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科幻小說收集站 http://fiction.no-ip.com http://www.fiction.co.nr http://fiction.4mg.com 乾坤挪移 自序   這個故事用推理的方式來敘述,提供了許多線索,然後根據線索得出結論。   有趣的是,同樣的線索往往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所以如果不同意衛斯理白素小郭戈壁 沙漠他們的結論:可以自行根據線索得出自己的結論,或者更可以自行增加線索。   當然可以——有何不可?只要感到有趣,看小說,可以隨便怎麼看怎麼想。限制人類行 為的規範已經太多,在看小說這件事上,千萬不要再自行緊張拘泥,請盡量活潑放鬆!   覺得好看,就看得嘻哈大笑,享受愉快。覺得不好看,就立刻放下,不浪費生命,這是 看小說的唯一之道——除此之外的看小說方式,都是在自尋煩惱,愚不可及。    倪匡    C在兩千年前的今夜來到地球 第一部:他的頭不是他的頭   我們幾個熟人稱呼他為「小郭」,而其它人都尊敬地稱他為郭大偵探的事務所,隨著他業 務的發展而規模越來越大,大到了光顧者要想見到郭大偵探本人,至少要經過四道手續,才 能夠和他的主任秘書取得直接聯絡,至於什麼時候能夠真正面對這位大偵探,還是未知之數。   想起當年他偵探事務所才成立的時候,小小的辦公室之中,只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 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樣,日子過得真快。   知道要見小郭並不容易,所以我也很久沒有上他規模宏大的事務所去了。不過這個故事 卻必須從小郭的事務所開始敘述。   顧客——一般的顧客,早就不會去找郭大偵探,因為他收費太高——關於這一點,小郭 振振有詞,他說:「私家偵探這個行業,沒有必要為貧苦大眾服務,我把收費提高,可以使人 家辦不了的事情由我來辦,我能夠成功,當然應該得到相應的代價!」   所以光顧他的顧客,都很有社會地位,至少很有錢,而且還要有能夠忍受大偵探那副嘴 臉,和他的大架子。   姚女士能夠一經安排就見到小郭,並不是她的運氣特別好,而是她的來頭夠大。她的秘 書在和偵探事務所聯絡的時候,說的是:「全球礦務公司董事姚女士有事情想委託郭先生。」   接電話的秘書立刻找到這個「全球礦務公司」的資料,發現這家礦務公司確然名副其實, 公司業務遍及全世界,開採的礦物也包羅萬有,從南非的鑽石到哥倫比亞的祖母綠,從西伯 利亞的稀有金屬到北海的石油,業務好像還涉及許多放射性元素的開發,不過這一點屬於極 度的機密,所以數據語焉不詳。   就可以獲得的數據,這樣規模大企業的董事,當然也已經足夠使小郭立刻接見她了。   我曾經就類似的事件嘲笑小郭,說他「結交權貴」,小郭衝我一瞪眼,回了我一句:「彼 此彼此。」   我想起經常和我來往的一些人,確然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只好不再出聲。   卻說小郭很快就和姚女士約好了時間,那天下午,姚女士準時來到了小郭的事務所,在 小郭誇張之極的辦公室之中,和小郭會面。   在會面之前,小郭做了很好的準備功夫,對這家礦務公司有了相當程度的瞭解。   原來全球礦務公司歷史非常悠久,創辦人姓姚,是清朝晚期,所謂「洋務運動」時期的 人物,和當時主導運動的大官僚的關係十分密切:創辦公司的資本,有很大部份是官僚資本, 自然雄厚之極,而且可以享有特權。   這創辦人本身倒也罷了,他的兒於卻十分出色,目光也極遠大:早就利用公司本身的有 利條件,把業務向全世界擴展,而且積極和當地人士合作,合作的方式盡量對當地人有利, 所以在全世界各地都非常受歡迎,自然業務開展越來越大,是世界上最大的七家礦務公司之 一,公司資產大到了無法有精確估計的程度。   現任公司董事長,是創辦人的後代——公司一直都用家庭企業的方式傳下來,這家人人 丁並不興旺,傳到了董事長父親這一代,只有兄弟兩人,兄長對於開礦做生意一點興趣都沒 有,只對學語言有興趣,是世界上最出色的語言學家,其學問之深,學術界認為還在當年俄 國的學者羅曼諾素夫之上。自然,羅曼諾素夫還兼有自然科學上的學問,不是只攻語言文字 學。然而這位姚教授在語言文字學上的成就,也非同凡響。據說他精通至少十七種語言文字, 其中包括六種古語文在內,在這六種古語文的領域之中,他是屈指可數的專家中的專家。   我在這裡忽然詳細介紹這位了不起的語文學專家,並不是在敘述故事的過程中故意打 岔,而是這位姚教授在這個故事中是很重要的一個人物,甚至於可以說故事是從他身上開始 的。   至於在一個語言文字學學者的身上,會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故事發生呢?當然要看下去才 知道。   姚教授致力於研究學問,他的弟弟卻對做生意有興趣,所以自然而然接掌了公司。   姚教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專注學問,所以並沒有結婚,當然沒有子女。他的弟弟,現 任公司董事長,已婚,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女兒一直在公司任職,非常能幹,在全世 界企業界聲名顯著,就是有事情要委託小郭進行的姚女士。而兒子卻完全沒有任何資料—— 這點非常不尋常,因為這種家庭的背景,就算這個人本身再低調、再不喜歡出風頭,也不至 於一點資料都沒有,當時小郭就憑他職業的敏銳感覺,感到非常奇怪,覺得其中一定有很神 秘的原因。   這些關係,並不複雜,反而在一個家族性的大企業來說,非常簡單。我在故事一開始, 還沒有敘述到整件事情怎麼會和我發生關係之前,先將這些交代清楚,有助於故事敘述。   而小郭在查閱這些資料的時候,有一件事情,引起他的注意,就是那位姚教授,在不久 之前去世,報上有許多紀念的文章,而正式的喪禮還沒有舉行,公告的出喪日期,小郭算了 一算,就是在姚女士和他會面後的第三天。   姚女士和姚教授是侄女和伯父,有十分密切的血緣關係,而且姚教授沒有子女,姚女士 又是下一代中唯一的女孩子,應該也有很好的感情。   雖然說姚教授以八十九歲高齡去世,家人不會感到什麼樣的悲傷,可是就在出喪期間, 姚女士急著要找私家偵探辦事,可知要辦的事情一定相當緊急,小郭也感到很有興趣。   這些是小郭和姚女士會面之前的一些情形。   當時小郭作了一些假設,猜姚女士要他辦什麼事情。他假設的是姚教授去世之後,一定 有非常龐大的遺產,可能這筆遺產的繼承人身份神秘,要他去尋找。   作為一個專門以找人著名的偵探來說,小郭作這樣的設想,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那天下午,姚女士在秘書的帶領之下,走進小郭的辦公室,小郭首先看到秘書的臉上, 神情非常古怪,而且竭力克制,不想顯露出來,因而顯得加倍古怪。   一看到秘書這樣的神情,小郭就知道必然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他立刻知道是怎 麼一回事——姚女士沒有來。可是,小郭不明白為什麼帶了一個清潔女工進來——跟在秘書 後面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面目平凡之極,衣著更是普通,小郭認人的本領很大,那 是他的專長,他認為那是清潔女工,那位女士看來也就確然百分之百像清潔女工。   當然小郭很快就知道自己完全弄錯了,那位秘書偏了偏身子,大聲道:「全球礦務公司董 事,姚女士來了。」   說著,秘書向那位「清潔女工」指了一指。   雖然明知道不應該,可是小郭還是不由自主顯出了訝異的神情,一時之間,坐著竟然忘 了最起碼的禮貌,沒有立刻站起來。等到姚女士來到近前,他才狼狽站起,連聲道:「幸會, 幸會,歡迎光臨:請坐,請坐。」   姚女士望了他一眼,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這姚女士的樣貌衣著:在菜市場裡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好幾百個同樣類型的婦女,可 是她的目光卻十分銳利,小郭本來就很狼狽,再給這樣尖銳的目光掃過,剎那之間,我們的 大偵探甚至於有些手足無措。   他定了定神,才也坐了下來,問道:「請問姚女士需要什麼幫助?」   姚女士道:「請郭先生找人,收費如何算法?」   小郭道:「不忙說這些,先聽聽需要找的是什麼人再說。」   姚女士搖頭:「還是先說清楚價錢比較好,免得懷疑我這個模樣,會付不出錢來。」   小郭被姚女士諷刺了一下,只好裝成聽不懂,他道:「找人按時間計算,有一天算一天, 我們會盡一切努力,絕對不會拖延時日,如果三十天之內沒有結果,我們會建議委託人放棄, 以免浪費金錢。」   小郭說著,將一本有關收費的小冊子,推到了姚女士面前。姚女士取在手中,飛快地翻 著,小郭趁機仔細打量她,只見她雙手上非但沒有任何戒指之類的飾物,而且肌膚粗糙無比, 像是長期從事雙手操作的粗重工作。   而她的臉上,同樣也充滿了日曬雨淋風吹霜侵的痕跡,顯得十分蒼老,至少比她實際年 齡要老了二十年。   小郭當然不好意思問她究竟多少歲,只是一面打量,一面想著曾經看過有關她的資料。 資料上曾經提到,姚女士在大學地質學系畢業之後,一直不斷參加地質勘探工作。   當時,在數據上簡單的幾句話,想不到在實際上需要一個人付出那麼高的代價,尤其對 一個本身十分富有的女性來說,若非真正對這種工作有高度的熱愛,而且懷有崇高的理想, 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小郭想到這裡,對姚女士不禁肅然起敬,更感到自己剛才看到她的時候,有流露訝異的 神情,十分不應該。   他決定不管姚女士提出什麼委託,都一定盡量完成。   姚女士很快就放下了小冊子,向小郭望來,她顯然立刻從小郭的神情上,看出了小郭的 心路歷程,所以她的眼光,也顯得不是那麼凌厲,她道:「我想委託閣下找一個人,並且使我 和他見面。事情應該很容易辦——只要閣下願意去做的話。」   小郭在這時候,差點沒有大力拍胸脯,他一口答應:「沒有問題!我非常願意,一定盡力 為你服務。」   小郭的反應相當誇張,姚女士笑了笑,道:「謝謝。」   說著,她取出了一張紙片,向小郭遞了過來:「我要找的就是這個人。」   小郭接了過來一看,陡然跳了起來,動作太猛太快,以致將他剛才坐著的那張意大利手 工精製的大班椅,帶翻在地上,小郭也不去扶起椅子,只是盯住了紙片上所寫的名字,好一 會才抬起頭,向姚女士望去。   小郭會有這種異常的反應,好像在姚女士的意料之中,她立刻點了點頭,很確定的表示 她確然就是要找這個人。   小郭吸了一口氣,苦笑,搖頭,竟然忘記了那張椅子已經翻倒,身子一矮,向下坐去。 這一坐當然坐了個空,以致於十分滑稽地跌倒在地上。   姚女士站起來,隔了桌子來看他,看到他這種狼狽的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   從一開始到現在,所敘述的一切,事情發生的時候,我並不在場。我能夠把這些經過敘 述出來,當然是因為事後小郭將一切告訴我的緣故。   而當我聽到這裡的時候,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道:「你怎麼會嚇成那樣! 她要你找的是什麼人?難道是什麼妖魔鬼怪?」   小郭來找我的時候,是在傍晚,他先說了些不相干的事情,然後才說到姚女士委託他辦 事的情形,他對自己從心底裡欽佩姚女士對工作的認真說了很多,我在敘述的時候都加以簡 化,略去了百分之九十。   小郭這時候瞪大了眼,看著我笑,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還想嘲笑他幾句,白素從樓 上走下來,笑著道:「讓我來猜一猜,那位姚女士要找的是什麼人。」   我向白素望去,笑道:「這種無邊無際的事情,怎麼能夠猜得著!」   白素來到了我和小郭中間,笑道:「其實並不難猜,郭大偵探,其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是不是?」   我怔了一怔,小郭已經向白素深深鞠躬,顯然是白素已經猜對了,我再怔了一怔,才會 過意來,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一時之間還是說不出話來。   後來白素笑我:「你真是後知後覺到了極點,小郭看到了紙片上的名字如此吃驚,當然不 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意外。他又立刻來找你,把經過告訴你,又替那位姚女士說了許多好 話,這一切都說明姚女士要找的人是你!」   我苦笑——「後知後覺」這個考語,是無論如何逃不掉的了,可是我還是不服氣,道:「你 怎麼知道小郭是立刻就來找我的?」   白素道:「如果你留意報紙上的新聞,就可以知道,那位姚教授的出殯日子,就在小郭來 找你的後天。由此可知小郭是在和姚女士會面之後立刻來找你的。」   我無話可說——白素料到的,在當時還不只如此,在小郭還想再鞠躬的時候,白素道:「那 位姚女士是不是在外面等?如此值得尊敬的人,怎麼不立刻請她進來!」   小郭一聽,如奉綸音,大叫一聲:「得令!」箭一般向外衝了出去。   這時候我當然已經明白發生的是什麼事情了。   事情其實很簡單:那位姚女士是有事情要來找我,她知道無法直接找到我:又打聽到了 小郭和我的關係,所以通過小郭,想來和我見面。   當時我哼了一聲,道:「小郭也太鬼頭鬼腦了,知道姚女士是要來找我,也不必反應這樣 激烈!」   白素笑道:「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多古怪?想見閣下,比什麼都困難,這……臭名 可說遠播!」   我啼笑皆非:「好麼!做了一輩子人,贏得臭名遠播名!」   說話之間,小郭已經和一個中年婦女一起走了進來。由於小郭早就詳細形容過這位姚女 士的外形,所以我和白素都不感到意外,我看到她雖然風霜滿臉,可是神情堅毅無比,像是 一尊石頭雕刻一般。   白素非常熱情地迎了上去,道:「歡迎,歡迎,能夠見到那麼著名的科學家,實在太高興 了。我是白素,他就是衛斯理。」   姚女士笑了笑:「衛夫人和衛先生才是名揚四海哩。」   白素道:「你在地質學上的成就,舉世皆知,而且必然在歷史上有崇高的地位,我們算是 什麼!」   白素對姚女士評價如此之高,可以肯定她在小郭提起姚女士之前,已經知道這個人的成 就。我不敢說白素的話對姚女士讚揚太過份,因為我對姚女士究竟有什麼成就一無所知,那 肯定是自己見識太少之故。   這時候小郭對於姚女士會受到白素這樣程度的歡迎,也感到很意外,顯然他雖然曾經接 觸過和姚女士有關的資料,可是他對姚女士的瞭解程度,看來也和我差不多。   (後來,白素詳細向我介紹姚女土在地質學和礦物學上的成就,聽得我目瞪口呆——不 過這一切和這個故事關係不大,反而和後來另一件事情有很大的關聯,所以詳細情形放在敘 述那一個故事的時候再說。)   白素說著,已經緊握了姚女士的雙手,姚女士一面向我點頭,一面道:「衛夫人太客氣了, 我有一件事情,想向衛先生和衛夫人請教。」   她開門見山,立刻提出了來的目的,我很欣賞這種直率的作風,也立刻道:「請說。」   白素將姚女士輕輕帶到沙發前,請她坐下,姚女士顯然心事重重,心中只在想著她要問 我的問題,所以連坐下來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好像要白素帶領才能完成。   看到這種情形,我心中想,姚女士的問題一定古怪嚴重之極,不然她不至於這樣心神恍 惚。我向小郭望了一眼,小郭搖了搖頭,表示他並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姚女士坐了下來之後,神情很認真地望著我們,問了一個別說是我,就算是白素也萬萬 料不到的問題。   她很嚴肅地問我:「衛先生對於死人的頭部,有什麼程度的認識?」   一時之間,我和白素、小郭三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三人之中,白素最快反應過來,她道:「姚女士,你放心,我們既然答應了和你共同解決 問題,就一定會遵守諾言,你儘管慢慢說,從頭說起。」   姚女士有些不好意思:「是,我這樣問,各位可能不是很容易明白。」   我心中暗忖:豈止不容易明白,簡直會把提出這種問題來的人當神經病!   姚女士頓了一頓,又道:「我伯父在三天前過世——」   她說了一句,又停了下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才好,神情十分猶豫。   白素顯然企圖幫助她,道:「是,我們在報上看到了這個不幸的消息,姚教授學問博大精 深,他的去世,是人類文化的一大損失!」   在白素這樣說的時候,我的思想扯了開去,我想到每一個有成就的人死亡,就都會用這 樣的話來表示惋惜,因為人死了,這個人的一切學問,也就隨之消失,確然是一種損失。可 是沒人可以避免死亡,所以這種損失也就不可避免——既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其實也不必 表示可惜。   當時我只是隨便想到了這些,絕沒有想到這種偶然的想法,在後來事情的發展中,居然 十分重要。   當時我又想到,姚女士一上來就提到了「死人的頭部」,難道是姚教授死後,頭部發生了 什麼古怪的變化?   我只是自己在想,並沒有說什麼,因為我發現姚女士不管在她的領域中有多大的成就, 她敘述事情的本領顯然很差,我如果向她問問題,只有使她的敘述更加紊亂。   當下姚女士歎了一口氣,聲音很是哀傷:「伯父是一個好人……」   白素道:「他得享高齡,你不必太難過。」   姚女士又歎了一口氣,竟然好一會不再說話,白素提醒她:「是不是姚教授過世之後,有 什麼事情發生,使你無法理解,所以才會來找我們?」   幸虧有白素的提點,要不然看來姚女士會不知道該如何把事情說出來。   她連連點頭:「是,是有一些……很古怪的事情發生……」   白素很有耐性:「只管慢慢說。」   姚女士吸了一口氣:「伯父臨終的時候,我父親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嚥氣,等我得到了消 息,趕去的時候,他已經過世,我從小和他的感情就十分好,是他教導我做學問必須全力以 赴才可能有成績的道理,所以我對他的去世,感到很難過,在他的身邊,望著他的遺容,不 肯離開,是我父親把我硬拉開去的,在那時候,我並沒有感到任何異狀。」   她說得很認真,我卻聽得頗為不耐煩。因為她所說的一切,平常之極,完全不構成她要 來找我們的理由。   人死了,只要不長出綠毛來變成殭屍,還會有什麼異狀?   白素連連向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打岔。   只見姚女士皺著眉,想了一會,繼續道:「等到我再次看到他的遺容時,已經是在殯儀館 了,他被放在冷凍房間內,身上蓋著被子,只有頭部可以看到,我看他的時候,隔著冷凍房 間的玻璃門,我感到他……他的樣子,看起來……古怪……總之是很不對勁……好像……好 像……好像……」   她說了三遍「好像」,可是究竟好像什麼,她卻又遲疑著說不出來。   聽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大聲道:「整理遺容的化妝師,通常都會把遺容化妝得古 里古怪,看起來很不自然。」   姚女士望著我搖頭,對我這種合情合理的解釋,並不接受。我沒好氣,問道:「那你在懷 疑什麼?」   姚女士口唇動了動,欲言又止。白素道:「不管你懷疑的事情多麼荒謬,都不要緊,且說 來聽聽。」   白素已經說得再明白都沒有:不管她想說什麼,都可以說。可是姚女士的神情不但迷惘, 而且還有一種顯然因為不知道怎麼說才好的痛苦。   這時候我也可以肯定,事情一定非常不尋常,不然就算姚女士的表達能力再差,也不應 該有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我同時又在想,事實上不可能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因為通過放置遺體的冷凍 房間的玻璃門,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遺體,如果有異常的情形,人人都會發現,沒有道 理只有姚女士一個人才有發現。   想到這裡,姚女士還是沒有開口,我自然而然搖頭,表示對姚女士不以為然,姚女士很 困難的迸出了一句話來:「不關化妝師的事情,我覺得……我覺得……」   她說到這裡,霍然起立,漲紅了臉,道:「他的頭,伯父的頭,不是他的頭!」   這句話顯然是她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說了之後,她甚至於連連喘氣,由此可知她心 情的緊張和激動是如何之甚。   我們都對她說話的誠意,毫無懷疑,可是那對於我們要聽懂她的話並沒有幫助。   她那句話,總共十二個字,全聽到了,可是整句話是什麼意思,卻不明白。   我和小郭苦笑,白素側著頭,道:「你的意思是:他的頭部看起來不像是他的頭?」   姚女士連連點頭,白素又道:「是哪一部份看起來不像?是整個頭部的形狀呢,還是臉容 不對?」   如果不是清楚知道這位姚女上的背景,這時候我就算不將她轟出去,至少也會離開,不 再聽她的胡說八道。難得白素耐性如此之好,還在和她慢慢分析。   姚女士想了一想,道 「我……說不上來,總之……我看到的不像是伯父的頭。」   我實在憋不住,縱笑起來:「太難理解了!」   誰知道姚女上反應激烈之極,伸手在茶几上用力一拍,勃然大怒,厲聲道:「要是容易理 解,還用得著來找你們嗎?」   我給她的反應弄得目瞪口呆,白素站了起來,擋在我的身前,道:「你別生氣,實在是因 為我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要緊,總可以說明白。」   姚女士苦笑:「對不起,我太衝動了。」 第二部:那個人不知道是什麼人   她雖然說了「對不起」,可是氣氛還是很僵,一時之間大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姚女士很著急,雙手揮動:「並不難明白,就是他的頭,看起來不像他的頭——我在前一 天還曾經近距離面對他的遺容,當時就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我還是感到聽姚女士的話,像是騰雲駕霧一樣,我向小郭望去,看他的神情,感覺顯然 和我相同。   確然,如姚女士所說「其實並不難明白」,只不過是「他的頭看起來不像他的頭」而已。 可是接下來卻有八百多個問題可以問,這些問題在我喉嚨中打轉,甚至於發出了一陣古怪的 聲響。   白素在這時候反手抓住了我的衣服,用力扯了兩下,她當然不是和我在玩耍,而是強烈 的示意我不要出聲。   若不是白素同時已經向姚女士問出了我想問的問題,我一定按捺不住,白素問道:「你所 謂「不像」是指頭部形狀不像,還是臉容不像?」   姚女士很認真地想了片刻,卻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回答是:「我說不上來……都不 是……我真的說不上來……」   聽她這樣說,說的簡直不是人話!可是看她的神情,卻又無論如何不像是在開玩笑、消 遣我們。   白素又扯了一下我的衣服,還在很耐心地問姚女士:「這樣說來,是一種很難表達的感覺, 那麼你在有了這種感覺之後,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姚女士對這個問題,連想都沒有想,脫口就道:「我立刻想到他的頭不是真的頭。」   她的話本來就極端莫測高深,而這句話更是起亞里士多德於地下,只怕一樣聽不明白。 白素當然不能例外,她怔了一怔,追問:「你的意思是……」   姚女士的脾氣毫無疑問十分急躁,她反而先不耐煩起來,道:「你問我想到什麼,我想到 的就是他的頭不是真的頭!」   她大聲重複了剛才的那句話,這時候就算白素反手打我一個耳光,都沒有辦法阻止我說 話了,而且我還是真的聽懂了姚女士的那句話。   我哈哈大笑:「她的意思是,姚教授項上的人頭,是一個假人頭!」   我一出聲,白素就讓開了一些,又變得我和姚女士正面相對,姚女士瞪了我一眼,道:「就 是這個意思,不知道衛先生為何覺得這很可笑?」   這時候非但我無法停止,連小郭都大笑起來,只有白素能夠控制自己,居然沒有笑出聲 來。   我們覺得好笑,並不只是因為姚女士所說的話荒謬絕倫,而且也因為姚女士不論在科學 上有多大的成就,實際上她卻幼稚之極,可以說完全不通世務。   她憑自己的感覺所想到的事情是如此無稽,可是她卻一本正經地來找我們商量!   照她的說法,姚教授遺體上的人頭,是一個假人頭。   這說法如果成立,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姚教授原來的人頭到哪裡去了?   人頭不會自己離開脖子,一定要經過切割才會和身體分離,過程倒並不複雜,可是問題 又來了:將姚教授的頭切下來,換上一個假人頭,目的何在?   世界上倒的確有「獵頭族」的存在,為了種種原因,包括紀念一個好朋友而將他的頭割 下來的怪異行為。可是我絕對不認為會有獵頭族人在這裡出現,而且他們在取下了人頭之後, 也不會做一個假人頭來接上去。   這種做一個假人頭放在死人遺體上的事情,只有在古代的小說筆記上才會出現,多數是 遭人殺害之後,人頭不知所終,這才用檀香木之類的珍貴材料,做上一個假人頭,算是有「全 屍」。   這種情形當然也不會發生在姚教授的身上。   姚女士顯然沒有好好的想過,不然她一定會知道她的那種想法是如何可笑!   