多見。 嘻笑聲漸漸近了,四個美女,都從旁邊的一艘船上,跳上了年輕 人的游艇,又嘻笑著奔了過去,而最後一個,在跳上了年輕人的船上 後,在甲板上只奔了一步,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仆 了過來,正好仆向躺在椅子上的那年輕人。 她顯然無法控制自己了,所以像任何女人一樣,在她快要壓到那 年輕人的身上時,她發出了一下尖叫聲。而那年輕人也就在這時,睜 開眼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有點像電影里的情節,那女郎直扑了上去,那 年輕人立即張臂將她抱住,帆布椅子塌了下來,年輕人抱著那女郎, 在甲板上打著滾,其餘四個女郎已奔遠了,一切似乎陡地靜下來。 當那年輕人和那女郎停止了滾動之際,他們都已經來到了船舷的 一邊,年輕人仍然抱著那女郎,他的手按在那女郎腰肢上,那女郎穿 的是露腰裝,所以年輕人的手,直接地碰到她柔滑的肌膚。 他們互相睜大著眼,望著對方,那年輕人一時之間,竟無法斷定 這女郎是什麼地方的人,但是無可懷疑的是,那是他一生之中所見過 的美女中,最美麗的一個。 她的膚色,是均勻的淡棕色,像是涂上了一層奶油那樣地柔和優 美。她的頭發是黑色的,眼珠是黑色的,可是她絕不可能是中國人, 也許只有越南美女,才有這樣大而清澈,那樣動人的眼睛。 那年輕人還在打量她,但是她已經輕輕推開了他,站了起來,年 輕人還躺在甲板上,在這個角度,他更可以欣賞那女郎那雙線條優美 、修長而毫無瑕疵的美腿。 那女郎掠了掠長發,很大方地道…「對不起!」 那年輕人站起來,女郎已經轉過身,向外走去,年輕人挺直了身 子,道:「等一等!」 女郎轉過身來,明亮的眼睛在夕陽餘暉中閃動著,年輕人作了一 個手勢道:「我們的相遇,不是很突然嗎?」 女郎微笑著,點頭,表示同意,年輕人也微笑著,可是他一面陡 地伸手,緊緊握住了女郎的手臂,近乎凶狠地道:「你替誰在做事, 說!」 女郎在剎那之間,張大了口 臉上的那種驚訝的神情,和她雙眼 之中所流露出來的那股驚恐的神色,使得那年輕人的心中感到了一股 歉意。 她什麼也沒有說,也不掙扎,只是那樣望著對方,年輕人松開了 手,吞著口水,道:「對不起,我想我可能弄錯了,你或者不應該怪 我,蒙地卡羅是一個奇特的地方,太奇特了!」 女郎沒有說什麼,後退了几步,才緩過一口氣來,說道:「你懷 疑我是什麼樣的人?」 年輕人揮著手,道:「別提了,你不會是!」 女郎像是很感興趣,說道:「間諜?特務?負有神秘使命的特種 人,你是什麼人?」 年輕人盯著女郎,道:「別再逗留在這里!」 女郎吁了一口氣,道:「好的,可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是什麼 人!」 她現出一股傲然的,高貴的神情來,將長發擺到了腦後,然後道 :「奧麗卡公主。」 年輕人的反應,一點也沒有什麼特別,只是聳了聳肩。 女郎反倒睜大眼睛,反問道:「怎麼?你時時有機會和一個公主 說話?」 年輕人道:「不,第一次,不過,我才和一個皇帝見過面,所以 不覺得什麼特別!」 奧麗卡公主作了一個奇妙、動人的神情,扭著身子走了開去,越 過了船舷,去到了另一艘船上,接著,她又越過了那艘船。 她還沒有走上岸,已經被暮色完全包圍了。 年輕人呆了一呆,轉身走進船艙去,船艙中有一個人正在打電話 ,一面用筆在紙上記錄著什麼。 玲瓏手他們四個人,究竟是第一流的人物,他們的估計不錯,年 輕人到蒙地卡羅來,不單是為了碰運氣,還另外有目的,至少和他叔 叔在這里會合這一點,他們是估中了,在打電話的正是「中國人」。 年輕人走進來,坐下,「中國人」已經放下了電話,手中拿著那 張紙,望著年輕人,道:「要聽聽有關她的資料麼?」 年輕人有點沮喪,道:「我不想她真是我想的那種人!」 這句話聽來很 糊,但是「中國人」心里完全可以明白他侄子的 意思。 他道:「我也希望不是,但我們既然是在這樣奇特的地方,而她 又是這樣奇特的一個女郎,了解一下她的來歷也很應該,對不對?」 年輕人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道:「好,我想她和越南的皇族 有點關系。」 「中國人」看看手中的紙,道:「對,她是越南皇族的一個顯赫 人物,和一個希臘女子的混血兒,一直風頭極勁的人物,在各種高級 交際場合出現,一度是德國一個著名花花公子的密友,那個花花公子 有一次送給她的聖誕禮物,是一座有兩千多工人的工廠,她一直到現 在,還擁有那工廠百分之八十的股權──」 年輕人忽然揮了揮手,道:「什麼性質的工廠?」 「中國人」略呆了一呆,看他的神情,他像是想問:「那有關系 麼?」但是這句話,他并沒有講出來,只是嘆了一聲道:「你比我想 得更多,我想我是老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又拿起電話來,電話接通之後,他問了一句, 聽了一會,又放下電話,才說道:「是精密工業產品制造廠,她的工 廠的產品中,最出名的一種,是小型電腦控制鎖。」 年輕人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手移開時,他神情苦澀。 「中國人」望著他的侄子,道:「不是偶然的?」 年輕人道:「我想不是,但是,誰會知道我們到這里來是做什麼 的呢?」 「中國人」又說道:「或許,只是巧合──」 他的還沒有講完,船艙外已經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道:「中國 人,你真的老了,只有老人,才會對任何事都作出樂觀的估計。」 一聽到那聲音,「中國人」揮起手來,又重重地拍下來,拍在自 己的身上。而一個身形魁梧的入,也老實不客氣地自己推開門,走了 進來。 進來的入,是齊泰維伯爵。 齊泰維伯爵一進來,就直走向「中國人」,張開雙臂,抱住了「 中國人」,用力地拍著他的臂,「中國人」推開了他,伸手指著他的 鼻子,道:「你聽著,我們來這里,另外有目的,絕不是你們計划的 那件事!」 伯爵笑著,道:「計划是可以改變的,是不是?」 「中國人」像是很惱怒,來回走了几步,然後提高了聲音,道: 「不能,因為你們的計划,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根本不可能!」 伯爵坐了下來,望著「中國人」,道:「別激動,中國人,或許 你另有計划,但是有什麼比四億美金的現鈔更動人?」 「中國人」冷冷地道:「天上的每顆星都很動人,你去弄一顆玩 玩?」 伯爵吁了一口氣,道:「直到我來到這里,我才知道,打這四億 美金主意的,不但是我們這几個老前輩,而且還有不少後起之秀,他 們全是年紀很輕的人,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你的侄子,竟然和老頭子 的意見一致。」 年輕人冷冷地插了一句口,道:「我是個冷靜的人,不是一個狂 熱夢想者。」 伯爵現出很失望的神色來,道:「看來我們直接見面,也沒有用 處?」 「中國人」斬釘斷鐵地道:「沒有﹔絕對沒有!」 伯爵站了起來,他剛站起,一陣刺耳的警車聲,傳了過來,連續 了三四分鐘之久,伯爵連忙來到窗口,取出一只小型望遠鏡,向岸上 看著,然後,他轉過身來,道:「或許你們是對的,我想第一批狂熱 的夢想者已經觸礁了!」 「中國人」和年輕人都不出聲,伯爵像是決定不下是去是留,而 電話鈴卻突然響了起來。 「中國人」立時拿起電話來,他只聽著,當他聽一半時,伯爵身 上,忽然響起了「滋滋」聲,伯爵取出了一只小盒子來,按下了一個 掣,那時「中國人」已經放下了電話,伯爵過去拿起電話,撥了號碼 ,對著電話吼叫道:「太遲了,你們的報告,比不中國人的手下,慢 了一分半鐘!」 他憤然放下電話,「中國人」道:「七個也很有點經驗的被捕, 一個被擊斃,他們是屬於法國西南部集團的,是──」 伯爵憤然道:「是那個法國蠢才的手下,我真希望他也在其中! 」 「中國人」道:「你如愿了,他在內,我看,至少要二十年之後 ,才有機會看到他了!」 伯爵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吁了出來,道:「或許我不公平,那 法國人也算是第一流的高手了!」 「中國人」斟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伯爵,搖著酒杯,道:「當 然是第一流的,只不過他有一個缺點。」 齊泰維伯爵抓著酒杯,瞪著「中國人」,從他抓著酒杯那種出力 的情形來看,他像是想將那只酒杯,捏成碎片,他疾聲道:「什麼缺 點?」 「中國人」緩緩地道:「他不肯相信那種保險箱是攻不破的。」 齊泰維伯爵的面肉在抽搐著,他自然聽得出,「中國人」雖然說 的是那個失手的法國人,但實際上是在說他,他的耳根不禁有點發熱 。 「中國人」又道:「他昨天來見過我,我也勸過他,可是他不肯 聽我的話!」 伯爵覺得喉嚨有點發乾,他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以他那樣老於 喝酒的人,竟未曾辨出那是什麼酒來,而且,由於吞得太急,竟然還 引起了一陣嗆咳。 不過那一陣嗆咳,多少也掩飾了他的狼狙,他抹著口,道:「我 看他也不會貿然行事,一定是有了准備的。」 「中國人」點頭道:「不錯,他設計了一套聲波消除設備,可以 使那保險箱發出的警號聲完全聽不到。」 齊泰維伯爵陡地一怔,道:「有這樣的設備,他應該成功!」 「中國人」微笑著,道:「當時,他也那樣說,當我勸他別去的 時候,他還出言譏嘲我,說我老了,已經沒有冒險的精神,已經完全 不行了!,現在,伯爵,你說我真的老了麼?」 齊泰維伯爵沒有回答「中國人」的這個問題,卻急急問:「他既 然能使那具保險箱不發出聲音來,他就有可能得手!」 中國人」和那年輕人一起注視著伯爵,伯爵的神情有點很不自在 ,他的額上,甚至在泌出汗來,這表示他的心情極其緊張。 齊泰維伯爵的心情緊張,當然是可以理解的,他們几個人,花了 那麼大的本錢,希望又是如此之大,這次計划要是不成功,他們每個 人以後可以說再也沒有機會在全世界的盜賊世界中建立聲望了。 所以齊泰維伯爵必須知道那法國人失手的原因。 「中國人」的聲調仍然不急不徐,他道:「當時,我對他說,聲 波有很多種,有的聲波,根本不是人的聽覺器官所能聽得到的,但是 卻可以使儀器有感應,我當時對他說,如果他四億美金的現鈔,放在 一只保險箱中,他會不會讓人家憑一套簡單的消除聲音裝置,就可以 將保險箱打開來?」 