姚女士不但事先沒有好好想過,到了這時候她還是不願意好好想一想,對於我和小郭的 態度,她感到非常惱怒,所以連看都不看我們,只是望著白素。   白素微笑道:「要確定人頭是真是假,十分容易,只要走進冷凍房間,接近遺體——」   白素話還沒有說完,姚女士已經打斷了她的話頭:「如果可以這樣,我早就做了!」   這句話同樣使我們不明白。不過我倒可以感覺到事情真的相當複雜,還有許多我們不明 白的因素在,加上姚女士敘述事情的能力很差,所以才形成了她的每一句話我們都聽不懂的 狀況。   白素吸了一口氣:「為什麼做不到?」   姚女士顯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我父親吩咐,任何人不能接近遺體。」   我忍不住搖頭:「這話更滑稽了,不接近遺體,如何將棺蓋蓋上,完成入驗?」   姚女士回答道:「他——我父親他自己例外,蓋棺由他親自來進行……事實上,遺體的處 理,幾乎從頭開始,都是他在親自動手。」   從姚女士的口氣中可以很明顯感覺到她對父親的不滿。   我心中一動,想到了一些什麼,可是立刻又感到很無稽,所以又立刻搖了搖頭。   白素在繼續問:「你是說你想進去看個清楚,可是你父親阻止,不讓你接近遺體?」   姚女士點頭:「他派了警衛,守在冷凍房間的門口,任何人都只能在門外瞻仰遺容,而且 早已宣佈,沒有如尋常那樣繞棺告別的儀式,親友可以在門外看他進行蓋棺,然後他就會推 棺木出來。」   這種喪禮形式雖然古怪,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而不依照常例來進行?我直覺到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也就是從這 個時候開始,我覺得姚女士所說的一切,確然有一定的可供研究之處。   白素道:「你沒有向令尊說出你的感覺?」   姚女士對這個問題的反應相當奇特,她有駭然的神色,而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苦 笑道:「說了:可是給他痛斥了一頓,雖然他從來對我十分嚴厲,可是我也從來沒有看到過他 這樣盛怒過,想來是伯父的去世,使他十分傷心……」   從姚女士的話中可以很清楚地瞭解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父親肯定是嚴父,所以雖然女 兒早已成年,而且大有成就,可是父親仍然可以痛斥女兒,而且女兒不但很孝順,也對嚴父 有從小就養成的害怕,受了訓斥,還替父親找理由。   白素皺了皺眉——以她和白老大之間那種親密無間的父女關係,確然很難體會姚女士和 她父親的那種關係。   白素道:「可是遺體的人頭是真是假,至關重要,你應該堅持才對啊!」   姚女士神情苦澀之極,甚至於連聲音都變了,道:「我堅持了,他這才更加暴怒,先告訴 我一切都是伯父的遺願,我這樣無理取鬧,簡直是不孝之極,他罰我……罰我……」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非常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位有卓越成就 的地質學家,受到了她父親什麼樣的懲罰,當然也不好追問。   姚女士停了一會,才道:「我無法抹去我的感覺,而我一直對衛斯理先生有印象,所以才 想通過郭先生,請衛先生幫助我,如果衛先生認為事情只是很可笑,那我就告辭了。」   我連忙道:「對不起,剛才我態度不好,是因為我沒有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雖然現 在我還是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至少知道你有這種感覺,可能並不是無緣無故,你需要 什麼樣的幫助,我們都不會推辭!」   姚女士接受了我的道歉,她道:「我想請各位幫助,證實我的感覺。」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我們去弄清楚,姚教授遺體上的人頭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這 是她來找我們的目的,此所以她一上來就問我對人的頭部是不是有研究。   我們雖然已經明白了她的要求,可是還是感到事情相當無稽,所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再 說些什麼才好。反而倒是姚女士替我們出主意,她道:「各位神通廣大,那幾個警衛,一定難 不倒各位,對付了警衛,我就可以進房間去了。」   我若不是才道了歉,這時候一定又會忍不住大笑起來——事情實在滑稽,衛斯理白素郭 大偵探,連手大鬧殯儀館,目的是要使死者的侄女去驗證死者的頭是真頭還是假頭!   這種事情如果傳聞開去,必然成為江湖奇談,而我們當然也從此成為笑柄!以後走進走 出,不知道怎樣見人!   小郭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準備打退堂鼓,先咳了一下,我不等他開口說話,就伸手 直指住了他,意思很明白:事情是從你這裡來的,你別想開溜!   小郭縮了縮頭,沒有敢說什麼。   白素卻很認真地道:「要對付幾個警衛,當然不是難事,可是難免引起混亂,我看我們還 是先去觀察一下的好,小郭,你事務所有沒有那種可以縮短距離三倍左右的眼鏡型望遠鏡?」   小郭還沒有回答,姚女士已經發出了一下歡呼聲,緊緊擁抱了白素一下。   這種望遠鏡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在市面上也有出售,當然小郭的事務所中如果有, 那性能一定特別好,而且戴在臉上,也不容易被人覺察。   而姚女士如此興奮,當然是因為如果距離縮短三倍,那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遺體,可以 容易辨別人頭是真是假,不必走進房間去了。   小郭點頭:「有,很多,我立刻要人送四副來。」   他說著就打電話。   白素的這個辦法簡單之極,可是確然很有解決問題的效果,我們都因此感到很輕鬆,在 這時候,我也確知姚女士的性格天真直爽之極,可以歸入不成熟這一類,像小孩子一樣。   我倒很喜歡和這種性格的人打交道,因為他們有什麼就說什麼,直接表達自己的感情, 不會轉彎抹角。所以我也不必和他來什麼虛套客氣。   我很直接地問她:「你父親和你伯父之間的感情如何?」   姚女士立刻道:「極好——好到了極點!」   我表示懷疑:「他們的性格、工作、興趣……可以說完全不同,這感情好像很難融洽?」   姚女士大搖其頭:「我只知道他們兄弟之間,友愛誠篤,那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伯父在二 十年前,就因為嚴重的腎病,而接近死亡,我父親毅然將自己的一個腎,移植給我伯父。衛 先生,你在懷疑什麼?」   我伸手在自己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由衷地道:「該死,我太小人之心了!」   我之所以會向姚女士問這個問題,是由於我剛才想到的一些事。首先姚女士的父親姚董 事長,要親自處理姚教授的遺體,這種行為很不尋常,如果事情有什麼古怪的話,那麼古怪 就一定存在於這種不尋常的行為之中。   其次我又想到,全球公司的資產非常驚人,一直由姚董事長掌管,姚教授雖然對生意毫 無興趣,可是公司由上代傳下來,他也應該有份,會不會姚董事長想吞沒他的那一份,才會 有古怪的花樣耍出來。   也難怪我會這樣想,因為這種豪富之家為了爭財產而不顧親情的實際例子實在太多了!   可是姚女士所說的事實,卻完全否定了我的想法,一個人如果肯把自己的一個腎送給另 一個人,他當然不會去打另一個人財產的主意!   而且不論在姚教授身上發生任何事情,只要事情是對姚教授不利的,都可以絕對排除那 是姚董事長所為!   看到我這樣子,姚女士也知道了我的想法,她搖了搖頭:「我父親不會做任何傷害我伯父 的事情。」   我苦笑,也只好跟著搖頭,同時想到,如果姚教授死亡之後,只有姚董事長一個人在處 理遺體,那他絕對沒有傷害遺體的道理,由此可知姚女士的那種感覺,毫無根據。   這時候白素問道:「處理遺體,是相當專門的功夫,普通人做不來,難道沒有人幫助他?」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可是姚女士居然考慮一會才回答:「應該有,那個人……那個 人……在我探望伯父的時候,見過幾次,和父親在一起,和我伯父好像很談得來。」   白素道:「這人是醫生?」   姚女士搖頭:「我不知道他是不是。」   我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這位姚女士說的話,從開始到現在都是聽起來很簡單,可是想 要領會卻又很困難,當真是莫測高深至於極點。   白素也顯得有些無可奈何,笑了笑:「姚教授不是在醫院中過世的?」   姚女士搖頭:「不是——他在醫院中住了半年,在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完全沒有方法可以 再維持下去的時候,他就堅持要出院,回到家裡。」   白素皺了皺眉:「請問他……最後導致他去世的原因是什麼?」   姚女士苦笑:「因為年老——並沒有特別的病症,醫生的結論是他身體的許多器官,幾乎 是全部都因為年老而衰竭,無法繼續運作,就必然死亡。總共有七位醫生會診,結論都是如 此,有兩位醫生說,從他的身體衰竭的狀況來看,他早就應該去世了,只不過因為他的生存 意志超特堅強,這才在幾乎不可能的情形下繼續奇跡一樣地活著。」   這一大段話雖然說的事情很不尋常,可是卻容易明白——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如果有 堅強的生存意志,確然可以使生命得到一定程度的延續。   這種情形用所謂文藝化的方式來說,就是「和死神進行搏鬥」,只是無奈得很,從古以來, 就沒有任何人能夠用自己的生存意志戰勝死神的。   姚女士頓了一頓,繼續說下去:「伯父在知道了自己的狀況之後——醫生說他隨時都可以 斷氣——他就堅持回家,在回家之後,又活了三個多月,醫生們都說那已經是生命的奇跡了。」   她在敘述姚教授臨死之前的一些情形,我聽來還是覺得很模糊,無法在腦中構成畫面。 白素顯然有同樣的感覺,她道:「請你將姚教授死亡之前的生活……和生活環境比較詳細一 點,向我們說說。」   姚女士點頭:「伯父一向獨居,那是一棟很大的房子,有很大的花園,有大約七八個男女 傭人,在他從醫院回到家裡之後,父親又請了三班,每班兩個專門護士照料他。雖然醫生說 現代醫學對於他的狀況已經完全無能為力,可是父親還是堅持醫生每天至少來看他三次,後 來因為伯父反對,說他討厭看到醫生見到他居然還活著時那種古怪的神情,所以不要醫生再 來,父親和他起了幾次爭執,總算改為三天來一次……伯父終於去世的時候,並沒有醫生在 旁。」   姚女士說到這裡,很是難過:「他回家之後,我知道他隨時都會離開人世,所以不論多忙, 都盡量去陪他,開始幾天他看到我來都很高興,我要離開他也有點不捨得,有一次我還整晚 在他的床邊,好幾次我瞌睡醒來,看到他在沉睡,還以為他已經去了,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才能肯定他還活著,心裡就又高興又難過……」   姚女士說到這裡,很是欷歔。   她的敘述很生動,那時候她高興的自然是因為姚教授還有呼吸,而難過的是只怕下一分 鐘,呼吸就會停止。   姚女士停了一會,繼續說下去:「可是……可是自從那個人出現之後,伯父他就不讓我再 去看他,伯父他堅決要我最多三天去一次,而且每次不到一小時,就趕我走!」   姚女士在這樣說的時候,有十分不理解的神情,向我們望來,像是想我們解答她心中的 疑惑:姚教授為什麼不讓她去看他?   我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   倒是在姚女士的話中很可以聽出那位姚教授是怎樣的一個老人——他不但有堅強的生存 意志,而且個性非常固執己見,沒有什麼人可以改變他的主意。這種性格用在追求學問上當 然是很大的優點,可是在處世和待人接物上就難免被人當成怪人了,很多學者都有這樣的脾 氣,倒也不足為奇。   白素想了一想,問道:「你所說的那個人,就是你認為是可能幫助你父親處理遺體的那個 人?」   姚女士道:「如果有人幫助父親處理遺體,那就一定是那個人,因為到最後幾次我去的時 候,連特別護士都被伯父趕走了,只有父親和那個人在伯父身邊——父親也不能老是陪著, 反倒是那人好像就住在屋子裡。」   姚女士這時候說起來,神情還非常不以為然。   照她所說的情形來看,好像她父親和那個人鬼頭鬼腦在進行不可告人的陰謀。然而對一 個垂死的老人,有什麼陰謀可以進行的呢?我曾經想過可能和錢財有關,然而這一雙兄弟感 情既然如此深切,當然不會為錢財失義,可以肯定不必朝這個方向去深究。   到那時候為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很可能根本什麼事情都沒有 發生過,所謂真人頭假人頭,全是姚女士神經過敏。   然而在姚女士的敘述中,卻可以發現,她所說的「那個人」有相當程度的古怪。   那個人是什麼人?   小郭對於古怪人物的身份,有專業性的興趣,他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姚女士搖頭:「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麼人。父親和伯父都沒有向我介紹,那個人也沒有和 我說話,每次我去,他最多只是向我點點頭而已。」   小郭表示不滿:「難道你沒有問一問?」   姚女士道:「我問過,父親說是朋友,我看到伯父很喜歡和他在一起,也很慶幸伯父有人 相陪,雖然直覺上我不是很喜歡那個人,當然也不會深究他是什麼人。」   姚女士說著,向我們望來——她這個人很有趣,以為我們什麼問題都可以有答案,我們 互望了一眼,心中都覺得「那個人」有古怪,可是究竟有什麼古怪,卻完全說不上來。   小郭追問:「那人是什麼長相?多大年紀?說話操什麼口音?動作上有什麼特別之處?」   他一口氣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倒全是找人的主要關鍵,他不愧是這方面的專家。   姚女士卻神情惘然,顯然她雖然見過那個人幾次,可是卻完全沒有這些印象。   小郭說:「不要緊,我會請專家來聽你的形容,可以把這個人的容貌畫出來!」   聽得小郭這樣說,我立刻道:「有這樣的必要嗎?他是姚教授臨死之前最接近的人,又最 有可能幫助姚董事長處理遺體,當然應該在殯儀館,我們去了就可以看到他!」   小郭不服:「我假設他有古怪——那麼他就不會再出現。」   小郭一面說,一面請姚女士說話,姚女士道:「伯父去世之後,我沒有再見過那個人…… 在殯儀館裡,也沒有見到他。」   有了這樣的答案,小郭非常興奮,揮著手:「這表示我假設他有古怪可以成立!」   小郭的說法很可以接受,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問:「那麼究竟是什麼古怪呢?」   小郭攤了攤手:「現在還不知道。」   我還想追問時,門鈴響起,小郭的職員來了。   我們察看職員帶來的眼鏡型望遠鏡,望遠鏡製造非常精緻,戴上之後,和普通的眼鏡, 沒有多大的不同,不會特別引起人家的注意。   小郭道:「現在什麼都別說,先去看姚教授!」   我們都同意,一起出門口,才看到門口停著一輛應該說用錢可以買到的最豪華汽車,穿 著制服的司機,站在車旁,看到我們,立刻打開車門,顯得訓練有素。   那是姚女士的車子,小郭坐這車子來,我們也坐這車子去看姚教授。   坐什麼車子,對整個故事來說,半點兒關係都沒有,我之所以特別提出來,是因為這車 子和姚女士的外形實在太不配合,叫姚女士站在車旁,請六萬個人來猜,也不會有一個人猜 得中姚女士會是車子的主人!   閒話休說,卻說我們上了車,到達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左右。姚教授的喪禮規模很大, 前來弔唁者十分之多,花圈更是多到了要擠成一堆,阻礙進出的地步。   我們在姚女士帶領之下,並沒有排隊,硬擠了進去,姚女士在替我們開道的時候,動作 十分粗線條,少不免對其他人有推有撞,被她推撞倒的人,有認識她的,自然立刻讓開,那 些不認識她的,輕則怒目而視,重則口出惡言,一旁又有人告訴罵人者姚女士的身份,罵人 者神態狼狽,手足無措,一時之間亂成一團。   我們什麼都不管,只管向前去,進了大廳,更見人頭湧湧,在吆喝聲和誦經聲中,我們 向姚教授的遺像三鞠躬,姚女士站到了一旁回禮——在姚女士還沒有來的時候,顯然沒有回 禮的人。   姚女士向打點喪禮的職員問:「董事長呢?」   職員回答:「董事長說他一會就來。」   姚女士像是鬆了一口氣,向我們低聲道:「他不在最好,不必向他解釋什麼。」   姚女士的話聽起來很怪,其實卻很有道理,因為我們要仔細觀察她提出來的疑問,行動 上不免會有些不尋常之處,若是惹得姚董事長生氣,就大有可能把我們趕將出來。   姚女士也不理會一直有人在向遺像鞠躬,逕自領著我們進入後堂。   只要再經過一條走廊,就是放置遺體的冷凍房間所在。   才一拐進去,就感到非常不對頭,在走廊上有很多人,那些人都是準備進去的,可是卻 都因為走廊盡頭處有警衛把守,好像在對每一個進去的人,都要問些話,所以才使得走廊上 滯留了不少人。   看到這種情形,我心中不免嘀咕。 第三部:總有忽然之間什麼都沒有的一天   我當然是大大不以為然:這算是哪一門子的規矩?天下哪裡有對來弔唁、要瞻仰遺容的 來賓進行盤問的道理!   姚女士帶著我們進去,警衛看到了她,非常恭敬,姚女士先側身讓我們過去,其中有一 個警衛像是企圖阻擋,姚女士不等他有任何動作,就大喝一聲:「讓開!」   這一聲大喝十分有氣勢,那警衛後退不迭,我們總算通過了障礙,看到了冷凍房間的玻 璃門。   門外一公尺,有繩子攔住,不讓人接近,在繩子外,有幾個人正在向內看,旁邊的警衛 不住在說:「請讓外面在等待的賓客來瞻仰,請,請!」   就差沒有動手把那些人推出去了。   姚女士和我們走向前去,原來的那些人退開,房間的玻璃門並不是很寬:我們四個人並 肩站著,剛好可以一起直接看到房間內的情形。   警衛看到了姚女士,沒有敢說什麼,我們先沒有使用望遠鏡,就這樣看進去,看到姚教 授的遺體,放在房間中間,遺體以標準的姿態平躺著,身上蓋著被子,可以看到雙手和頭部, 雙手交迭在胸前,看來十分安詳。   雖然在繩子之外,可是平心而論,若是目的只是瞻仰遺容,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小郭首先戴上望遠鏡,然後是姚女士,我和白素都是同樣的心思,想先就這樣看看,然 後再仔細觀察。   只見平躺著的姚教授遺體,看來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我的視線當然集中在遺體的頭部, 也看不出什麼異狀來。確然他的臉容看起來很不自然,可是那正是經過特殊化妝之後的應有 效果。   小郭在和姚女士低聲說話,他道:「沒有什麼不對啊,現在可以看得那麼清楚,你看出了 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一面說一面用手按「眼鏡」的框架,我早就注意到他的那副望遠鏡構造和我們使用的 有些不同,現在他的這種旁人看來不會在意的動作,顯然是在用微型攝影機對遺體進行攝影。   姚女士的聲音非常遲疑,她道:「難道……難道你不覺得……這……頭部,看起來不像是 真的人頭?」   這時候我和白素也都戴上了望遠鏡,略調了一下焦距,遺體的整個臉容就立刻非常清楚 地呈現在眼前,其清楚的程度,可以看到在厚厚的化妝粉之下,老人臉上深刻的皺紋,雙眼 閉著,連眼睫毛也可以看到。   臉容上的嘴角略為向下,這正是一個固執的人臉上的特徵。   我觀察了大約一分鐘,聽姚女士還在遲遲疑疑地說「看起來不像是真的」,我沉聲道:「你 能不能指出一些具體的地方來,證明你的感覺?」   姚女士卻又完全說不上來,只是道:「我就是感到不像!」   她反而指責我們:「你們對他不熟悉,所以才沒有產生這樣的感覺。」   我道:「你所熟悉的他是活著的,現在他死了,而且經過特殊化妝,看起來當然不一樣!」   姚女士抿著嘴,嘴角向下,顯然她有家族固執性格的遺傳,雖然她無話可說,可是她還 是不接受我的解釋,認為她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這時候我感到事情十分荒唐。   雖然根據姚女十的敘述,確然有些可疑之處,例如姚董事長親自處理遺體,例如有一個 神秘人物的出現等等。可是「人頭不是真的」那種指責,卻十分嚴重和荒誕。   要把人頭從真的變成假的,必須先製造一個假人頭,然後把真的人頭切割下來,再把假 人頭裝上去。這種過程,不是受過專業訓練者,絕對無法進行。   而在進行這種事情之際,被換人頭的對象,不知道是死是活,如果是活的話,那毫無疑 問是謀殺;如果是死的話,是不是有罪,要法律專家來確定。   總之這是一樁進行起來非常複雜、要解決許多技術問題的事情,而且事情十分駭人聽聞, 涉及嚴重的犯罪行為。   所以,進行這樣的事情,目的何在,就必須先肯定。如果沒有目的,白癡也不會去這樣 自己找自己的麻煩。   而把人頭換成假的,有什麼用處,對什麼人有利,卻誰也說不上來。   而且根據姚女士的敘述,在姚教授臨死和死亡之後,只有姚董事長和「那個人」在旁, 如果有這種事情發生,這兩人就算不是主謀,也必定是參與者。   這就形成了對姚董事長非常嚴重的指控!   姚女士在敘述這件事情的時候,雖然沒有直接提出指控來,可是實際上等於已經提出。 然而她又絕對可以肯定姚董事長對姚教授的兄弟之情非常誠篤,那麼姚董事長又怎麼會去殘 害兄長的身體,更不用說謀殺了!   所以可以看出姚女士的敘述和她的感覺,根本矛盾,互相混亂,不知所云,可以說是她 在姚教授去世,她感到極度哀傷之後,情緒上的紊亂所引起的妄想。   得到了這樣的結論,我取下了望遠鏡,看到小郭和白素,和我一樣,也取下望遠鏡,只 有姚女士,身子俯向前,還在十分用心地觀察。   小郭和白素與我動作一致,當然是表示想法也一樣,我們相視苦笑,真有些不明白自己 來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只好自己解嘲,說至少姚教授是一位值得來弔唁的偉大學者。   我們已經準備轉身離去,就在這時候,忽然聽到一聲怒吼,聲響十分驚人:「大湖你在幹 什麼!」   隨著怒吼聲:只見一個六十來歲,身形略胖,相當高大,氣派不凡的老人,大步向前趕 來,所過之處,所有人紛紛退開讓路,不少人還在百忙之中,向他恭敬地行禮。   從這種氣勢來看,不問可知,來者一定就是姚董事長了。   果然,在怒吼聲中,姚女士陡然一震,轉過頭來,這時候她還戴著望遠鏡,而姚董事長 已經來到了近前,所以在姚女士看出來,景像一定非常奇特,這一點可以從她那種難以形容 的駭然神情上得到證明。   她張大了口,叫了一聲:「爸……」   她下面的話還沒有出口,姚董事長又是一聲大喝:「你在搗什麼鬼!」   姚女士曾經說過她父親從小就對她十分嚴厲,可是現在我們才知道這嚴厲居然可怕到了 這種程度。姚女士早已成年,在積威之下,對父親還是感到害怕,那在情理之中。然而姚董 事長對成年而且事業上大有成就的女兒,還是把她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對付,真是不可 思議,而且就算是責斥小孩,也應該顧及小孩的感覺,不應該在那麼多人面前進行。   而姚董事長這位嚴父,卻當眾不但大聲喝罵,而且還有動作,手疾揚起來,看他的動作 趨勢,就像是順手想打姚女士一個耳光!   天下竟然有這樣的父親!   雖然他的動作很快,而且姚女士也完全不知道躲避,只是自然而然地縮了縮頸,由此可 知這樣的場面,不知道曾經出現過多少次,姚女士早就習慣了。   然而這次不同,這次有我們在場,我和白素在他手才揚起來的時候,就齊聲發出了一聲 斷喝。   這位想打人的董事長,總算手在半空中停了一停,改變了他想打人的動作,改成伸手將 姚女士所戴的望遠鏡,抓了下來,摔在地上,而怒氣不止,還用腳去踩,連踩了七八下之多, 怒容仍然不減,真是歎為觀止!   姚女士瑟縮而立,一動都不敢動,而姚董事長向我們望來,顯然因為我和白素剛才喝阻 了他的行動,使他把怒氣發洩在我們的身上,向我們厲聲喝道:「你們兩個,是什麼東西!」   我這時候,感到好笑,多於生氣,聽到他這樣問,忽然想到今狐沖先生對同樣問題的回 答,於是照學:「你又是什麼南北?」   小郭忍不住哈哈大笑,姚女士用力扯我衣服,白素在一旁微笑,姚董事長顯然不知道我 這個回答大有來歷,怔了一怔,瞪著我,向姚女士怒道:「大湖!這些雜七雜八的人是你帶來 的?叫他們滾!」   而姚女上居然十分順從,連聲道:「是!是!」   我還待發作,白素在我耳邊道:「為了尊重姚教授,我們別鬧事,叫我們滾,我們就滾吧。」   眼前發生的事情,實在是情理所無,真是滑稽無比,所以白素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白素說得有理,如果鬧將起來,就算將這個混蛋東西痛打一頓,也就未免對死者太不尊 重了。   所以我也哈哈一笑,握了白素的手,向外就走,小郭急急跟在我們後面。幸而姚董事長 沒有堅持我們一定要「滾」出去,我們得以走出,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走了出來之後,小郭並不說話,只是向我和白素深深三鞠躬。我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是 在表示道歉,因為是他帶姚女士來,才把我們扯進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中來的   我當然不會怪小郭,卻故意道:「算,算!今天已經夠倒霉的了,還要將我們當死人來行 禮!」   小郭苦笑,不斷搖頭。   這時候,我們三人心中所想的很一致:都認為整件事情,是一場鬧劇。   既然是一場鬧劇,當然沒有任何討論的價值,連提都不想再提,和小郭分手,各自回家。   第二天和接下來的兩天之中,報上不斷有有關姚教授喪禮的消息,由於姚教授的地位崇 高,所以官方也有許多大人物到場,從報上刊登的照片來看,那位姚董事長在迎送那些大人 物之際,鞠躬如也,非常恭敬,使我感到更增加其人的混蛋程度。   第二天小郭就有電話來:「我拍攝的照片,效果很好,要不要用電郵傳到你的計算機來?」   我立刻拒絕:「不必了!而且你現在應該明白,我不願意隨便見人,並不是擺架子,實在 是確然有這個需要!」   小郭諾諾連聲——在經過了昨晚的事情之後,他哪裡還敢分辯半句。   事情可以說完全過去——各位看官當然知道事情不會完全過去,然而當時我們真是那樣 想,所以當報上說姚教授遺體已經火化,骨灰撒入大海之後,姚女士居然又找上門來的時候, 別說是我,連白素都有一定程度的不耐煩。   關於這位姚女士,還有小小的插曲,那天晚上,我曾經問小郭:「老頭子叫他女兒,名字 是什麼?」   小郭取出了一張名片,是姚女士拜訪他的時候給的,上面印的名字是「姚大湖」。我會特 地問小郭,就是因為雖然姚董事長叫了姚女士兩次,可是我都不能肯定是哪兩個字,此刻方 才恍然,由於才經過的事情夠古怪,所以對於這樣的名字也就不覺得怎麼樣了。   恰好是我開的門,一看到門口站的是這位姚大湖女士,我就不由自主搖頭。   看到了這種情形,她當然可以知道自己非常不受歡迎,她神情苦澀,道:「是不是可以容 許我說幾句話?」   她甚至於不敢要求進屋子來,想起她有這樣的混蛋父親,很是令人同情,所以我道:「請 進來說。」   她走進來,白素走出來看到她,也怔了一怔,顯然她沒有想過姚女士還會大駕光臨。   姚女士向白素打招呼,然後道:「我代父親向兩位道歉。」   我揮手:「那當然不會是你父親叫你來的,我們沒有怪你,你不必向我們道歉——如果他 要向我們道歉的話,請他自己來。」   姚女士苦笑,喃喃地道:「其實他平時對我也不會那麼嚴厲,都是因為伯父去世給他打擊 太大的緣故。」   她居然還替她的父親開脫,真是難得。   我搖頭道:「常言道:色厲內荏,人在心虛的時候,往往會表現特別嚴厲。」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只不過是因為對姚董事長的不滿,就 用一些話來非議他而已。   想不到姚女士卻有強烈的反應,她震動了一下,失聲道:「你是說,伯父的頭部有變,會 和父親有關?」   我當真啼笑皆非至於極點——到現在,這位姚大湖女士,還是認為她伯父姚教授遺體的 頭部有問題!   白素過來,握住了姚女士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著,表示對她的同情。   卻不料姚女士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需要同情,還在向我追問:「是不是我父親做了些什 麼……和伯父的遺體有關?」   我和白素同時歎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才好。   而姚女士卻還神情殷切地在等待我們的回答。白素很委婉地道:「姚教授的遺體已經火 化,還會有什麼事情和他的遺體有關?」   白素的回答實在再好也沒有——已經一切都化成了灰,一了百了,和塵世之間的關係已 經完全切斷,還有什麼有關無關之分?   可是姚女士顯然完全無法領會白素話中的意思,她聽了之後,失望的神情,誰都可以看 得出來。   而且她還不住搖頭,表示不同意白素的話,然而顯然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才好。   我看到了這種情形,只覺得好笑,白素心地好,繼續安慰姚女士:「姚教授一生致力研究 學問,著作無數,他雖然去世,可是他的作品卻可以流傳下來,等於是他的思想並沒有離開 人間,會一代一代傳下去。」   姚女士苦笑:「所謂精神不死,是不是?」   我和白素有共識,認為姚女士是因為姚教授的去世,哀傷過度,所以心理上不平衡,才 產生了種種妄想,所以白素這時候先要使姚女士減少悲傷,才能消除她的妄想。   白素繼續道:「是,精神不死!人免不了死亡,能夠精神長存,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白素在好言好話開導她,可是姚女士忽然發起瘋來,用力揮手 大聲叫道:「什麼精神不 死,騙人!活在哪裡,哪裡?」   她這樣的反應,簡直混蛋之極,連白素都皺了皺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再說下去。   我也沒好氣,沉聲道:「剛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他的精神學問,都存在於他的著作中, 任何人都可以在他的著作中,得到他的精神學問。」   姚女士卻像聽到了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道:「伯父他精通十二國語言 文字,請問看了他的著作之後,能夠會哪一種?」   我怔了一怔——她的這個問題,乍一聽來,還是可以歸入混蛋這一類,可是當要回答的 時候,卻感到很困難。   我和白素一直在說姚教授死了之後,精神學問,可以靠他生前的著作永遠流傳,所以可 以說是精神不死。   這種說法並非我們創造,而是相當流行的一種理論。   然而這時候經姚女士這樣一問,卻發覺這種說法,幾乎完全屬於空話!   正如姚女士所問:就算熟讀姚教授所有的著作,之後能夠精通哪一國的語言文字?根本 不能!   要學會一國的語言文字,必須一個一個字去聽去講去寫,然後逐漸累積,形成記憶,才 能運用,至於是不是可以精通,很大程度還要依靠天份和努力的程度。   熟讀語言學家的著作,並不等於可以學會語言。   所以姚女士的問題,完全可以成立。   白素看到我張大了口,回答不出,向我笑了笑,對姚女士道:「那當然,要精通任何語言 文字,都要經過自我的刻苦學習過程。」   姚女士哼了一聲:「那麼什麼還叫做他的學問可以傳下來?他去世之後,他一輩子甚至於 不吃飯不睡覺,犧牲了正常的家庭生活,所學到的學問,也就從此消失,哪裡還能夠一直傳 下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覺得姚女士雖然說話很沖,而且有些夾纏不清,情緒化至於極點, 然而卻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姚教授去世,他一生所學,確然也隨之而去了。   或許語言文字學家的例子比較特殊,如果是數學家,一生研究成果,都可以通過著作流 傳下來,只要通過研究他的著作,就可以接受他的學問。   很多科學,都可以照這種方式,達到不消失的目的。   然而語言文字學,思想家,文學家,音樂家……等等的一生成就,卻完全無法照這種方 式傳下去。   莫扎特英年早逝,雖然他的作品都留了下來,可是卻絕對不會有第二個莫扎特出現!   莫扎特死了,莫扎特也就永遠沒有了。我和白素一時之間都難以搭腔,姚女士又是激動, 又是傷心:「太沒有道理了!苦苦一生,忽然之間,就什麼都沒有了!」聽她這樣說,我和白 素都很自然地歎了一口氣。因為不管是什麼人,不管這個人做過什麼偉大的事情和高深的學 問,或者說得通俗一點,不管這個人掙下了多少財產,都會有「忽然之間什麼都沒有了」的 一天。這「忽然之間什麼都沒有了」的一刻,就是死亡,沒有人可以躲得過去。確然這種生 命歷程的必然,有時候確然今人覺得非常傷感,然而也只好無可奈,接受現實。如果不接受, 結果恐怕就只有像姚女士那樣——精神陷入紊亂狀態。我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向她攤了攤 手,姚女士望著我們,很有不屑的神情,我不去和她計較,因為我們如果能夠解決生命歷程 終歸於死亡這樣的大問題,我們就是神,不是人了!   至於姚女士感歎死亡之後,不管生前的學問研究是經過了多麼艱苦的過程才得到的,也 就隨之消失,這也是全然無可奈何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她如果因此而看不起我們,那也沒有辦法,只好隨她喜歡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不過這姚大湖也實在太過份,她在離去的時候,居然還發出了連聲冷笑。   白素真好脾氣,還是不失禮數,送了出去。姚女士才跨出門口,忽然疾轉回身來,白素 要不是立刻站住,只怕就會和她相撞,就這樣,她們兩人也面對面,相距極近。   姚女士就這樣近距離對白素道:「遺體雖然已經火化,可是也不等於完全沒有線索了,我 說過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找到這個人,就是線索。」   白素非常心平氣和,道:「找人,並不是我們的專長,不妨去麻煩郭大偵探。」   我忍不住呵呵笑——這麻煩是小郭帶來的,現在白素又把它還給小郭,十分有趣。   姚女士神情悻然哼了一聲,不知道講了一句什麼話,由於她一面說一面轉過身去,所以 聽不很清楚,多半是「浪得虛名」之類的廢話,聽不清楚,也就罷了。   白素還是送她出去,等到白素回來,我很不高興:「這位女士,可能和礦石打交道太久了, 有點不知道怎麼和人應對。」   白素卻道:「你不覺得她說的話很有道理嗎?」   我道:「有什麼道理?」   白素道:「人死了之後,他的思想、精神有可能流傳下來,可是他一生積聚的知識,卻無 可避免地化為烏有了。」   我覺得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凡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當然沒有什麼好討論的,所以 我沒有說什麼。白素又道:「這等於做一件事情,做到最有成績的時候,卻又要從頭開始一樣。」   我想我明白白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歎。   她是想到了一直以來,所有在學問上有成就的人死亡之後,他們的學問就此消失,後來 者雖然可以在他們的著作中得到啟發,可是總是要重新從頭學起。   這種情形,對於文明進展,全人類的進步,都不利之極。   我攤了攤手:「雖然情形不理想,可是人類還是不斷在進步。」   白素歎了一口氣:「太慢了!人類文明進展的速度太慢了。太慢的原因,就是因為有這種 情形,這種情形是前進一萬步,然後倒退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然後再從頭開始。」   試想一想,如果人類文明進展過程之中,所有的知識都不會隨著有知識的人死亡而消失, 那麼文明進展的速度,一定比現在要快得多!   我同意白素的想法,點了點頭。   白素有很嚮往的神情,她道:「其它星球上的高級生物,相信一定克服了這個問題,所以 他們的文明進展速度快,所以他們才遠遠比地球人進步!」   我笑道:「未必,或許他們文明進展的時間比較長,地球人號稱有五千年文明,其中至少 有四千九百年,是人為的黑暗野蠻時期,地球人自己扼殺了自己的文明進展速度,近一百年 來,也還不到一半才沒有了人為的障礙,可是還是有的地方,經歷了比中古時代還要可怕的 黑暗倒退,相信這種情形,不會在其它星球上出現。」   白素想了一想,苦笑:「這種空泛的問題,可以一直討論下去,不如說些實在的——那個 在姚教授生命最後幾天和他在一起的人,竟然沒有在姚教授喪禮上出現,是不是很不尋常?」   我承認這種現象確然有些不可解釋,我道:「是有些古怪,不過很容易解決。」   白素揚了揚眉,我道:「只要去找姚董事長問一問,就可以知道為什麼了!」   想起姚董事長的那副德性,白素忍不住笑了笑,道:「這一點姚女士也明白,不過我看姚 女士寧願去找郭大偵探,也不敢去問她的父親!」   當時我也哈哈一笑,只當白素是在說笑。卻不料姚女士真的去找小郭,要小郭找人,這 是後來我才知道的事情。   卻說姚女士那次來了之後,就沒有再出現,而姚教授的喪禮完了之後,報上還陸續有有 關的新聞報道,引人注意的是姚董事長以相當大的一筆資金,成立了一個基金,這個基金將 會每年頒發巨額獎金給在語言文字學上有成就的人士,獎金就用姚教授的名字來命名。   這是很有意義的事情,使我對姚董事長的印象略有改變。 第四部:應該出現者沒有出現   然後又有拋撒骨灰的儀式,很多人參加:報上有詳細的報道和圖片,一艘大遊艇出海去, 在骨灰撒向大海的時候,看到姚女士哀傷的臉,和姚董事長的悲切神情。   我看著報紙,忽然笑了起來,向白素道:「你來看,這不是小郭嗎?」   白素道:「我已經看過了,確然是他。」   我笑:「他去軋這個鬧猛做什麼,大偵探行事越來越神出鬼沒了!」   白素沒有立刻響應我的話,過了一會,她才道:「我想他是去等「那個人」,希望「那個 人」會在這個場合出現。」   我用力一揮手:「要找「那個人」,不必轉彎抹角,只要問姚董事長就行了。」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又過了一會,她問道:「有一個人:在喪禮中應該出現而沒有出現, 在撒骨灰的儀式中應該出現,也沒有出現,你有沒有注意到?」   我怔了一怔……白素的話十分無頭無腦,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老實說,我 甚至於還沒有弄懂她的這個問題。   我只好反問:「是什麼人應該出現而沒有出現?」   白素先笑了笑:「我也是胡思亂想,可能一點意義都沒有,只是覺得又增加了一項不尋常 的事情而已。」   我向她深深作揖:「娘子請直說,不要打啞謎了。」   白素道:「根據小郭所得到有關姚董事長的家庭資料,姚董事長有一個兒子,也就是姚女 士的弟弟。這位先生為什麼不參加他伯父的喪禮,而且姚女士也根本沒有提起過他,這不是 很奇怪嗎?」   白素注意到了這一點,確然非常細心,可是我並不覺得怎麼樣,我攤了攤手:「或許他為 人低調,或許他不喜歡參加,或許他和姐姐感情不好,或許……總共可以有八百多個原因!」   白素學著我:「或許是。」   從這之後,姚教授的名字就很少再在報上出現,很快的我們也把事情淡忘了。   一直到將近一個月之後,那天我和白素從外面回來,在門外就看到小郭的車子,進屋子 之後,看到小郭一見到我們,就霍然起立,神情非常凝重。   我和小郭相識那麼久,當然可以知道有嚴重的事情發生,我向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 太緊張了,有事情可以慢慢說。   小郭吸了一口氣,道:「事情有意料之外的發展!」   我又好氣又好笑:「什麼事情啊?」   小郭連忙道:「就是姚女士說她伯父遺體的頭……」   不等他說完,我就大喝一聲,不讓他再說下去。   小郭顯得非常之不知所措,白素卻道:「不要緊,他不想聽,說給我聽。」   我叫了起來:「嗨!這不是搞對抗嗎?」   白素很心平氣和,道:「你早已放棄,我卻沒有,一直在進行調查。」   我「哈哈」一笑:「查到了些什麼?」   白素微笑:「到現在為止,什麼也沒有查到……」   我打斷了她的話:「將來也不會查到什麼!有一句成語,叫作——」白素也打斷了我的話: 「叫「捕風捉影」是不是?這捕風和捉影,豈不是衛斯理先生的看家本領嗎,是什麼時候開 始有了改變的?」   小郭看著我和白素拌嘴,一聲不出,白素牙尖嘴利,我幾乎為之語塞,我吸了一口氣:「捕 風捉影,也得有風和影才是!」   白素道:「風和影有的是,只是你不願意去捕捉而已!」   白素居然如此堅持,非常出於我的意料之外,當時我盡量令自己心平氣和,迅速地將事 情想了一遍。   確然,如白素所說是有些「風」和「影」……例如姚女士的那種古怪的感覺,例如「那 個人」,例如姚董事長要親自處理遺體,並且堅決不讓任何人接近……等等都使人感覺十分古 怪。   可是也僅止於感覺而已,要深究,就什麼也發現不了。這種情形就像是有一個物體,看 上去非常平滑,摸上去也非常平滑,可是總在感覺上感到它並不平滑,在這樣情形下,是相 信視覺和觸覺呢還是相信感覺?   根據我一貫的作風,我的答案應該是:既然有這樣的感覺,就應該根據這樣的感覺追究 下去,因為感覺不會無緣無故產生,人甚至於在很多情形之下,會產生第六感覺,完全沒有 來由,卻能夠感覺到隱藏的事實。   然而這些事卻有些不同,因為最主要的「姚教授遺體的人頭不是他的頭」這樣的感覺, 並不是由我的腦部產生,而是由姚女士提出來的,我當然沒有理由把他人的感覺當成一回事 去深究。   我想了這些之後,就響應白素的話:「有風有影,當然要捕捉,可是那風和影,總要是自 己感覺到的,人家說有風有影,就去深究一番,人生不過百年,哪裡忙得過來!」   白素很認真地道:「事情一開始,只是姚女士的感覺,可是那晚在殯儀館,姚董事長的舉 止如此失常,使我感覺到他必然是心中有鬼,只有心裡有事情不想人知道,才會這樣。所以 姚女士的感覺,雖然表面上看來荒謬絕倫,反而變得不是絕對不能接受了!」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才繼續道:「我並沒有全力以赴,所以沒有任何發現,小郭既然 說事情有發展,我當然要聽他說一說,至於閣下……」   我趕緊說:「小郭你就說罷!」   白素微笑,我瞪了她一眼,哼了一聲:「你稱我為「閣下」,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稱,不如 聽小郭說話了。」   小郭嘻嘻笑,神情不懷好意,我沒好氣:「你發現了什麼?」   小郭特地前來,開口就說事情有了新的發展,照說對這個問題應該很容易回答才是,可 是我問了,他卻神情遲疑,像是很難開口敘述。   等了一會,他才道:「事情要從頭說起,不然——不容易說得明白。」   我用很嚴厲的眼光瞪視著他,他顯然有點心怯,遲遲疑疑地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實際 上的具體發現,只不過感到事情有一些新的進展,有一些很值得懷疑的現象——」   白素接著道:「這就一定要追查下去……這是衛斯理一貫行事方式。」   我笑著,輕輕拍了小郭的肩頭幾下,道:「好,那就請從頭說起,只管慢慢說。」   小郭自然知道我這時候看來態度溫和,實際上卻不懷好意,一定會找他的岔子,所以態 度戰戰兢兢,道:「那天姚女士又來找我……」   他才說了半句,我就揮手:「且慢!話說得清楚一些,「那天」究竟是哪一天?」   小郭噎了一下,說出了精確的日子來。   本來我這樣問,是有些存心找岔,不過聽了小郭所說的日子之後,我卻哈哈一笑,向白 素望去,白素也在微笑。   小郭當然不知道我們在笑什麼……我們感到好笑,是因為一算時間,姚女士又去找小郭 的時候,正是她上次又來找我們的同一天,而且是在離開我們這裡之後,就去找小郭的。   當時白素對姚女士說「要找人,應該找郭大偵探」,多少有些打趣的成份,誰知道姚女士 當真立刻就去找小郭了。   小郭頓了一頓,見我沒有再發問,他就繼續說下去:「姚女士那次來,要委託我找一個 人……」   他說到這裡,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點頭承認:「她要找「那個人」,是我告訴她,找人 是你的專長。」   小郭吸了一口氣,敘述當時的情形。   當時小郭看到姚女士,心裡相當不耐煩,當姚女士說出了要求,有生意上門,他當然不 會推出去,可是他也並不貪心,他老實告訴姚女士:「這樣幾乎毫無線索地找人,可能一年半 載都沒有結果,花費相當巨大。」   姚女士卻堅持:「你開賬單,我照單付款。」   小郭苦笑:「其實要找這個人,只要問令尊就可以,何必要委託我來進行?」   小郭的話說得很實在,而姚女士的回應更實在,她道:「我不敢問他,如果你感到在他那 裡可以找出那個人來,就請你從他那裡下手。」   小郭苦笑:「難道你們父女之間,平時不說話的嗎?」   姚女士道:「當然不是,可是有關這個人,我感到他有事情瞞著我。凡是有事情瞞人,就 不想人家問,問了會老羞成怒,所以我不敢問。」   姚女士分析得很有條理,也和白素剛才所說姚董事長舉止失常相吻合。   小郭心想,有姚董事長這方面可以追查,要找出「那個人」來,也不會是什麼難事,所 以道:「好,我去查這個人……恕我好奇,你要找這個人,究竟為了什麼?」   姚女士立刻回答:「我懷疑他和伯父遺體的頭部不是他的頭部有關。」   一聽到姚女士又說「他的頭部不是他的頭部」這種莫測高深的話,小郭哪裡還敢再說下 去!   他立刻召來了繪圖專家,要姚女士盡量回憶她見過那個人兩次的印象,專家可以根據她 的描述,畫出那人的樣貌來。   小郭說到這裡,我和白素齊聲道:「畫出來的人像呢?」   小郭立刻打開一個夾子,遞給我們,夾子裡有那個人的畫像,分成正面、側面。   畫像看起來很粗糙,顯然是因為姚女士對那個人的容貌並不是很有印象,所以可以提供 給繪畫專家的資料不是很多,看來專家已經竭盡所能了。   我看到的是一張普通之極,毫無特色,甚至於面目模糊的臉,這樣的人最麻煩,就算看 到過許多次,當他混在人叢中的時候,還是不容易把他認出來。   小郭是找人的專家,他當然知道這一點,當時他要姚女士再記憶多一些,可是卻沒有結 果,姚女士卻認為畫像很好,那個人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小郭以為姚女士會離去了,可是姚女士又道:「找人這件事情比較容易,還有一件事情比 較困難,也要委託郭先生——」   不等小郭問她是什麼事情,她就接著道:「我想證實我的懷疑——」   才聽了半句,小郭心中就叫苦不迭,心想剛才完全沒有搭腔,以為可以逃過一劫,誰知 道還是逃不過去!   姚女士略停了一停:「想查清楚我伯父遺體的頭部是不是他的頭部。」   小郭幾乎沒有叫救命,他忍住了氣,道:「小姐,姚教授的遺體已經火化,如何去查清楚 他的頭部不是他的頭部?」   小郭在這樣說的時候,真想把頭撞向玻璃窗——他痛恨自己竟然會跟著姚女士說「頭部 不是他的頭部」這樣不像是人話的話!   然而姚女士卻是有備而來——她一定是早已準備好了的說話,本來是想對我們說的,在 我們這裡碰了釘子,就把話向小郭說了。   小郭說姚教授遺體已經火化,再也無法查證,本來無可反駁,可是姚女士卻道:「遺體雖 然已經火化,可是如果頭部不是伯父的頭部,至少可以循兩個方向去追查,一個方向是:他 的頭部到哪裡去了?第二個方向是:那個不是他的頭部,是從哪裡來的!」   姚女士的這種話,只要神經差一點兒不夠堅強,就會聽得神經錯亂。   小郭當然夠堅強,所以他聽了之後,想了一想,覺得姚女士的分析,很有道理,他開始 有些佩服,覺得可以討論下去。   於是他問:「你的意思是,所謂「他的頭不是他的頭」,是說有人將姚教授的頭換了假的 頭?」   姚女士道:「我沒有這樣具體的想法,我只是感覺到他的頭不是他的頭。」   小郭苦笑:「那次你使用望遠鏡觀察,看下來結果如何?」   那次使用望遠鏡觀察,我們都看不出有什麼異狀來,也一直不知道姚女士看出了什麼名 堂。這時候小郭問了,姚女士道:「我觀察的結果是,那種感覺更加強烈。」   她還怕小郭不明白,更補充道:「就是感覺伯父的頭部不是他的頭部的那種感覺,更加強 烈。」   小郭吸了一口氣:「好,我們就假設姚教授遺體的頭部給人換了,先不管是誰這樣做和為 什麼要這樣做,就憑這個假設去查。」   姚女士同意:「這就拜託了。」   小郭道:「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姚女士叮囑:「千萬不能讓我父親知道我來委託你進行這樣的事情。」   小郭表示理解,送姚女士離去之後,思索該如何開始進行。   我聽到這裡,自然而然搖頭:「你胃口真好,這樣的委託,也吞得下。」   小郭分辯道:「姚女士的感覺雖然怪異,可是她絕不是思想紊亂的人,她有這種感覺,卻 又說不出所以然來,應該屬於第六感這一類,不可以完全抹殺。」   我沒有再說什麼,且聽小郭如何進行。   小郭畢竟很有經驗,他將兩件事分頭進行。   第一,他想到如果真有「換了人頭」這回事,必須先有一個假人頭,要做一個維妙維肖 的假人頭,做到連近親都看不出來,只能產生一種感覺,絕對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必須由專家來負責。   於是小郭就吩咐下去,要幾個手下在全世界範圍內去調查,查這一方面的專家,是不是 曾經製作過這樣的一個人頭。   小郭曾經用微型電子攝影機拍攝過姚教授的遺容,他拍攝的照片也就通過計算機,傳向 全世界。   小郭這樣做,非常正確。   第二,他要向姚董事長下手,他考慮過派人去,後來想到派人去不成功,自己也不能再 去了,所以還是親自出馬的好。   於是他就設法見姚董事長,卻不料想見姚董事長,困難之極,後來還是靠姚女士安排他 參加撒骨灰儀式,才能夠見到。   這就是上次在報上所刊登的照片上,看到小郭也在那艘遊艇上的原因。   不過這次和姚董事長的會面,結果卻不愉快之極,小郭在敘述這個過程的時候,仍然不 免雙手緊握,漲紅了臉,氣憤無比。   開始可以說相當順利,遊艇在海面上緩緩兜圈,姚董事長捧住了骨灰盒,向海中撒去, 氣氛非常哀傷,小郭也不免傷感:一代學人,就這樣化為灰燼,他豐富無比的知識,從此也 就消失,這種情景,令人會產生一種虛無的感覺,想到一切到頭來,都會變成空,實在沒有 意思,令人沮喪。   在儀式完畢之後,有不少人圍著姚董事長,在安慰他,姚董事長和各人略打招呼,就自 己走向船頭,顯然他想一個人靜一靜,其餘人也都很識趣,不去打擾他。   小郭看到姚董事長一個人坐在船首的甲板上,是最好的接近他的機會,就走了過去,只 見姚董事長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來到近前,小郭仔細打量了姚董事長一會,只見他也不過六十出頭年紀,由此可知姚女 士不會超過四十歲,而姚女士看起來這樣老相,顯然完全是為了長久艱苦野外生活的緣故, 對一位女性來說,為了工作而犧牲如此之大,實在非常難能可貴,絕非一般把化妝品當成和 空氣、食物、水同樣重要的生存條件的都市女性所能夠想像。   