齊素維伯爵不由自主,喃喃地道:「當然不會!」 「中國人」道:「你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不明白,代價不輕啊 ,他不明白這個道理,要使他在監獄中渡過十年以上的寂寞光陰!」 齊泰維伯爵的面肉,又抽搐了起來,可是沒有多久,他就回復了 鎮定,道:「真對不起,我突如其來,打擾了你們,真對不起!」 齊泰維一面說著,一面向後退去,出了船艙圓窗中向外看去,他 看到齊泰維走過一艘又一艘緊靠在一起停泊著的游艇,上了碼頭,在 岸上早有一輛車子在等著他,齊泰維上了車。 直到看到車駛走,那年輕人才轉過身來,道:「叔叔,你看他會 相信我們不是為這具保險箱而來的麼?」 「中國人」的回答來得極快,道:「當然不會,可他不會再特地 來找我們,他一定在暗中跟蹤,監視我們,等我們下手,他們好從中 取利。」 年輕人皺了皺眉,道:「事情已經夠困難的了,他們還想在我們 下手時出手,不是更困難了麼?」 「中國人」笑了起來,道::「如果我們事先料不到,當然是增 加困難,但如果我們已經料到了,那麼,就不是增加困難,而是增加 便利,明白了麼,孩子?」 年輕人好像還不是十分明白,可是他對他叔叔顯然有著超特的信 心,是以他充滿了信心地微笑著。 口 口 口 齋泰維伯爵的車子,在豪華大酒店的門口,停了下來﹔穿制服的 ,身形高大,看來像是電影小生一樣的司機先下來,打開車門,讓伯 爵下車。 伯爵一下車就看到酒店門口 還停著几輛警車,大批警方人員在 進進出出,當他走向酒店大門口之際,他還抬頭望了一望。 酒店的建 物,在近距離仰觀之下,有高不可攀的感覺,不過, 伯爵還可以看到酒店天台上,那些護衛人員仍然在。 伯爵走進了酒店,酒店大堂中的人,在三三兩兩交頭接耳,他們 在談論的事,當然是才在這個酒店頂樓發生的劫案。 齊泰維伯爵放慢了腳步,在他由大門口,走到電梯門口之際,他 已經在緊張的、充滿了興奮的閑談中,多少知道了一些事情的梗概。 他進了電梯,電梯上升到了十二樓,伯爵走了出來,在走廊中走 著,最後來到一間豪華套房之中。 玲瓏手、哥耶四世、土耳其皇全在,齊泰維一進來,他們就齊聲 道:「你知道了?」 齊泰維伯爵道:「不完全。」 玲瓏手手面上的胖肉抖動著,道:「那蠢才,他在白天下手!」 哥耶四世道:「白天和晚上有什麼不同?事實上,他下手的時候 ,那政客根本不在,他是看准了這一點才下手的,那政客在賭場。」 土耳其皇道:「是的,在賭輪盤,我就坐在他的旁邊。」 齊泰維向土耳其皇望去,土耳其皇又道:「我和他的手氣都不很 好,輸了很多,他自始至終小出聲,只是下注,也一直戴著黑眼鏡, 後來,有兩個人來他的身後,向他低語几句,他才講了一句話。」 伯爵忙道:「那兩個人當然是來告訴他,關於有人企圖打開他保 險箱主意的事了,他反應怎麼樣?」 土耳其皇攤著手,道:「他的反應?他可以說沒有反應,只是道 :『隨他們喜歡怎樣下手好了!』你們聽聽,他早知道,他的錢妥當 得很。」 玲瓏手不住地將雙手手指抓緊又張開,那種憤懣的神情,像是他 想用手去扼殺那個政客。 齊泰維伯爵又問道:「酒店里的情形怎麼樣?」 玲瓏手的手剛好握著拳,是以他立時伸拳,在桌上用力敲了一下 。 玲隴手敲了一拳之後,憤然道:「那蠢了他有兩個手下,從天台 想逃走,跌死了,連他自己也未能逃出頂樓,要不是他立時跪地求饒 ,只怕也叫當場打死了,真丟人,聽說他帶來的設備倒不少,有一套 ──」 伯爵接口道:「有一套可以消除保險箱發出的警號聲的設備。」 玲瓏手睜大眼道:「你怎麼知道?」 伯爵回答很簡單:「中國人說的!」 房間中靜了片刻,土耳其皇才道:「你果然見到了中國人,他還 說些什麼?」 齊泰維攤著手,道:「他說,他們不是為了這個流氓政客的四億 美金而來。」 玲瓏手哼地一聲,道:「你相信?」 齊泰維立時道:「我當然不信,所以,我一離開了他們的船,就 已命令六個人,日夜不停二十四小時監視他們行動。」 哥耶四世陡地吸了一口氣,道:「為什麼?」 齊泰維伯爵搓手,道:「我認為「中國人」有他一整套的計划, 我們做不到的事情,他可能做得到,只不過他不肯講給我們聽。」 玲瓏手又在桌上大力敲了一拳,道:「所以,我們暫時只是監視 他,不要去干擾他,等他得了手,我們再從他的手中找好處!」 哥耶四世站了起來,搖著頭,道:「那不行,中國人是我們的朋 友!」 土耳其皇冷冷地道:「哥耶,他要是不肯將他的計划講給我們聽 ,那就表示,他和我們,已經不是朋友了!」 齊泰維也忙道:「對,他勸我們不要下手,他自己卻在計划著下 手,這算是什麼朋友?」 哥耶四世的神情像是很傷感,攤了攤手,喃哺地道:「本來,在 四億美鈔面前,還有什麼的朋友?」 玲瓏手高興了起來,道:「好,我們現在什麼也不必做,讓中國 人找他的侄子去動手,上帝保佑他們得手,我們可以坐享其成。」 土耳其皇皺著眉,道:「我不明白的是,中國人有什麼辦法對付 那保險箱?」 這個問題,沒有人回答得出來,因為,要是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 題的話,他們也不會坐在酒店的房間里空談,而早已下手,將那保險 箱中的四億美鈔,弄到他們自己的安全保管場所了。 口 口 口 第一流的大賭場和第九流的賭場的最大分別是,前者輸嬴的上落 ,雖然大得驚人,可是賭場中的氣氛,仍然是那樣高尚和動人,而不 像九流賭場那樣,充滿了喧鬧、尖叫的嘈雜聲。 那年輕人走進了賭場來,他甚至可以聽到鋼珠在輪盤上轉動的聲 音。每一個人都是那麼不在乎,看他們的神情,全世界像是全屬於他 的,或者他自己就是賭神。 年輕人略站了一站,眼睛并不望向那侍者,卻向他身邊不遠處的 那侍者招了招手,那侍者忙走了過來,在他身邊恭敬地站定。 年輕人仍然看也不看那侍者,順手拿著一張銀行本票,遞給了那 侍者,而當那侍者看清楚了本票上的金額時,他不由自主,雙腳并攏 ,鞋跟發出了「拍」地一聲,年輕人卻向著輪盤桌走過去。 在輪盤桌旁邊,大約有十來個人,那個流亡政客在別的任何地方 出現,都會引起一陣騷動,但只有在這里,沒有什麼人會注意他。那 是因為,在這里的每一個人,本身都有資格,成為世界性頭條新聞的 主角之故。 年輕人來到輪盤桌前,才坐下,剛才那侍者,就托了一盤籌碼, 彎著腰,來到了年輕人的身邊,站著。年輕人將籌碼從盤子里取下來 ,取到自己的面前,而且順手一推,將全部籌碼,一起推到了「二十 四」這個號碼上。 這種行動,郎使在弟二流的賭場之中,也必然會引起一陣駑嘆聲 ,但是現在,在輪盤桌旁邊的那些男女,卻連眼眉也不抬一下。 年輕人留意著那個流亡政客,他看到那逃亡政客,將相當於二十 萬美金的籌碼,推在「三十二」這個數字上,其餘的人,也紛紛下注 。 主持輪盤桌的人轉動輪盤,拋下鋼珠,鋼珠在盤中跳動,發出「 格格格」的聲響,終於停了下來,是「七」號。那年輕人微笑了一下 ,他看到那流亡政客,也微笑了一下,年輕人又向後招了招手,將第 二張本票,交給了趨前來的侍者。 就在這時候,賭場里忽然起了一陣并不十分為人覺察的騷動── 或者說,那并不能稱之為騷動,只不過是有某一件事,引起了大多數 人的注意。 年輕人也在這時,回頭看去,他看到了公主。 公主慢慢地向前走來,穿著曳地的長裙,几乎每一個人都在望著 她,而她卻像是完全沒有那回事一樣,帶著自然的微笑,向前走來。 要一個美女,在這樣的場合下,帶著矜持的微笑,表現出她應有 的儀態,只要這個美女并不是太沒有見過世面,只要她曾經經過簡單 的儀態訓練,那是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情,可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一個美女要表現出如此的自然,如此的若無其事,那就不是太容易了 ,那至少要這個美女自己知道,她是多麼高貴,在她的眼中,任何的 尊榮都是司空見慣的,才能有這樣自然的風度。 公主現在就是那樣,她一直向前走著,和几個顯然是她很熟的人 ,展露著她美麗而動人的微笑。 年輕人不禁有點心跳,因為公主逕向他走來,而且就在他的身邊 ,坐了下來。 當公主坐下來之際,年輕人注意到,那流亡政客身後站著的兩個 保鏢,視線第一次離開他們應該保護的人。 侍者又送了籌碼上來,公主向年輕人望了一眼,用很低的聲音說 道:「又見到了!」 年輕人也用很低的聲音說道:「這是一個小地方!」 侍者替公主也送來了籌碼,賭場中早又完全回復了常態,各人紛 紛下注,公主的手中拿著一疊籌碼,彷佛不知道該下在什麼號碼上。 在她猶豫的時候,她的長睫毛閃動著,然後,年輕人又聽到了她 那動聽的聲音:「你是不是認為,一個人要是心中老記得某一個號碼 的話,他會在下意識中,時時將這些數字表現出來!」 年輕人几乎沒有震動──當然,那是出自表面上的,事實上,他 的心里,的確而且震動了一下。 可是他表面上卻像是根本不懂對方的話,又將面前的籌碼,全推 了出去,還是放在剛才的那個號碼上。 公主像是受了年輕人的影響,也將所有的籌碼,放在同一個號碼 上,兩人互望了一下,都微笑著。 鋼珠又跳動起來,發出「格格格」的聲響,開出來的號碼是十二 號。 年輕人站了起來,公主也站了起來,他們的神情,仍然是那樣輕 松和毫不在乎,年輕人在轉身的時候,牽動了椅子,椅子向旁邊的流 亡政客倒去,可是椅子還未曾碰到那流亡政客身上,他身後的一個保 鏢,已經倏地伸手,扶住了椅子。 年輕人也立即道:「對不起!」 他轉身,向外走去,公主就在他的身邊,在年輕人還未曾有防備 間,公主的手臂,已經插進了他的臂彎。 年輕人像是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挽著公主,出了大廳,來到了陽 台上。 這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滿天晚霞,襯著閃動著金光的海,景 色令人陶醉,他們一直到來陽台的欄杆前,公主才笑道:「我令你輸 了錢?」 年輕人笑了一下﹔說道:「你大自負了!」 公主「格格」地笑了起來,道:「不,要是我自負,我就不會找 你合作了。」 年輕人凝視著公主,在夕陽的餘暉下,她美麗得几乎使人忘記她 是一個美女,他心中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愿意為她效命的原 因。可是公主的美麗,似乎并沒有使年輕人喪失他的機智,他微笑著 ﹔道:「合作?對於管理有几千工人的工廠﹔我一點經驗也沒有!」 