小郭感到自己能夠替姚女士這樣偉大的女性做一些事,也彷彿沾了幾分光榮。   他又靠近了姚董事長一步,朗聲道:「今天儀式非常隆重,只是有一個人應該出現的,卻 沒有來!」   小郭採用「單刀直入」的辦法。他所說的有一個人,當然就是指「那個人」,他這樣說了, 姚董事長只要一搭腔,他就立刻可以把話題轉到那個人身上。   只見姚董事長陡然震動了一下,顯然小郭的話,觸及了他神經的敏感部份。   不過他還是沒有睜開眼來,也沒有出聲。   小郭還挺高興,因為他看出已經掌握了姚董事長的弱點——姚董事長顯然很避忌提起「那 個人」。   所以小郭進一步進攻,他道:「那個人甚至於沒有在殯儀館出現!」   說到這裡,姚董事長才睜開眼睛,這時候姚董事長一副懶洋洋的神情,像是才睡醒一樣, 所以小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片刻之間,事情會向如此激烈的方向演變。   姚董事長當時甚至於還伸了一個懶腰,很平靜地問:「閣下是誰?」   小郭立刻遞上他的名片——小郭名片上的許多銜頭,很能嚇唬人,什麼「國際偵探協會 亞洲分會主席」之類等等。他準備姚董事長看了之後,會有吃驚的反應,他同時為了加強效 果,道:「有一些事情,越是不想人知道,就反而越是容易引起人家的注意。」   小郭在這樣說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什麼事情,這種話專門對付心中有鬼的人,聽了之後, 心虛得以為自己的秘密已經給人家知道了,就會很慌張。   不過這種方法也只能對付初出茅廬的小鬼,對付老奸巨猾就未必能夠奏效。   小郭說了之後,非常留心姚董事長的反應:只見姚董事長並沒有任何吃驚的神情,伸手 在腰際的一個盒子上按了一按,忽然之間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來,來得好快,不會超過十秒 鐘,就有四條大漢奔到了近前。   小郭看到這四條大漢殺氣騰騰,已經知道不妙,正在考慮如果大打出手,對姚女士會有 什麼影響,只見姚董事長向他指了一指,又向海上指了一指。   看到了這樣的動作,小郭不禁哈哈大笑,道:「怎麼?要把我扔到——」   小郭總算很機靈,一下子就看懂了姚董事長的手勢代表了什麼意思,可是他卻只把它當 成笑話,因為把人扔下海去,幾乎等於殺人,殺人這樣的大事,兇手在行兇之前,多少會有 些表現,而姚董事長卻完全沒有任何異常。   小郭這次估計大大錯誤,他那句話還沒有說完,四條大漢已經發動。   本來以小郭的身手而論,動起手來,就算寡不敵眾,打不過那四條大漢,至少也可以支 持八九十招,可是他萬萬想不到他當成是笑話的事情會突然真的發生,他那句話結尾「海中 去」三個字還沒有說出來,人已經被四條大漢抓住拋了起來,騰雲駕霧一般,向外跌去。   由於實在太突然,所以當小郭知道已經一定會跌到海裡去,想跌得好看一些,腦筋也無 法在剎那之間轉過去,直到整個人沉到了海水之中,他還有些不相信那是事實。   他手忙腳亂,浮上海面,發現附近有紮在一起的七八個救生圈,而遊艇已經駛遠,可以 看到遊艇上有不少人,在向他指指點點。   他游過去,抓住了救生圈,在海上飄流了好幾個小時,才遇上別的船,將他救了起來。   小郭竟然吃了這樣的大虧,別說他當時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連我現在聽了,也 有不能相信之感。   今人更感到氣憤的是,那天撒骨灰的儀式,有記者在場,對於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竟 然完全沒有報道,這姚董事長居然如此財雄勢厚,別說小郭吃了大虧,就算無事生非,也要 鬥他一鬥!   我霍然起立:「難道你就這樣罷了?」   小郭道:「我上岸之後,連衣服都沒有換,就帶了傢伙,上門去找這老王八蛋,可是在門 口被姚女士截住,她懇求我不要生事,說她撤銷所有對我的委託,不再惹事情了——她說得 聲淚俱下,我又十分尊敬她的為人,所以就算了。」   我怪他:「你也不把事情告訴我們!」   小郭長歎一聲:「這等丟人現眼的事情,難道還到處去張揚不成!幸而那老王八也不想多 事,所以將有人落水的事情壓了下去,不然一追究,我不知道走進走出怎麼見人才好了。」   我啼笑皆非,哼了一聲:「既然姚女士已經撤銷了一切委託,怎麼事情還會有新的發現?」   小郭道:「我們辦事效率高,一接受委託,立刻進行,把姚教授的遺容,輸送到世界各地, 有我們自己的事務所,也有和我們業務有密切聯繫的其它偵探事務所,進行調查,調查的目 標是各種模型製造者、蠟像館、電影特種道具製造商……等等,總之和一個假的人頭可以發 生關係的所有行業,都在調查之列,在一小時之前,有了發現,我就第一時間到這裡來。」   我道:「什麼發現?」   小郭取出了兩組圖片來,分開放在桌上,指著左邊的那組:「這一迭是我在殯儀館中拍到 的姚教授的遺容。」   我和白素一起看,大約有十來張,效果不錯,略有玻璃的反光,遺容的面貌可以看得相 當清楚。   小郭又指著另外一迭:「請看這些。」   我和白素一看之下就怔了一怔,總共四張,全是人的頭部,並沒有身體,是頭部的正面、 左側面.右側面和後面。   而這個人頭的面貌,任何人都可以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世界級的語言文字學大師姚教授!   也就是說,那是一個和姚教授容貌一模一樣的一個人頭,一個姚教授的假人頭!   這四張圖片是經過計算機傳送之後再通過彩色打印機印出來的,比小郭所拍的照片清 晰,這假人頭做得精巧之極,尤其是那種閉上眼睛的安詳的神情,除了有那種並不適合的化 妝之外,簡直和小郭照片上的姚教授遺容,完全一樣——容貌還可以仿造,那種神情卻難以 模仿。   所以甚至於可以說,姚教授遺體上的人頭,就是這個假造的人頭!   雖然為什麼姚教授遺體要換上假人頭這件事還是荒謬得完全不可思議,可是在看到了這 個假人頭之後,就使人會自然而然想起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我和白素面面相覷,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 第五部:嚴密防範為什麼   我們要看到了有這樣一個假人頭,才會想到姚教授遺體上的人頭有可能是假的。而姚女 士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假人頭,她就居然有遺體上的「人頭不是他的人頭」的感覺,當 然是由於她十分熟悉姚教授的容貌,對於非常細微的差別,雖然說不上來,可是卻可以有感 覺。   我是肯定了遺體上確然是假人頭,才會想到這一點的,我道:「看來姚女士並不是胡說八 道!」   白素道:「那要先肯定遺體上的是假人頭。」   我指了指假人頭的圖片,白素道:「有這樣的一個假人頭,絕不等於姚教授遺體上的人頭 就是假的。」   白素當然說得很對,兩件事之間,還不能劃上等號——遺體上的人頭如果是假的,就會 有許多疑問產生,例如為什麼要換人頭?例如真的人頭哪裡去了?等等。   可是既然有這樣的一個假人頭的存在,至少「遺體上的人頭是假的」這件事就變成有可 能。   我把這一點提了出來,白素想了一想,表示同意。   我問小郭:「這假人頭——」   小郭道:「是一個在希臘南部已經退休了的傑出模型工藝師的傑作。這位工藝師長期在美 國好萊塢從事特技工作,專門製造各種造型不同的人頭,他自己發明的特殊材料,不但可以 做出各種不同膚色的皮膚,而且皮膚上的毛孔粗細也可以控制,其技藝之精,出神人化……」   我道:「不必詳細介紹了,這假人頭的圖片已經說明了一切——是誰要他做這個假人頭?」   小郭搖頭:「他不肯說,說無論給他什麼條件,他都不會說,他已經將近八十歲,看來也 沒有什麼條件可以打動他的了,這四張照片是他在做好了假人頭之後,自己感到滿意而拍下 來的,買通了他的孫女兒,才弄到手。」   我用力一揮手:「不行,無論怎樣,都要他說出來!」   白素搖頭:「毫無必要,——除了是姚教授的親人之外,誰會去做這樣的一個假人頭!」   我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頭,一面搖頭,一面道:「不對,要製造這樣的一個假人頭,需要 絕對精確詳細的數據做依據,要得到這些數據,必須對姚教授真的人頭,做非常精確的立體 掃瞄,才能做出這樣的假人頭來。」   白素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如果姚教授本人不同意,根本無法對他的頭部進行立體 掃瞄?」   我道:「當然是,那需要很長時間來進行,而且一定要他本人配合才行。」   白素皺著眉,沒有再問下去。她當然可以進一步知道我的意思是,姚教授知道自己的頭 部會被換掉的情形下,同意進行這種掃瞄——這是完全沒有理由的事情,沒有人願意,即使 是在死亡之後,讓人把頭割下來的!   除非在進行掃瞄的時候,有人欺騙了姚教授。   白素的思路和我一樣,她問小郭:「做這樣的一個假人頭,通常有什麼用途?」   小郭攤了攤手:「除了做電影特技之外,還會有什麼用途?」   我搖了搖頭:「要進一步去調查。」   小郭答應了一聲,道:「我已經派了幾個人,二十四小時監視姚董事長。」   我想了一想,搖頭道:「恐怕沒有用處,他如果曾經做過什麼不可告人之事,現在也應該 已經無跡可尋——遺體火化了,那個假人頭,當然也燒成了灰。」   白素道:「你這樣說法,是肯定了姚教授遺體的頭部,曾經被換過的了?」   我道:「是,有了這個發現之後,我肯定姚女士的感覺並非她的神經過敏!」   小郭立刻舉手,表示同意。   白素道:「這個假人頭,和我們看到過的遺體上的頭部,其實不能肯定是同一個,它們之 間有明顯的不同處。」   白素一提出了這一點,小郭立刻道:「是——」   他一面說一面指著他拍攝的照片:「是有不同,遺體上的頭部經過化妝 不過也可以在假 人頭上化妝,使假人頭看起來更像是真的。」   白素緩緩搖頭:「替遺體化妝,必須有相當長的時間和遺體有接觸,化妝師沒有理由連遺 體頭部是真是假都分不出來!」   小郭道:「或許化妝師受了收買?」   我大聲道:「你們怎麼忘了,姚女士說過,姚教授的遺體處理,由她父親親自進行!」   白素和小郭異口同聲:「甚至於包括替遺容化妝?」   我不禁一時之間也難以立刻給肯定的回答,因為替遺容化妝是一門非常專門的學問,普 通人根本做不來,死者家屬堅持要自己來做,是很怪異的事情,如果姚董事長確然連遺容化 妝都自己做,那說是其中沒有古怪,誰也不會相信。   我和白素向小郭望去,小郭道:「我立刻去查——真有這樣的怪事,很容易查出來。」   白素道:「雖然我不像你們那樣肯定姚教授遺體的頭部曾經被掉換,可是如果證明姚教授 死後,甚至於連化妝師都沒有接近過遺體,那就可以肯定,必然其中有文章。」   白素這樣說,其實和我的肯定並沒有多大的分別——白素說「其中必有文章」,那「文章」 除了是姚女士感覺到的「他的頭部不是他的頭部」之外,就不可能還有別的了。   我這時候深信姚女士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還有一個原因,是我感到,姚董事長對女兒 這樣嚴厲,必然造成父女關係疏離,在這樣情形下,姚女士和她伯父的感情反而更好,親近 的機會也更多,所以她對姚教授非常熟悉,這才能感覺得出細微的不同,以致產生「他的頭 部不是他的頭部」這樣怪異的想法。   白素又道:「還要去弄清楚,假人頭有什麼別的用途,一有結果,我們就可以開始行動。」   我和小郭都向白素投以詢問的眼色,想知道她如何開始行動的方案。   白素道:「要接近姚董事長很困難——」   小郭上次曾經被扔到海裡去,這時候猶有餘悸,所以立刻連連點頭,生怕白素要他再去 接近姚董事長。   白素笑了笑:「可是要接近姚女士卻容易得多了!」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小郭道:「可是……可是上次姚女士已經向我表示撤銷一切委託了!」   我笑道:「她撤銷了委託,並不表示她心中的懷疑已經消除,只要把這假人頭的圖片給她 看,她必然會有興趣。」   白素幽小郭一默:「你放心,不必你去見姚女士,我們會和她聯絡。」   小郭居然真的鬆了一口氣,由此可知上次的遭遇,給他留下的印象是何等深刻。   小郭告辭離去,白素閉上眼睛在思索,等她又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問她:「想到了什麼?」   白素搖頭,表示什麼也沒有想到。   我道:「事情究竟屬於什麼性質,是不是可以有分類?」   白素還是搖頭——我當然是因為自己什麼都想不到這才問白素的。   疑問有許多許多,其實最主要的問題,只有一個:為什麼要把姚教授真的頭部換上假的?   解決了這個問題,其餘的問題自然不再存在。   可是想來想去,甚至於想到姚董事長為了懷念,倣傚獵頭族的行為,把姚教授的頭部經 過處理,保留了下來。   這樣的想法,當然十分無稽,只不過是許多不可能成立的假設之一而已。   白素開始聯絡姚女士,大約在兩小時之後,姚女士已經來到,視線一接觸到了那假人頭 的照片,就再也離不開了。   這樣的反應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可是接下來她的反應就很意外,她身子開始抽搐,淚如 泉湧,聲音哽咽,哭道:「什麼人那樣狠毒,將伯父的頭割了下來!」   雖然如果真有「掉換人頭」這回事的話,就一定必須先將姚教授的頭割下來,可是這時 候姚女士顯然誤會了——她把照片上的假人頭,當成是真人頭了。   白素遞紙巾給她,向她說明:「現在你看到的,並不是真的人頭,是精工製作的一個假人 頭,是一位希臘傑出模型師的作品,那位模型師堅決不肯透露是誰請他製作的。」   姚女士抹乾了眼淚,又抽噎了幾下,她這種傷心的程度,說明了她和姚教授之間的感情 深度。她道:「不是我,我雖然懷念伯父,可是我沒有叫人做過這個。」   姚女士這個人很妙,我們一看到了這個假人頭的照片,立刻就想到了她的「頭部不是頭 部」的感覺,想到姚教授遺體的頭部可能真的被更換過,可是這時候她自己卻沒有想到這一 點。   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不要打岔,她問姚女士:「照你看來,誰會請人製作這個?」   姚女士神情惘然,顯然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白素並不再問她什麼,由得她去出神,過了一會,姚女士才道:「那……那……這…… 這……模型和我最初的感覺……有關係?」   白素道:「是,這假人頭,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證明你的感覺並不是完全沒有根據。」   姚女士抬起頭來,神情痛苦、不解,她問道:「為什麼?」   白素搖頭:「現在還一點頭緒都沒有,必須深入調查,才能把真相找出來。」   姚女士顯得非常失神落魄,又喃喃地道:「為什麼……」   她的問題雖然簡單到只有三個字,可是內容卻複雜無比,而且完全沒有答案。   白素道:「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就和我們一起調查。」   姚女士震動了一下,忽然現出很警惕的神情,問道:「這……會有犯罪的成份在內?」   我想告訴她,就算姚教授死亡之後將他的頭割下來不算犯法,這種行為也可怕之極,絕 對屬於心理變態,必須追究。可是我沒有機會開口,因為白素用嚴厲的眼神,制止我發言。   而白素自己卻並不回答姚女士的問題,她看出這時候姚女士精神狀態很不尋常,就由得 她自己去想。   姚女士忽然搖頭,有相當恐懼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下頭,不望我們,道:「其 實……其實……什麼事情也沒有,當時我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我太哀傷……什麼事情也 沒有,不必再調查什麼了!」   這位女士在這方面非常可愛,因為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作偽!   連三歲小孩,都可以看出她這時候言不由衷至於極點!   白素微笑:「其實也不必如何調查,也可以知道事情是令尊姚董事長主導的,你說不必再 調查了,只不過是想保護他罷了。」   白素的話說來非常平和,可是姚女士聽了,卻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整個人跳了起來, 而且維持不斷地跳動至少有兩分鐘之久,而且在這兩分鐘之內,她不斷地說話,說的話語無 倫次至於極點,還好我和白素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所以總算可以聽得明白。   當然沒有必要將她那兩分鐘之內所說的話完全複述,只要明白她說那些話之前的思想過 程就可以了。   她顯然很明白,在姚教授去世之後,只有他父親,或者「那個人」接觸過遺體,如果有 換了頭部的勾當,她父親無論如何脫不了干係。   所以她首先想到這樣的行為算不算犯法,接著她又想到就算不犯法,這行為也怪異之極, 追查下去,揭發出來,肯定對她父親十分不利。   姚董事長對女兒雖然嚴厲,可是女兒對父親的愛護之心,卻仍然很濃,所以姚女士立刻 意識到要保護父親,事情就不能再追究下去。   白素看透了她的心意,一句話就道破,姚女士顯然完全沒有應付這種事情的經驗,心慌 意亂之下,就一面跳動,一面胡言亂語,只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白素皺著眉,顯然是看到了姚女士這樣的反應,很同情姚女士,她可能一心軟,就真的 這樣算了,不再調查,所以我趕緊道:「姚大湖女士,你再跳雙腳都沒有用,事情一定要追查 下去,你合作,事情查清楚了,我們可以不公開,你不合作,事情只怕在調查過程中就揚了 出去,人人皆知了!」   後來白素對我說:「你真是……明知道她很單純,完全不能處理非常狀況,卻用這種話恫 嚇她,真是……」   白素總算口下留情,兩次忍住了「卑鄙」這個名詞。不過這種方法有時候很有用。而且 我認為事情是由姚女士開始的,她忽然又想為了維護她父親而不再追究,未免豈有此理,所 以必須用相應的方法對付。   果然當時姚女士吃驚地張大了口,結結巴巴道:「我……我怎麼合作?」   她也不是真的那樣單純,她也恐嚇我:「我父親脾氣不好……郭先生就曾經被他扔下海 去!」   我笑道:「我倒想和他比較一下,看是誰的脾氣更壞!」   姚女士神情為難之極,白素瞪了我一眼,向姚女士道:「我們暗中調查,盡量不驚動令尊, 等到有了確實的證據,證明事情和他有關,再去找他,他無法否認,當然也不能發脾氣。」   姚女士拚命搖頭:「不能……不能因為我的感覺而傷害父親……你們也以為我的感覺完全 沒有根據,是不是,那不能作準……」   白素道:「在沒有發現有這樣的一個假人頭之前,確然如此。」   姚女士道:「完全沒有證據,證明這假人頭和我父親有關,是不是?」   白素笑道:「當然是——到現在為止,我們完全沒有說過假人頭和令尊有關,一切全是你 自己一下子就想到的!」   姚女士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確然我們什麼也沒有說過,事情是她父親所為,全是她理所當然想到的。   白素沉聲道:「首先要請你帶我們到姚教授生前住所去看看,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有關你說 的「那個人」的線索。」   白素特地強調「那個人」,好使姚女士感到事情查清楚,可能和她父親無關,就會樂意合 作,這是白素高明的說話技巧。   果然姚女士想了一想,就點頭答應:「伯父將屋子給了我,一切都維持著原狀。」   白素道:「好,我們這就去。」   姚女士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   我們一起走了出去,姚女上邀請我們乘坐她的車子,我們並不反對。   我以為像姚教授這樣的大學問家,必然喜歡清靜,可能會住在郊外,然而車子卻向鬧市 駛去,沒有多久,就停在商業區中心的一棟大廈的停車場。   我感到很奇怪,白素望了我一眼,道:「想不到吧,姚教授一直住在這大廈頂樓。」   確然想不到——而白素知道,當然是因為在我已經完全將事情放過一邊的時候,她做了 一些功夫所查到的。   為了不想讓姚女士知道,我用一種很土的中國浙江四明山的土話問:「你上去過?」   白素搖了搖頭,我投以詢問的眼色,白素的手勢和神情告訴我,你等一會就知道了。   我就不再問。我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商業中心,有幾百座商業大廈,很多商業大廈的頂 樓,都是大廈主人或者豪富要來享受生活的場所,在豪富之間,流行不公開的比較,看誰把 地方裝飾得更豪華,勝了人家一籌的就沾沾自喜。   所以大廈頂樓,一間比一間豪奢,我曾經到過幾處,對於那種金碧輝煌,用金錢堆砌出 來的豪華,並不是很欣賞,所以這時候也難以想像,何以姚教授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從停車場到大廈的大堂,在非常寬敞、裝飾很高貴的大堂中心,是一個大約一公尺見方 的漢白玉座,座上是一個和真人比例一樣大小的頭像。   在大堂來來往往的人,幾乎都要在頭像旁經過,而在石座的左右,各有一個制服筆挺的 警衛站立——情景看起來非常滑稽,使人聯想起靈堂上放在兩旁的紙紮人,俗稱「二百五」 的那種。   在頭像旁設立警衛,目的可能像皇宮門口有警衛一樣,想使人更起敬意,可是效果適得 其反。   姚女士注意到了我看到頭像之後的反應,她道:「是我祖父……全是我父親的主意。」   我自然而然地問:「你伯父也不反對?」   我這樣問,是因為這種安排非常惡俗淺薄,連普通人都可以感覺出來,何況是姚教授這 樣的大學問家。   姚女士有些傷感地笑了一下:「本來我也很奇怪,後來有一次父親問他,人像的警衛要不 要增加到四個,他聽了之後反問:「什麼人像?什麼警衛?」原來他進進出出大堂不知道多少 次,根本沒有留意到大堂中間有人像有警衛,他只是直出直人,腦中所想的只有學問!」   我倒並不感到意外,覺得像姚教授那樣的學者,正應該如此。   姚女士很感歎:「當時父親很生氣,當然他不會在伯父面前發作,可是我看得出他很生氣, 伯父卻完全不覺得,唉,想起來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樣,伯父卻已經不在了。」   我敘述這些細節,對瞭解這個故事中的人物關係,很有幫助,並非完全閒話。毫無疑問, 姚董事長的脾氣暴躁,很容易發怒,可是在他哥哥面前,他卻可以忍住了不發作,由此可知 他對哥哥不但感情深厚,而且非常敬重。   這就很難設想,他會有對哥哥不利的行為。   本來「把姚教授的頭換成假的」這樣的行為如果存在,姚董事長有最大的嫌疑,可是既 然無法設想他會對哥哥不利,當然也無法假設他會做這樣的事情。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兩人想法相同。   說話之間,來到了大堂一角,在一扇也有兩個警衛守立的門前站定,姚女士略為抬頭向 上,雖然我一時之間沒有找出隱藏的攝視鏡頭,可是知道它必然存在,姚女土這時候就是在 通過鑒定。   過了幾秒鐘,門上有輕微的聲響,姚女士才取出鑰匙來,插進門中心看來像是裝飾圖案 的許多小孔中的一個。   我注意到了姚女士手中的鑰匙其實只是一根圓形的金屬棒,當然這金屬棒上有磁性記 憶——那牽涉到非常複雜的高級電子技術,這樣先進科技的鎖,用在進入姚教授住所,有點 匪夷所思。   白素在我發楞的時候,輕輕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好戲還在後頭」。   這時候姚女士打開了門,門內是一個相當大的空間,類似另一個廳堂,警衛更多,看起 來像是在看守國家金庫一樣。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姚教授每天進出,難道也看不到這許多警衛,他受得了?」   姚女士搖頭,神情也很不以為然,她道:「本來兩個大堂之間並沒有阻隔,這牆和門,是 伯父病了,臥床不起之後才加建的,他並不知道……他去世之後,才經過這些加建……而以 前,也當然沒有那麼多警衛。」   這時候我心中疑惑之極——這一切當然也都是姚董事長的安排了,這大廈顯然是他的產 業,他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問題是:他為什麼要這樣?   或者說:他這樣嚴密防範,究竟想保護什麼?   儘管心中疑惑,卻沒有答案。   姚女士走在前面,我和白素跟著她,只見看到我們的警衛,都有很詫異的神情,我估計 姚女士是要帶我們到電梯門前去乘搭電梯,因為我看到有三個電梯門在前面。   可是在我們離開電梯門大概還有十公尺左右的時候,兩個也穿著警衛制服的中年人,急 急走過來,阻住去路,兩人對姚女士的態度很恭敬,然而神情也很堅決,他們道:「董事長一 再吩咐過,陌生人不能進入這裡的範圍。」   對於這樣的阻擋,姚女士好像在預料之中,她道:「這兩位不是陌生人,是伯父的學生。」   想不到姚女士居然也會撒謊,我感到很好笑。   那兩人顯然是警衛隊的負責人,他們道:「董事長說過,只要不是在記錄中有數據的人, 都是陌生人。」   我一時之間也不是很明白什麼叫做「記錄中有數據」,只聽姚女士道:「你們別管,我會 向董事長解釋。」   姚女士這樣說,我以為一定沒有問題的了,這時候我更疑惑:這樣嚴密防範,是為了什 麼?   卻不料防範的嚴密程度,遠超乎我的想像,那兩人道:「沒有用處,這兩位在記錄沒有數 據,進入電梯,計算機不能辨別他們,電梯就不會開動!」   我聽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這當然又是高科技的傑作,看來什麼人可以進入有一張名單, 擬訂名單的當然是姚董事長。名單上的人,都有詳細數據輸入計算機,相信包括容貌、身形 等等,進入電梯時,計算機就進行識別,發覺和數據不符,電梯就不會啟動。   這當然是非常有效的防範方法,可是為什麼要用在這裡,大廈上面究竟有什麼樣的秘密, 需要這樣的防範?   我忍不住大聲道:「大廈有多少層?電梯不載,我們就走樓梯上去好了。」   我當然是在說笑話,也確然引起了一陣轟笑聲,聽得出警衛們是在笑我不知道天高地厚, 從他們的笑聲中可以想到樓梯上的防範可能更加嚴密。   那兩個隊長並沒有笑,瞪了我一眼,其中一個忽然臉有訝異之色,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我立刻知道這傢伙認出了我是誰,才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我向他點了點頭,報以一笑。   我這樣做的目的,是想要他明白,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是誰,就應該識趣,不要再阻止我 們。   這傢伙可能在一剎那之間也曾這樣想過,可是他並沒有如我所想像的那樣,他對姚女士 道:「或許請示董事長批准,將這兩位的數據輸入計算機,那麼這兩位以後就可以進出了。」   姚女上哼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第六部:假人頭   她顯然不知道乘搭電梯還會有這樣的限制,不然她也不會答應帶我們來。而且這她也不 能向警衛發脾氣,因為就算警衛放我們進入電梯,電梯不動,是計算機的事。對計算機,就 算威脅要把它殺死,也沒有用處。姚女士這時候處境可說十分尷尬,我看這樣耗下去不是辦 法,我心中已經下定了:這裡的防範越是嚴密,我就越是要想辦法看一看保護的是什麼樣的 秘密!只有極端的不可告人之事,才會採用這樣的防範方式。當然我不會現在就硬來,我正 想告訴姚女士,我們不能上去就算了,那兩人忽然道:「董事長正在下來,可以請他立刻批准。」   姚女士一聽,立刻臉上變色,怔了一怔,轉過身來,白素立刻道:「我們這就告退。」   姚女士連連點頭,甚至於揮手要我們快走,真是豈有此理至於極點。   白素拉我,示意我不要多事令姚女土為難,我忍住了氣,剛準備離開,卻看到一道電梯 門打開,所有人都叫道:「董事長好!」   這場面真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可笑到了極點。   只見姚董事長從電梯跨了出來,姚女士臉如土色,彷彿就要上斷頭台。   姚董事長一眼就看到了姚女士,他道:「大湖,你來了。」   他隨即又看到了我和白素,立刻大怒,厲聲道:「這兩個人是誰?是你帶來的?」   他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警衛沒有那麼大的膽子隨便放人進來。   姚女士還沒有回答,剛才認出我的那個警衛,趨前在姚董事長身邊,低聲說話。   這傢伙當然是在向姚董事長報告我是什麼人,我想看看姚董事長會有怎樣的反應,同時 我也有相當的自信,認為對方知道了我是誰之後,一定會有所忌憚,說不定把他在進行的事 情,向我和盤托出。   後來事情的發展,證明我的這種想法幼稚之極,幸好白素裝成沒事人一樣,沒有取笑我, 不然真是會受不了。   當時最緊張的是姚女士,她雙手向外揮,像是在潑水,意思當然是要我們趕快離開。   白素也沉聲道:「走,該走了!」   她說了幾遍,我還是站著不動,她伸手拉我,姚女士已經著急得在連連頓足。   我看到姚董事長的神情一點也沒有變化,還是非常憤怒,警衛的報告看來並沒有起到我 預期的作用,姚董事長伸手推開了身邊的警衛,大聲道:「十秒鐘之內,這兩個人還在大廈, 就開革全體警衛!」   他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二三十個警衛,「呼」地一下,全都向我和白素衝了過來,有的 大聲呼喝,有的揮動棍子,有的擺出不知道哪一門哪一派的武術架勢,那種人人奮勇當前的 樣子,如果放在戰場上,當年只怕不用八年,只要八天,就能夠把日本鬼子趕回海裡去。   我早已經盤算過,如果要動手,這些人肯定不是我和白素的手腳,不過這時候我總算想 到,即使在這裡大鬧一場,把裡裡外外的警衛全都打得落花流水,到最後,我們還是非離開 不可,不會有任何結果。   就在警衛全體衝過來的時候,白素雙手用力將我向外一推,她自己立刻身形閃動,向外 掠去。她剛才一再要我走,我不肯走,這時候她當然不是不顧我而獨自離去,她是知道她一 走,我必然會追上去。   我就著被她一推之勢,立刻跟在她的後面,姚女士大聲叫道:「開門!快開門!」在她的 叫聲中,有警衛開了門,我和白素一先一後,穿了出去。我雖然知道在這情勢之下,非離開 不可,不然叫人家轟出去,會更加狼狼。然而卻非常心有不甘,所以才出了門,就回頭叫道: 「姓姚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還想多說幾句,白素一反手,抓住了我,拉著我, 離開了這棟大廈。好好地和姚女士一起來查看姚教授的住所,竟然會有這樣的結果,堪稱人 生無常!   我在大廈門口,轉過身來,看到不少警衛湧出來,不過並沒有追趕,顯然只是不讓我們 進去而已。   一時之間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白素問:「你還在等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只是非常不願意就此離去。白素道:「姚董事長和姚女士都不 會出來了。」   我吸了一口氣:「這大廈裡面,究竟在進行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需要這樣嚴密的防範!」   究竟有什麼事情在進行,我一無所知,然而加以「不可告人」這樣的形容,相信錯不了—— 若非事情不能給別人知道,絕對不需要這樣的防範。   而不可告人的事情,九成九不會是好事——好事哪裡會見不得光!   白素道:「站在這裡,永遠不會知道裡面在做什麼!」   我握住了她的手,轉頭望向她,她很肯定的向我點了點頭,表示會和我同心協力去追查 究竟。   若是小無賴,離去的時候會向大廈門口吐幾口口水,雖然我也有這樣的衝動,不過當然 不會那樣做。   回到家裡,我已經做了不少假設,想像在那棟大廈之中,究竟有什麼秘密。   最可能成立的一個假設,就是在大廈之中,有非常具規模的犯罪行為,可能是國際性的 犯罪集團,其犯罪行為的規模之大,可能遠遠超過所能想像的程度!   白素並沒有說什麼,看來她並不同意我的想法,她道:「可以有幾千種設想,都不如實際 去看一看!」   我當然同意,問題是如何突破警衛,登上大廈頂樓。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白素微笑:「為什麼一定要是「登上」大廈頂樓?」   我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對啊!為什麼一定要是「登上」,而不可以 是「下降」!」   要到達大廈頂樓,總是會立刻想到「上去」,其實,「下去」也可以達到同樣的目的—— 非常簡單,只要能到達比大廈頂樓更高的高度,那麼只要向下降,就可以到達大廈頂樓了。   說得更簡單一些:利用一架直升機,飛到大廈上面,再空降下去,就可以達到目的,大 廈裡面的那些警衛裝置,就一點作用都沒有了。   想到姚董事長如此不惜工本來防範,實際上卻沒有用處,我不禁十分高興,自然而然開 懷大笑。   白素望著了我:「原則上可以這樣進行,然而在進行之前,必須有充分的準備工作——事 情的難對付程度,遠在我們想像之上。說不定空降下去,就跌進了陷阱。」   想起剛才在大廈中的情形,白素的說法就很有道理,我道:「要小郭多做些功夫,姚董事 長能夠親自處理姚教授的遺體,必然無法自己動手裝置警衛系統,這警衛系統是由什麼機構 承辦的,先查出來,再設法瞭解整個系統的內容,就有把握了。」   白素笑著,表示同意。我又道:「還是要向姚女士下手,她對姚教授的住所熟,至少要她 把頂樓的平面圖畫出來。」   白素皺了皺眉:緩緩搖頭:「不知道她還是不是肯合作——她這樣怕她的父親,真是不可 想像!」   我道:「不管她肯不肯,她必須和我們合作!」   我這時候雖然這樣說,可是並沒有具體的方法可以今姚女士一定合作。然而事情後來的 發展卻非常意外——第二天,我們把小郭找來,告訴他在姚氏大廈中發生的事情。   小郭在希臘方面的調查,也有些新的發現,那模型師最近買下了一個牧場,經濟狀況突 然變得非常好,估計是他製作那個假人頭,得到了非常豐厚的報酬。   這一點發現,相當重要。   姚董事長付出高代價要那個假人頭,當然那個假人頭在整件事情中非常重要。   根據姚女士「他的頭部不是他的頭部」這樣的感覺,姚教授遺體上的頭,可能就是那個 假人頭。如果是這樣,那假人頭已經燒成了灰。   花極高的代價做了假人頭,又將它燒掉,這樣的行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可是只要想到, 做假人頭的目的,就是要在喪禮的過程中掩飾他人耳目,不讓他人看出遺體上的人頭是假的, 那麼在喪禮結束之後,假人頭的任務也就完成,燒掉非但不可惜,而且可以消滅證據。   如果循這條線想下去,必然的結論是:姚教授的頭部被割下來,不知道做了什麼用途!   這個結論非常詭異恐怖,也想不出有什麼道理——這就是事情不可解之處。   越是不可解,就越是要追究,小郭也同意這一點。   於是我們就分頭進行,事情確然如白素所說,比想像中困難,首先無法和姚女士取得聯 絡,她到哥倫比亞開會去了。而小郭調查保安系統安裝過程,發現是由瑞士一家公司承包, 運用最新最高的技術。具體內容如何,小郭苦笑:「你知道,瑞士人對於保守秘密,非常重視, 這是他們行為的準則,請相信我用盡了辦法,都無法知道這大廈保安系統的內容,只是可以 肯定,大廈保安系統之嚴密,超乎想像,連大廈頂部,都有想不到的設備,所以從直升機上 下降,要鄭重考慮,未必可行。」   小郭還怕我不接受他的警告,又道:「這件事情,看起來沒有什麼,其實卻古怪透頂,千 萬不可以托大,不要……不要像錦毛鼠白玉堂一樣,小看了對方,結果命喪銅網陣,一世英 雄——」   我又好氣又好笑,不等他說完,就大聲道:「你舉一個好一點的例子好不好!」   小郭苦笑:「實在是怕你輕舉妄動!」   白素立刻瞪了我一眼,道:「我這就到哥倫比亞去找姚女士,你不妨找戈壁沙漠商量一下, 看他們是不是有辦法解破,說不定他們和瑞士的保安公司有聯絡——」   白素說到這裡,小郭就打自己的頭:「我怎麼會沒有想到戈壁沙漠!」   白素又道:「在我還沒有回來之前,絕對不能對姚氏大廈有任何行動——現代的防禦保安 設備,絕不是以前那樣有爬牆的工具就可以進人,你要是給人家抓住了,送將官裡去,難道 向法官解釋,你是去找姚教授的人頭的?」   白素警告得很嚴重,我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找姚女士好了。」   白素搖頭:「不必,需要和戈壁沙漠聯絡。」   我感歎:「要做事情,人就不夠。」   我感歎是因為溫寶裕和紅綾都不在身邊——他們還在「寶地」,那裡的事情還沒有完,也 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樣的發展。   白素說走就走,我和小郭先聯絡了戈壁沙漠,然後上門去請教,很意料之外,本來以為 要花一番功夫來解釋,誰知道戈壁沙漠一聽到姚氏大廈,就一起搖頭,道:「沒有辦法——沒 有破解的可能,離它遠一些吧!」   我和小郭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何以會這樣說,我立刻問道:「你們知道這保安系統的內 容?」   戈壁沙漠顯出非常為難的神色,我知道白素料中了——他們和瑞士的保安公司有聯絡, 當然也有承諾,不可洩露秘密。   我使用激將法,一拉小郭,道:「走,人家不說,我不信我們就會死路一條!」   戈壁沙漠為人老實,一時之間,神情又是焦急,又是難過,想要挽留我們,卻又不知道 該怎麼做才好。   我本來就是在裝腔作勢,他們只要略有挽留的意思,我就順水推舟,可以提出條件,要 他們把所知悉的內情說出來,誰知道這兩個傻瓜竟然呆在那裡,不知所措,倒使我僵住了, 變成真的非走不可了!   在這種尷尬的情形下,搭檔就十分重要,像說相聲中好的捧哏者一樣,不然「戲」就唱 不下去,只好落荒而逃了。我和小郭從《地底奇人》這個故事起開始合作,認識他還在認識 白素之前,他當然知道這時候應該怎麼做。   本來在我霍然起立,向外就走的時候,小郭也風風火火站起來,甚至於還帶翻了一張椅 子,他做戲做全套,還在椅子上重重踢了一腳,表示真的生氣了。   這時候他看到戈壁沙漠只是發呆,我下不了台,只好一直向外走,小郭連忙伸手拉住了 我,我趁勢站定,小郭大聲問道:「衛斯理,戈壁沙漠這樣不夠交情,以後還算不算朋友?」   我也大聲道:「這種人不講朋友義氣,只當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們,還有什麼以後!」   各位看官,我對於「朋友義氣」這回事,經常採取嘲笑的態度,認為是在需要利用朋友 的時候向被利用一方提出來,以達到利用對方之目的,並不是很理所當然。卻不料這時候我 也要用這種方法來達到目的,真是無可奈何。   小郭又道:「或許他們有難言之隱?」   我哼了一聲:「為朋友兩肋插刀,有什麼叫難言之隱!」   戈壁沙漠到這時候總算反應過來了——他們要是再沒有反應,我和小郭,只好弄假成真, 真的離去了。   兩人在這緊要關頭一起叫起來:「我們確然有難處!」   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都忍住了笑,一起轉過身去,瞪住他們兩人。   戈壁沙漠歎了一口氣:「保安設計協會,有非常嚴厲的規定,會員不能透露協會的保安設 計。」   我怔了一怔,戈壁沙漠的話,有些無頭無腦,聽了之後,不是立刻就可以明白,要略為 想一想。   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保安設計協會」這樣的組織,戈壁沙漠這時候提起它來, 當然是這個協會和姚氏大廈的保安設計有關,而且他們當然也是這個協會的會員。   還可以進一步知道,他們清楚姚氏大廈的保安設計,只不過因為有嚴厲的規定,所以不 能說出來而已。   我立刻厲聲道:「違反了規矩,會怎麼樣?」   戈壁沙漠立刻道:「會開除會籍!」   他們說得非常嚴重,就像是小學生提到會被學校開除一般。我冷笑,不問他們,卻問小 郭:「這個什麼協會有什麼了不起,使他們不要兩個好朋友?」   小郭也冷笑:「沒有聽說過,照說戈壁沙漠設計發明技藝超群,千山獨行,人類之中只有 天工大王可以和他們並論,其餘無人能及,卻還在受什麼協會的束縛,真是愚不可及!」   我發出一連串冷笑,用很不屑的神情望向戈壁沙漠,兩人同時歎了一口氣,道:「入會的 時候曾經同意會章,理論上來說……總應該遵守。」   我哈哈一笑:「實際上卻應該隨機應變!」   兩人苦笑,道:「姚氏大廈的保安系統,是唯一的協會保安系統設計的冠軍!」   戈壁沙漠兩人說話的作風一向如此:他們自己知道的事情,以為人家也一定知道,所以 從來不說來龍去脈,總是從中間抽一句話來說,聽的人就莫名其妙。   我哼了一聲:「請從頭說——我們有的是時間。」   因為白素嚴格吩咐過,在她回來之前,我不可以對姚氏大廈有行動,所以我確然不急。   戈壁沙漠吸了一口氣:「這保安設計協會——」   原來保安設計是很大的一門學問。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彷彿自從有保安系統 以來,好像就沒有百分之百可保安全,沒有百分之百不能破解的。   所以設計完美無缺、絕對無法破解的保安系統,是所有設計師追求的目標。   保安設計協會是保安系統設計師的一個組織,吸收會員的資格非常嚴格,申請入會者必 須呈繳一份保安設計,這份保安設計要經過所有會員審閱,在一年時間內去找出破綻,有三 處以上破綻,也就是說,如果有三種以上方法,可以破解這份設計,入會申請就會被否決。   戈壁沙漠精於各種設計,在他們眾多的設計中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涉及過保安設計,不 過在他們知道了有這樣的協會、這樣的入會過程之後,他們覺得有趣,而且想接受這樣的挑 戰,看看自己的本領,所以做了一份設計去申請加入。   戈壁沙漠的設計自然非同凡響,經過一年的時間,只被找出了一處破綻,接近完美,當 然順利成為會員,而且是在協會之中受到尊重的會員。   協會和保安工程的製造工廠有密切的聯繫,協會向製造工廠提供設計,會員的入會申請 設計,是所有保安工程製造工廠爭奪的目標,戈壁沙漠的那份設計,當然以天文數字的高價 賣了出去。   由於設計一定會用在實際的保安工程上,所以保守設計秘密就非常重要——設計內容一 旦洩露,也就等於洩露了可以破解的方法,保安工程就一文不值了。   所以如果戈壁沙漠把任何一份設計的內容告訴我們,等於是使整個設計協會的信用破 產,以後任何製造商,再也不會採用協會會員的設計,關係非常重大,不單是他們被開除會 籍而已。   兩人花了不少時間,來說明他們一開始不肯說的原因,雖然直到那時候,他們實際上還 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可是總算使我們明白了原由。   這時候我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我問道:「剛才你們提到姚氏大廈的保安設計,是協會唯一 的冠軍設計,是怎樣一回事?」   戈壁沙漠道:「協會所有成員的最高努力目標,就是作出無懈可擊、完全沒有破綻的百分 之百完美的保安設計,有這樣的設計出現,就是冠軍設計,一直到兩年之前,才出現了這樣 的設計,完美得絕對找不出破解的方法。」   兩人的回答,正在我預料之中。   他們剛才說了很久,只是在說明他們如何為難,目的還是希望我們原諒他們的苦衷,不 要再問下去。這時候我已經完全有辦法使他們說話不再保留。   我道:「這份冠軍設計,就用在姚氏大廈了?」   戈壁沙漠道:「這份設計太完美了,雖然價格極高,可是採用的用戶還是不少,到現在為 止,已經超過了三十處地方在使用,姚氏大廈是其中之一。」   我再道:「設計百分之百完美,無法破解?」   兩人非常肯定:「無法破解!」   這正是我需要的答案,我擲了攤手:「這就是你們剛才警告我遠離姚氏大廈的原因?」   戈壁沙漠點了點頭:「是,後果會非常可怕。」   我笑道:「既然是無法破解,那就算告訴了我設計的內容,也完全沒有關係——就算向全 世界公佈,也不要緊,反正沒有方法可以破解!」   戈壁沙漠抓耳撓腮,想不出不說的理由來。過了一會,才道:「說給全世界聽當然不行—— 天工大王可能就會想得出破解之法來。」   小郭也知道了我的策略,他道:「可以放心講給我們聽,衛斯理和我肯定想不出破解之方 法。」   這正是我想說的話,誰知道戈壁沙漠也不笨,立刻道:「既然你們無法破解,知道了又有 什麼用!」   我沒好氣,只好耍無賴:「到底說是不說!」   戈壁沙漠互望了一眼,點了點頭:「其實這安全設計也很簡單,只不過是許多和計算機聯 繫的攝影鏡頭和計算機而已:將一些人交給計算機認可,這些人就可以通過保安系統,而沒 有經過計算機認可的,就寸步難行。」   我道:「那有什麼稀罕!是認可什麼,指紋還是眼紋?」   戈壁沙漠道:「都不是,是……簡單地來說,是……容貌。」   他們在說的時候有些遲疑,顯然內容還不只如此,而且「認可容貌」聽來也不很合理, 人的容貌每天都在變化,這種變化每天發生極少,不容易覺察,要日積月累,一照鏡子,才 會發覺朝如青絲暮如雪。可是人眼一時間看不出來,計算機卻一定可以覺察到極之細微的不 同,豈不是三天兩頭就要進行新的認可?天下哪有那麼麻煩的保安系統!   小郭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我們同時搖了搖頭,雖然沒有說什麼,都顯然表示還想聽他 們說下去。   戈壁沙漠卻忽然換了一個話題,他們道:「專家可以從一個骷髏上,重組這個人生前的容 貌——」   我一揮手,打斷了他們的話頭,正想叫他們廢話少說,陡然腦中靈光一閃,不由自主,「啊」 地叫了一聲。   戈壁沙漠並不是在說廢話!   人的容貌各有不同,是因為人的頭部骨骼的構造雖然大體相同,可是卻每人都有差異, 容貌由附著在骨頭上的肌肉組成,也隨之有差別。   所以給專家一個骷髏,專家就可以根據骷髏的形狀,還原出這個骷髏生前的容貌來。   同樣的道理,根據一個人的容貌,當然也可以知道他的骷髏的形狀。   人的容貌會變,人的骷髏卻自成長之後,除非有重大的意外,否則再也不會變化   這保安系統通過辨別人頭部骨骼的形狀來運作,確然很新穎,雖然有些匪夷所思,卻必 然非常實用。   小郭一時之間還沒有想到,我伸手指了指他的頭,並且在他的頭上輕輕敲了一下,他也 立刻恍然。他道:「凡是靠鏡頭攝取認可對象的裝置,都可以有漏洞,都可以破解!」   戈壁沙漠道:「那是因為一個非常簡單的緣故:鏡頭不夠多。鏡頭不夠多,在鏡頭和鏡頭 之間就有空隙,這空隙就成了漏洞。很多盜寶的電影中可以看到,那些神偷都是從鏡頭或者 紅外線的空隙之中進去的,很奇怪,那些紅外線的網,為什麼不密一些,密到麻雀也飛不過 去的程度?」   小郭道:「那電影就演不下去了!」 第七部:無法可施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這種極簡單就可以防止漏洞的方法,實際上早已經普遍運用,不過 這個保安系統運用得特別好而已。」   我道:「所謂特別好,就是說它大量使用計算機認可鏡頭——多到了什麼程度?」   戈壁沙漠道:「不能用「多」來形容,應該用「密集」,在需要保安的範圍內,認可鏡頭 一個挨一個:距離是十公分。譬如說一幅一百平方公尺的牆,就有一萬個鏡頭,就算你變成 了一隻蚊子,要飛過去,也要飛得非常非常小心!就算你會隱身法,也沒有用,因為計算機 認可鏡頭使用熱探測,所以那是萬無一失的保安系統!」   縱使我和小郭一時之間還不能同意他們的話,卻也實在無法想到有什麼可以破解的方法。   小郭憤然道:「是哪個王八蛋挖空心思,想出這樣的東西來的!」   戈壁沙漠想來是心中得意之極,也沒有注意到小郭在罵人,各自一挺胸:「就是區區在 下!」   其實這答案早就在我和小郭的意料之中,要不然小郭也不會無緣無故出口傷人。   正因為我們料到了這份冠軍設計是戈壁沙漠的傑作,所以才感到失望和無可奈何。   如果是他人的設計,以戈壁沙漠的才能來說,還有破解的希望,而今正是他們自己的設 計,當然在設計的過程中早已經排除了一切可以破解的可能,看他們那種得意洋洋的模樣, 就可以知道根本不必再問有沒有方法破解了!   沒有方法可以破解那保安系統,就不能進入姚教授的住所去察看究竟。   雖然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姚教授住所有什麼秘密,可是動用了這樣的保安系統,可以推測 其中必有古怪。   我想了一會:問道:「你們不覺得姚氏大廈用這個系統來防止他人進入頂樓,很是古怪 嗎?」   兩人攤了攤手:「不見得所有古怪的行為,都可以成為衛斯理追究的目標。」   我瞪著他們,他們又道:「一上來我們就勸不要去惹這個保安系統,它還有一些非常古怪 的裝置,當不被認可者被計算機識別出來之後,會有玻璃或鋼枝的籠子將闖入者困住。」   他們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才繼續道:「要是兩位被困在籠子中,任人參觀,這就——」   他們還沒有說完,我和小郭就齊聲喝道:「放屁!」   戈壁沙漠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還是表示如果我們不聽勸告, 就必然會有這樣的下場。   而如果真的出現這樣的情形,那真是無法想像的可怕。   小郭還不服氣:「可以通過侵入計算機,改變計算機認可的程序。」   戈壁沙漠對我比較客氣,對小郭就不怎麼樣,兩人冷笑:「你以為是美國國防部的計算機 啊,那麼容易被人侵入!」   他們言下之意,是這個保安系統的控制計算機,防止入侵的能力遠在美國國防部的計算 機系統之上!   小郭沒有再說什麼,戈壁沙漠向我道歉:「對不起,我們在設計的時候,已經堵塞了一切 漏洞,所以我們無法破解自己的設計。」   我也無法可施,在告辭離去之前,我道:「算是純粹為了好奇——這樣的裝置,大概要多 少錢?」   戈壁沙漠道:「成本大約是三千萬英鎊,保安公司收顧客多少,我們不清楚。」   我點了點頭,三千萬英鎊對富豪來說,並不算什麼,可以得到百分之百防止侵入的效果, 非常值得——問題是,這樣的防範只是為了不想被打擾?   問題又回到了老問題:姚董事長不想讓人家知道的究竟是什麼?   在離開的時候,我和小郭都很沮喪,小郭異想天開:「找天工大王去,天工大王會有方法。」   我苦笑:「要找天工大王,比設法進入姚氏大廈頂樓,還要困難很多!」   可能是剛才受了戈壁沙漠的奚落,小郭非常之不服氣,他想了一會,道:「不管在姚氏大 廈頂樓有什麼事情在進行,只要還在進行中,總不可能是一個人關起門來做,一定會和外界 有聯絡,從現在起,我全面緊盯姚董事長,全面調查哪些人是由計算機認可可以進入頂樓, 廣泛查詢頂樓和外界的任何聯繫——姚董事長總不能自己負責清潔工作吧!」   我明白要進行這樣全面廣泛的調查,相當困難,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不過小郭既然這 樣說了,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很好,這就開始。」   