年輕人直捷地這樣說,那等於是在告訴對方:我知道你很多事! 公主的雙眉,略為向上揚了一揚,立即道:「可是你對於其他人 做不到的事,卻有丰富的經驗,例如,亞洲黑組織的保險庫──」 公主講到這里,就沒有再說下去,她顯然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知道有一些話,根本不必要講完,就已經完全可以達到目的了。 這時候的情形,就是那樣,在晚霞的照映下,几乎天地間的萬物 ,都有著一層艷紅的顏色,可是,只有那年輕人的臉是白的,不但是 普通的白,而且是煞白! 公主像是有點不忍看他那種煞白的臉色,所以她轉過頭去,望著 遠處的海。 而在這一剎間,或許是年輕人一生之中,最感到震驚的一剎間了 ! 他心中在不到三秒鐘的時間內,已經問了自己千百次:「她是怎 麼知道的?」 可是,他立即不再問下去,因為她已經知道了,這一點才是最重 要的。 離開他向玲瓏手他們講出這件事還不到一百小時,就已經給她知 道了,這一點,完全是一個精密的計划之中所不存在的意外,而一個 精密的計划,是絕對不容許有任何意外的。 年輕人還想維持鎮定的那種神情,看來變得很可笑。 公主在這時,身子靠近他,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柔發可以碰到他 的臉,可是他卻心亂如麻。 這個秘密,是無論如何不應該 露的,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應該 只有六個人:他自己,「中國人」、玲瓏手、土耳其皇、哥耶四世和 齊泰維伯爵。六個人知道,等於沒有人知道,因為這六個人,絕不會 露這個秘密。 任何有經驗的人都可以知道,當一件秘密,多了一個人知道的話 ,那就几乎等於全世界都知道了! 年輕人覺得頸部有點僵硬,仿佛那黑組織中,已有槍手在背後用 槍對准了他一樣。 這種感覺,是他從來也未曾有過的,他的身子一動也不動,但是 他卻可以感到奧麗卡公主正在微笑地望著他。陽台上的風十分柔和, 公主的笑容更動人,可是年輕人卻只覺得自己背脊淌下汗來,冰冷、 滑膩,像是有几十條長著很多腳的虫,在他背上慢慢爬行一樣。 年輕人是真正吃驚了,但是他知道,現在,他必須保持鎮定,他 几乎已經跌下懸崖了,但他一定要抓住任何可以抓到的東西,不能向 下跌去,跌下去一 ,就等於跌下去一千 ,絕沒有可能再上來,因為他究竟是人, 不是長著翅膀的鳥兒。 在他自己感覺上而言,那是一段極其漫長的時間,然而在實際上 ,那只不過是几秒撞,他先發出了笑聲,笑聲在他自己聽來,像是從 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接著他開了口,他的語聲聽來,倒異乎尋常的 鎮定,他甚至在開口之前,先聳了聳肩──雖然因為肌肉的僵硬,以 致令他在聳肩之際,有點酸痛之感。 年輕人望著海面,海面上的游艇,已亮起了燈光,他道:「嗯, 是勒索!」 奧麗卡公主美妙的聲音,像是完全混合在柔和的海風中一樣,她 向年輕人靠近了些,道:「是的,勒索!」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現在,他變得更鎮定了,他的頭部已經可以 轉動,他俯下頭去,在公主的耳際,輕輕吻了一下,道:「你想得到 什麼?」 公主嬌聲笑了起來,道:「明知故問是一件十分無趣而浪費時間 的事!」 年輕人也笑了起來,道:「如果我不答應?」 奧麗卡公主掠了掠几絲亂發,道:「我知道印度老虎對那件事的 懸賞仍然有效,他的獎額是一百萬美金。」 年輕人笑聲更響亮了,他轉身,有點無禮地直視著低衣領下,奧 麗卡公主丰滿的胸脯。 年輕人一面笑著,一面道:「你知道麼?當一個女人講到錢之時 ,她或者可以得到那些錢,但是她的高貴就消失了,因為她可以用錢 買得到,不管價錢多高,她是用錢可以買得到的。」 公主咬著下唇,在她明亮的眼睛中,閃耀著一股怒意。年輕人攤 了攤手,道:「我給你兩百萬!」 公主陡地轉過身去,可是還不待她跨出半步,年輕人已陡地伸手 ,抓住了她的手臂,年輕人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他的手指,几 乎陷進了奧麗卡丰腴的手臂之中,那一定令得她感到痛楚,他預計她 會叫起來,可是他卻料錯了,她沒有叫,一點也沒有出聲。 年輕人沉聲道:「回來,你已經開出價錢來了,我們可以慢慢討 論。」 奧麗卡公主開了口,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年輕人可以看到她潔 白的、整齊的牙齒,像是在閃著光,叫人有看到了兩排利鋸的感覺, 她道:「對,在印度老虎那里,我可以得到一百萬和看到你死,你給 我兩百萬,那就是說,你對自己的估計,只有一百萬?」 年輕人用手在自己的鼻子上抹了抹,他道:「你說得對,我自己 似乎估計得太低了一些,那麼,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答應你?」 公主笑了起來,那是一種很動人,但也是很凶狠的笑,就像一頭 金錢豹張開了口,沒有人知道她只不過是打一個呵欠,或者是想將人 活生生地吞下去。 公主笑道:「是的,你和你叔叔,照原來的計划進行,可是得手 之後,將一切交給我!」 年輕人竭力使自己鎮定,這時,他倒不是因為驚恐,而是一種無 可奈何的憤怒,他陡地轉過頭去,直視著越來越黑的海面,道:「連 我自己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會成功!而且沒有人可以預料!」 公主冷冷地說道:「那你就努加去做吧!」 她忽然又笑了起來,轉過身,走回大廳,年輕人慢慢轉過身來, 隔著玻璃,他可以看到,奧麗卡公主一進了大聽,立時就有好几個男 人向她迎了上來,她的臉上,帶著極其動人的微笑。 年輕人也看到,那個流亡政客,站了起來,兩個保鏢,几乎是貼 著他的身子一起走出去的,年輕人感到可笑,像這樣子的情形,無法 不令他想起一個犯人被兩個警察押出去,像流亡政客那樣,和犯人也 沒什麼不同,不同的是他有二十億美金。 年輕人整了整衣襟,也走進了大聽。這一次,他沒有再下注,他 望也不望奧麗卡公主一下,就逕自走了出去,一直來到了街道上。他 才來到街道上,一輛漂亮的跑車,就在他的身前,停了下來,和線條 如此優美的跑車,極其不相稱的是坐在車上,超過三百磅的玲瓏手。 玲瓏手凝望著年輕人,問道:「要車麼?」 年輕人笑了笑,道:「你知道俄羅斯最著名的金匠,齊齊契爾尼 波夫?」 玲瓏手略呆了一呆,道:「當然知道,他就是替會跳動的金蚤, 釘上腳掌的那位。」 年輕人拉開了車門,并不上車,立時又將車門用力關上,道:「 走吧,你給我的印象,是一只蛤蟆蹲在他精心杰作的金匙上!」 玲瓏手現出極惱怒的神色來,踏下油門,車子「轟」地一聲,向 前射了出去,年輕人挺直了身子,在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三下掌聲 ,年輕人轉過身,看到了土耳其皇,正在豉著掌。 土耳其皇道:「看到了我,你又聯想了什麼?」 年輕人攤了攤手,向前走去,土耳其皇跟在後面,漸漸地走近他 ,直到兩人變成并肩而行,土耳其皇才說道:「年輕人,要做大事的 時候,最危險的是美麗的女人!」 年輕人由衷地道:「我完全同意!」 土耳其皇呆了一呆,他像是絕想不到對方的回答,會如此乾脆。 他四面望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我們至少可以猜到你們的計划 ,你們是想將那保險箱整個搬走,搬到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將它打開 來。」 年輕人笑了起來,道:「你以為有機會將一只這樣大的保險箱在 几百個守衛前弄走麼?」 土耳其皇變得興奮起來,道:「不是全沒有可能!老實說,我們 應該合作,弄走了保險箱,將之打開,取走里面的真鈔票,再將我們 准備好的假鈔票放進去,關上保險箱,讓警方找到保險箱,劫賊徒勞 無功,這不是一樁充滿了藝朮氣氛的事情麼?」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道:「不錯,很浪漫,問題是怎麼弄出那具 保險箱來?」 土耳其皇搔了搔頭,道:「應該有辦法的,是不是?」 年輕人道:「照你們的辦法,你們自己可以動手,何必要合作? 別再跟著我了。」年輕人陡地走向前,轉過街角,隱進黑暗中。 士耳其皇站了不多久,一輛車子駛到他的身邊,齊泰維伯爵和哥 耶四世在車上,土耳其皇轉過身,道:「你們聽到了,他的計划,并 不是那樣。」 齊泰維伯爵有點憤怒,道:「我們可以照這個計划動手,為什麼 一定要和他合作?」 哥耶四世道:「當然是為了他們可能有更好的計划。」 齊泰維的神情更憤怒,道:「沒有比這個計划更加行得通的了! 」 土耳其皇打開車門,上了車,車子中突然傳出玲瓏手清晰的聲音 ,道:「我同意伯爵意見,而且,我們應該動手了!」 車上三個人的衣襟上,都有著一具小小的偷聽器,在一公里之內 ,他們可以完全聽到對方的話,玲瓏手的跑車,在不到一分鐘內,發 出「轟轟」聲,自街角轉了過來,兩輛車一前一後,駛到了那座酒店 之前,四個人下了車,一起來到伯爵的房間之中。 伯爵拿出一卷圖樣來,攤開,抬頭向天花板望了一下,道:「四 億美鈔,就在我們的頭上,而且,我們也知道是在那一間房間之中。 」 他講到這里,伸手指著圖樣上的一 房間,又道:「就在這里! 」 其餘三個人不出聲。 伯爵又道:「我們一切全都准備得很妥當,我們要大干,他要是 不住在頂樓,我們或者沒有辦法,他住在頂樓,我們就容易下手。」 哥耶四世喃喃地道:「不要傷人,我們不是強盜,是藝朮家!」 伯爵笑了起來,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凶手?」 四個人都笑了起來,他們都竭力想表現得輕松,可是事實上,每 個人都知道,他們的心頭,有一個打不開的結,那個結就是──就算 他們得到了那具保險箱,他們也難以弄得開。 然而,現在,他們已非行動不可了,要是他們不行動,他們准備 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而這樣的機會,并不是每一年都有的。 玲瓏手一拳擊在桌上,道:「明天,我們在白天下手,要讓中國 人看看,沒有他,我們一樣可以動手,一樣可以得到我們要的東西! 