小郭得到了我的鼓勵,很是高興。他問道:「我們可能會有什麼樣的發現?」   我苦笑:「可能什麼發現都沒有!」   小郭神情很堅決:「我相信天下沒有發現不了的秘密。」   小郭性情相當天真,他既然這樣相信,而且這種信念成為他工作的動力,我當然沒有必 要去和他爭論——每人都有根據自己信念生活的權利,他人何必干涉?   所以我沒有再說什麼,和他告別,他自去做全面調查的安排,我回到家中,痛快地聽了 兩小時音樂,稍減心中的悶氣。   我曾經想過,是不是應該動腦筋去破解戈壁沙漠設計的保安系統,然而才一想到,就不 由自主搖頭,因為結果早就放在那裡:肯定百分之百徒勞無功!   人各有專長,那是戈壁沙漠的專長,我自問不如,就不必多費腦筋了——這個道理聽起 來簡單之極,可是要真正明白,知道自己有許多地方不如他人,再努力也追趕不上,卻也不 是容易的事情。一般來說,和人生閱歷的豐富與否有關——年少氣盛,絕對做不到這點。   第二天,白素從哥倫比亞來了電話,她的聲音聽來很興奮,第一句話就道:「你沒有胡來 吧?」   我苦笑:「想,可是在戈壁沙漠那裡瞭解了情況之後,不想被關在玻璃籠子中示眾,所以 打消了念頭。」   白素一時之間顯然不明白「玻璃籠子」是什麼意思,我道:「說來話長,等見面再說。」   白素道:「好。我這裡有好消息,我立刻就回來,我們很可能用最直接簡單的方法,進入 姚教授的住所。」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聲追問,白素卻道:「說來話長,等見面再說。」   九個字,和我剛才所說的竟然一字不差!   漟M只不過不到二十小時,卻今我像是老了二十年——我怎麼想也想不出用什麼「最直 接簡單」的方法,可以進入姚教授的住所。所以在機場一看到白素出來,我就撲過去問:「什 麼方法?什麼方法能夠進入姚教授住所?你一定對那裡的保安系統一無所知,所以才會以為 有方法可以進去!」   這是我想了二十小時得到的唯一結論——因為不知道雖然這絕對不是白素行事的作風, 我也不得不這樣想。   白素看著我心急的樣子笑:「我為什麼要瞭解那裡保安系統的內容?」   我怔了一怔,叫了起來,聲音太大,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我叫道,「不通過那裡的保 安系統,怎麼進去?」   白素眨眼,道:「找姚董事長帶我們進去啊!」   這就是我在前文提到過的意外之事。   當時我也只會眨眼,說不出話來——這確然直接簡單之極,我竟然沒有能夠想出來!   非但在過去的二十小時中沒有想出來,老實說直到這時候,我還是不明白如何可以使姚 董事長帶我們進去。因為看起來,要做到這一點,比破解保安系統更加困難。   這疑問自然要白素來解答。   原來當我們一聽到姚女士去了哥倫比亞,都以為她是故意避開我們,等到白素追去,才 知道不然,姚女士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參加。   白素在會議休息期間和姚女士見面,姚女士看到白素出現,非常驚訝,白素開門見山, 說出了來意,表示一定要仔細察看姚教授的住所,才能解決疑問。   姚女士顯然不明白白素這樣說的嚴重性。   白素這樣說,是表示我和白素將會動用一切我們可以動用的力量,來查清楚究竟發生了 什麼事情。在這樣情形下,縱使我們暫時不能成功,可是事情會長期糾纏下去,至少會使對 方形成很大的困擾。   言下之意,當然是要姚女士和我們合作——就算姚女士不能做主,也應該設法說服她的 父親:繼續和我們作對,絕無好處。   白素用了這樣的方法,並不合乎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倒很有些像衛斯理或溫寶裕,意 存威脅,略見無賴。所以我聽了,感到相當有趣。   可是白素的話,在只知道地質學、不知道我們可怕的姚女士身上卻完全不起作用,當時 姚女士望著白素,非常訝異,道:「事情還有什麼可以調查之處?」   白素耐心究竟比我好很多,若是換了我,聽了姚女士這樣說,就算不動手,也非「君子」 一番不可——整件事情就是由她要來找我們開始的,現在她竟然說沒有什麼可以調查的了, 豈非混蛋到了極點!   白素沉住氣,道:「事情根本還沒有得到任何解釋,可以說調查才開始,當然——」   白素話還沒有說完,姚女士就哈哈大笑,拍著白素的肩頭,道:「沒有事情了,沒有了……」   她一面說,一面笑著搖頭:「……沒有再需要調查尋找解釋的事情了。」   白素問道:「連你父親找人製造了那樣的一個假人頭,都不需要解釋?」   姚女士繼續笑:「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你是不是可以考慮和我同行——我有自己的飛機, 方便很多。」   白素還想再和她說話,她卻急著要去開會,白素一把抓住了她,道:「我自己會走,不過 事情對我們來說,並沒有完——」   姚女士掙脫了白素的手,道:「等我回來,等我回來之後,就會和家父一起來請你們到伯 父的住所去,到那時候,就什麼問題都不再存在了!」   聽白素說她和姚女士會面的結果,聽到這裡,我不禁跌腳,叫道:「你這就相信她,就這 樣算了?」   白素望著我:「那是一個國際性的會議,而姚大湖女士是主要的主持者,難道我大鬧會場, 將她綁架不成?」   我苦笑:「那是你不知道我們根本無法進入姚教授住所的緣故,不然也就只好那樣!那姚 董事長不知道在搗什麼鬼,怎麼會帶我們去看姚教授的住所!姚女士一定是上次我們離去之 後,挨了痛責,所以才向你打馬虎眼,你真的相信了?」   白素卻很平常地點了點頭:「我相信。」   我只好繼續苦笑:「根據什麼?」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根據我當時的感覺——我強烈地感覺到姚女士的確已經放下了 一切心中的疑慮。所有的疑慮完全從她開始,她既然可以放下,就證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 釋。」   我立刻問:「合理的解釋是什麼?」   白素竟然道:「現在我也不知道,等姚女士來了,應該就會有答案。」   說來說去,她還是相信了姚女士的話!   正因為她相信了姚女士的話,所以在我和她通電話的時候有最簡單的方法進入姚教授住 所,她並沒有等姚女士開完會,就先回來了。   我沒有和白素爭辯——因為我很相信白素的感覺,可是我卻想不出如何解釋心中的疑 問,所以不由自主搖頭。   白素知道我在想什麼,她道:「我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使姚女士心中的疑慮突然消失。」   我繼續搖頭,白素道:「只不過我相信其中必然有理由,只是我們想不出來而已。」   我哼了一聲,心中十分不滿,可是又很難表達,所以只好生悶氣,白素道:「那大廈的防 衛系統如何嚴密,竟然會使衛斯理望而卻步,且說來聽聽。」   這話聽在耳裡,更不是味道,我瞪了她一眼,道:「這防衛系統是戈壁沙漠設計的,我能 和他們作對嗎?」   白素像是說相聲的人在捧哏一樣,道:「敢情是!哪能因為這樣的小事壞了哥兒們的交 情!」   我給她窒得幾乎一口氣緩不過來,就此嗚呼哀哉。   白素看到我這種漲紅了臉的模樣,反倒開懷大笑,我沒好氣,大聲道:「等我告訴你這防 衛系統的內容,你要是能想出破解的方法,我就服你!」   白素雖然沒有再說什麼,可是她的神情分明在說:我以為你早就服我的了!   在這樣情形下,當然只有笨蛋才會去進一步追究,所以我就詳詳細細向白素說明姚氏大 廈的防衛系統。   等到說完,已經到家很久,白素倒真是很認真地和我討論可能破解的方法,有幾次我幾 乎認為可行,立刻和戈壁沙漠聯絡,可是戈壁沙漠聽了,都加以否決——原來認為可行,是 我們對整個防衛系統還缺乏瞭解的緣故。   戈壁沙漠甚至於用聽來很傷感,其實非常自負的語氣道:「這個系統實在太完美了,以致 我們雖然是設計者,也無法對付!」   在戈壁沙漠下了這樣的結論之後,白素居然還很高興,道:「這證明我很對——除了等對 方帶我們進去之外,沒有別的方法了。」   我忍住了氣:「對方為什麼要帶我們進去?」   白素道:「假設對方心中坦蕩,為了怕我們不斷糾纏,就有理由讓我們去看個究竟。」   我還是不以為然,白素補充道:「衛斯理威名在外,想必姚董事長也有所聞,當然不想招 惹!」   我苦笑,照白素所說,那絕不是什麼「威名」,而應該是「惡名」才是。   白素既然一再肯定會有姚董事長來請我們這種事情發生,我當然不便再和她爭下去,只 好靜以觀變。   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才起身不久,就有門鈴響,白素向我望了一眼,道:「來也!」   我還是不相信,在老蔡的大聲詢問聲中,我下了樓,赫然看到被老蔡堵在門口的正是姚 女士。   老蔡有點越老越糊塗,姚女士上次來的時候他曾經見過,可是這時候看他那種吹鬍子瞪 眼睛的模樣,顯然他不記得了,偏偏姚女士的外表不起眼,所以老蔡的態度分外惡劣。   我連忙趕過去,拉開老蔡,姚女士並沒有見怪,立刻道:「兩位早,家父正等著,兩位請 跟我來。」   白素已經來到了我的身後,我轉過頭去,和她互望了一眼,白素低聲道:「我沒有料準—— 姚董事長沒有親自來請我們。」   我已經佩服之極,忙道:「那不算什麼!」   雖然姚女士來了,而且姚董事長願意帶我們去看姚教授住所已經成為事實,可是我還是 非常懷疑。   我懷疑的是:為什麼姚董事長對我們的態度會有這樣大的轉變?我認為其中必有原因, 只是我現在不知道他究竟又想玩什麼新花樣而已。   昨天晚上,我和白素也討論過這一點,我們的結論是不管如何,先到姚教授住所去了再 說,看是不是能夠因此消除我們心中的所有疑惑,再作決定。   所以我們向姚女士說了幾句客氣話,就和她一起上了車,在車行途中,我們也沒有向姚 女士提出任何問題,反而是姚女士向我們解釋那天姚董事長將我們趕走之後的一些事情。   照姚女士的說法,是姚董事長非常厭惡任何人對姚教授的騷擾——包括生前的騷擾和死 後的騷擾,所以一看到我們出現,就有非常激烈的反應。   在我們走了之後,姚女士也感到父親的態度太過份,所以破例和她父親起了爭執,在爭 執之中,她坦然說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據她所說,她父親聽了之後,非但沒有更加生氣,卻 反而笑起來。   而姚女士急著要去開會,所以沒有時間向我們作解釋,她說,她向姚董事長介紹了我們 的為人,姚董事長也決定在她開會回來之後,請我們到姚教授住所去——白素就算不到哥倫 比亞去,情形也是一樣。   姚女士在說這些的過程中,卻並沒有說為什麼姚董事長不生氣,為什麼她又不再懷疑—— 其中必然有一段關鍵性的經過,她沒有說出來。   我好幾次想追問,都被白素阻止。   等到姚女士說話告一段落,白素才道:「其間一定發生了一些事情,使你不再有疑慮。」   姚女士高興地道:「正是——我且不到說,等你們自已發現,才知道事情原來如此,一切 全是由於我過度悲痛,所以才產生的胡思亂想!」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所顯出的神情,是老實人偏要弄狡獪的典型——姚女士是老實人, 這一點我絕對沒有疑問,問題是出在她父親姚董事長身上。   白素顯然和我有同感。   她道:「這結論是令尊所下的吧!」   姚女士並不否認,她道:「是,可是我完全同意。」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都想不出其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以致姚女士完 全改變了她的想法。   因為反正事情過一會就會真相大白,所以我們也沒有進一步去作設想。   沒有多久,車子就已經駛近姚氏大廈,在駛進大廈面前的空地時,隔著空地中心的噴水 池,已經可以看到姚董事長站在大廈正門的石階之下,他看到了車子駛近,向車子揮手。   看到了這種情形,我向白素點了點頭。   我是在向她說:雖然你沒有料中他「親自來請」,可是如今他「降階以迎」,這也差不多 了。   車子駛到門口,這位上次近乎窮凶極惡要將我們趕走的姚董事長,竟然跨步前來,看樣 子是準備來替我們開車門!   雖然我還是對他沒有好感,可是在江湖上行走,必須遵守的規矩是「人敬我一尺、我敬 人一丈」,斷然沒有坐著等他來開門的道理。   所以我立刻搶先一步,打開車門,跨出去:道:「不敢當!」   姚董事長像是對我的來到,感到很高興,呵呵笑著:「閣下能夠不見怪,惠然肯來,真是 感激。」   我當然只好客氣,十分虛偽:「董事長不計前嫌,這才令人欽佩。」   姚董事長笑道:「哪裡有什麼前嫌,都是誤會而已。」   這時候白素和姚女士也都下了車,姚董事長道:「上次你們走了之後,大湖向我說起,才 知道有了這樣的誤會:也實在是因為喪事太令人傷心,所以我們的作為有些不合常理之處, 就容易使人誤會,實在不知道如何解說才好。」   他話說得非常直接,本來我最欣賞這樣的說話方式,可是他想用這一番話,把事情全部 推在因為傷心而行為有異所以造成誤會身上,未免把我們當成三歲小孩了。   我正想問他那假人頭的事情,白素輕輕碰了我一下,顯然是不讓我開口。   我感到很納悶:因為假人頭這件事,最難用借口解釋,是整件事情的關鍵要害,從這一 點上向姚董事長展開攻擊,就有可能打開缺口。   而白素卻不讓我說話,真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   白素道:「感謝董事長給我們機會,可以見識世界上最先進有效的防衛保安系統。」   當然,大廈為什麼要採取這樣嚴密的保安,也是極為可疑的一點,不過這一點很容易解 釋過去,白素揀它來做進攻的起點,實在不很高明。   我自然而然搖了搖頭,果然姚董事長道:「為了避免我兄長受到騷擾——他非常厭惡被騷 擾,所以我想盡了方法,總算找到了這個保安系統,可以徹底保證他不被騷擾。其實最主要 的還是這個保安系統,使他相信他確然可以完全靜處,這才能使他徹底消除會被騷擾的恐慌。」   他解釋得非常自然,而且這樣的解釋,也不算完全不能接受。他又補充道:「可是這個系 統的安裝費用,貴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為了兄長可以安心,也只好……」   他說到這裡,攤了攤手,沒有再說下去。   這一番動作,更加強了說服力。   然而我和白素也就在這時候,迅速地互望了一眼。   正因為他的說詞太完美了,所以使我們感到一切全是經過精心準備的結果,目的自然是 為了消除我們心中的疑慮——這就反而更使人感到他確然想掩飾些什麼。   這說明白素的「攻擊」,還是相當有效。   白素笑了笑,在她的眼神之中我可以接收到「看我再進攻」的信息。   所以我非但不打岔,而且加倍留意。   只聽得姚董事長問:「對於這保安系統:兩位也有所知?」   白素道:「這系統是我們的兩位好朋友所設計,確然是到目前為止,世界上最好的保安系 統。」   就在那一剎間,我看到了姚董事長的臉色微微變了一變。真是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 若不是我在事先加倍注意,根本就不可能覺察!   然而這時候我卻捕捉到了這個變化——這種神情上的變化說明白素的話在姚董事長心中 引起了相當程度的衝擊。   而白素當然是故意這樣說的,目的是要姚董事長在聽了之後,立刻想到:保安系統是你 們朋友的設計,要是其中有漏洞,你們一定會知道!   這就是令他臉色起變化的原因——他還是唯恐我們會突破保安系統。然而他既然準備帶 我們上去,為什麼還會有這樣的忌憚?   由此推論下去,就可以有進一步的結論。 第八部:向空氣發拳   這進一步的結論就是:這次他帶我們上去的行動是一個煙幕!   他的目的是企圖通過這個煙幕行動,來消除我們心中的疑慮,使我們不再追究下去。   而事實上,他還是很害怕我們會繼續追究,所以才會對白素的話有這樣的反應。   由此可知他確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在進行。   我和白素剎那之間取得了共識,都不動聲色——看姚董事長下一步的安排是什麼。   這時候已經進入了大堂,還沒有到上班的時候,大堂中人並不多,警衛彷彿也少了很多。 姚董事長帶著我們走向那部通向頂樓的電梯。   電梯門還沒有打開之前,姚董事長道:「請兩位先來讓計算機進行掃瞄,以確定兩位可以 進入的資格——兩位既然對系統有認識,當然知道這是必須的手續。」   我和白素點了點頭,都裝出一副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來,當真是爾虞我詐,至於極點。   他既然如此演技精湛,我自然不妨努力配合,所以我就看來傻乎乎很高興地道:「好啊! 經過計算機確認之後,我們就等於領了通行證,以後可以自由出入了。」   姚董事長老奸巨猾,居然只是呵呵笑著,對我的話不置可否,他心中多半在想:好,歡 迎你來,看著你被抓住了關在玻璃籠子裡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說話之間,電梯門打開,姚董事長先讓我跨進去,站了一站,然後換白素進電梯,前後 不到三秒鐘,我非常用心留意,也沒有發現計算機確認鏡頭在什麼地方。   後來戈壁沙漠告訴我,在電梯上下四面,有超過一千個鏡頭,每個鏡頭都可以起作用, 由於鏡頭很小,又藏在單面透光設備之後,所以我無法發現。而計算機在確認之後,也可以 隨時取消,戈壁沙漠對我的「演出」,劣評如潮:「你做戲做得太過份了,像個白癡,姚董事 長當然知道你在假裝!」   我辯護:「我就是要他知道我並不相信他!」   由於後來事情發展,並不如我預料,所以戈壁沙漠對我的話報以冷笑,神情非常不屑。   這且不去說它,卻說當時我和白素在經過計算機確認之後,就和姚太湖父女一起進入電 梯,姚董事長在進入電梯之後,將手放在電梯門旁,看來像是很隨便的按了一按,電梯門就 關上,開始上升。   這時候姚董事長對著我,可是他的身體語言卻明顯之極地在告訴我:看到了沒有!要鑒 定掌紋才能啟動電梯,剛才計算機對你的確認,只不過是允許你可以進來而已,你根本無法 令電梯上升!   由於我早就知道戈壁沙漠的設計是如何精密,所以這時候也並不感到如何意外。   電梯一直向上升——姚氏大廈高七十二層,我們要去頂樓,自然要花不少時間。   等到電梯停下,門一打開,我和白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歎聲,原來電梯門打開之 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很大的空中花園,佈置極其精雅,花木扶疏,水池掩映,竹亭秀立, 雀鳥和鳴。   園景已經十分動人,更難得的是,放眼望去,視野無際,不但整個城市都在眼下,而且 遠處山海隱隱,趁著藍天白雲,又是朝陽才升,霞光萬道,更是氣象萬千,還沒有跨出電梯, 就像是已經進入仙境一般!   我由衷讚歎:「好景致!」   姚董事長走出電梯,帶我們在一條碎石道上向前走,邊走邊道:「為了使大哥生活舒適, 我算是盡了力量,可是並不討好,大哥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佈置,說是滿園銅臭、俗不可耐、 做作之極、幼稚莫名!哈哈!」   白素立刻向我眨了眨眼,我當然知道她在說:「聽聽,姚董事長借他兄長的話在罵你哩!」   我才說了「好景致」,姚董事長就說了這樣一大套,當然是衝我而來,我雖然生氣,可是 也無可奈何,不能發作,十分窩囊。   白素道:「姚教授是大學問家,胸中自有萬水千壑,不是我等俗人所能企及。」   姚董事長像是相當感慨,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姚女上也歎了一口氣:「真可惜,隨著伯父的去世,他畢生精力所經營的學問,也隨之而 逝,恐怕再也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比了。」   姚女士的感歎,聽來並沒有什麼特別——有大學問的人死了,人們都會有這樣的感歎, 都會說某某人的去世,是他生前所研究的學問領域中的一大損失。   因為確如姚女上剛才所說,人死了,他的學問、知識也就隨之而逝,縱使他有許多闡釋 他學問的著作留下來,別人也要從頭開始學習,又要花上幾十年,還不一定能夠達到他的水 準。   當然也有可能後來的學習者,比前人有更大的發展,然而這種進展,幅度必然很小,等 到真有進展的時候,人的生命也往往走到了盡頭,一切又要從頭開始,而不能夠在已經擁有 的基礎上繼續下去。   這種情形等於是要蓋一座一百層高的大樓,好不容易蓋到了二十層,就要將它夷為平地, 又從第一層蓋起,僥倖再蓋的時候,超過了二十層,還是會變成平地,再從頭開始。   這樣的情形不斷重複,或許總會有一天,會將樓蓋到一百層高,可是其進展的過程,是 何等緩慢,又是何等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在人必然會死,而且生命非常短促——才積累了知識,就面臨死亡,而死亡就 是知識的消失。   姚女士的感歎,我也很有同感,所以自然而然,也歎了一口氣。這時候卻看到走在前面 的姚董事長,忽然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像是突然之間遭到了電極一般,甚至於有站立不穩 的現象,我動作比姚女士快,搶先一步,扶住了他。   姚董事長用力推開我——這種反應對付一個好心要去幫他的人,實在很過份。   他大聲道:「我沒有事,沒有事!」   他說「沒有事」,那是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而且他的臉色也出賣了他,在陽光之 下,他臉色之蒼白,簡直耀眼!   這說明他絕對不是「沒有事」,而是大大的有事!   然而他有的是什麼事,我卻莫名其妙,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姚董事長會忽然有這樣的表 現。   而姚董事長急忙向前走出了幾步之後,再轉過身來,已經恢復了常態,看他的樣子,像 是想為剛才的情形解釋幾句,可是口唇動了一下,顯然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所以並沒 有出聲,就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繼續向前走。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實在不知道姚董事長剛才的失態,是為了什麼。   從剛才的情形來看,姚董事長像是在突然之間,受到了重大的刺激,所以才會有那樣的 表現。   可是剛才完全沒有什麼意外發生,既沒有晴天響起了一個霹靂,我也沒有在他屁股上重 重踢上一腳,完全風平浪靜,他為什麼忽然發起神經病來,真是莫名其妙。   我看到白素皺著眉,正在思索,可是顯然也沒有結果。   這時候已經穿過了園子,來到了建築物前,是一列玻璃門,姚董事長走在最前面,移開 了門,向我們做了一個請進去的手勢。   一路上我雖然一直在想剛才為什麼姚董事長會有這樣的行為,但是同時也很留意周圍的 環境,卻完全沒有發現任何保安系統的裝置。   由此可知戈壁沙漠的設計真的非同凡響。   玻璃門打開,姚董事長做手勢請我們進去,姚女士卻在這時候搶先一步,越過了我和白 素,先進了門,然後轉過身來,笑嘻嘻地望著我們,又彎腰很誇張的邀請我們進去。   她的這種動作,看起來也突兀之極,而且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笑得這樣有趣。   一時之間我想到的是他們的家庭,可能有間歇性神經病的遺傳,會不定期發作——剛才 父親是那樣,現在女兒又是那樣。   不過我這樣的想法,在幾秒鐘之後就被推翻——幾秒鐘之後,我就知道了何以姚女上會 有這樣的動作了。   我和白素在姚女上身邊經過,走了進去,才跨進了一步,就陡然站住。   我們一眼就看到一個和人差不多高下的大理石座,在座上放置的是一個頭像。   雖然我們絕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頭像,可是對它卻並不陌生,那是姚教授的頭像,而且 可以非常肯定,就是小郭發現,由希臘出色的模型師所作的那一個。   我們曾經仔細研究過那個頭像的圖片,對頭像所表現的姚教授那種閉目安詳的神情印象 非常深刻,絕對錯不了。   而我們之所以感到震驚,是因為發現了有這樣的一個頭像,成為姚董事長行為古怪的最 大疑點。我們非常自然的把這個頭像稱之為「假人頭」。甚至於還聯想到用假人頭換了真人頭, 才使姚女士在看到遺體的時候,產生了那種難以形容的怪異之感——一切疑惑,部由此而生。   可是如今這個關鍵性的「假人頭」,卻赫然出現在我們的眼前!而且被放置在大理石座之 上,顯然是為了紀念姚教授而設——這種用頭像來紀念去世者,是很普通的事情,一點都不 值得什麼大驚小怪!   而就在這時候,姚女士在我們的身後,哈哈大笑:「兩位現在明白了吧!」   本來我準備不論姚董事長如何解釋,我都要在適當的時候向他提出「假人頭」這件事情, 看他如何應付。   而現在,也根本不必提出了,姚董事長他也根本不必作任何解釋!   因為人頭就在我的眼前!   姚董事長用很高的代價,製造這樣的一個人頭,目的就是為了設置紀念座。   這當然也就是姚女士心中忽然沒有了任何疑慮的原因——她看到了這個紀念座,當然就 解釋了「假人頭」的疑惑,從而肯定了她自己的感覺,是由於悲傷過度所產生的幻覺。   她要我們也來看,以為我們看了之後,會和她一樣,消除心中所有的疑慮。   確然,在乍一看到紀念座上頭像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啊,原來如此!   這「假人頭」的疑惑,也就在剎那之間消除。   