」 哥耶四世又喃喃說了兩句,可是沒有人聽清他說什麼。 口 口 口 年輕人回到了游艇上,他的叔叔抽著煙斗,神情很鎮定,煙噴出 來,遮住了他的臉。年輕人望著岸上,每一幢高聳的建 物,都發出 閃亮的光芒。 「中國人」自口中取下了煙斗,在煙灰盅上敲著,道:「我想, 那女人的事,你還是別再去想它的好!」 年輕人有點沉不住氣,道:「別去想它,它也存在,我們得了手 真的給她?」 「中國人」揚了揚眉,道:「當然要對付,但如果現在就去想, 會妨礙我們計划的進行!」 他略頓了一頓忽然轉了話題,道:「你有沒有想到,土耳其皇說 料到了我們的計划,而其實,他所說的計划,就是他自己的計划?」 年輕人笑了一下,道:「當然是。」 「中國人」又在煙斗中塞進煙絲,道:「而且,我看他們明天就 要動手了!」 年輕人睜大了眼睛,有點不明白,「中國人」道:「很明顯,那 流亡政客不會一直在這里住下去,越快下手,就越對他們有利!」 年輕人嘆了一聲,道:「真可惜,他們的計划不是不好,但是卻 不會成功!」 「中國人」點頭道:「是的,今天,老鼠給我的情報很有用,他 發現了齊泰維伯爵的游艇,而且上船去看過,船上有大量的潛水工具 ──」 年輕人陡地道:「他們准備在海底打開保險箱?」 「中國人」笑著,道:「是的,不過沒有用,沒有人可以打得開 這保險箱!」 年輕人不再說什麼,只是來回走著。 「中國人」問道:「你觀察的結果怎麼樣?」 年輕人道:「看得見的,寸步不離的保鏢有兩個,隱藏著身份而 在他身邊的,我至少也認出了四個。下手的機會不是沒有,但當然, 很困難!」 「中國人」點了點頭,道:「不錯,讓齊泰維伯爵先下手!」 他打了一個呵欠,又道:「記得,明天一早,將船移動一下,移 到最適合的位置,這是百年難逢的一場好戲,錯過了會再也沒有機會 看到了!」 年輕人笑了一下,道:「叔叔,你猜他們會怎麼下手?」 「中國人」望了年輕人一下,道:「你呢?」 年輕人笑了起來,他相信讓他來做,一定和齊泰維伯爵的計划差 不多的,那就是,首先,需要一架直升機,一架性能極好的直升機! 手套(3) 一架直升機,在豪華大酒店的頂上,發出「軋軋」的聲響,機身 略有點斜,飛了過去。 沒有什麼人注意這架直升機,甚至酒店天台上的護衛人員也沒有 注意,這時就開始注意那架直升機的,恐怕只有船上的年輕人和他的 叔叔兩個人,他們坐在遠程望遠鏡之前,在望遠鏡中望出去,甚至可 以看到駕機的玲瓏手近乎浮腫的胖臉。 「中國人」喃喃地說道:「這架直升機在曼頓停留了兩天,我想 事後,他們會使它沉到海底去!」 年輕人道:「當然──我想,酒店大堂內也該有點消息吧!」 口 口 口 在酒店大堂內,齊泰維伯嚼從電梯中走了初來,手中握著一根手 杖。酒店大堂中的一切全很正常,可是當齊泰維伸手,按下了手杖柄 上的一個突起點之際,在不到一分鐘時間內,一切都變了。 伯爵手杖中的無線電遙控裝置,發動了早已安裝在酒店播音系統 內的錄音機,酒店上下,每一個房間中,每一個走廊中,自然也包括 了大廳在內的擴音器中的音樂,突然停止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尖 銳、刺耳的警號聲。 正當每一個人都愕然地抬起頭來,望著發出警號聲的播音機之際 ,警號聲停止了,代之而起的,是法語英語交替的廣播:「我們是阿 拉伯黑色九月組織,我們在這個酒店的每一層,都放置了炸彈,這些 炸彈,在十分鐘後爆炸,所有的人即速疏散,阿拉伯萬歲,打倒以色 列!」 尖叫聲和驚駭欲絕的呼叫聲,代替了一切,齊泰維伯爵仍然想慢 慢地走,因為在他身後,人們像是潮水一樣,涌向酒店的大門,將他 也擁了出來。 齊泰維伯爵來到酒店對面的大街上,無數警車,已一起駛了過來 ,警察跳下車,但是警察進不了酒店,因為從酒店中涌出來的入實在 太多了。 几個高級警官在勸告擠在一起的人散開,伯爵又按下了第二個掣 ,酒店大門上的一具擴音器,突然又響起了刺耳的警號聲。 警察已經封鎖了街道,仍然不斷有人從酒店中涌出來,酒店樓上 ,几乎所有的人都等不到電梯,電梯已失靈了。八架電梯一起失靈, 那是土耳其皇的杰作,他的工具只不過是柄鉗子──現代科學維系在 極脆弱基礎上,要破壞實在是太容易了。 吐耳其皇在破壞了電梯之後,轉過走廊角,他在頂樓。和土耳皇 在一起的是哥耶四世,他們背靠著牆,站著,在聽著激烈的爭論,一 個人在大著嗓子叫道:「要搬走,一定要將我保險箱搬走!」 另外好几個人的聲音道:「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已經過了 四分鐘,電梯又壞了!」 那流亡政客的怒吼聲簡直像是在咆哮,道:「一定要搬走!」 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爸爸,爆炸不會損害保險箱,我們可以 事後將它找回來,快走!快走!」 這几句話,倒打動了那流亡政客,接著,便是呼喝聲、腳步聲, 看來所有的人,全從樓梯上奔了下去。 土耳其皇整理著衣襟,道:「玲瓏手,你從上面看下來,情形怎 麼樣?」 玲瓏手的聲音,在土耳其皇和哥耶四世的耳機中響起,道:「偉 大極了,我想至少有十萬人在觀看我們的演出,天台上一個人也沒有 了!」 土耳其皇道:「該動手了!」 口 口 口 「中國人」和年輕人看得很清楚,直升機打了一個盤旋,又飛了 回來,這時候,他們才發現玲瓏手他們行事的周到,因為那架直升機 是簇著當地警方的標志。在這樣的情形下,有警方的直升磯在空中盤 旋,更不會有人注意了。「中國人」道:「一枚炸彈?」 年輕人道:「當然,玲瓏手的責任不輕,他得正確地在酒店的天 台上炸一個洞,這個洞,必需是在放保險箱的那間房間的頂上,要是 弄不准方位,他們就得不到保險箱了,他必須飛得更低些。」 「中國人」吸了一口煙,深深噴了出來,說道:「別替他擔心, 他一定做得到的!」 口 口 口 直升機飛到了酒店的上空,几乎是停在半空之中,玲瓏手望著酒 店的天台,從瞄准器辨定了位置,然後升高,一枚炸彈就在他升高的 同時,落了下去。 當炸彈在酒店天合爆炸的時候,直升機飛得更高,但不等爆炸的 煙霧散去,直升機又降低,從直升機的機腹之中,垂下了一只巨大的 鐵索網來,鐵索網從炸開的洞中,直垂了下去。 而土耳其皇和哥耶四世早已在爆炸後進了房間,鐵索網一沉下, 他們就將之套在保險箱上,他們肩己也拉住了鐵索網,鐵索網立時又 向上升了起來。 等到直升機吊著保儉箱和兩個人升高的時候,所有聚集在街上的 人,都大聲叫了起來,玲瓏手估計得不錯,看他們演出的人,至少有 十萬以上,也正因為有那麼多人,所以當警車想去追逐的時候,才發 現滿街全是人,很本沒有法子移動一步。 直升機迅速飛遠,土耳其皇在半空中,甚至連連在揮著手,像是 他真是皇帝,在檢閱他的子民一樣。直升機迅速飛遠,「中國人」和 年輕人一直看著,他們知道,這架直升機,再也不會在世上出現了! 他們一直等到直升機在望遠鏡中,也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才挺 直了身子。 年輕人吁了一口氣,道:「他們成功了!」 「中國人」「哼」地一聲,說道:「花了几千萬美金的本錢,只 弄去了一大塊廢鐵,這種買賣,簡直不是人干的,大蠢了!」 年輕人看來有點難過地搖著頭。 而當他們在嘆息的時候,玲瓏手已經飛到海面上,離城市很遠了 。 警方封鎖了酒店前的那條街道,在酒店四周圍布防,可是每一個 警員,只好睜著眼,看著直升機吊著兩個人和一具巨大的保險箱,迅 速飛去,等到警方的直升機起飛去追蹤時,大海看來是如此平靜,根 本一點蹤跡也沒有了。 而那個流亡政客,在和他的保鏢、情婦、女兒等人,一起離開酒 店之後,就立即來到了他們的車子之中,他們的車子,全是經過改裝 的,以流亡政客那架而論,在外型看來,有點像普通的客貨兩用車, 但是事實上,這輛車子,不但有著防彈鋼板、不碎玻璃等種種安全設 備和極其舒適豪華的內部,而且還配有九公升的汽缸,可以發出強大 的馬力,隨時達到兩百四十公里的速度。 流亡政客躲進了汽車之中,他的忠心耿耿的保鏢,立時圍住了汽 車,或者說得詳細一點:他自他自己國家帶來的,誓死效忠的保鏢, 貼著汽車站著,有兩個伏在車頂,而他雇來的護衛隊,則團團圍在外 邊。 卓子停在街角處,後面有掩蔽,照這種情形來看,若有什麼人要 對這個流亡政客有不利的行動,至少得有一連以上的軍隊,還得配備 一輛坦克車和若干重型武器,才能夠達到目的。流亡政客在車中,沉 著臉,還是戴著黑眼鏡,雖然戴著黑眼鏡,他是殺氣騰騰的,他的心 中,正十分惱怒。 流亡政客那時,還不知道他自己的那具保險箱,被人炸開了屋頂 ,用直升機吊走了,他之所以發怒,是因為他剛才走得實在大狼狽了 。而自從他從自己的國家被轟下台來,倉皇逃出之後,他對勿匆忙忙 地離開一處地方,起了一種異樣的敏感。 現在他雖然仍然擁有大量金錢,可是和權勢已經絕了緣,而他是 几十年來,手握生殺大權,無人敢於忤逆他意思的人,這時,竟然因 為一件小小的意外,而令得他要倉皇逃命,那令得他一想起來,就覺 得是奇恥大辱。 通過車中的無線電話,他不斷得到外面的消息,當地的警局還 特地來問他,是不是需要特別的保護,而遭到他斷然的拒絕。 所以,當酒店頂樓的屋頂被炸開,流亡政客的那具保險箱,在上 萬人的注視下被吊走後,警方的高級人員,分成了兩路,一路直沖進 酒店去查勘情形,另一路,來向流亡政客報失的時候,還和圍在路旁 的護衛隊和保鏢,起了小小的沖突,几乎開起火來。 兩個高級警官,不但要將証件交給對方詳細審閱,而且還等著, 等對方去查訊,這才繳下了武器,進入了車廂,見到了那流亡政客。 當兩個警官說出了保險箱被直升機吊走的經過之後,流亡政客的 臉色鐵青面肉顫動著,厲聲道:「你們干了些什麼?就看著我的保險 箱叫人弄走?」 那兩個警官神情有點苦澀,一個道:「我們已經展開了海陸空三 路的追截,相信可以追回來的!」 流亡政客臉上的肥肉,又不由自主,抽動了几十下,而且,他的 臉色,看來不是鐵青色,而是在鐵青色之上,蒙上了一層死灰色。 因為在那一剎間,他想到,他的生命,并不安全。 雖然他有誓死效忠的保鏢,雖然他每到一處地方,就雇上上百個 護衛隊員,但他并不安全!像剛才發生的事情,如果對方的目的,不 是在那具保險箱,而在要他性命的話,炸彈能炸穿大酒店的屋頂,難 道還炸不碎他的天靈蓋麼? 照這樣看來,他在瑞士的那幢別墅,還得另外設計過,就算不裝 上几具高射炮的話,至少也得有一套雷達設備,可以慎查每一件在空 中飛過的物體。 