然而我和白素畢竟和姚女士不同,姚女士頭腦簡單,而且所有的疑慮都和她父親有關, 她在潛意識之中,很想將疑慮消除,所以一看到了「假人頭」,就立刻感到所有疑慮都不存在 了。   而我們卻不同——目前我們都可以接受「假人頭」的疑慮得到了解釋,可是絕不等於所 有的疑慮都不存在。   因為還有很多情形,非常不平常,無法解釋。   這時候姚董事長道:「原來這個頭像,很引起大湖的不安——我事先沒有對她說,也不知 道竟然會引起衛先生的查究——」   他說到這裡,向我望來,神情似笑非笑,繼續道:「聽說衛先生以對事情查根究底著名, 不過我不明白衛先生現在究竟想查些什麼?」   不能不承認姚董事長是一個厲害的角色,他看來像是隨隨便便的這一問,就問得我張口 結舌,無詞以對,因為我自己也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查些什麼!   有許多許多疑點,可是所有的疑點集合起來,並沒有一個焦點。儘管我們在查,可是究 竟想查什麼,卻完全說不上來。   這時候姚董事長這樣問,今我十分發窘,白素替我解圍,把話岔了開去,道:「紀念頭像 採用閉上眼睛的形象,可以說絕無僅有,真是別開生面!」   給白素一提醒,我也立刻想到了這一點十分古怪,所以立刻採取反攻的神態,向姚董事 長望去。   姚董事長來到了紀念座前,望定了頭像,聲音充滿了懷念:「我大哥平時最喜歡閉目靜思, 他常說:在思索學問的時候,閉上眼睛,可以不受外界的干擾。這種神態,正是他經常出現 在我們面前的情形。」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姚董事長的解說,幾乎無懈可擊,就算感到不滿意,也無法再追 問下去。   姚女士在這時候大聲道:「兩位不是想看看伯父的住所嗎,我帶兩位去。」   看姚董事長時,他卻已經在面對紀念座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望著頭像,神情哀傷, 並不望向我們,只是揮了揮手,道:「請隨便看,只是不要弄亂任何東西原來放置的位置,大 哥最討厭這樣的事情了。」   我心頭憋住了一股氣,卻發作不出來。   這時候我完全可以肯定,我們到這裡來,並不是佔了什麼便宜,而是被姚董事長利用了!   不但是我們,連姚女士也同樣被利用——姚董事長利用她來帶領我們,來到這裡,看到 頭像,以達到使我們消除疑慮,不再追究的目的。   肯定了這一點,等於同時肯定了姚董事長非常不想我們對他繼續追查,也就等於說明了 他確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在進行!   然而這樣的推論,純粹是理論上的推測,沒有任何事實可以作為支持。   而姚董事長的掩飾工作做得如此密不透風,簡直沒有任何可以突破的空隙,使我們完全 無法著手。   看來他並不準備和我們一起參觀住所,我們只好跟著姚女士,花了大約半小時,在姚教 授住所走了一遍,當然沒有任何發現。也當然不必詳細敘述姚教授住所的情形了。   我們此行,只是使我們更沒有追查下去的借口,完全沒有期待中的任何收穫。   在這半小時內,姚女士不斷向我們道歉:「真對不起,由於我情緒不好,產生了莫名其妙 的感覺,使各位誤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白忙了一陣,真對不起。」   我們都不懷疑姚女上道歉的誠意——對她來說,所有疑慮都已經消除,可是對我們來說, 疑慮卻更甚,卻也更抓不住焦點。   明知道有東西在那裡,可是伸手去抓,卻什麼也沒有,這感覺真不好受。   等我們回到紀念座前的時候,看到姚董事長還坐在那裡,我吸了一口氣,提出了一個問 題,作為最後的一擊,我並沒有寄太大的希望,這時候我就像一個對空氣發拳的拳手,甚至 於不知道自己發拳要打擊的是什麼。   我問道:「姚女士說,在姚教授生病期間,有一個人長伴身邊,那人是——」   我話還沒有說完,姚董事長就接上去:「那是大哥的學生——衛先生想見他?我可以安 排。」   我忽然之間感到非常疲倦,我知道如果我說想見這個人,姚董事長一定可以安排。   然而就算我見到了這個人,又怎麼樣?又有何作用?   還是肯定沒有任何作用,所以我揮了揮手,搖頭:「不必麻煩了。」   對於我有這樣的決定,白素顯然並不意外。   因為不論姚董事長和那個人連手做了些什麼勾當,和那個人見面都沒有意義——就像和 姚董事長見面以及來到姚教授的住所一樣,我們都會一無所獲!   當時我不但忍住了氣,而且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明知道姚董事長這老狐狸心中一 定在開懷大笑,卻完全不能將他怎麼樣,這滋味很不好受。   四個人之中只有姚女士最單純,她一直維持很高興的情緒,顯然是由於她的心結已經解 開的緣故,而我卻恰好相反,心中的疑問更甚,形成了一個大結,完全不知道如何去解開它。   還是由姚董事長和姚女士陪我們離開,姚董事長直送我們到大廈門口,這時候大堂來往 的人很多,都向我們投以奇怪的眼光,不知道我們是何方神聖,以致勞動董事長父女親自送 出來,卻不知道我們此刻心中苦澀之極。   我們拒絕了姚女士要派車送我們回去的好意,自行離去,沿著人潮洶湧的馬路,沒有目 的的向前走了好一會,白素才首先開口,道:「我們究竟在懷疑什麼?」   我很認真地回答:「不知道。」   白素又問:「那麼我們為什麼要有懷疑?」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我想了好一會,才道:「最主要的是,姚董事長的一切作為,都是 想我們不要懷疑。這證明他確然有事情不想給人知道!」   白素接下來所說的話,意義深長,我一時之間不能接受,要好好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   白素說的是:「人人都有不想給人知道的事情!」   她這話其實只說了一半,還有沒有說出來的是:「難道我們要去懷疑每一個人?」   當時我還很不以為然,後來想通了,才知道確然如此——我,衛斯理的一生,幾乎都致 力於查究人家不想給人知道的事情,簡直是莫名其妙、無聊透頂。   這是後來才覺悟到的,在覺悟之後,深刻地感到自己行事作風必須徹底改變,再也不去 理會人家的事情。   那是後來的事情——改變作風是不是成功,自然也不是這個故事範圍之內的事情。   當時我既然不以為然,立刻的反應是哼了一聲,道:「常言道:事無不可對人言。鬼頭鬼 腦,拚命隱瞞事實,就非奸即盜,要認真對付。」   白素笑了起來:「你倒很能夠秉承「以天下為己任」的氣派!」   我怔了一怔:知道白素是在諷刺我。   所謂「以天下為己任」:是傳統的為人目標,一向被視為十分偉大,若有人以此為人生目 標,就會令人肅然起敬。可是只要仔細想想,就會覺得這樣的目標,非但十分滑稽,而且非 常可怕。   滑稽的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將之據為己有,當作是你的責任?   可怕的是,如果有人竟然達到了這個目標,那麼天下就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天下了,天下 所有人成了什麼?   我當然絕對沒有白素所說的那樣「偉大」,而且對這樣的「偉大」一向非常反感,可是我 確然也太喜歡管人家的事情。   雖然我一向堅持原則:要人家來請我管,我推辭不掉,這才加入。和那種致力「為人民 服務」,而人民不能拒絕服務的可怕情形完全不同。   我當然也知道,白素這時候這樣說的真正意思是:事情本來是姚女士來求我們的,現在 姚女士既然認為全是她的胡思亂想,我們也就應該放手,不必再自動獻身去為人服務了。   白素是在勸我就此算數,不必再理會這件事情了。   我心中苦笑:就算想繼續理會,也沒有可能,因為根本無從著手!   我也知道白素這樣委婉地說,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想理而無法理,就會很苦惱;如果 主動放棄不理,就不會有煩惱。   世界上絕大多數事情,都是如此。   道理簡單之極,可是真要做到,卻並不容易,我在那時候,就非常之不甘心,所以我說 道:「且看看小郭的全面調查,會有什麼結果再說。」   白素也沒有再說什麼,反而倒是我不好意思,道:「你心中在說「江山易政、本性難移!」   白素微笑:「我什麼也沒有說,那是你自己說的!」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我一方面和小郭聯絡,一方面又將整件事情好好想了一遍,覺得 姚董事長的安排,雖然密不透風,可是也有不少地方可以懷疑。   例如他給我們看到了那個假人頭,來消除我們的疑慮,就可以假設假人頭有兩個——能 夠做一個,就可以做兩個。   他是在知道我們查到有假人頭之後,才設計這樣的行動。   再例如,用為了保證姚教授生活不受騷擾的理由,來設置這樣嚴密的保安系統,也顯得 牽強——我寧願相信在大廈頂樓有非常重大的秘密行為在進行,所以才需要這樣的保安系統。   正如我說過的,就算要放棄,也要看小郭的調查是不是有結果。可惡的是一連好幾天, 小郭音訊全無,他的職員說他因公外出,我甚至要白素找到了小郭的妻子,可是她也不知道 小郭到哪裡去了,小郭在離開的時候,只是告訴她有事情要辦而已——這種情形郭太太早已 習慣,所以並不擔心。   找不到小郭,我只好致力於設想如何破解那保安系統。   白素雖然不同意我繼續追查,可是卻非常合作,我們兩人先憑記憶,畫出了姚教授住所(大 廈頂樓)的平面圖。   當時我們在參觀姚教授住所的時候,雖然只有半小時左右,可是卻全神貫注,留意看到 的一切。   到現在要靠記憶把看到過的一切想起來,就十分考驗記憶力的好壞了。   在要畫出平面圖的時候,我和白素的記憶力可以說不分上下,大廈頂樓,一半是空中花 園,一半是房屋,大約各一千平方公尺,花園部份可以不理,房屋部份的間隔、大小、方位 等等,我們都可以憑記憶畫出來。   然而到了要書房屋內部情形的立體圖時,記憶力就分了高下。白素甚至於可以記起許多 房中的小擺設,我就完全沒有印象。   花了三天,完成了許多幅,可以說大致上姚教授住所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帶著它們去找戈壁沙漠,給他們看,告訴他們:「這就是姚教授的住所。」   戈壁沙漠瞪大了眼望著我:「那又怎麼樣?」   我有些生氣:「什麼那又怎麼樣!要你們看一看,保安系統如何設置,如何可以突破!」   戈壁沙漠大搖其頭,我道:「這保安系統是你們設計的!」   戈壁沙漠道:「雖然是我們設計,可是並非由我們安裝,所以我們只知道保安系統的原則 而不知道細節——就算知道細節,也沒有用處,這保安系統是不能突破的,絕對不能,理由 很簡單,就是因為它是我們,戈壁沙漠的設計!」 第九部:巨大的機械裝置   我為之氣結,存了一線希望,問道:「你們自己也無法破解?」   戈壁沙漠的回答十分妙,他們道:「人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方法自殺,並且達到目的,唯獨 不能自己掐死自己——這回答了你的問題了嗎?」   我沒好氣,大聲道:「試試用別的方法吧,任何一種都必然適合你們!」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衛斯理老羞成怒了!」   和戈壁沙漠話不投機,拂袖而去。   白素知道我無功而回,她道:「就算可以破解,進入姚教授住所,又有何用處?我們又不 是沒有進去過!」   我攤了灘手,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向空氣發拳,就是這樣,沒有打擊的目標,不 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小郭在七天之後才出現,他衝進門來,一把抓住了我,叫道:「走!走!」   看到他這樣的情形,根據我對他多年來的瞭解,當然可以知道他必然是有了重大的發現。   所以我也不問他要帶我到哪裡去,就跟著他上了車。   在車上,我先問他:「這些日子,你上哪裡去了?」   小郭道:「在倫敦——且先告訴我,你這裡事情有什麼進展?」   我把姚董事長請我們去參觀姚教授住所,看到了假人頭的經過說了一遍。   在我說到一半的時候,為了要用心聽,小郭停下了車。等我說完,小郭立刻道:「假人頭 可以有兩個!」   真不愧是多年合作的夥伴,一句話就深得我心,接下來小郭發表的意見,和我完全一樣, 不必重複。   輪到我問他有何發現時,小郭神情非常古怪,他道:「我覺得姚氏大廈有古怪!」   我怔了一怔——他這話太籠統了。姚氏大廈有古怪,事實上城市的每一棟大廈都有古怪, 我就曾經記述過一個故事,把現代城市的大廈稱之為「怪物」,要追究起來,任何一座大廈, 都可以有許多古怪在!   我等小郭作進一步說明。   小郭想了一想:「開始我查到,姚氏大廈是五年之前才開始建造的,而頂樓部份的設計, 在建造之初,就有特殊用途——」   我插言:「所謂「特殊用途」,應該就是作為姚教授住所之用了?」   小郭遲疑了一下:「也許是——」   我不知道小郭為什麼對這一點還要猶豫,小郭繼續道:「那嚴密的保安系統,也在大廈開 始內部裝修的時候就開始進行,一切都很有計劃——這說明了什麼?」   他在問我,我知道他早已有了答案,就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說出來。   果然小郭道:「這一切,說明建造這座大廈的目的,並不是要擁有一座普通的大廈,而是 要在大廈之中,有一處隱蔽的所在,可以方便某項事情的進行。」   小郭的結論,很是……很是古怪——要在一座七十二層高的大廈之中,利用其中一些空 間來進行活動,那是容易之極的事情,尤其是大廈屬於私人所有的情況下,人家很難發覺。 城市裡那麼多大廈,只怕每一座之內,都有一定的空間在進行不可告人的活動!   小郭繼續道:「我們推論姚董事長有秘密行動,可以進一步得到姚氏大廈就是為了方便秘 密行動的進行而建造的。」   小郭這個「進一步的結論」未免有些武斷,我不是很同意,因為姚董事長的古怪行動, 似乎是在姚教授去世之後才出現的,而姚氏大廈在五年前就建造了。   我並沒有表示出來,只是暗暗搖頭。   小郭進一步發揮:「所以我決定從徹底瞭解姚氏大廈著手,我先找建築公司,建築公司對 姚氏大廈的印象非常深刻,因為姚氏大廈在施工的時候,採取非常措施:所有的施工圖紙, 都掌握在設計公司手裡,主要的建築工程人員,都由設計公司派下來,建築公司方面只是提 供工人,所以建築公司對整座大廈的結構、設計一無所知!」   這情形確然很不正常,絕對可以證明大廈之中有難以想像的古怪在。   小郭繼續道:「於是我目標轉向設計公司,大廈由倫敦的一家公司設計,我就到倫敦 去……」   他說到這裡,搖了搖頭:「很……困難,才從設計公司那裡,獲得了一些數據。」   從他的神態,可想而知,他遇到的因難是如何之甚,而結果卻只是「得了一些數據」而 已,看來他此行不是很如意。   我望著他,他道:「原來當年大廈施工完成,所有設計圖紙就依照業主的意圖,全部銷毀, 現在只能從幾個主要的設計師那裡,知道大廈的設計情形,偏偏總設計師已經去世——我查 過,死因癌症,死因沒有可疑。我只好找其它的設計師,找到了將近二十箇中的十三個,只 在其中一個那裡,取得了一些有用的數據。」   我吸了一口氣,小郭道:「那位設計師說,姚氏大廈的頂樓,應該有旋轉的設計。」   我不明白,神情疑惑,小郭道:「就像是一些商業大廈頂樓,有旋轉餐廳那樣的設計。」   我搖了搖頭:「根據什麼這樣說,我到過頂樓,並不覺得有這樣的設計——姚教授會喜歡 一個能夠轉動的住所嗎?」   小郭很認真地重複:「那設計師說的是:應該有旋轉的設計。」   我不明白,小郭道:「他的意思是:在大廈頂樓部份,留有這樣設計的空間,這個特別的 空間,可以安裝很多重型大型的機械,也有可供重大負荷的電纜經過的信道,這一切,他認 為是大廈頂樓的旋轉設計。」   我半晌不語——小郭得到的雖然完全不能稱為資料,因為根本沒有任何實際文件可以證 明,可是卻十分重要。   如果大廈頂樓確然有旋轉裝置,那就沒有問題,可是如今大廈頂樓並沒有這樣的裝置, 那麼要這個空間,有什麼用處?   小郭繼續道:「有了這樣的發現,我就向採購物料的方向去追查,發現全世界至少有七家 著名的機構,提供過按特別設計製造的機械裝置,其中包括法國的雲氏集團,和雲氏集團聯 絡的結果,取得了他們當時製造的一些機械裝置的圖樣。雲氏集團雖然負責製造,可是也不 知道這些機械裝置有什麼用途,他們曾經好奇地研究過,結論是他們製造的只不過是整個設 備的其中一部份,所以無法進一步研究。」   如果不是在車子裡,我一定會直跳了起來——這太重要了!   我立刻道:「快去找戈壁沙漠去鑒定,他們是這方面的專家——世界上最好的專家!」   小郭叫了起來:「你以為我拉你到哪裡去?就是去找戈壁沙漠啊!」   我不禁失笑:「好極,快去!」   小郭吸了一口氣:「雲氏兄弟很夠朋友,本來這些圖樣不能洩露,不過在聽了我所說的故 事之後,他們也忍不住好奇,想知道究竟在搗什麼鬼!他們還和其它建造工廠聯繫,其它工 廠就沒有一個肯提供任何消息的,不然事情就簡單多了。」   我很興奮,因為這是事情發生以來,最大的突破,最有力的證據,證明姚氏大廈中有古 怪,證明姚董事長確然在進行古怪的行動!   小郭在我催促之下,將車子開得飛快,我和戈壁沙漠進行聯絡,他們聽到有這樣的圖樣, 很是高興,這是他們最大的興趣。   他們甚至在門口等,車子還沒有停定,他們就迎上來,大聲道:「拿來。」   小郭立刻將一個小膠盒從車窗中遞了出去,兩人接過了,竟然不再理會我們,轉身就奔 進了屋子。   等到我和小郭進去的時候,他們早已經全神貫注地注視計算機螢光屏上所顯示的圖樣。   我告訴他們這些圖樣的背景,他們只在口中發出「嗯嗯」的聲響,看他們的神情,像是 整個人都進入了計算機,和那些圖樣融為一體了。   這樣的情形大約維持了二十分鐘左右,他們已經將所有的圖樣,看了兩遍。   我在一旁也留心觀看,可是這並不是我的專長,我只能看出是非常複雜的機械裝置,有 龐大的電路,很多莫名其妙的機械,完全摸不著頭腦。   戈壁沙漠在看了兩遍之後,視線仍然停留在計算機上,卻伸手出來,道:「拿來!」   小郭苦笑:「沒有了。」   戈壁沙漠轉過頭來,怒道:「只有這些,神仙也不能知道那是什麼裝置,這裡最多只有整 個裝置的七分之一!」   這句話不禁令我和小郭對他們兩人,欽佩之極。   因為根據小郭的調查,正是有七家工廠承製整套設備,戈壁沙漠他們一下子就看出了這 裡的圖樣只是七分之一,眼光之準確,非同凡響!   小郭攤了灘手:「相信其餘的圖樣,都已經不再存在,這些還是由於雲氏兄弟的好奇心才 留下來的。」   剎時之間,戈壁沙漠的神情古怪之極,抓耳撓腮,像是全身都在發癢,說不出的不自在。   我知道好奇心被引發之後不能得到滿足的那種痛苦,知道這是可趁之機,所以大聲道:「機 械裝置的製造圖樣只剩下了這些,可是當年製造出來的產品卻還在!」   戈壁沙漠伸手打自己的頭,連聲道:「是啊,怎麼會想不到,去看實物,不是比看圖樣更 好——」   他們興奮地說到這裡,最後的一個「嗎」字還沒有出口,就突然停止,神情古怪得難以 形容,像是有一條七步致命的竹葉青毒蛇從他們的鼻孔中竄了進去一樣。   他們的動作變得很僵硬,慢慢轉過頭,向我望來,以充滿了一線希望的神情問道:「那…… 那……套裝置……在哪裡?」   我早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樣,我立刻道:「當然是在姚氏大廈,而且相信是在頂樓部份!」   戈壁沙漠發出了一下慘叫聲,一面後退,一面想找地方坐下來,退到了一張椅子前,兩 人一起坐下,擠成了一團,情狀滑稽,至於極點,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戈壁沙漠怒道:「幸災樂禍,小人行為!」   我攤了攤手:「根本無災無禍,何來幸災樂禍!」   戈壁沙漠翻著眼,答不上來——不能明白這些設計的用途,確然說不上是任何災禍,可 是對戈壁沙漠來說,卻是非常難以忍受的誘惑,說會成為他們的終身遺憾,甚至於死不瞑目, 也不能說是太誇張了。   然而偏偏他們想尋求的答案,在姚氏大廈的頂樓部份,而要到達姚氏大廈的頂樓,必須 破解他們設計的無法破解的保安系統!   恐怕自從秦朝的商先生之後,只有眼前的戈先生和沙先生兩位,才最能體會什麼叫做「作 法自斃」了!   他們的這種反應,在我意料之中,我也是故意要刺激他們,因為我始終認為,要破解他 們設計的保安系統,還是只有他們自己。   所以我才這樣做,當他們瞪著我的時候,我向他們投以鼓勵的眼色。   他們搖頭——不住的搖頭,表示沒有辦法。   我也搖頭,表示如果他們沒有辦法,那就等於全世界都沒有辦法,是真的沒有辦法,除 了搖頭之外,沒有其它辦法了。   小郭自然知道我們在打什麼啞謎,他趁機煽風點火,誇張地說道:「這真是太可惜了!這 些複雜的裝置,我看是最神秘的用途:可能和……和人頭有關……真的人頭,假的人頭……」   小郭只想引起戈壁沙漠更大的好奇心,他的話也就盡量誇張,顯然全是現編出來的,越 是神秘莫測越好,所以才有「和人頭有關」這樣的說法,在說的當時,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戈壁沙漠瞪大了眼睛聽著,卻當真的一樣,搖頭道:「和人頭……不會有關,可是和…… 測極微量的電波……好像有一定的關連……」   我參加了小郭的「胡調」,信口道:「那一定是腦電波!和人的腦部有關,就是和人頭有 關!」   我和小郭忍住了笑,戈壁沙漠卻很認真,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顯然在很短的時問內, 他們正在不斷思索。   我大聲道:「資料不齊全,憑空設想,不如實地觀察!」   戈壁沙漠竟然因為無法轉彎,而老羞成怒,口出惡言,罵道:「就他媽的你衛斯埋聰明, 知道實地觀察好!」   我冷笑道:「當然你們比我更知道!」   其實人人都知道,問題是在於如何能夠進行實地觀察而已。   戈壁沙漠神情苦澀,互望著,一動不動。他們兩人合作已久,這時候自然是在進行思想 交流,我和小郭,卻全然無法知道他們在商議些什麼。   過了一會,他們將載有圖樣的磁盤退了出來,還給小郭,道:「我們無法知道這些裝置是 什麼,你還是另外去請教高明吧。」   他們這種情形,我看了又好氣又好笑,冷笑道:「你們已經有了主意,可是不想告訴我們, 想單獨去進行,是不是?」   兩人一起攤手:「記不記得我們曾經說過:人不能自己掐死自己!」   我很肯定的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哼了一聲,道:「別人或許不能,但是我不敢小覷兩位, 你們能!」   兩人大有得色,互望了一眼,聽來很遺憾地道:「瞞不過你——其實我們一點把握都沒有, 只是有了一個可以試一試的概念。」   我連忙道:「說來聽聽。」   兩人神情非常忸怩,同時搖頭:「不能說……照我們的想法去做……為很下作……很不應 該……不能說,萬萬不能說,衛斯理,我們來君子協定:你如果一定要問,那我們就放棄不 理!」   說到要和我有協議的時候,他們的神態認真之極,我雖然還想知道他們究竟想到了什麼 方法,可是倒也不敢再問下去。   戈壁沙漠伸出手來,要和我擊掌為誓,和我拍了手掌之後,想了一想,又和小郭擊掌。   然後他們莫測高深地道:「等我們的消息。」   我和小郭離開之後,猜測戈壁沙漠想到的方法,完全不得要領,回家後,和白素商量, 也沒有結果。白素道:「可以肯定,戈壁沙漠想到的方法絕對不會光明正大,而他們用這個方 法,對他們的人格來說,會是重大的傷害,所以他們才不想人家知道。」   白素進一步分析戈壁沙漠的行動:「這方法一定十分簡單,很容易運作,只不過因為性質 不高尚,所以他們非到萬不得已,不願意使用。」   白素的分析給了我靈感,我道:「照這樣說,他們很有可能以原設計者的身份,從保安公 司著手——保安系統需要維修保養。必然和安裝設施的保安公司維持若干聯繫,戈壁沙漠可 以利用這種聯繫進行活動。」   小郭點頭:「他們甚至於可以冒充保安公司的職員,對保安系統進行檢查。」   我道:「大抵是這樣——難怪他們要鬼頭鬼腦,確然不是很光采。」   我們都認為這樣的推測不會離事實很遠,不妨由得戈壁沙漠去進行。小郭則認為還需要 在各方面進行調查,而且繼續跟蹤姚董事長。   反正這樣做也不會有壞處,就讓小郭去進行好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也沒有閒著,我向雲氏兄弟方面,去進一步瞭解那些機械裝置, 所獲並不是很多,可是卻也有非常值得注意的地方。   雲氏兄弟說,照他們的估計,全部機械裝置需要很大的空間,至少超過五百平方公尺。   他們的專業估計,不會有很大的誤差,這就使事情更不可解:如果大廈頂樓有那麼巨大 的機械裝置,我和白素曾經到過頂樓,就不應該沒有任何發現。   我們根據記憶畫出來的平面圖,面積根據我們當時暗中測度,就算不絕對正確,也決不 可能漏了那麼大的一塊面積。   也就是說,在大廈頂樓不可能有那樣的機械裝置。   那麼,這些機械裝置是裝在什麼地方?   我和白素作了很多假設,都覺得無法成立。   小郭也陸續有調查收穫,那天下午他興沖沖地來到,告訴我:「查到了一件事,很有趣—— 姚董事長除了女兒之外,還有一個兒子。」   我哼了一聲:「這並不是秘密——」   小郭道:「對這個人,你知道多少?」   我搖了搖頭:「什麼也不知道——有必要知道嗎?」   小郭苦笑:「我也不能肯定,可是姚董事長對他的這個兒子。保護嚴密得異乎尋常,幾乎 找不到和他接觸過的人,從來不讓他在人前露面,甚至於他住在什麼地方,也完全沒有人知 道,可說神秘之極!」   我大感興趣:「這樣神秘,卻是為何?」   小郭道:「因為姚董事長這個兒子,是一個白癡!」   我「啊」地一聲,感到很意外,同時也感到姚董事長對兒子的嚴密保護很可以理解。   家庭之中有白癡成員,是很大的不幸,想將這種不幸掩飾起來,盡量不讓人家知道,也 是人之常情,值得同情。而且我認為這和我們要追查的事情沒有關係。   