一個警官又道:「請閣下接受我們的特別保護,因為──」 流亡政客不等他講完,就道:「不必了,我到瑞士去,立即就走 !」 兩個警官互望了一下,一個又道:「希望閣下對這件事,別太渲 染,因為劫匪的手法,實在太特殊了,而且事先借了『黑色九月』的 名義,我們實在是措手不及,但我們有信心找到劫匪,而且,聽說那 具保險箱是無法打開的,是不是?」 流亡政客的臉色,漸漸緩了過來,他突然笑了起來,道:「當然 是,為了這件事,我要招待記者!」 兩個警官吃了一驚,面面相覷,流亡政客已轉頭,向站在身後的 女婿道:「通知出去,我在機場舉行記者招待會!」 他的女婿答應了一聲,立時拿起了電話,那兩個警官,想有異議 間,兩個身形扎實的保鏢,早已攔在他們的身前,將他們轟下車去了 。 沖進酒店的那一隊警官和警員,首先發現,整座酒店,除了頂樓 之外,几乎沒有遭到什麼破壞,炸穿了屋頂的炸彈,一定是第一流專 家特別設計的,趕到來檢查的爆破專家,口中雖說沒有什麼,可是心 中也暗自佩服,他心中也很有數,能做出這種精巧絕倫,算計得如此 准確的炸彈來的人,世界上沒有几個。 屋頂被炸開的洞,約莫有六 直徑,那間布置豪華的房間,自然 毀壞不堪,可是在下一層,卻不過只是震碎了几塊玻璃而已。 原來放保險箱的地方,堆滿了炸下來的水泥塊,屋頂大圓洞的四 周,扭曲的鋼筋伸展著,看來像是一些蜘蛛爪似的,丑惡得很。 在大酒店的通訊室中,兩個廣播員昏迷不醒,一卷錄音帶,代替 了原來播送的輕音樂,這卷錄音帶,就是訛言酒店的每一層都放下了 炸彈,而要酒店中的所有人都緊急疏散的那卷。 一個警官拿著那卷錄音帶,在手中拍著,匪徒用這個方法,自然 聰明之甚只有這個辦法,才能令流亡政客的上百個護衛隊員離開天台 ,也只有這假辦法,才能造成街道上的極度阻塞,是以才令得直升機 吊著保險箱和兩個賊黨離去之際,警方全然無法追趕。 而現在,保險箱已經失去了,看來唯一要做的,是如何將之追回 來。 無數無線電話打出去,各處交通要道,奉令封鎖、檢查,電台反 覆地廣播著,勸諭所有的游艇,不要出海,警方的直升機,在城市上 空,不斷盤旋著,整個城市之中,人人都知道,發生了大事! 奧麗卡公主在劫案發生後五分鐘,在她的豪華套房中接到了電話 ,她在放下了電話之後,不由自主,喃喃地道:「太激烈了,真的太 激烈了!」 然後,她立時離開了酒店房間,十分鐘之後,她已經在一艘小快 艇上,直駛向「中國人」的游艇,而當她看到「中國人」和那年輕人 全站在游艇甲板上,而且神態顯得如此悠閑之際,她不禁呆了呆。 當快艇靠向游艇之後,年輕人笑殷殷地走過來,拉她上甲板,「 中國人」大聲這:「歡迎!歡迎!剛才你有沒有看到那精彩的一幕? 」 公主微笑著,直截了當地道:「你──你們成功了!」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你弄錯,下手的不是我們!」 公主半點沒惱地,現出她那兩排晶瑩潔白的牙齒,「格格」笑了 起來,「中國人」向艙內去張望了一下道:「來看,電視上已經將劫 案發生的經過播出來了。」 年輕人扶著公主,一起來到了船艙之中,一具電視機的螢光幕上 ,正在播出劫案發生時的經過情形,和播音員急速的聲音:「本台記 者,在劫案發生的時候,几乎將全部的過程,記錄了下來──」 在電視上看到的,是一蓬濃煙,自酒店的屋頂升起,接著,是一 架直升機,迅速下落,再接著,直升機上懸下網來,然後,吊起了保 險箱,和兩個人。 那些錄到劫案經過的記者,真可以得最佳新聞采訪獎,因為在電 視上看到的情形,甚至有這鏡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吊在網索上的那 個人,有一個還在揮著手,他們的樣貌自然也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有的盜賊,在行事之際,要蒙上臉,戴上手套,免得被人認出面 目,免得留下指紋,要偷偷摸摸,這一類,總而言之,可以稱為小賊 。而有一類,根本不必遮掩什麼,因為就算他們掩通,只要事情一發 生,就算是初入行的警察,也可以知道事情是什麼人干的,這一類人 ,當然是正牌的大賊了。 哥耶四世和土耳其皇,自然是大賊。 「中國人」望著公主,道:「認得他們麼?」 奧麗卡的臉色有點蒼白的,喃喃地道:「他們也來了,我實在一 點都不知道。」 年輕人道:「秘密得很,整件事情,連我們也全叫他們騙了過去 。」 奧麗卡公主眨著眼,淺淺地笑了一下,道:「他們現在在什麼地 方?」 年輕人道:「不知道!」 公主接著又道:「你們不是為這具保險箱而來的麼?」 年輕人道:「只有傻瓜才會打這具保險箱的主意,事實上,他們 得到的,只不過是一大塊金屬而已,金屬內的東西,根本無法取出來 。」 公主直視著年輕人,道:「我不會輕易相信你的話,除非你將事 情的一切經過告訴我。」 年輕人很坦率地道:「好的,事情的開始是我的叔叔,接到了伯 爵的請柬,我代表我叔叔,在馬德里和他們見面,才知道他們要打那 流亡政客的主意。」 公主斜睨著年輕人,支著頤,神情恨動人,道:「你竟然完全不 想參加?」 年輕人道:「對明知沒有結果的事,我不會有興趣!」 公主又想說些什麼,但年輕人作了一個手勢,立時接著道:「不 過他們四人和你一樣,全然不信,尤其當我和我叔叔也來到這里之後 ,他們有一套完善的計划,可是關鍵是在於他們沒有打開保險箱的把 握,所以他們以為我們有這個把握。」 公主很有興趣地聽著,眼珠靈活地轉動著。 年輕人又道:「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今天采取行動,我想,伯爵 在探訪我們之後,一定知道我在他身上放了一具偷聽器,所以他在回 去和玲瓏手他們見面之後,所講的話中,也沒有一句提及他們的行動 ,只不過說要監視我們行動,好叫我們認為,他們根本沒有計划,但 他們居然動手了!」 公主哂然不置可否地望著年輕人,年輕人也笑了起來,指著電視 。 電視上,播音員正在宣布警方的措施,同時勸游艇不要出海,年 輕人指著電視,道…「看,不能出海,你晚上有什麼消遣?」 公主吸了一口氣,播音員又有點氣急敗壞地宣布:「才接到消息 ,那是藏有四億美金的保險箱的失主,決定離去,并且在機場舉行記 者招待會,本台直接播映,請各位留意收看!」 公主笑了笑、道:「我有節目了,看電視!」 他移過了一張椅子,讓公主坐了下來,而他就坐在公主的身邊, 而且,將一只手,按在公主的手背之上,享受著公主柔滑、細膩的皮 膚中,所傳出來的那股溫馨,盡管他心中很亂,可是表面上,點也看 不出來。 「中國人」已經離開了那個船艙,電視上,在亂七八糟地又放映 出那流亡政客當政時的新聞片,一會又是酒店內部的情形,和訪問著 酒店的住客,一個被訪問的老太婆,只是不住叫道…太刺激了!太刺 激了!」 年輕人心中疑慮的是,就算這個美人兒相信了他的話,自己的秘 密在她手里,她又會藉此來怎樣對付自己呢? 年輕人心中的焦慮,表面上是看不出來,他甚至進一步,輕輕握 住了公主的手,而公主也像是有點情不自禁將頭靠在年輕人肩上。電 視上畫面一變,看到了停在機場上,流亡政客的那架飛機。 劉於這架飛機,年輕人也不陌生,在馬德里,他在玲瓏手手下拍 回來的電影中看到過。播音員的聲音在響著,道:「請大家注意,那 位前任總理來了!」 三輛看來一模一樣的客貨車,駛了過來,在那架飛機前的空地上 ,已停了汽車,和擠滿了人群,攝影記者站在車頂上,不斷地拍著照 。三輛車一直駛到機尾部份才停下,其中一輛車的車門打開,出來的 那個人,是流亡政客的女婿。 他來到預先准備好的擴音器前,道:「我代表我的父親,作如下 的宣布:我的一具保險箱,給強盜搶走了,但是搶走保險箱的強盜, 將一無所得,因為他們絕對沒有任何辦法弄開那具保險箱。」 聲明如此之簡短,在場的記者有點起哄,當流亡政客的女婿,准 備回到車上之際,几個記者擠了過來,大聲道:「我們想問几個問題 ,總理先生能不能回答?」 流亡政客的女婿道:「沒有總理先生,但是任何問題,我都可以 代答!」 一個記者道:「你說絕對沒有法子打開,是不是包括將保險箱交 由最先進的高速度切割朮,或者爆炸等在內?」 流亡政客的女婿笑了起來,道:「當然不包括,任何東西都可以 用這兩個方法弄開來。 記者中一陣嘩然,另一個記者叫道:「那麼說,保險箱是可以打 開來的了!」 流亡政客的女婿很夠鎮定,他道:「各位,高速切割,會使金屬 發出上千度的高溫,而爆炸也會產生巨大的破壞力量,這兩種力量, 都會使保險箱中的東西,化為灰燼,甚至化為氣體,別忘記,在保險 箱中的全是鈔票,全是紙。」 記者叢中,又發出一陣贊嘆聲,又一個記者問道:「請問,你們 是不是認為,匪徒在憤恨之餘,會拼著不要錢,也將保險箱毀去?」 流亡政客的女婿笑著說道:「如果這樣,他們就是笨賊,而我不 相信笨賊會計划這樣的大劫案。」 又有記者問道:「聽說保險箱中有四億美金,你們是不是准備用 相當數量的錢,將保險箱贖回來──如果匪徒提出這樣要求的話。」 流亡政客的女婿顯然早已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問題,所以他的回答 ,斬釘斷鐵,來得極怏,他道:「絕不,我們一毫錢也不會出,因為 那些錢在保險箱中,始終是安全的,除了知道密碼的一個人之外,誰 也打不開!就算隔上十年八年才找回來,錢還是安全的。」 記者叢中又發出了一陣贊嘆聲和議論聲,年輕人向公主望了一眼 ,低聲道:「可憐的伯爵,可憐的玲瓏手,可憐的士耳其皇和哥耶四 世!」 公主蹙著眉,不出聲。 年輕人又問道:「你是不是認為,你的工廠可以將這具保險箱弄 開來?」 公主嫣然而笑,道:「正如他所說,到時,保險箱才被切開一道 縫,就會有一股煙從保險箱中冒出來──一股四億美金化成的煙!」 年輕人嘆了一口氣,道:「多麼浪費的結局!」 公主笑了起來,在年輕人的掌心之中,縮回了自己的手,同時, 她的身子也縮了起來,她這時的姿勢,使人聯想起一頭快出擊的豹, 總要先將身子縮起來,然後再陡地彈開來,發出致命的一擊。 年輕人立時提高了警覺,果然,公主明澈的眼睛,望定了他,道 :「我要那四億美金!」 年輕人還維持著他應有的鎮定,他很冷靜地道:「你這樣說法, 像是一個被寵壞的小女孩,吵著要天上的月亮,而你,已經不是一個 小女孩了。」 公主的眼中,現出了一股冷酷的神情,道:「我要那四億美金! 」 年輕人感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多少有點僵硬,他道:「要是得不 到……」 公主又露出了她潔白的牙齒,不過這時,她絕不是在笑著,她道 :「你一定要得到,不然有什麼結果你自己會知道!」 年輕人陡地欠身,抓住了公主的手臂,盯著她。 年輕人的聲音低沉,是從喉嚨中迸出來的,他道:「你在玩火, 你以為我會任由你將我的秘密,宣揚出去!」 公主揚了揚眉道:「當然不會,因為你一定會替我將那四億美金 弄到手的!」 年輕人慢慢松開手來,他覺得自己遇上一個真正的對手了,他挺 了挺身子,道:「事實上,沒有人可以從那保險箱中得到那筆錢錢, 你為什麼不去結識那個流亡政客?我看你比他的情婦動人得多。」 年輕人的話,已經含有嚴重的侮辱意味,可是公主卻縱聲笑了起 來,道:「謝謝你的稱贊,我不是沒有想過這一點,不過我認為,叫 別人去做一件事,比自己親自去做好得多了。」 怒意在年輕人的體內上升,他甚至變得有點惡狠狠地瞪著公主, 而公主卻笑得更甜了,她指著年輕人,道:「看,你發怒了,你知道 麼?當一個人開始發怒的時候,就是這個人知道自己快失敗的時候,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 年輕人叫了起來,道:「絕不行,那保險箱甚至不在我們的手中 !」 公主笑了笑,道:「那麼,你說要多少天?」 年輕人用手撫者臉,神情仍然很惱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公主 姿態美妙地揚了揚手,道:「好吧,我不限制你時間,你盡快弄到手 ,就通知我,我并是一個很有耐性的人。」 年輕人仍然乾瞪著眼,如果對方是一個男人,他可能早已揮出了 他的拳頭,可是,如此咄咄逼人的,偏偏是一個看來如此艷媚的女人 。要不是他不想給對方知道自己已真正無法可施,他會不住長嘆起來 的!奧麗卡公主毫不放松的聲音組成的尖銳的語句,不斷地自她齊整 、潔白的牙齒中吐出來,她又道:「或許你在想,如果我死了,那麼 ,你的這個秘密,就不會再有人宣揚出去了?」 年輕人簡直感到沒有了招架的力量,他只喃喃地道:「我──我 還不致於這麼蠢!」 公主攤了攤手道:「我也這樣想o」 她嫣然一笑,翩然轉身,向外走去,來到艙門口的時候,她才略 停了一停轉回身來,指著年輕人,道:「你知道麼?你在發怒的時候 ,看來很可愛!」 年輕人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了,他陡地吼起來,道:「快滾!」 公主「格格」地笑著,步伐輕盈,走了開去。 公主走了之後,年輕人不由自主,大口地喘著氣,過了好久,他 才發現他的叔叔正望著他,看來一直在笑著,年輕人不禁有點惱怒, 大聲道:「我看不出有什麼好笑的地方!」 「中國人」,走過來,拍了拍年輕人的肩頭,道:「我一直認為 ,一帆風順的生活,是最乏味的生活,恭喜你生活的多姿多采!」年 輕人有點啼笑皆非,坐了下來,「中國人」又道:「猜一猜,玲瓏手 他們,現在在干什麼?」 年輕人沒再回答,因為他根本不用想,也可以知道玲瓏手他們在 干什麼。 口 口 口 玲瓏手、伯爵、土耳其皇和哥耶四世,全在海底,深度是一百六 十公尺。 他們四人,都有著最好的潛水配備,相互之間,可以通話,他們 也准備了最好的工具,一具里面有四億美金的保險箱,就在他們的面 前,擱在一塊相當平整的大石之上,透過潛水面罩上的玻璃,他們可 以清楚地看到那具保險箱的每一個部份。 他們在忙碌地工作著,而他們這時所想的都相同,那是他們在想 像著保險箱的門打開,四億美元的鈔票,在海水中沉浮的情形,那應 該是世界上最誘人的舞蹈! 直升機已被沉在一 外的另一處海底,伯爵駕游艇出海,和其餘 三人會合,保險箱沉進了海底,一直到他們也潛進了水中,圍在保險 箱的旁邊,事情進行到這里為止,可以說是順利之極。 但是再下去,事情是不是同樣順利呢? 玲瓏手一來到保險箱前,就立時去轉動保險箱門上的數字鍵盤, 他只動了一下鍵盤,保險箱就傳出了警號聲,在一百公尺以上的海底 ,警號聲被掩遮得几乎聽不到,玲瓏手緩緩轉動著數字鍵盤,自他的 潛水盔中,有微音波擴大器,連接到保險箱的門上。如果是普通的保 險箱,以玲瓏手這樣的高手來說,不到一分鐘,他就可以在數字鍵盤 轉動時,所發出的聲響極低微的差別上,來肯定那一個數字,才是配 合密碼的正確數字了。 可是,整整十分鐘過去了,頭盔下,玲瓏手的胖臉上,已開始冒 著汗,冒出來的氣泡,數量也在增加,這証明他的呼吸急促而不正常 ,但是他仍然找不到第一個正確的號碼,數字鍵在轉動時,聽起來每 一個數字的聲音,全是一模一樣的。 玲瓏手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老了,耳朵已經不像以前那樣靈便 了。可是事實上,他那種懷疑是多餘的,因為就在他的身邊,哥耶四 世的手中拿著音波測定儀,以補充玲瓏手聽覺之不足,音波測定儀上 的曲線顯示出,不論怎樣轉動數字鍵盤,都沒有任何差別。 伯爵也沒有空著,他和土耳其皇,正在裝置一套十分復雜的儀器 。這套儀器即使在陸地上使用,也是極其復雜,何況是在海底!那是 一套X光連接電視顯示屏的設備,而使用這一套設備,要具備極其丰 富的各方面的專門知識。 玲瓏手的汗越冒越多,在海底的工作,使他有一股窒息的感覺, 但是他的手指、還是不停地在轉動著數字鍵,那對他來說,就像是一 個無休無止的噩夢一樣──毫無結果,但是卻重覆著同樣的動作。 一小時過去,伯爵游過來,拍了拍玲瓏手的肩頭,玲瓏手擺著他 肥胖的身子,游了開去,伯爵將已裝配好了的鏡頭,緊接在保險箱的 右側,向土耳其皇作了一個手勢,土耳其皇接連按下了好几個掣鈕, 一具在玻璃罩內的電視機,螢光屏開始閃動,接著,便現出了 糊的 東西來。 畫面雖然不 清晰──那是必然的,因為x射線要透過極厚的金 屬壁,但是也已經足夠使人看得清楚,在螢光屏上所顯示出來的,是 一疊一疊的鈔票。 他們四人,都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然後,一連串氣泡,自他們 的頭盔之中,冒了起來,那,是令人瘋狂的,他們離整整一箱鈔票, 距離不到一 ,而通過科學儀器的幫助,他們還可以看到那些鈔票, 可就是碰不到那些鈔票。 齊泰維伯爵緩緩移動著按在保險箱上的鏡頭,希望可以看到保險 箱門內的密碼,但是,半小時後,他們在螢光屏上看到的,保險箱的 門內的情形,密碼被一塊金屬牌遮著。而那塊金屬牌,是x光所不能 透過的,四個人的動作,在五寸時之後,都有點瘋狂,他們在海水中 手舞足蹈,好像他們已經得到了保險箱之中的鈔票,但事實上,他們 什麼也沒有得到。 時間慢慢地過去,他們四個人的心中,越來越明白,他們得到保 險箱中那批鈔票的希望,已越來越少了! 可是他們還在努力地工作著,用著各種他們所能想像得到的方法 ,一直到了兩天之後,他們才略事休息,在他們的游艇之上,當除下 了頭盔之後,他們的臉色看來是暗綠色的,就像是海水中海藻1 口 口 口 「中國人」望著遼闊的海面,神態悠閑,年輕人站在船舷,看來 更是輕松,而玲瓏手他們四個人,這個的臉色,就算不像海藻,也像 是弄污了的抹布。 齊泰維伯爵雖然竭力想裝出低聲下氣,有求於人的神態來,可是 誰也看得出他心中正懷著滿肚子的不服氣,他講話的時候,甚至像在 嚷叫,他道:「你……你連去看一看的興趣都沒有?」 「中國人」顯得毫不在乎地道:「這種保險箱,我見得太多了! 」 玲瓏手喘著氣,道:「可是你未曾見過一個,其中有著四億美鈔 的!」 「中國人」笑了起來,說道:「不論里面有什麼,四位,為什麼 你們不肯正視現實呢?只要打不開,那就等於什麼也沒有!」 哥耶四世的眼光,看來像是充滿著哀求,他道:「中國人,你去 看一看,或許你能將它打開它來。」 土耳其皇的笑聲很勉強,他道:「要是你能將它打開來,我們一 半給你!」 「中國人」嘆了一口氣道:「自從保險箱被你們劫走之後,你們 一直在海底,對於岸上的情形,可能不怎麼了解──」「中國人」講 到這里向年輕人望了一眼。 年輕人立時接下去道:「當地警方總動員,而且,請了將近五十 個,隸屬於國際刑警組織,最厲害的警探到這里來,而且你們的照片 ,被印了几萬份,几乎每一個警員的手中就有一份,所以──」 年輕人又向「中國人」望去,「中國人」也立時道:「趁你們還 有機會逃走的時候,趕快遠走高飛吧。」 齊泰維伯爵大聲道:「不,我要你們到海底,去看看那具保險箱 !」 「中國人」和年輕人互望一眼,「中國人」有點無可奈何地攤攤 手道:「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玲瓏手叫了起來,道:「好,那還等什麼?」 「中國人」向年輕人使了一個眼色,年輕人轉過身去,在他轉過 身去的一剎間,他几乎忍不住要大聲笑了起來:一切全和他叔叔計划 的一樣,玲瓏手他們,憑著卓越的身手,得到了那具保險箱,可是他 們打不開,要來求他們,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知道保險箱沉在什麼地 方,而且是由齊泰維等帶他們去。 如果沒有奧麗卡公主的突現出現,那麼,一切真可以說是十全十 美的了! 想到了奧麗卡公主,年輕人的眉心,不禁又打了一個結,他來到 駕駛艙,他的游艇,開始慢慢向外駛去。 「姜是老的辣」,在年輕人几乎忍不住想笑出來之際,「中國人 」卻還是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對著眼前的四個人。而在他面前的四 個人,看來好像有了一線希望,雖然「中國人」一再表示,他一樣沒 有法子打得開那具保險箱,但是他們總有了另外的希望。 游艇向外駛去,由玲瓏手指點著航程,七小時之後,天色已經完 全黑下來了,他們才到達了目的地,然後,六個人,一起配備了最好 的潛水設備,潛下海去,在海底照明設備之下,他們又來到了那具保 險箱的旁邊。 「中國人」和年輕人沒有多說什麼,就開始工作。雖然他們兩個 人的心中,也知道那具保險箱是根本打不開的,但是他們更知道,最 重要的,是要使花了極大的本錢,將保險箱弄到手的那四個人相信這 一點,所以他們必需裝模作樣,努力地去做。 要使這四個人相信這一點,并不是容易的事,因為保險箱中,有 四億美鈔,要他們相信這點,等於是要他們放棄四億元美鈔。 世界上,有那一個人肯放棄四億美元的? 在「中國人」和年輕人努力工作間,這四個人也幫著手,提供著 意見。他們在海底工作了六小時,才又冒上海面,當頭盔除下來的時 候,「中國人」知道自己成功了,因為在這四個人臉上的神情看來, 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費什麼唇舌,他們已經相信這具保險箱是無法弄 得開的了。 