小郭繼續在說著:「只有姚董事長幾個老朋友,在他小時候見過,說是完全的白癡,後來 就沒有再見過,問起來,姚董事長的回答是在美國的醫院裡——我看並不可信,這姚老頭子 行事非常鬼祟!」   我搖頭:「這是不幸的事情,倒不必深究了。」   小郭有不以為然的神情,可是他也顯然找不出那白癡兒子和事情有關聯的可能。   他想了一會,有點遲疑,道:「我在想,他如果不在美國醫院,那麼姚董事長會把他安排 住在什麼地方?」   接著他自已回答:「為了嚴密保護他不和外界接觸,最好的所在,就是保安嚴密之極的姚 氏大廈頂樓!   我怔了一怔,小郭推理能力很強,他這樣的推論也很合理。我道:「大廈頂樓居住的,不 單是姚教授,而且還有那位白癡?」   小郭點頭:「我不知道事情有何關聯,可是我想情形應該如此。」   我心中十分疑惑,搖頭道:「我和白素都沒有發現頂樓除了姚教授之人居住的跡象——既 然是白癡,他就不能單獨生活,需要有人照顧,至少是兩個人以上……除非在我們去的時候, 經過安排,把人移走,不然多少有些跡象,瞞不過我白素的眼睛。   小郭緩緩地道:「還有更大的可能,是在頂樓部份有暗室——需要經過秘密通道才能到達 的暗室。」   他說了之後,略頓了一頓,又道:「暗室可能很大,我假設那些機械裝置,也在其中。」   我早就想到過這一點,可是經過研究,認為沒有可能。小郭這時候提了出來,我就和他 根據我和白素所書的圖樣,和他再做仔細的研究。   而小郭也有新的數據提供,原來他一想到了頂樓可能有暗室,就吩咐手下利用直升機飛 過大廈,進行高空俯瞰攝影,攝影所得的圖片,效果極好,在移近距離的攝影技術下,可以 分清花園水池中的錦鯉是大正三色還是昭和三色!   顯示頂樓全部的照片,都有精確的測量面積,例如那個圓形的水池直徑是七公尺等等。   從照片上的面積,和我們根據記憶所畫出來的圖樣相比較,並不是相去很遠。   我和小郭將圖樣和照片,仔細地相對照,得出的結論是,就算頂樓建築部份有暗室的話, 其面積也不會比一個普通的衣櫃更大。   這樣的「暗室」,當然可以藏下一個人,可是完全不能想像姚董事長這樣虐待自己的白癡 兒子。至於小郭說龐大的機械裝置,就更沒有可能了。   而且這樣的結果,還證明了一件事,就是當天姚女士帶我們參觀姚教授住所,並沒有任 何保留,確然是讓我們看到了姚教授住所的每一個角落   小郭非常沮喪——本來他認為「有暗室」的設想是大突破,現在卻被事實否決了。   同樣的沮喪神情,在幾天之後,出現在戈壁沙漠臉上——他們來到我家,苦著臉,好一 會不出聲。我向他們道:「是不是冒牌專家的身份叫人家戳穿了?」   我和白素曾經推測他們會如何進行活動,我自信推測接近事實,所以這時候他們雖然什 麼話也沒有說,我也可以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戈壁沙漠漲紅了臉,大聲道:「我們何必冒充!」   原來我和白素所料雖然不差,可是也沒有全中——戈壁沙漠確然是從保安公司著手,他 們以原設計人的身份,受到了保安公司熱烈的歡迎,正式委任他們為專家,派他們對姚氏大 廈的保安系統,作特別檢查。   我聽他們說到這裡,大是興奮,因為用這樣的身份去檢查保安系統,必然會有重大的發 現,可是從戈壁沙漠唉聲歎氣的情形來看,他們又不像有任何發現。   果然說下去,兩人的神情更是不妙,他們在姚氏大廈,徹底檢查了保安系統,結果是保 安系統裝置的範圍,完全為了保護大廈頂樓不被侵入,除了頂樓之外,並沒有其它地方—— 例如他們企圖發現的裝置龐大機械的所在,受到保護。   也就是說,他們忙了二天,並沒有發現大廈之中,有他們想找到的機械裝置。   他們在說了幾天努力的經過之後,苦笑著問我:「衛斯理,這些機械裝置,會不會根本不 在大廈之中?」   他們會這樣問,是因為在那幾天之中,他們借口檢查需要,在大廈每一層都進行了仔細 的觀察。   觀察的結果,是根本找不出一處地方,可以安置需要龐大空間的機械裝置。   他們完全沒有任何發現。   我也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安慰他們。 第十部:追究真相   戈壁沙漠忽然神情改變,咬牙切齒,像是下定了決心,要去做什麼事情。   他們道:「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發現,至少正如我們所料,大廈有十分完善的計算機控制 系統——」   當他們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一種惡狠狠的神情,今我嚇了一跳。   之前他們曾經說過他們的行動會很下流,然而以專家身份去檢查保安系統,並不算過份, 這時候我才知道那只不過是他們第一步的行動而已。   在第一步行動失敗之後,他們還會有第二步行動,就是他們現在在想的了。   我吸了一口氣:「你們想從破壞計算機控制系統著手?」   戈壁沙漠苦笑,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反應有些不知所云,然而我卻完全可以明白他們 的意思。   他們點頭,是因為他們確然想那樣做,而搖頭,是因為他們非常確切知道這樣做很下流, 是犯罪行為之中,最惡劣的一種!   自從人類進入了計算機時代——所謂「計算機時代」,就是人類生活必須依靠計算機,再 也離不開計算機的時代——計算機犯罪也就隨之而興。   對計算機進行侵犯,其容易和簡單的程度,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之上,要對計算機系統傳 播計算機病毒,幾乎任何人都可以很輕易做到。而雖然有很多防止病毒的方法,卻都是被動 的——有了一種病毒,才有防止這種病毒的方法。而病毒卻花樣翻新、層出不窮,所以也防 不勝防。   而計算機在計算機時代,不但已和每個人的個人生活結合在一起,而且更和社會群體活 動結合在一起,包括影響每個人安全的各國軍事設備,也全在計算機的控制之下。   所以破壞計算機運作的這種罪行,威脅到全人類的安全,影響全人類生活,其嚴重程度, 在一切罪行之上!   雖然還沒有任何法律來規範這一點,可是在有良知、有識見的人心目之中,早就有了這 樣的共識。   所以戈壁沙漠早就知道如果動對方計算機系統的壞主意,是很下作的事情,當時我覺察 到他們準備那樣做,也自然而然,感到非常吃驚。   他們這時候心情顯然相當矛盾——我也相當矛盾:破壞對方計算機系統的運作,確然是 非常有效的方法。   (我相信將來的戰爭,必然是計算機和計算機之間的戰爭。)   (只要破壞了對方的計算機系統,就像是破壞了一個人的神經系統一樣,可以今對方一切 都癱瘓。)   (一切都癱瘓了,當然就戰敗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諷刺——這樣的戰爭方式,確然很「文明」,比在戰場上人對人互相砍 殺要進步多了!)   在我和戈壁沙漠心情矛盾的時候,白素從樓上下來,道:「絕對不能為了不知道要追查的 是什麼事情,而去破壞人家的計算機系統!」   我和戈壁沙漠都沒有贊成或反對的表示,因為我們還是不能決定應該怎麼辦。   我道:「在那大廈中,總有些秘密的事情在進行!」   白素同意:「對——可是在進行的事情,可能完全與他人無關,也可能對全人類很有好處, 不能假設人家在秘密進行的就一定是壞事,就不顧後果去破壞,弄壞了人家的計算機系統, 可能會形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戈壁沙漠苦笑:「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想了又想,卻沒有實行的原因。」   我也苦笑,灘了攤手:「那就算了,這件事情就此結束,沒有結果,甚至於沒有假設。」   白素忽然很狡猾地笑了笑:「不過如果可以今對方投降——不戰而勝,這才是高等的手 段。」   我哈哈一笑:「天下哪裡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白素瞪了我一眼,望著戈壁沙漠,等待他們的反應,戈壁沙漠神情茫然,顯然也莫測高 深。   白素又道:「大廈中在進行的事情,對某些人來說,一定十分重要,如果讓他們知道,他 們所依賴進行工作的計算機,有可能遭到嚴重的破壞,他們必然會妥協。」   白素說到這裡,戈壁沙漠已眉飛色舞,大聲道:「對!對!那太容易了!」   我也明白了:先向對方計算機做些小手腳,使對方知道,如果不妥協,就會有巨大的傷 害,逼使對方出來把事情說明白。   我笑道:「這還不是一樣——小犯罪是犯罪,大犯罪也是犯罪!」   白素緩緩地道:「這樣做,不會造成破壞。」   我道:「如果嚇不倒對方呢?」   白素道:「我們已經做了的所有追查工作,也不會白做,讓他們知道我們已經掌握了不少 數據,再加上計算機全面癱瘓的威脅,我相信姚董事長再想保守秘密,也會讓步!」   我拍手道:「對,把姚董事長想保守的秘密一起掀出來,包括他有一個不想人知道的白癡 兒子在內!」   我這時候提到姚董事長的白癡兒子,完全只是為了要打擊對方保守秘密的決心,使對方 知道我們掌握了很多他的秘密,使他心理上的防線崩潰而已,絕對沒有別的用意。   當時再也想不到原來這才是姚董事長的死穴!後來事情的發展,證明有時候天下事情, 真是有誤打誤撞而撞中了的。   戈壁沙漠商量了一陣,就決定了還是從保安公司和姚氏大廈之間的計算機聯繫著手,先 向大廈計算機傳送小小的病毒,告訴對方有能力作大規模入侵,然後再向對方發出信息,告 訴對方我們已經掌握到的資料,告訴對方出來和我們說明白。   這種行為,其實是不折不扣的恐嚇勒索,正因為不折不扣,所以相信會有效——世界上 有無數恐嚇勒索十分有效的例子,相信不必一一例舉了。   在戈壁沙漠離去之後,我立即將事情通知了小郭,小郭十分贊成,並且立刻和戈壁沙漠 聯絡,提供了更多的他調查所得的資料,其中包括姚氏大廈每月的電費,非常驚人,是一般 同類大廈的兩倍,由此可知,大廈中有耗電量很高的設備。我們推測那就是我們要找的龐大 機械裝置。   然而那裝置在大廈的什麼部份,我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戈壁沙漠開始嘗試破壞姚氏大廈的計算機系統,通過假冒保安公司發給大廈的電郵,將 病毒傳送進去,他們設計的病毒,是使得姚氏公司的計算機,在每隔十分鐘,就會出現一個 哈哈大笑的人頭,然後這人頭就大聲叫:「你們在做些什麼,我全知道了!」   這是第一步,戈壁沙漠估計,一天之後,這病毒就會被「殺掉」。而第二步,他傳送的病 毒是每隔五分鐘,就使對方計算機上出現的人頭叫:「我是假人頭!還我真人頭來!」   叫聲非常淒厲,使聽到的人會感到害怕——如果真有什麼人頭上的花樣,那麼曾經玩花 樣者,聽到了這樣的怪叫,肯定會坐立不安。   第三步,傳送信息給對方,人頭叫的是:要使你們計算機全面癱瘓,太容易了,為了證 明這一點,先使你們計算機停止運作三秒鐘,預定停止時間是今天午夜,以及從今天起每天 的午夜,接連七天,都是如此。   要做到這樣損害對方的計算機系統,當然並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然而對戈壁沙漠來 說,卻沒有任何困難。   戈壁沙漠相信事實上最多三天,這個病毒的破壞行為,就被消除,可是一定也已經起到 了很大的恐嚇作用。   然後,戈壁沙漠就向對方傳送了一個電郵地址,同時發出信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 為,聰明人都知道自己坦白,比被人揭發好,立刻向衛斯理說明一切,是唯一的生路!」   當戈壁沙漠得意洋洋向我來報告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只等對方來遞降表的時候,我 不禁目瞪口呆——想不到他們會這樣做,這樣直接把一切破壞行動全都由我發動,告訴對方。   可是我也想不出有任何可以責備戈壁沙漠的理由,只好苦笑:「這下可公平了,我們怎樣 對付人家,人家也可以怎樣對付我們了!」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看你害怕成這樣!放心,給對方的電郵地址是我們的計算機——而 且是我們新準備的專門等對方來破壞的新計算機!」   我想分辯自己並非害怕,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很是尷尬。   戈壁沙漠手舞足蹈,高興地離去,叫我只等好消息就是。   我想,只要姚董事長確然在大廈裡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在進行,戈壁沙漠這種計算機心理 攻勢,就一定可以起作用,確然只要等好消息就是。   戈壁沙漠第二天就來到,才和他們打了一個照面,就知道事情非常非常不妙——兩人神 情之難看,簡直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方,他們一言不發,走進來,將一具手提電腦,放在桌上, 開放之後,按了幾個按鈕,就退了開去。   我和白素立刻去看計算機,只見計算機熒屏上,出現了一個男人,樣子非常普通,可是 我和白素一看之下,就心中一怔——這人我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然而卻對他並不陌生,因 為他顯然就是姚女士所說,在姚教授去世之前,在姚教授住所出現過的那個人。   曾經根據姚女士的形容,做過繪圖,所以這時候一看到就可以認出來。   那人神情鄙夷不屑至於極點,先發出了一陣冷笑,然後才道:「衛斯理,你比我想像之中, 還要下流無恥百倍,你——」   以下有大約一百多字我沒有記述,因為那全是罵人的話,人類語言之中所有可以殺傷他 人的詞彙,幾乎全部傾瀉而出。我算是經得起刺激的人,也不免聽得面紅心熱。   那人罵完了之後,又是一連串冷笑,又道:「從你第一次進行擾亂開始,我們就已經更換 了全部計算機設備,留下原來的計算機,看你這個小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你表現也應該 精采一些,卻原來你的頭腦豬狗不如,除了破壞之外,什麼也不會做!想破了你的狗腦,你 都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慢慢去想吧……」   下面還有不少諸如此類的話,當然不必敘述了,一句話:我們的行動徹底失敗了!   戈壁沙漠喃喃道:「對不起,累你挨罵了。」   我搖了搖頭,那人的話,雖然令我震撼,可是還不致於就此讓我倒下去。   我吸了一口氣,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點了點頭,我沉聲道:「也不是完全沒有收 穫,從這傢伙的反應來看,絕對可以證明在姚氏大廈確然有神秘的事情在進行,只不過我們 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而已。」   白素道:「我們知道事情進行要動用龐大的機械裝置,可是卻也不知道這些裝置在大廈何 處。」   戈壁沙漠苦笑:「難道真要想破我們的……腦子……」   我哼了一聲,盯著那人看,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失聲叫道:「這個人,應該是熟人!」   白素在同時也疾聲道:「熱探測!」   她說的和我所叫的完全沒有相干,而且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白素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先說,我指著那人:「你們注意到了沒有,他罵我的話中, 一再表示他原來就知道我很不堪,現在更知道我比他想像中還要不堪!」   白素點頭:「是,他的語氣確然表示他早就認識你——他經過整容手術,所以我們認不出 他來。」   戈壁沙漠立刻道:「不管他整過多少次,只要他的頭骨沒有變化,我們就可以還原他原來 的面貌!」   我用力一揮手:「還等什麼!」   戈壁沙漠已經向外走去,這種還原的過程,當然要在他們的工作室中進行。   我和白素也一起走出,上了車,白素道:「聯絡小郭,請他立刻就來。」   找到小郭之後,我才問道:「剛才你說什麼……熱探測?」   白素道:「熱探測攝影——紅外線熱探測攝影。」   戈壁沙漠首先叫起來,伸手打自己的頭——這是他們的習慣動作,表示感到自己太笨。   我也有同感——非常簡單的事情,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我們肯定姚氏大廈有事情在進行,也知道事情要依靠龐大的機械裝置,機械設備在運作 的時候,必然有不尋常的溫度提高狀況出現,敏感的紅外線熱探測,就可以探測得到。   我們確然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事情在大廈的何處進行,如果對大廈進行空中熱探測攝 影,就可以分析攝影所得,知道龐大機械裝置在何處運行!   小郭曾經對姚氏大廈進行過空中俯瞰攝影,這工作自然還是交給他去做。   在小郭來到的時候,戈壁沙漠還在努力,我和白素向小郭一說,小郭就明白,立刻就吩 咐手下進行。   這時候戈壁沙漠也叫起來:「成功了,這傢伙原來就是這模樣!」   我和白素一眼望去,看到熒屏上的那個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確然是熟人!   那人非別,乃是杜良醫生——勒曼醫院的創辦人之一,後來又離開了勒曼醫院,在「複 製思想」上有驚人的成就,不幾年之前,就曾經在《另類複製》這個故事中和他打過交道, 他對我一直沒有好感,現在我又恰好卯上了他,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難怪他罵起人來如此流 利了。   知道了那個神秘人物原來是杜良醫生,剎那之間許多疑問都湧了上來,最主要的一個自 然是:他在做什麼?   難道是在進行思想複製?又是在複製什麼人的思想?為什麼要在姚氏大廈中進行?又為 什麼要這樣神秘?   疑問極多,白素也皺著眉,沉默維持了好一會,白素才道:「姚大湖女士的感覺非常敏銳, 事情確然和人頭有關。」   我怔了一怔,白素這樣說,顯然是她以為杜良在進行思想複製,而且複製的是姚教授的 思想。複製思想當然和人腦部有關,也就是和人頭有關了。   我有些駭然:「真的把姚教授的頭取了下來做研究,換了一個假頭替他出喪?」   白素點頭:「是這樣,而且相信姚教授生前一定同意這樣做!」   雖然取姚教授人頭,是在姚教授死亡之後進行,可是這種行為也駭人聽聞之極,要在絕 對秘密的情形下進行,完全可以理解。   這時候我想到的是,事情好像從姚氏大廈還沒有建造就開始了,或者說,建造姚氏大廈 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方便進行這樣的事情。   白素又道:「等我們對大廈有了發現,再去找他們!」   我和雲氏兄弟聯絡,請他們找來最好的熱探測設備,交給小郭運用,十天之後,攝影結 果出來,我們一看就傻了眼,不由自主一直搖頭。   攝影結果其實並不顯彰——有用的只有一幅,可以看到頂樓空中花園的那個水池,在熱 探測攝影下,呈現暗紅色,說明水池部份的溫度相當高。   水池中飼養的是錦鯉,並不需要提高水的溫度,由此可以推斷,這水池就是通向一個秘 密所在的入口。   我和白素上次到頂樓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空中花園,真是疏忽!   有了這個發現,立刻又解決了一個大疑問。我們一直想不通龐大的機械設備裝在何處, 現在當然可以知道,大廈在頂樓之下,在七十一樓之上,一定有一層夾層,機械裝在那裡, 事情也在那裡進行。   大廈高七十二層,誰都不會去數數它,而從內部,更加無法發覺,因為電梯只達七十一 樓,到頂樓另外有防守極其嚴密的專用電梯。人在電梯之中,絕對無法覺察上多了一層。   我們在採取行動之前,一起去觀察姚氏大廈,在對面的大廈,仔細一層一層地去數,數 到了最高一層,發現外牆經過特別設計的裝飾。能夠引起視覺誤導,使人看不出有任何異狀。   小郭請來了測量人員,才測出大廈高度比七十二層高出了一層,完全證明了我們推斷正 確。   有了這些發現,我們已經佔了上風,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我採用了最原始的聯絡方 式——寫了一封信,交給姚女士,信封上寫的是:請姚董事長轉交杜良醫生。   信的內容如下:「杜良醫生,閣下對我的評議,愧不敢當,實際在下還是遠超過閣下所料, 是以準備日內向全世界宣佈閣下在人類文明進程中所作之貢獻,則姚氏大廈秘密,必將成為 全世界傳媒注視之目標。閣下長期以來,受屈居水池底下之辱,亦可洗刷一清,揚眉吐氣, 豈不快哉!閣下若有回應之意,仍可依照上次方法,若能對話,自然更可縮短雙方距離,增 進友誼。衛斯理敬上。」   姚女士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把信帶走。   第二天戈壁沙漠的計算機上就有了響應。   在熒屏上看來,杜良非常憤怒和無可奈何,他只說了幾句話:「衛斯理,我不會收回對你 的評語。我要求你給我一些時間,我快成功了,在我成功之後,一定將一切告訴你,不必讓 你想破你的狗腦!若不答應,希望你不會後悔!」   我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威脅我!」   白素按我坐下,道:「你誤會他的意思了,他也沒有說明白,我想他的意思是,他正在進 行對人類有很大貢獻的工程,如果你破壞了這工程的完成,會後悔破壞了人類進步的歷程!」   我想了一想,覺得白素所說有理,可是還是忍不住咕膿了一句:「大不了又是思想複製!」   白素望著我:「如果他是在複製姚教授的思想,那就等於挽救消逝的文明,對人類文明進 程,是絕頂偉大的貢獻。」   關於複製思想,對人類是偉大的貢獻,還是可怕之極的噩夢,我曾經和杜良爭辯過,我 比較傾向於後者。然而這時候顯然白素的意見是接受杜良的請求,我就道:「好,就看看他在 鬧什麼鬼,就給他時間,反正現在主動權在我們手中,我們不怕等!」   雖然我說了「不怕等」,可是這一等竟然等了一年多,卻也始料不及,期間好幾次我忍不 住要發作,都給白素制止。   那一天早上起來不久,正在看報紙,忽然看到了一段報道,我立刻叫白素一起來看。   報道關於有後起學者,將「八思巴文字」全部解讀成功史,將為研究中國元朝歷學,解 開這個人類歷史上最大帝國的許多謎團創造條件,是歷史學、文字學、考古學上極其偉大的 成就。   報道中提到了兩個名字,一個是姚專營,一個是姚大達。並且說明姚大達是姚專管的侄 子,而姚專營是已經去世的語言文字學專家,舉世聞名,所以姚大達的成就,堪稱家學淵源…… 云云。   我就是看到這裡才叫白素的——姚專營就是姚教授的名字,姚大達就是姚董事長那個白 癡兒子!   就在這時候,小郭和戈壁沙漠也氣呼呼地來到,神色之間充滿了疑惑,我用力一揮手, 大聲道:「杜良這王八蛋成功了!他將姚教授的複製思想,給了白癡姚大達!」   小郭他們進來之後並沒有關好門,這時候門外有人應聲道:「人類就算再進步,還是無法 醫治衛斯理自以為是的絕症!」   人隨聲到,一個人走了進來,正是一直讓我們迷惑的「那個人」,當然也就是杜良醫生。   他竟然敢單槍匹馬前來,我倒很佩服他的勇氣,我直指他的鼻子,冷笑道:「除了思想複 製之外,你還能夠玩他什麼花樣來!」   我當然知道「思想複製」是不可思議的偉大創舉,可是他得罪我在先,我也不必善頌善 禱了。   杜良冷笑一聲,轉向白素道:「可曾想到過「知識轉移」?」   我們都怔了一怔,我首先大聲道:「有什麼不同?」   杜良並不看我,揚起了頭:「知識轉移,是將知識從一個人的腦部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腦部, 另一個人得到的只是知識。」   我們都很用心在聽,卻還是感到紊亂,不是很能夠分清「思想複製」和「知識轉移」之 間的界限。   白素最先想明白,她很小心地道:「用姚教授的例子,經過知識轉移,他所有語言文字的 知識,轉到了姚大達腦中,可是姚教授運用語言文字知識所產生的思想,卻和姚大達無關。」   杜良向白素微微鞠躬,表示白素說對了。   我也想到,「知識」和「思想」確然是兩回事,同樣的知識在不同思想的人運用之下,可 以產生完全不同的結果。   所以「思想複製」,有極其可怕的一面,而「知識轉移」卻只有好處——知識不會隨人的 去世而消失,人類知識累積的速度,可以飛快的提高,使人類文明進程大大地縮短,實在是 為人類進階高級生物創造了條件,偉大莫名!   如果我竟然破壞了這樣的工作,真會後悔一輩子!   這時候小郭和戈壁沙漠也都明白了杜良做了些什麼,神情欽佩之極。   戈壁沙漠更是幾乎要向杜良行五體投地的大禮,他們道:「這知識轉移就在大廈的那個夾 層中進行?我們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去參觀一下?」   杜良哈哈大笑:「當然可以,不過現在這個夾層已經改裝成為俱樂部,設備齊全,歡迎參 觀,原來的一切都搬走了,保安系統也已經取消,哈哈,各位愛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 哈哈!哈哈!哈哈!」   在「哈哈」聲中,他轉身就要離去,我大聲問:「你做的事情很偉大,為什麼要鬼頭鬼腦, 這樣神秘,甚至於改變了容貌!」   杜良並不轉身,只是略停了一停,道:「這你還不明白?就是為了要不讓像你這種人來騷 擾破壞,誰知道你這種人還是陰魂不散,和附骨之疤一樣,簡直就是人渣!」   看著他大踏步走出去,我真想撞牆——我何必多此一問,真是自取其辱,莫此為甚,無 端受侮,倒霉透頂! (全文完) 倪匡科幻小說收集站 http://fiction.no-ip.com http://www.fiction.co.nr http://fiction.4mg.com