四個人像是死 一樣地癱在甲板上,只有從他們肚子的起伏上, 才可以看出他們是活人,年輕人拿著酒出來,「中國人」道:「我還 是那句話,趁你們還能走的時候,趕快走,然後,通知警方,保險箱 在這里,警方找回保險箱,也不會再找你們麻煩了。」 土耳其皇最先坐起來,在年輕人的手中,搶過酒來,咕嚕咕嚕, 喝了半瓶一面抹著口,一面講了一大串土耳其話,誰也不知道他在講 些什麼。接著,是齊泰維伯爵站了起來、他的神情,像是快要被驅進 羅馬斗獸場中 獅的人一樣,他道:「中國人,借你的通訊室用一用 。」 「中國人」點了點頭,伯爵走了進去,年輕人大聲道:「你們那 批偽鈔,印得很精美,本錢總可以撈回來的!」哥耶四世陡地呻吟起 來,神情苦澀,那是必然的,因為他們的目的不是行使偽鈔,而是要 偷天換日。 齊泰維伯爵在進去了之後,不到五分鐘就走了出來,然後,大家 在甲板上,可是沒有一個人出聲,直到看到一架水上飛機,飛了過來 ,玲瓏手才道:「我們下一個行動的計划,我已經有了草稿!」 伯爵狠狠地道:「用火箭襲擊那家保險箱制造廠!」 「中國人」呵呵地大笑了起來,道:「四位,你們不能因為自己 的失敗,而喪失了紳士風度的。」 水上飛機越飛越近在低空打了一個盤旋,就停了下來,恰好停在 游艇的旁邊。 飛機是齊泰維伯爵剛才召來的,機上是他的手下,艙門打開,橡 皮艇放了下來,這四個人的神清,都有點黯然,上了橡皮艇,向「中 國人」揮手道:「再見!」 「中國人」的聲音之中,也充滿了傷感,道:「再見!」他頓了 一頓,道:「如果你們不想通知警方,由我來代你們通知也可以。」 玲瓏手連想也沒有想,立時就道:「好,總算這件事,我們也算 是合作過大家一起分享失敗。」 四個人上了水上飛機,飛機立時起飛,平靜的海面上,被飛機划 出了一道極長的水波,但立時又恢復了乎靜,等到水上飛機在視線中 消失之後,「中國人」和年輕人的神情,立時變得緊張了起來,剛才 ,他們還像是躺在大陽下在晒太陽的綿羊,但現在,卻十足是兩頭准 備獵食的黑豹一樣。 他們的行動快捷,互相配合得極好,而根本不必再多講什麼話, 「中國人」先推開了甲板上的椅子和機艙,年輕人立時開了一塊艙板 。 在被移開的那塊艙板之下,是一個長方形的暗格,在那個暗格之 中,是一具保險箱,這具保險箱,和沉在海底的那具,完全一樣,上 面纏著 子。 保險箱才一出現,「中國人」已經將一具油壓型的起重機,拉了 過來,起重機釣子釣住了保險箱,將保險箱吊了起來。 而在那時候,年輕人已經配上了潛水的配備,跳進了水中,他一 到水中,起重機吊著的保險箱,也沉進了水中,他和保險箱一起向下 沉著…一直到海底,直到保險箱落到了那塊大石之上,流亡政客的保 險箱之旁。 他解下 子,套在流亡政客的保險箱上,流亡政客的保險箱被慢 慢地吊了上去,年輕人轉動了一下沉下來的那具保險箱的號碼盤,讓 沉下來的保險箱,也發出警號聲,然後,他也浮上了海面。 當年輕人升上海面之際,流亡政客的那具保險箱,已經漸漸落到 那個暗格之中了,保險箱一出了水面,警號還在響著,聽來極其刺耳 ,可是當保險箱落進那個暗格之後,聲音就聽不見了,因為暗格中早 有著消除聲音的裝置,年輕人推上艙板,「中國人」將起重機推開去 ,年輕人再移上椅、几,一切的經過,不到二十分鐘。 那是他們計划了千百遍的行動,所以做起來,純熟得就像他們曾 經練習過几遍一樣,順利得一點意外也沒有,然後,他們一起回到艙 中,各自吸著煙,「中國人」轉動著無線電通訊儀的頻率,道:「請 郭上校講話,我要報告被劫走的保險箱的下落──」 當他們的游艇,在碼頭上泊定之後,電視新聞報告已經起勁地報 告著這轟動的新聞了:「劫匪劫走了內中藏有四億美鈔的保險箱,可 是沒有法子將它打開,宣布放棄,警方已經打撈沉在海底的保險箱了 ,這種保險箱的制造人蘇先生,今天早上來到,我現在向他訪問,問 一問他這種保險箱的構造──」 電視螢光屏上,出現了蘇振民,蘇振民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態,自 然,這件事,是他這種保險箱的最好宣傳,難怪他得意的。 年輕人向「中國人」望了一眼,道:「叔叔,你連蘇振民會來, 都料到了!」 「中國人」徐徐噴出一口煙來,道:「他一定來的,他怎肯放過 那麼好的宣傳機會?」 年輕人伸了一個懶腰,躺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天,電視上播映的,几乎全是有關這具保險箱的新聞 ,保險箱本身不是新聞,但是四億美元,那無論如何是新聞了。 電視上直接轉播警方人員打撈保險箱的過程,在海中被撈起來的 不單是一具保險箱,而且還有嘆為關止,為了打開保險箱而備的各種 儀器和工具。 不過誰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保險箱在海中被吊起來時候,是完 整無缺的,根本沒有被打開過。 第二天,已經到達瑞士的流亡政客,也對著上百個記者,發表了 聲明,他的聲明,表示他感謝當地警方,也感謝這種保險箱的制造商 ,他的聲明表示,他從來也沒有憂慮過,因為他相信,除了他自己之 外,沒有人可以打開這具保險箱。 流亡政客的聲明更表示,他還會再來,當眾打開保險箱,捐出一 部份錢,作為當地警方的福利基金。 自從保險箱上岸,一直到被運到警局,真可以說是萬家歡騰,比 任何國王出巡,還要熱鬧,人人都想看看那具保險箱的真面目。 保險箱的警號聲一直響著,聲音是那麼刺耳,以致整個警局的上 下都聽見局長郭上校曾請蘇先生停止警號聲,但是蘇振民的回答是除 非轉對了正確的號碼,不然,他也沒有法子,而正確的號碼,不是任 意選擇的,只有流亡政客一個人知道。 於是,所有的警局人員,就二十四小時不斷忍受著那種剌耳的警 號聲,等候流亡政客來到。 流亡政客終於來了! 警方并沒有講出來,是由於接到了通知才找到保險箱的,因為那 樣做,會減少警方「神速破案」的功勞。所以,當流亡政客一下他那 架私人飛機,又登上了他那几輛特制的汽車,進入市區之際,警局的 高級人員,几乎全部出動。當天的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在講述著警方 如何「破案神速」。 而在所有的人之中,最活躍,最起勁的,要算是那位保險箱的制 造廠蘇先生了,即使在他逗留在蒙地卡羅的期間,他也接到了上百個 訂單,而且,「由於制造成本的提高」,他將保險箱的售價,在短短 三天之內,提高了兩次。不過,富翁們總算找到了一個保護他們財產 的最佳選擇,就算保險箱的價格,一天提高八次,他們也不會在乎的 。想想看,世界上第一流的劫匪,已經成功地搶走了保險箱,用比軍 事行動更完美的手法,得到了保險箱,而且,配備了那麼多開保險箱 用的儀器和工具,可是結果,還是不得不放棄,使得物主一點損失也 沒有!只要想一想這一點,已足夠令得訂單從世界各地飛來了。 流亡政客直接來到了警局大廈中的空地中,空地上搭起了一個台 ,像是警務處長在周年大檢閱一樣,不過這一次,主角是那具保險箱 ,或者詳細一點說,是那具「嗚嗚」不斷響著警號聲的保險箱。 警方人員容許兩千人聚集在空地上參觀,這屬於警方的一個大日 子,不但「破案神速」,而且,警方可以獲得一千萬美金的捐贈,這 是一筆相當大的數目,可以使警方有自己的禮堂,自己的球場,自己 的一切。 兩千人中,沒有正式的統計,但是來自各地的記者,至少占了三 百人,其餘有近一千人是有地位人士,受到邀請,至於普通市民,能 夠進入的,據說全是天沒亮就已經開始排隊的人,真是夠得上轟動的 了。 流亡政要到來的那一天,市區的交通,好像也變得擁擠得多,年 輕人駕著車,自碼頭前往奧麗卡公主所居的酒店,比預算的時間,超 出了五分鐘,所以,當青年人看到公主之際,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對不起,我遲了!」 公主站在窗前,望著下面的行人和車輛,當她轉過身來時,她的 臉色很難看,她沉著聲,說道:「你是什麼意思?完全放棄?」 年輕人的笑容,看上去十足是苦澀的和勉強擠出來的,他道:「 你也看到了,你當然知道玲瓏手、土耳其皇、齊泰維伯爵和哥耶四世 是什麼樣人物!」 公主顯得很煩躁,她來回走著,又陡地站定,道:「當然我知道 ,何必你提醒我?」 年輕人又嘆了一聲,道:「他們四個人將保險箱弄到了手,還不 得不放棄,你以為警察是自已找到保險箱的?不是:是他們自知無法 打得開它,所以才通知警方的。」 公主冷冷地道:「我也知道,而且,在勸他們放棄的過程中,你 和你的叔叔仿佛很起勁!」 年輕人略震動一下,他和他的叔叔,曾力勸玲瓏手他們放棄,這 一點,除了他和他叔叔外,就只有他們四個人知道。 而如今,奧麗卡公主也知道了! 這正和他以前干過的那件事一樣,只有六個人知道,可是公主 也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用來威脅他。那也就是說,在玲瓏手、土 耳其皇、伯爵和哥耶四世之中,有一個人出賣了他! 年輕人一想到這里,不禁感到了極度的氣憤,可是他隨即心平氣 和了。 因為他立即想到,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本來就是爾虞我詐的,他 向那四個人 露了自己重大的秘密,這一點本來也就是有作用的,作 用是在於要那四個人毫無保留地相信他的話,那看來是一著沒有用, 甚至有點愚蠢的閑棋,但是天知道,在他們四個人決定放棄到手的保 險箱之際,這著閑棋起多大的作用,如今讓公主藉此來威脅自己,只 好算是副作用而已。 而如果他們四人,不肯放棄流亡政客的保險箱,又怎會平平安安 ,躺在自己游艇的暗格中?自己既然從頭到尾都在利用別人,又有什 麼資格去責備人家出賣了自己? 但是,無論如何,是誰出賣了自己,這是必須要找出來的!年輕 人又苦笑了一下,道:「是的,我力主放棄,因為這根本是不可詣的 事!」 奧麗卡公主的眼睜大,年輕人立時又道:「他告訴你的還不夠詳 細,事實上,我們早已發現他和你有聯絡,所以避開了他,和另外三 個人,商量過一件更機密的決定,這個決定──」 年輕人講到這里,故意頓了一頓。 奧麗卡公主的呼吸有點急促,立時道:「你們商量了一些什麼 ?你是怎樣發現我和他──」 公主講到這里,陡地停住,并且月十分疑惑的眼光望定了年輕人 。可是年輕人卻完全是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氣,雖然他已經証明了那四 個人之中,的確是有一個人,和公主是有職絡的。 他只是嘆了一口氣,道:「那是他自己不小心,炫耀出來的,事 實上,要是我像他一樣,和你有那樣不尋常的關系,我也會忍不住對 人炫耀的。」 奧麗卡公主的臉立時紅了起來,而且,在剎那之間,她那種憤怒 的神情,也有點令人不寒而栗! 年輕人心中暗自好笑,因為他知道,不必再做任何功夫,出賣他 的人就會受到懲罰,會被公主銳利的爪所抓傷,而且,他也可以很容 易就知道,誰是那個不識趣的混蛋了。 公主的神情,不久就恢復了鎮定,道:「你們的秘密決定是什麼 ?」 年輕人嘆了一口氣,道:「說出來非常 氣,我們的決定是以後 永遠不再去碰這一類的保險箱,而且,不作任何對付這種保險箱的計 划。要知道,他們這次,花了巨大的本錢,而且一無所獲,這是一件 極其丟臉的事!」 公主仍然望著年輕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她又露出雪白 的牙齒,笑了起來道:「算是你將我說服了,不過,我們之間,不能 就這樣算了,要印度老虎不知道你的秘密──」 年輕人不等公主講完,就作了一個手勢,道:「我同意,算我欠 你一樣東西,你喜歡什麼?要羅浮官中的蒙娜麗莎的微笑,還是要英 國皇帝冠上的大鑽石?」 公主笑了起來,側著頭想了想,道:「我還沒有決定,但是我會 通知你的。」 年輕人點了點頭道:「我一定答應,但是你記得,我只欠你一樣 東西,你不能藉此永遠勒索我。」 公主輕盈地笑了起來,道:「當然,我想去看看那流亡政客打開 他的保險箱,我的請柬可以帶一個伴侶去,你肯和我一起去麼?」 警局門口維持秩序的警員,列成了人牆,擠出一條通道來,讓記 者和嘉賓來回走著,當公主和年輕人通過了人牆,來到了警局的空地 上時,空地中的人,看來絕不止兩千人。 每一個人都在交頭接耳,但男人聲卻全被保險箱所發出的警號聲 掩蓋了下去,那種刺耳的聲音,令得有座位的高貴仕女,都皺著眉, 顯得很不耐煩。但是即使是第一流的富翁,也不是時時有機會可以看 到四億元美鈔的,所以并沒有人離去。 公主和年輕人坐了下來,他們的座位離台很近,離保險箱,不到 二十 ,公主輕嘆了一聲,在午輕人的耳際道:「一個七位數字,就 阻隔了四億美元,那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年輕人笑著,道:「對於物主來說,自然公平之至!」 他們在交談著,警局的建 物上,突然響起三排槍聲,每一個人 都轉過頭去看,他們看到流亡政客的車子,已經駛了進來。警方的保 安人員圍在車子周圍,車門打開,保鏢先下車,然後,戴著黑眼鏡的 流亡政客也下了車,空地中傳出了熱烈的掌聲。 高層人員擁簇著流亡政客,來到台上,蘇振民不知從什麼地方鑽 了出來,當他被保鏢當胸口抓住之際,他大聲叫道:「是我制造這保 險箱的,是我!」 他的叫聲,令得流亡政客抬頭向他望了望,而且還點了點頭,蘇 振民整了整衣服,也擠上了台,台下也有很多人向他指點著。警方高 層人員致了歡迎詞,流亡政客站了起來,蘇振民也忙著站起,搶先來 到保險箱身旁。 流亡政客也來到了保險箱之旁,轉動著保險箱上的數字鍵盤。公 主取出了一具小型望遠鏡來看著,年輕人卻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 七列數字鍵盤上的數字固定了,在剎那間,人人都在期待著保險 箱的門打開,是以沒有人留意蘇振民的神情,變得十分古怪。 蘇振民比在場的任何人更熟悉這種保險箱,他知道,當七個正確 的號碼固定之後,警號聲首先應該停止,可是現在,警號聲還在響著 。流亡政客是第二個現出詫異神情的人,但是他立時去拉保險箱的門 ,公主陡地講了一句粗話,道:「一九七三六二四,那是他被轟下台 的日期!」 年輕人也「啊」地一聲,道:「我們應該想到這個號碼的,在那 個流亡政客而言,自然沒有什麼比這個日子更印象深刻的了。」 公主握拳嘆了一聲,道:「真可惜,下次他當然不會再選擇這個 號碼了!」 年輕人道:「當然不會,他又不是白痴!」 在他們交談之中,場內兩千多人全都靜了下來,只有保箱險的警 號聲,還在響著,聽來特別刺耳。 而那個流亡政客,也已經不是擺出優雅的姿勢在開門,而是在用 力地拉著,他的兩個保鏢,也在幫著拉,流亡政客面部肌肉扭曲,如 果他不是倒了台,而又是在他原來的國家中的話,只怕他又要下令殺 人了。 空地上的所有人,因為突如其來的驚愕而靜寂,靜寂陡地被一個 女人的尖叫聲所打破,那女人叫道:「天,開這種保險箱要用這麼大 的氣力?」 在那女人身邊的一位紳士立即道:「當然不用,我就有一具保險 箱。」 隨著這一男一女兩人的交談聲,几乎所有的人都轟然叫了起來, 警局局長頻頻抹著汗,兩個高級警官過來幫著拉保險箱的箱門。 蘇振民叫著,道:「你弄錯號碼了,要是號碼對,警號聲應該停 止!」 流亡政客怒吼著:「你知道還是我知道?」 他這一聲怒吼,兩個保鏢立時趕過來推蘇振民,公主站了起來, 事實上,所有的人,几乎全都站了起來,公主急促地道:「怎麼一回 事?」 年輕人道:「我也不知道!對不起,讓一讓!」 年輕人推開身前的人,向前走去,當他來到台前的時候,蘇振民 恰好被兩個保鏢,推得跌下台來,年輕人連忙將他扶住,笑著說道: 「蘇先生,記得麼?放在保險箱中的珍寶,可能永遠取不出來」 口 口 口 流亡政客未能打開保險箱,各人意見不同,有的認為他記錯了號 碼,有的認為可能劫匪在搬運時震動了保險箱,以致出現了故障,不 論怎樣,保險箱是無法打開來的了,不過好在流亡政客并不在乎,因 為四億美鈔,只不過是他全部帶出來流亡的財產的五分之一,他將那 只保險箱運回了瑞士,作為他豪華別墅中一件最豪華的擺設。 據說,保險箱一直到了運回瑞士後的第八天,警號聲才自動停止 了。 蘇振民在流亡政客運走了保險箱之後,接受了几百位記者的訪問 ,他堅稱一定是流亡政客故意弄錯了號碼,目的是省下他答應捐出來 的那一千萬美金,好在流亡政客已失了勢,聽了之後,雖然暴跳如雷 ,但是卻也無可奈何,當地警方自然失望之甚。 奧眉卡公主也很失望,她和年輕人一起擠出空地的時候,一言不 發,年輕人也不說話,一直到上了車,公主才道:「很奇怪,是不是 ?」 年輕人點頭道:「是的,很奇怪。」 奧麗卡公主又道:「最可惜的是,我們沒有想到那個日子恰好構 成一個七位數字,而這個日子給他的印象,又是如此之深刻!」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知道了也沒有用,他用了這個號碼,可 是打不開保險箱來!」 公主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真奇怪,是不是?」 年輕人又重覆了一句,道:「是的,真奇怪!」 年輕人送公主回酒店,獲得了公主的一吻,回到了他自己的游艇 之上。 「中國人」在甲板上迎接著他,年輕人高興地道:「那流亡政客 在用力拉保險箱門的時候,神情難看極了。」 「中國人」笑著問:「那位公主沒有什麼疑問?」 年經人道:「有,不過她只是不斷地說:很奇怪,是不是?」他 停了停,又道:「叔叔,你想他們是不是會猜得到?」 「中國人」還是笑著道:「會猜到的,不過他們就算猜到了,也 不敢肯定!」 年輕人道:「為什麼?」 「中國人」大笑起來,道:「因為這個方法太簡單了,越是簡單 的方法,就越叫人猜不到,或者就算猜到了,也以為自己猜錯了。例 如,我問你,有什麼法子,使你戴上一枚七十九點五克拉的鑽石戒指 ,而又不被人看到?」 年輕人眨著眼,半晌,道:「戴上手套?」 「中國人」大笑著,拍著年輕人的肩頭,道:「一九七三六二四 ,來,讓我們去欣賞一下四億元美鈔!」 四億元美鈔的確值得欣賞,而且百看不厭,即使夕陽西下,海上 的風光是如此美麗也比不上它們。 「中國人」和年輕人當晚就離開了蒙地卡羅,游艇在大海中航行 ,他們下一站在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他們也沒有決定。事實上, 有了四億美元,到那里去,都是一樣的了,不是麼? 口 口 口 這是在馬德里齊泰維伯爵的那間房間中,也還是那四個人,一樣 坐在那張桌子之旁。伯爵在翻看厚厚的報紙,抬起頭來,道:「我手 下的那報告書,那只保險箱到現在還沒有打開來。可能是給我們弄壞 了什麼?」 哥耶四世喃哺地道:「這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大的浪費,唉,四億 元美鈔!」 土耳其皇在玩弄著一柄小刀,他陡地飛出小刀,插在門上,道: 「我倒并不懷念我們花出去的本錢!」 只有玲瓏手不出聲,三個人都覺得有點奇怪,一起向玲瓏手望過 去,房間中的燈光雖然不夠明亮,但是其餘三個人,還是可以看得到 ,玲瓏手的胖臉之上,貼著肉色的膠布,膠布的面積還相當大。 伯爵揚了揚手道:「咦,怎麼了?」 玲瓏手的神情很尷尬,牽著口角,道:「沒有什麼,叫一頭野貓 抓了几下!」 土耳其皇陡地發出轟然的笑聲,道:「玲瓏手,你這樣的身形, 最適宜和十歲以下的女性來往,不然,實在太危險了!」 玲瓏手憤怒地站了起來,哥耶四世忙站在兩人之間,道:「別說 這些了,有『中國人』的消息沒有?」 齋泰維伯爵搖著頭,道:「沒有,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在想,沒 有答案!」 三個人全向伯爵望去,伯爵道:「你們想,中國人和他的侄子, 到蒙地卡羅去干什麼?」 哥耶四世攤了攤手,道:「那要問他們自己才知道了,我看,怕 是來看熱鬧的罷!」 玲瓏手大聲道:「無論如何,我可以肯定,中國人和他的侄子, 也一樣沒得到什麼!」在各人向他望來之際,玲瓏手沒有再說什麼, 只是伸手按臉上的膠布,又神色尷尬地坐了下來。 伯爵拉開了百葉 ,各人又坐了下來,他們又開始另一個計划, 那四億美元雖然令人懷念,但在這樣的情形下,也只好咬咬牙關,不 去想它了! ----------------------------------------------------- 王家鋪子(http://www.wz.zj.cninfo.net/~lehuan)收集整理 (轉載時請勿刪除以上信息,謝謝合作) 倪匡科幻小說收集站 http://fiction.no-ip.com http://www.fiction.co.nr http://fiction.4m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